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勋爵扬起眉毛,透过细细地飘渺的烟圈看着画家,眼神里含着惊讶。他无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艺术家渴望的巅峰,无数次的幻想自己的作品得到世人一致的肯定,那种无与伦比的骄傲感。而他居然要放弃自己有生之年唯一一个可能让他得到如此高贵殊荣的机会!
“什么地方都不送?我的好兄弟啊,为什么?有什么理由?你们画家还真是古怪!你忙碌一世,不就图个名声。然而眼看即将到手了,你却又要扔掉。你真是傻,因为世上只有一件事情比被人议论更糟糕了,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这样的一副画像会使你超越目前所有的人!”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笑话我。”画家回道,“但是我真的不能把它拿去展出,这里面倾注了太多我自己的东西。”
H勋爵略微伸展了一下手脚,笑了起来,“太多自己的东西?哎呀呀,B,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自负。你的脸很粗糙,线条也不柔和,头发是干枯的煤炭的颜色,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东西好倾注到这幅画上。这可是一位美少年!这位画像上的神秘的年轻朋友,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的存在或者他的名字,但是,他的这幅画像可是把我给迷住了。不过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一位空有美貌而没有智慧的人。别自作多情了B,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你根本不理解我……”画家回答,“我当然不像他,这点我非常明白。说实话,如果像他我倒是会感到遗憾,嘿,你耸肩干嘛,我说的是真的。自古大凡容貌或者才智出众的人,总会在劫难逃。而丑陋和愚笨的人却可以随意的张着嘴看戏。他们虽然不知道胜利为何物,却也能免去饱尝失败的痛苦。H,你的地位和财富,我的艺术,不管价值如何,哦,还有D君的美貌,我们都得为我们所拥有的,上帝赐予我们的这些,付出可怕的代价!”
“D君,这是他的名字吗?”H勋爵穿过画室,朝画家走去。
“是呀,虽然我并没有想过要告诉你……”
“干嘛不?”
“啊,我无法解释!要是我真心喜欢什么人,我绝对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别人的。要不,就好像他们的什么从我的生命中流失了一样。这段时间,我离开城中心,不跟别人说我去了哪儿,一说起来,便哪里都待不住了。我想你一定觉得我很蠢。”
“别这么说。”H勋爵说道,“可别这么说,我亲爱的B,你好像忘了我是已经成家的人了,婚姻的魅力之一,便在于互相隐瞒彼此的行踪。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哪里,她也根本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去。然而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又总能用最严肃的表情编织出最荒唐的故事。我的妻子比我厉害很多,是真的。她的故事从来没有出过错,包括时间,可我总是忘记。不过她发现了也不会跟我吵闹,有时我倒是希望她能跟我吵吵,可是她只不过在心里嘲笑了我一番罢了。”
“H,我最讨厌听到你谈论你的婚姻。”B先生说道,他信步朝花园的方向走去,“你一直执行着一个好丈夫该做的事情,可是你自己却总是把自己说成是德行恶劣的家伙。这不过是你一种玩世不恭的表现罢了。”
“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姿态……”H勋爵笑着跟随B先生一起走进了花园,在高大的月桂树下的阴影中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H勋爵取出表看了一眼,道,“我怕是该走了,在走之前,你要请你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B。”
“什么问题?”画家的眼睛盯在地上,不经意的问道。
“你很清楚。”
“我不知道。”
“好吧,我来告诉你,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不愿意将D君的画像送去展出,我要一个真实的理由。”
“我已经把最真实的理由告诉你了。”
“不,你才没有,你只说了这画像上有你太多的东西,这是什么孩子气的回答。”
“H。”B先生直视着H勋爵的目光,道,“每一幅用感情画出来的画像,画的都是艺术家本身而不是模特儿。模特儿不过是一个诱因,画家在画布上揭示的也不仅仅是模特儿的容貌,更是画家本身。我不愿意拿出这幅画展出,是因为它暴露了我内心的秘密……”
H勋爵笑着问,“什么秘密?”
B先生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想等我整理清楚会告诉你的。”
“那么,我将一直企盼着。”
“哦,事实上这没什么好说的,恐怕你很难理解,甚至不会相信我……”
“我肯定能够理解。”H勋爵从地上折下一朵红色的雏菊,说道,“至于信不信嘛,凡是不可信的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