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二月交替之际，回风流雪，燕子归来。院子里那株老桃花已露出花骨朵，零星几点粉红点缀在青色枝叶间，如娇羞少女腮上一点胭脂红，婉约柔美。索性叫人将长榻挪到雕花大窗边上，倚着窗边算着时辰，手里头绣线不停。余光瞥见，门房小厮来到，与院中人附耳相谈，心中明了。待其入门，不及她张口，便言。】
可是博尔卓克家的格格？若是，即刻去请。东院边尚有积雪未除，便不要让她往那处去，哪怕是绕两分呢。
【 又叫人捧来新衣换去家常衣裳，再理新髻时，便听人已至正厅，忙踱步而去。与来人相隔几步便停下。带着笑意，上下看她，只觉眉宇间尚有两三分熟悉，可倘若于外处瞧见，到底是不识得。】
是我唐突了，多年未见，理应多通些书信，再下帖子才是。你共我，这样貌上可都是大变了，幸亏你性子依旧好，不嫌我急躁。

【 只听她话音，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烫。可叹虚度十余载年华，然知情知意者却不过寥寥。天意偏弄人，如今天南海北之隔，鱼素传音渐来稀。欲闻华亭清唳，焉可复得乎？与她执手相看，到底颇感幸慰。】
便只要你不怪我，纵然旁人如何说你狂奴故态，于我便是好的。
【 西子寻遗，昭君觅故，自踏上重归故里的路，虽伤心玛法，却也不无雀跃。此时正有千言万语腹中转，又哪里忍得将时光空掷在皮相上。只轻笑着，抬腕理了理鬓边碎发。又拿出早备下的礼盒来，内里是一精致绣袋装只珐琅怀表。】
既都见了，又在乎头发如何？原也是不想让你看我蓬头垢面，怕你忧心我过得如何。原记得你素来崇慕西学，虽知你不缺这些，可瞧见了这块怀表就觉得非你莫属。此乃千金弊帚，你切莫推辞。

【 这桌上一应茶果不过是寻常置备，早在她来前便命人备下杏酪等幼时爱物，只在耳房里用小炉滚上。自有那伶俐人，不待吩咐便端上来两碗子热气腾腾的。】
咱们幼稚时大约都吃这个，今儿对床夜雨少不得怀旧一番，快，喝它来暖暖身子。
【 此话间似乎是未曾听她家中盎盂相敲之事，心下却正絺句绘章，恨自身蠢笨竟不能开解一二。唯有轻叹一声，察其眉睫之间，亦知其情。然而心中终究按捺不下，借言自身而谏。】
终日里棋局消夏，以德润身，自然心广体胖。按理说你自卓鸷，怎见消瘦？

【 此时看着她，却道秀风一名当真无错，却不知她阿玛既不愿这般洒脱自在的女儿，又何苦叫了这个名字，白白填了一段孽缘。神交数载，都不忍心叫那眉山目水间的灵慧被尘世枷锁，为人父母者，可怎能……怅然。】
你且当是酌泉表洁的劫难，终有你鸾音长啸的时候。
【 实在这话自己也未必信，可于己于她，尚是宽慰。然生于此七叶珥貂之家，皆知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却又有几人敢于番窠倒臼，倒冠落佩而去。心慕着白社幽闲，却不舍这雕盘绮食，惭愧也。】
纵今时不能脱，你可有甚章法？须得早作打算，以免埋玉之恨。

【 我脑海中划过一个又一个人名，甄皇后、上官婕妤、李易安、朱淑真……那些停留在文人墨客书中的故事，寥寥数语话尽一生璀璨与凄凉。她们到底还是幸运的，在属于男子的历史中涂抹上别样的痕迹。这世间仍有许多女儿，纵才情洋溢却抑郁而终，谁还能记得她们说过什么？一朵魏紫迎不来绽放人前就必须暗自凋殒，一个舞姬来不及献艺就必须卸去浓妆，来不及上天的羁鸟，来不及入海的池鱼，她们又能说些什么呢？我不愿抬头看她，唯恐她看到我眼中的荒芜。】
我如此劝说，只因我不敢，便只能将自己那一份放在你身上。
【 如是寻常，大约还会劝她豁达一些。可我害怕，害怕还来不及轻狂，就被世俗桎梏成木偶；害怕还来不及叹息，就被时光嘶哑了嗓音。】
你定要如春冰虎尾般行事，不许鲁莽。她们自然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我却不许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