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140705]致贝儿：一个庄子式的人

昨晚的爸爸去哪儿结束的时候，昆明下小雨了，淅淅沥沥的浅唱低吟，和着微微带有凉意的夜风。我的脑中，突然出现了庄子里的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天地，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这是一种极致夸张的自由，夸张到不需要依赖物质与精神，却饱含着庄子对生命真实的还原。终其一生，庄子都未能真正解脱，他形容丑陋，当着守园的小吏，缺衣少食，远未能超出物质世俗的羁绊，但他的心灵无忧无虑，是以他能写出这样超拔的文字。读庄子的文章，总有清风扑面。
每个孩子的灵魂，都有一种姿态，而贝儿的，便是自由。她不能乘天地，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她需要父母，玩伴，小动物，她和庄子一样，是世俗间的沉浮者，但她的动止语默，却有着超乎童真而不失童真的魅力。我想这魅力就是自由。言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百岁之童，拥有的当然不是孩子傻气的天真，而是历沧桑而能飞翔的心灵。贝儿还小，经历很少，但从这几期节目看来，不论她经历什么，她内心柔软的美丽，从未改变，哪怕是在人们都责怪她的时候。我想这已足够，自由到底是什么？不是无规矩，无原则，而是至情。至情者，外界纷扰，我自心如古井，波澜不惊。

除了对自由强烈的企盼之外，庄子的另一种美好，叫混沌。庄子内篇第二之齐物论，便是试图以一人之力，一笔之才，抹煞生死，成败，是非，你我，彼此的分别。是的，他想抹煞，天下不太平，世界不美好，诸子间的舌齿之争，只是因为有太多的标准，界别，而他，要让这一切消失，重新缔造一个混沌的帝国。混沌不是简单的模糊，而一个有机的整体，蕴藏着一种基本人格，拿庄子的话来说，就是”圣人怀之”，就是一种包藏回旋的胸怀，”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正因为如此，庄子能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以往评庄子的书，都把齐物说得太古奥，太形而上，太不切实际，好像庄子就一男神经，不要道德，不要法律，只要他自己的偏见，章太炎老先生却说：”揆庄子之意，以为凡事不能穷究”，他是真正读懂了庄子，庄子的一切偏激，只是为了这最后温和的结局。
贝儿的另一种美好，也叫混沌。凡事不穷究，真的是她一种特别难能的品质。她臻于庄子混沌之化境，不是有意去大度，而是无意的广博。不知为什么，多多的大度总给我一种她刻意如此的感觉，带着明显的家庭教育的痕迹，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说这境界实在逖乎贝儿远矣。我有时候会觉得贝儿和天龙八部里的痴儿段誉很像，无心无迹无影无形间，练就了一身绝世武艺。

什么是养生？庄子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薪有尽而火无穷，形体有尽而神识无尽，养生不是保形体，而是保神识。文昌孝经说：”守真为上”。颜再美也有凋谢的时候，而心灵的力量之所以无穷，就在于它的延续性。贝儿不是最漂亮的，但却是最长久的。她是如此深谙庄子养生的大道，明心见性，尽心知性。

庄子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世人大多取前两句之意，以为须用有生之年去追求无穷之识。然而，别忘了，庄子还说：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没有尽头的知识，会使人苶倦。庄子不否认追求知识，只是觉得人不该成为知识的奴隶。像儒家那种”一事不知，儒者之耻”的观念，终究因刻意而无趣。学点知识，但不穷尽知识，和陆毅鲍蕾的教育方式很像，教她道理却不穷尽道理，让她自己在广阔的世界间感受。这是一种智慧的放手，也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动力。

”大智闲闲，小智间间”，贝儿是有大智慧的人，是真正触碰着”天籁”的孩子。庄子所谓的天籁，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自然的状态。庄子很浪漫，他说，风是大地吐出的气，这些气在山林百谷间游走，钻进不同形状的洞穴，发出不同的声响。从人的立场听来，这些不同的声音有的在哭，有的在笑，终究沾染了喜怒哀乐，但从自然的立场去听，大地是自然的，洞穴是自然的，声音是没有喜怒哀乐的。而这种从自然的立场出发就是天籁。贝儿的自然不在于她没有喜怒哀乐，而在于她很好地调节了自己的情绪。子思在中庸里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本，谓之和。很显然，贝儿在整个节目中没有情绪的大起伏，大波动，是最自然而蕲乎中和之道的。孩子天生就是圣人。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庄子是杂家，他游走于儒释道之间。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应该是指佛教的意根。人之初生，本为阿赖耶识，阿赖耶识不分彼我。但人天生有个意根，意根执着于我，因此放下意根，便能不极端，不固执，不自我。这些和庄子的思想是有相通之处的。凡俗如我们，放不下意根，凡俗如贝儿，也放不下意根。但放不下意根的她，却自然而然地做到了不固执，不自我，不极端，有着天使般的快乐自得，那天，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叹服了：她无知而知，无为而为。

”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天生只有一只脚的没什么可奇怪，因为这才是自然，天生爱小狗没什么可奇怪，因为这也是自然。多多是爱乖乖的，但多多的爱被多年前那场丧狗的灾难塑造得变了形，变了味，看来总有些世俗性的味道。贝儿的爱却是纯粹的诗性，我不愿看到那么多伤感的渲染，我只愿这天地间爱如清溪，少些黄河的浑浊，少些崖撞石击的残酷。

明天再继续，炉子贝儿最赞！

庄子在人间世里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概念：心斋。我们所知道的是祭祀之斋，即祭祀之前须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洗净自己的身体。然而心斋是什么？心如何斋戒？庄子说：虚者，心斋也。唯道集虚。意思是人要放空自己的心灵，私心里不为功，不为名，不为知，不为个人利害，方能成道成事，所谓”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也”。人一出生，便免不了入世，既入世，便免不了被功名利害裹挟奴役，这样便去大道益远，离世俗愈近。我这里想解释一下世俗的真正含义，世俗非指俗事俗务，非指物质生活，而是指一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的畸形社会生态。那么如何脱离这种畸形社会生态呢？庄子说放空自己的心灵。这远远算不上一个方法论，我们对如何放空自己的心灵依然一头雾水。我不记得是谁曾说过，道家缺乏方法论。诚如其言，老庄的所有命题都缺乏实践意义，因此解释道家须借助儒家释家，践行道家须借助儒法释法。章太炎先生认为：心斋之说与儒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相近。守礼故能安定，安定故能静心，静心即是空心。当然，这些是对已世故了的成人来说的，对孩子则是画蛇添足。
孩子天生就是空心，五岁的贝儿也是空心。在她这个年纪根本不知道功名利害，即便知道功名利害的她的父母，也秉持”简简单单才是真”的生活观，所以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纯粹洁净的气息。她从未被刻意灌输过某些生硬的大道理，例如不与陌生人说话，例如分享，例如坚强，一颗空阔的心灵，需要的不是冰冷的守则，而是感觉，对天地万物，人情百态的自我的触碰。这种感觉留在心间，乃成大道。我真的特别欣赏陆毅鲍蕾的教育方式，世界就这样，你自己去感受，这样孩子感觉到的世界，才是一个整体，一种真实，而不是由零碎的大道理拼凑出来的局部和假象，庄子说：”道隐于小成”，讽刺的便是后者。在节目中贝儿表现出的很多优秀品质，不是父母强塞给她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世界反馈给她的，”道法自然”，人是需要向世界学习的。因此这些优秀，显得那么自然得体，仿佛她身体的一部分。

帖子终于恢复了。

庄子的逻辑性很强，从人间世到德充符，从德充符到大宗师，层层深入。如果说人间世讲的是人要放空自己的心灵，因为”虚室生白，吉祥止止”，那么德充符便是告诉你这空阔的心灵需要什么。少了一只腿的王骀，长相丑陋的哀骀他，却拥有众多的追随者，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德有所长，形有所忘”罢了，因此这空阔的心灵需要德行，有了德行，外在便不那么重要了。
德行？是人世间的道德规范吗？人该从何处习得德行？这就是大宗师所欲讲述的。开篇庄子直言：”天与人不相胜，是之谓真人”，自然和我们从来不是对立的。既然不对立，那我们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什么？庄子用了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煦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世人引用后两句者多，却不明白庄子的深意。江湖，是自然的爱，相濡以沫，是人为的爱，试问，鱼是爱游于江湖之中，还是爱用唾液相互湿润？答案当然是前者。因此人为的爱决然比不上自然的爱，因此人需要向自然学习，自然是我们的大宗师。
放手在自然中学习的贝儿，是否像江河湖海里的鱼？翛然来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自然之道是变化之道，为人之道是变通之道。现实是不自由，要想在现实中活得轻松些，最好的方法是学会变通。变通，是庄子最有实践意义的一个命题。庄子的好友惠子有个大葫芦，大到没地方可以容纳，于是惠子认为它无用，但庄子却说:"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为什么不把它作成一个腰舟而在江湖之上飘游呢?有用无用，关键看你怎么用。《史记》在太史公自序篇评论道家思想时说：“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圣人不朽，时变是守。"司马迁所言皆道家变通是也。

变通，就是聪明，就是脑子灵活，就是生活的小智慧。补刀父女的机灵劲儿，就在一个变通，无论是山路威亚装，喝完豆花再下山，还是贝儿让大家都站起来寻找最高的人，他们，真是把变通之道运用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