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地看着在我面前被回忆一步步击溃的她，纵使她有一颗炽热的心，却还是被爱情浇成了刺骨的凉。妖的本性使我不能给予一丁点儿的同情，我只想着要把她心里横着的最后那根弦绞断，去说服她，去迷惑她，去触动她，去剥夺她。
我斜着身子向她缓缓靠了过去，用我冰凉寒冷的身躯去触碰她看似坚硬而灼人的表面，用我勾勒出的最妩媚的皮囊去动摇她最不愿触碰的痂。我在她耳畔轻轻逗留下我小心翼翼的话语，像是一句咒语，又像是撩拨着心窝的温软吟唱，我仿佛听见有什么在破碎，那是她的脸，她的伤口，她的最后一道防卫。
来呀，来跟我换皮吧。

她是妖。她的话是毒蛊，蛊惑人心，可我的心无法拒绝。她的嗓音里掺了妖术一般进入我的耳膜，我的思绪一下子不受我的控制，可我的身体先我一步做出反应。
我猛地推开她，痛苦地从嗓子里憋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哭喊。我是堂堂一国公主，身上背负着父皇母后的厚爱，还有皇室的尊严。是，我爱霍心，可我不可能用儿女情长来替代国家予我的重任。我是一个守卫边疆的战士，不是深院里的闺秀。
“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借用别人的皮囊去取得男人的欢心？”
她轻声说，你试试。我转头去看铜镜，一个是用面罩遮着丑陋的伤疤，而一个笑靥如花。我恨，恨我命运不公毁了我的容颜，更恨我内心的动摇。
“荒唐。”

打翻的铜盆里水花四溅，金鱼滚落在地。知晓我脸上伤疤的那一刻，我尖叫着拒绝真相，肉体上的疼痛折磨着我，精神上的愤恨囚禁了我。拉开短刀的木鞘，用刀尖挑开轻薄的纸窗。黑熊露出獠牙向我扑来，蒙着眼睛的霍心无措地抵抗。我只坐在窗边，无声的流泪。太医用金黄的面罩遮住我张牙舞爪的伤疤。水包容着我，最后把我唯一的抵抗消磨丢弃。我吐出一口气，缓解我过快的心跳，捂着那伤痕累累的半边脸从水中挣脱出来。
最后我还是输给了内心的执念，我犹豫，我在内心不断否认自己。
她端着一小碟药，递给我。我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我未抬头也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我的理智告诉我停下，欲望却让我接下了这瓷碟。我看着蝶里红烟缭绕，又抬眼看了看她。
只要我喝下这药，我可以得到她的皮囊，我可以拥有霍心的心。她正期盼地看着我，我猜不透她，而在她面前，我像是一颗被剥光防守的心。
我举着碟，仰头喝下了蛊。

我看着她喝下那药，瑰红的液体顺着她细嫩的脖颈划出一道如血脉一般诱人的曲线。那样炙热的内心，一定孕育出了最蓬勃的生命。
我慢慢地将我的手伸到脑后，一点点拨开我青丝中皮囊的衔接处，我看着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欲望和恐惧纠合着将她卷入无底的洞窟。我妖艳的皮囊如一张白纸渐渐地剥落，雪白得几近透明的身躯一点点展露出来。我将精致的画皮置于水中，舒展了身子后看着对面的她。
我银白的长发像蟒蛇一样弯卷缠绕，像是要将对方果腹一般贪婪地骚动着。
不急，不急。即便她无法回头，她仍需要一些东西，去把她的恐惧抹杀干净。
这样她才能心甘情愿地堕入地狱。
别怕，别怕。

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是谁，我的意识渐渐离我而去。我只有瞪着眼，像个新生的婴儿一样恐惧地看着我的周围，我尝试用手遮住周围刺眼的蓝光，可我的行动已经不受我恐惧。她的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而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被拖进水里，她拉近我们的距离，最后紧贴着我的背。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而我的皮就像一层纸一样被剥开。肌骨上她的抚摸清晰可感，我的面具被她摘下，丢进水里。我在想，不要，不要。
已来不及。
意识回归我的身体，她在我身后帮我把皮抚平，在我耳边轻轻地呢喃。我听着自己的声音，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脸。
悔吗？我只看着前方，将我的思绪转移到霍心身上，我有了这幅皮囊，就能得到霍心的心。就在一个时辰前我在内心做的斗争，显得可悲又可笑。

她心里一点都不剩了，只有对霍心的欲望燃烧着她的身体。我慢慢地扶她起来，给她梳妆描眉，我知道此刻的她迫切地想看见这幅皮囊，想看见霍心喜欢的，自己的模样。
我端来镜子到她面前，期待而满意地看着拥有我的面容的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脸，又看了看我，最后抬起手将那生有诅咒般的面具给我戴上，我一一照单全收。
这样一副被解放出来的身躯该去她应去的地方，我要让她尝到初生的鲜美，她才会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向我的深渊。
“六个时辰之内，你必须回到这里，换回你自己的皮。要不然，它就会开始爆裂。”我轻声嘱咐着，像是叮嘱待嫁的儿女。烛火在微凉的夜风中抖了个瑟嗦，连同我冰冷的心一同打了个颤。
我仿佛想起什么。是，前面以前我也遇到过如炙火一般的爱情，我将它随手扑灭，又不甘地生起。
千年以后，我面对火光只是顺手添了薪，他们的火焰越强烈，我就越能逃脱出寒冰炼狱的折磨。
全是为了自己。
去吧，去吧，去到霍心的身边，去燃烧你的心吧。

木笔画眉，玉梳理青丝。
我拉开短剑金黄的剑鞘，用剑锋照面。这不是我的脸，是她的皮。她举一面铜镜，把我整张脸映得通透，我本是不想看的，这没了我们皇家的尊严。可这张脸能讨得霍心的喜欢。
六个时辰之内，你必须回到这里，换回你自己的皮。要不然，它就会开始爆裂。
我对着镜子，把落在水里的面罩给她带上。现在，我是她，她是我。我只觉得左胸里空荡荡，像没了心，鼻腔里也再没有那些战场的硝烟味。
她笑着，把我那张脸也变媚了。我起身，像是忘了先前的那一句——
荒唐。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