莉莎打量着她所在的这个房子，
或者应该说，战前曾经是房子的建筑物。
她的四周有三面尚算完整的墙壁，勉强地支撑着那一角貌似将要塌下来的天花；
还有一面被炸掉了一大半的墙，
他就站在那半面墙的另一边。
房子内除了细碎的瓦砾之外，就只有她。
她走到这房子的某个角落，蹲下，站起，
接着又走到另一个角落，再蹲下，再站起。
直到她找到一个位置，无论她从甚么角度看也只看到那三面加半面的墙，
也就是说，从外面看，也不会看到她在这个位置。
她跪坐在地上，脱下她的米黄色军备长外衣，然后解开军服上衣的钮扣，
光是这个过程，已经费了她不少时间。
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每一颗钮扣都得花上八倍的时间才能解开。
她不明白，她是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反复思考才下定决心向他提出请求的。
风险和后果，她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她很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才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
既然如此，
应该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现在，她确实没有『害怕』这种感觉，
不过，这双颤抖的手却是她正在『害怕』些甚么的证据，
她在害怕甚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这双手颤抖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三年前的某个黄昏。
莉莎摇摇头，不再想着她的手，这样一来，双手颤度的程度好像减弱了，
就趁这个时候，她把身上剩下的两件衣服都脱下来，跟刚才的长外衣和上衣一起迭好，放在一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把那口气呼了出来。
重复了五次，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可以了，马斯丹先生。」
罗伊绕过那半面墙，走到她的背后，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他把他手上的医疗箱放在地上，又叹了一口气。
过分的沉寂，令他走路时沙砾发出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即使她不回头看他，她也知道他的动向。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是的。」
「可能会很痛，请你忍耐。」
她知道他的动向，却看不到他难过的表情，
「我知道了，请动手吧，马斯丹先生。」
因为她没有回头看。
一道蓝光、
一声响指、
一片火红、
一阵灼热。
还有剧烈的痛楚。
虽然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是莉莎敢肯定，
自从她进入军校以来，擦伤、撞伤、割伤、脱臼、骨折等等这些不会致命的伤，
她几乎都亲身体验过。
唯独不曾试过被火烧伤。
那是她意料以外的痛楚，
一道火舌毫无阻隔地直接接触她背部的皮肤，
经过她敏感的神经，将这份痛楚传递至她的大脑中枢。
她想大叫，
无奈的是她的大脑就像电线短路一样，无法把『大叫』这个指令传送到她的嗓门。
炽热过后，涌起一阵凉意，
莉莎开始觉得自己的视线无法集中在一个点之上，这就是所谓的『失焦』吧？
然后她连眼前的颜色也看不到，
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只感觉到身体的重心逐渐前移。
在倒地的前一刻，
她依稀听到了他大声喊出她的名字。
耳鸣的声音不断在她的脑海内蔓延，所以她也不确定他喊的到底是甚么。
她累了，她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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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换成深蓝色了。
莉莎坐了起来，
她的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略大的长外衣，
稍微向下望，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胸前缠着好几层的绷带。
她亦感觉到额头和脸上也多了几片膏布。
她转过头看，刚才自己就一直躺在地上，头枕在自己褶迭好的衣服上。
米黄色、蓝色、黑色，
这样一看，
莉莎才发现她身上的外衣并不是她的，
从大小看来，应该是他的，然后她才想起罗伊。
她环顾四周，
最后发现他坐在那残缺天花下的墙角，与她所在的位置相对，正好是对角线的两端。
他的头靠着墙，看起来睡得很熟。
她还没有叫醒他的打算，
就算有，也得先把衣服穿好。
肌肉的活动牵扯她背部伤处时的刺痛、
一直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使背部的肌肉出现绷紧和酸痛、
还有汗水停留在绷带内造成的皮肤痕痒，
这几种感觉混合在一起，比烧伤时的痛楚更令她难受。
不过这种能够形容出来的难受，比起没由来的害怕要好，
当她适应了这种感觉，穿衣服所需的时间其实比脱衣服所需的时间短得多。
莉莎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把不能穿的那一件塞进长外衣内的口袋，
然后就坐在原地，等他醒过来。
坐了一段时间，他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直到远处的军营传来吃饭的集合钟声，她才不得不走过去叫醒他。
罗伊慢慢地张开眼睛，揉揉他自己的眉心，
问候了莉莎的伤势，
知道她没有大碍，就站起来，
从她的手中接过他的衣服，穿上了，提起医疗箱，领着她回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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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还是烈日当空，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了。
自从在战场上与罗伊再遇，莉莎一直都想向他提出一个问题，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刚才等待他睡醒的那段时间，她思考了很多事情，
最后她决定，
当他们回到军营之后，她将不再是他师傅的女儿，他也不再是她父亲的徒弟。
她只会是一个名字叫作『莉莎．霍克艾』的新兵，
他则是一个名字叫作『罗伊．马斯丹』的少校。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她都不想再提起，
跟他的所有关系就只剩下单纯的军阶关系。
如今，军营近在眼前，
她的问题，若是由一个新兵向上级提出的话，
大概算是逾矩行为。
于是，她停下脚步。
「马斯丹先生…」
她知道，
现在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向他提问。
「怎么了？伤口有不适吗？果然还是得让军医检查一下伤口。」
罗伊见她停下来，便转身走到她身旁。
「不…伤口没事…对了，我忘了向你道谢，」莉莎向罗伊鞠了一躬「谢谢你答应帮助我，谢谢你。」
「……」他担忧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不客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她的道谢。
「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马斯丹先生。」
他点头。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即使…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相信着，马斯丹先生你当时，确实憧憬着你告诉我的那个梦想，」
面对着她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他依旧只能沉默。
「那么…马斯丹先生你现在，还憧憬着那个梦吗？还相信着那个『亲手保护大家』的梦吗？」
她的眼神，无助中仍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他的答复是「憧憬、相信」，
然而，他已经无法给她这样的答案。
「那…是不切实际的…」
正如他所料，
她的表情是绝望、失落。
他知道，
她觉得他背叛了她、
背叛了她的父亲、
背叛了他自己。
的确，他背叛了他们的信任。
「为甚么？」
他没有勇气再看着她那质问的表情，
他只能转过身，用着极低沉的声线回答她的追问。
「因为，我这双手能保护的人太少了，根本不能亲自用这双手保护到所有人，那时的我，实在太不自量力了。要保护到『大家』，就需要更多人，更多双手，所以，总有一天，我要…」他不自觉地越说越激昂，不过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了「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害怕，
害怕再一次犯下同样的错。
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后果。
不过他忘了，他身后的这个人，能听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继续前进，她尾随其后。
他是个胆小鬼，
所以他不敢转过头看她，
他害怕看到她责难的表情，
他也害怕看到她惆怅的表情。
因为他没有回头看，所以他没有察觉到，
就在那时，
她的心里，有一团小小的火苗，正慢慢地燃烧得更旺盛。
等到他发觉了这一点，已经是半年后的事。
那时，他会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她会站在他的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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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总觉得这次的格式有点乱)

@GCH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