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顶著烈日在街上走了很久。转了两趟车,然后搭地铁,再步行15分锺,我走到卖super lights的店面。这个烟有卖的地方越来越少,我只知道这一个。
平时总是手冢给我买,一次买21包,放在宿舍让我狠狠地抽。他是宁愿我早日得绝症死去也不想我自杀的人。他就是有一些无聊原则的人,例如鄙视自杀,例如不吸烟不喝酒,例如洁身自好。
关於最后一点,他算是栽在我手上晚节不保。我发誓我绝没有勾引他。只是我18岁生日那天,他坚持要给我庆生,我坚持灌他喝酒,在他抵死不从的情况下我卯起来就含了口酒对嘴喂了过去。
然后,第二天,我全身酸痛得几乎下不了床。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来必是我在他颈间留下的牙印招来了麻烦。
他女朋友,芝,和他同届,应该说是青梅竹马。其实我并不讨厌她,怎麽说暗恋一个人11年都是值得我这种人钦佩的了。
只是她自我停止自杀行为开始不断为我物色女朋友,大有让我选妃的阵仗。直到手冢出言制止她,说出“不二的学业比较要紧”这样白烂的理由后,她才收手。不过她看我的眼神依然充满戒备。
女人的直觉和疑心是很可怕的,我相信。
去年我考上手冢的学校之后,芝更加警觉了。
我选择的是医疗系,临床医学,校区就紧挨著法律系。
手冢大四,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坦荡荡的,就闲置著等毕业。这家夥一闲下来除了陪我就是打网球,因为他说打网球时该算是我陪他。后来有人传我是他包养的小白脸。我觉得这传得也不离谱,这几年我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学费也是他交,尤其那次生日事件之后,我不就完全是他的人了嘛。但是他愣是把说这话的人揪了出来打了个痛快自己也挂了彩。
这个成熟稳重踏实内敛从来不打架的好学生。
我给他擦药时看著他嘴角的青青紫紫,笑,“怎麽一把年纪了才来那麽冲动和别人斗殴。”
他说,“不二,你还是不在乎吗?”
“有什麽好在乎呢,我是随时可以去死的人。”
我看到手冢茶色的明亮如星的眸子里迅速地蒙上一层怒气,然后听到砰的一声,很大声,他完全没有留力地打在我的颧骨上,然后我左耳的轰鸣让我有点神智不清。
我摔坐在地上,勉强听到他的声音在很艰难地说,“不二……这麽多年之后你依然要这麽说麽?”
“很多年麽?才四年呐,还是,你觉得我已经为你活够了?”
“不二!”
“好了,我知道了,OK啦。”我摇晃著站起来打断他的话,揉著脸笑道,“你说芝看到我们两个的脸,会不会以为我们两干了一场?”
手冢愣了那麽一秒,脸诡异地红了起来。
我撇撇嘴瞥他,“不要想歪,我是说干架。”
说闲话的人还是有很多,不敢在手冢面前说,但在我面前却是不会避讳的。这无所谓,我不在乎。
手冢每晚都陪我喝酒,他自己却依然坚持滴酒不沾。他偶尔会说一下吸烟危害健康,却从来没有要我戒过,我狠抽super lights的时候他也就在一边狠吸二手烟。
他说,“这烟和他最仰慕的网球选手抽的一样。”
“哦。”我应一声,我知道那是他极喜爱的事情。
他总带许多网球杂志和录像和我一起看,我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和头衔,但不讨厌那种比赛的节奏和快意。然而还谈不上喜欢。
后来,他打我之后的那晚,他在杂志中翻了个人给我看。
由贵雅也。世青杯三连冠选手,世界顶级全方位网球运动员。网球界难得一见的奇才。六年前死於交通事故。
杂志上的相片并不十分清晰,但仍可以分辨出他应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
手冢看著我,但实际上看的却又并不是我,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感觉却变得遥不可及。“由贵前辈抽的也是super lights,他也是个很爱喝酒的人。我一直觉得奇怪,由贵前辈是怀有希望对生命有热忱的人,而你是尝试过千百种方法自杀什麽都不在乎的人,为什麽你们的眼神和笑容都会如此相似?”
我笑笑,难得手冢说了那麽多话。但,这算是他“爱”我的原因了吗?
他看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叹气,“就是这样,由贵前辈也是这样笑的。”
我把杂志合上还给他,“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不二,以后不要再说‘死’了,好不好?”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想是有人陪我喝酒陪到醉了。
我没有回答他,站起身直接走了,下了两层的楼梯我听见上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算我对不起他,这种类似承诺的东西太沈重,我稀薄的生命负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