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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无人知晓…BY:雨后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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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BD


1楼2008-03-02 23:34回复
    TF-无人知晓… 

    1. 

    那天的天气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总之就一如城市中的惯例,灰蒙蒙的空气,哪天清新明朗了,若能看到近郊高矮落置的丘陵,反倒是稀奇。 

    我坐在床上,妈妈在身后用力扯着我的头发扎辫子。我只觉得眼睛紧得都快拉成一直线了,不舒服,却也没理由抗拒。只好无意义地盯着窗口,看见底下有没见过的一老一幼走了进来。 

    「妈,有人。」我手指着外头,而后楼下大门口挂着的风铃应景地响起。 

    不劳我俩动作,有人快一步地替他俩开了门。 

    妈妈向来就是千金的贵妇脾气,做事只依自己的步调,天塌下来了也休想催她赶她。精致的蜈蚣辫绑到最后一节,好生插上近来最流行的那种闪亮亮的水晶蝴蝶夹。我妈才拍拍雪纺纱裙离开我柔软的大床,慢条斯理地步下木质台阶。 

    我跟着跳离房间,甚至早妈一步到了客厅,爸爸西装毕挺地早在客厅等着载我上学,那沙发椅上坐着从没见过的两个人,气氛有点沈默安静。 

    我的视线只集中在那小的身上。 

    移不开。 

    棕色的发,剪成乖巧的头。柔顺的浏海下面,他眯着眼睛在对我微笑。 

    真是可爱。 

    我一心就只想着上面那句话,所以也没注意那老太太和我爸我妈说了什麽,也没发现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气氛从宁和平静变成惊涛骇浪。 

    直到一块杯盘飞过来砸碎在我脚边,我才惊醒地看着什麽时候已经吵到翻天的父母双亲。 

    「我不准丶不准——」我从没看过妈这般脸色,总是冷若冰霜的贵妇神情走了样,扭曲得恐怖。 

    爸爸照惯例没发声,脸部线条却紧绷着一种愤恨丶厌烦或者不耐。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情况,可是桌上热煮的咖啡壶也突然飞了过来,匡啷一声,整间房子都洋溢着浓郁的咖啡香。 

    背上一股火辣辣的热痛感觉沿着背脊爬上来,我忍不住大哭出声。 

    「Yumi,你怎麽样,Yumi!」吵闹突然停止,那两个人都向我扑过来。 
    「看看你干的好事!」爸爸终於开口,狠啐妈妈。 
    妈妈忙着拿剪刀剪开我身上的蕾丝洋装,没有应话。 

    我哭的很用力,因为很痛,可是在那片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那老太太牵着他的手默默地往门外出去。一阵慌乱涌上心头,我扭动着身体,甩开父母的照护,并且尖叫着, 

    「走开丶走开——你们都是讨厌鬼!我不要你们,我要他丶我要他丶我要他——」 



    我从来就是一个公主。 

    在家里,家事有佣人会帮忙,妈妈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照顾我,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香香喷喷,让外出时每个人都夸我捧我赞美我。人家说爸爸不管什麽时候丶不管面对谁脑袋都是算得很清楚的,唯有在面对我的时候,会傻呵呵地笑着昏了头似的,答应我所有哪怕是无理取闹的任性要求。 

    所以说,若我因此养成了被惯坏的娇纵个性,也是非常之理所当然,谁敢说不是? 

    也所以说,就算妈妈不喜欢他,爸爸觉得麻烦不想要他,只要我喜欢我要,谁又敢把他赶出去! 

    在医院治疗烫伤的那段日子,除了昏睡,醒来如果看不见他我就大哭,就闹,直到妈妈不得不屈服,再把他找来,出现在我面前。 

    「你会说话吗?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半边的背都给热咖啡烫得起水泡,一碰就痛,所以只能侧着躺侧着睡。 

    他就坐在我床前,湛蓝的眼睛就像两颗蓝宝石一样,透透亮亮地,晶莹可爱得不得了。 

    「你会痛吗?」他开口的声音细细的,像条棉线,我想把它抓起来,才不会跑掉。 

    「会啊,好痛,痛死了。」我皱着脸说,这可是真到不能再真的话。 

    「你好可怜。」他眨眨眼睛后这麽说,我看他眼珠子湿润润的,好像要哭一样。我好像也被他感染,突然很想哭,而且也这麽做了。 

    我抽抽噎噎地哭,不知要哭走由何而来的委屈,事实上或许是没道理的,可是他擡起了他小小的手,摸着我的脸。 

    「对不起,你不要哭,对不起。」他也哭着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向我道歉,可是他的手放在我脸上,感觉如此柔软舒服,於是我就任他安慰着我,直到哭得累了眼睛酸了之后,昏昏沈沈地睡着了。


    2楼2008-03-02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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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从小是公主,长大了依然是个公主。 

      自己这麽说或许有点不够谦虚,不过有自知之明也是优点。可能因为我家里有钱,可能因为我生得美丽,可能因为我有与生俱来的魅力,有个崇拜我的学妹写了封信给我,她说那叫做charisma。不过管他的呢,我每天遇见的人这麽多,又哪有能力去管得了你喜不喜欢我,为什麽喜欢我? 

      但现实是我总是被前簇后拥着,每次想做什麽,总是一呼百诺。也没什麽不好,受欢迎的感觉老实说还挺不赖的。 

      高中生活到至此唯一遗憾的,就是周助和我有年龄差距,没办法再总是同进同出。 

      望望窗外天气好,云淡风清,阳光丰沛,待在室内实在太可惜。所以就从车棚中牵出了脚踏车,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学校。 

      在后门边的焚化炉前,我撞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的眼镜擦拭得很乾净很透,连同他的眼睛也是。 

      他一直看着我,而我心中犯嘀咕,盯着我做什麽? 

      好歹现在是要翘课,我打量他也存在着自卫的正当性。他领口有纠察队的铜质徽章……噢噢,这有点糟,不过再往下看,他胸前绣着的学号…... 

      我忍不住笑开了脸,心里整个轻松起来。什麽嘛!是个一年级的学弟!不是我夸口,论起在同级和下级生中的恶势力,我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於是我甩了甩微卷的褐色马尾,跳上我粉红色的脚踏车,龙头系着的铃铛清脆地呤啷作响。我轻盈地自他身旁,往校门外,旁若无人地骑车离去了。 


      来到青春学园,是以前我的母校,也是周助现在就读的地方。熟稔地掉转车头往校园后方网球场的地方骑去。 

      在高耸的铁丝网边,我静待片刻,周助打完一个回击球,马上就看到了我,我笑着大力朝他挥手。果不其然三分钟之后他就越过了道深绿色的铁丝网,出现在我面前。风轻轻吹,扬起他前额几缕棕色发丝,我比谁都要热爱这个弟弟的外型帅气。 

      我下了车,把驾驶座让给他。伸出了手指,直直向路的前方。我哈哈笑得大声而无畏,深觉世界之大,却全是绕着我转,没有什麽事是我想却得不到。 

      「走啊,我们去兜风!」 


      那天,同样是翘课的处罚,我没事,他被记了一个小过。 



      我心里知道,爸爸妈妈都还是不喜欢他,爸爸依旧宠我上天,因为我是他前世的情人,唯一的女儿。妈妈后来比较多关注着我的小弟弟,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常常忤逆她,为了周助和她吵架。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说不定她会疼我还比爱裕太来得多。 

      而我自然也知道,那是因为她心里对我有愧疚。 

      夜晚洗完澡之后,我偶尔会对着镜子照我背后的疤痕,说老实话,真的很丑。就像一条狰狞的蜈蚣,歪七扭八地爬行在我光滑美丽的背上。 

      我皱了皱眉,感到丑陋恶心就赶快披上睡衣,钻进羽毛被窝闭紧双眼,眼不见为净! 

      妈妈倒是从未死心,什麽美容胶布丶矽胶片或弹性衣都买过,可惜当年家事纷扰不断,一时错过了黄金治疗期限,现在补救也效果有限。 

      后来妈妈就把念头动到了手术治疗上,但她才开口,我就打死反对。开什麽玩笑?在医院度过的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的梦魇,每换次药就像剥一层皮,没亲身体验过绝不会知道那是何等的痛不欲生。 

      而我绝对不会回去,绝不! 

      妈妈说我不动,就开始旁敲侧击,用各种方式丶言语想要改变我的意念。 

      「女孩子身上留疤多难看,本来多漂亮的,现在变成丑八怪。」 

      「妈妈是为你好,不要老是故意和我唱反调,你也要为了自己往后长久人生考虑一下,这麽丑,以后怎麽嫁得出去?」 

      「你以后露肩丶露背的洋装礼服都不能穿了,把疤痕亮出来吓人还得了?太失礼了。」 

      「你为什麽说都说不听,自从那野……那孩子来我家以后,你都变得不贴心了。想一想,其实也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来我们家,怎麽会发生那次意外……」 

      每次话题结束都必定回归这种论调,我刚开始听总没什麽感觉,唯独又为了妈妈对周助的偏见和她顶嘴,吵架作收。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成天在我耳边叨念不休,那种话语入耳的不悦感渐渐扩散波及到她所有的言词内容。


      4楼2008-03-02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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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她帮我穿夏季和服的时候又吵了一次。 

        这次我再忍耐不住,所有不满愤怒都从口齿之间倾巢而出。 

        我跺着脚,就像小时候一样大发脾气的姿态。 

        「你不要再一天到晚说我这里丑丶那里难看丶有多麽见不得人或者丢脸难堪!!我有疤又怎样?只不过是一块皮而已,能影响我什麽?就算我有疤,我还是可以交到朋友,受同学欢迎,当选学生会长;就算我有疤,我还是可以读好书,考进全校前十名;就算我有疤,我还是有大把大把的男生追在后面,捧上鲜花礼物,只求我对他们回眸青睐!我可以做到这麽多这麽多的事,为什麽你却总要瞧不起我?好像只要我身上带着这块丑陋的疤,就活该一辈子躲在暗处,注定做什麽事都不会有成果?为什麽你要这样贬低我?为什麽!?」 

        我没有办法接受,我整个生命的价值就因为一块丑陋的皮肤而湮灭乌有。也不能相信,难道,除了美好的皮相之外,我在她眼中竟是什麽也没有? 

        但我妈八成是习惯了我总这样和她大声,一点收敛的反应也没有,只是眨着她漆黑的眼凝睇着我,满脸疑惑迟疑。 

        「可是……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把你的疤给别人看过啊。」 

        我脸色一白,咬紧嘴唇,竟然回不出话来了。 

        等到终於是庙会开始的时候,我赌气地无论他们怎麽叫都不出门。裕太在门口吵着嚷着跳着,小孩子对於玩乐这回事总是特别没有耐性,他们也挪不出那水磨工夫再来央我求我,於是顾不得便急急带着裕太出门去了。 

        我穿着嫩黄为底深色宝蓝点缀的漂亮浴衣,独自坐在日光室的原木门廊上生闷气。 

        夏天蚊子很多,我连生个闷气也不得清静安宁,痒得一直打自己的小腿。我一边打一边抓,愈想愈气,愈想愈委屈,气得都要哭了,周助却捧着蚊香从日光室中出现。 

        他把点燃的蚊香放在我身边,走下庭院湿润的草坪,蹲下身躯打开紫草膏为我抹药。 

        「周助,你怎麽不出去?」我望着他棕色的头顶问,然后他抬起头来对我眯着眼笑。 

        「没有你在,庙会也没什麽意思。」他笑着说。 

        这句话让我听了真的很开心,开心到眼泪都滴出来了!我想对他笑,可是嘴角的弧度扳不上去,真是哭得有够惨的,两手不停地在脸上又拨又擦。 

        「Yumi,不要哭,不要哭嘛!」他想帮我擦眼泪,可是连他的手也不够用了,只好抱住我的头,让他身上的T恤变成我擦脸的大毛巾。他柔声地安慰着我, 

        「Yumi,庙会人太挤了我们不要去。我发现后山竟然有萤火虫,你最喜欢会发光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很美的。我会把蚊香也带去,你不用怕山上又有小虫子要咬你……」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问了,声音还浓浓的鼻塞哽咽。 

        「周助,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呢?」 

        他楞了楞,然后笑着说,「Yumi,你才是啊,对我这麽好。」 

        我抬起头看他,不过不知道自己真如他所说,只是他的笑容如此漂亮,在淡淡的月光之下,闪闪发光般地璀璨动人。 

        他用衣袖把我挂在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擦去,湛蓝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我说, 

        「Yumi,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保护你,就算用我的一辈子,也要让你永远开开心心。」 



        那个时候,我心想,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真要比谁都幸福得多。


        5楼2008-03-02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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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海边,一如我所想的海滨空荡一片,游客寥寥无几。夏季的海之屋有的还没拆除,我们借了两间厕所充当更衣间,男孩子动作快,一下就换好泳裤出来。 

          我在更衣室中耗了比较久,终於下定决心把粗制滥造的廉价压克力门板推开,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顺着通往沙滩的小径走了一会,手冢和周助协力把向商家借来的大阳伞撑开固定在沙滩上,我则蹲着把防沙的塑胶布摊开铺好。当他们拿着浪板准备下水之前,手冢彷佛注意到什麽不对劲,低声问我, 

          「不二学姊,你怎麽不把外套脱掉?」 

          我拉紧了紧今年最流行的PUMA连帽小外套,对他腼腆笑了笑。 

          「我怕晒黑。」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不由猜想,不知周助听见没有? 



          男孩子还是一起玩比较尽兴,毕竟那体能活力是女生所望尘莫及。我也顺势躺在防沙布上,戴起太阳眼镜,耳朵挂上iPod的白色耳机,享受悠闲放松的下午。 

          「Don't want to be an American idiot. 
          Don't want a nation under the new mania. 
          And can you hear the sound of hysteria? 
          The subliminal mind fuck America.」 

          轻快的鼓声铿锵响起,唱的是英国团体Green Day对美国文化的不屑鄙夷。灌这首歌给我的男生对我说了很多,Beatles的鼓手林哥史达正式的外号叫做Smart Beatle,不过大家都戏称他是Stupid Beatle,因为Rock’n roll的节拍太过简单。枪与玫瑰是heavy metal,无论是节拍还是曲调都深沈许多。至於庞克,那个热音社的男生叼着根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不是很喜欢,那也就只是一股热情而已。 

          我向来不对他人的喜好作任何批评,走上前伸出手指把他的烟扯掉,丢在地上用鞋底捻熄。 

          可只是热情又有什麽不好?有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不是也只是缺乏这样东西? 

          我闭着眼睛躺在沙滩上,头不时随着那轻快的节奏轻点。 

          音乐一转,放出了Nana唱着Only Love的优雅歌声。 

          那种舒缓的滑顺的曲调,催人昏昏欲睡。我的思绪越是不着边际,前一阵子去看的法国电影,有个战斗机飞行员每次出任务必定带着他的iPod。在法国和美国各自争取中东地区大财主飞机订单的炮弹试验中,他们为了躲避敌国的雷达侦测低空飞行,在音乐的掩盖下,战斗机轻巧的身形和他们沿着地形高度忽大忽小的影子,也正如这曲调在空中滑行着悄无声息。(注) 

          沙尘漫天的朦胧画面里,昵名iPod的飞行员为了拯救他所爱恋的将被敌军绑架的美貌女同僚,奋勇向前,然后枪声骤响,他缓缓地倒在地上,如一团无生命的肉泥。 

          我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躯。 

          我没有想什麽,只是不晓得时间过了多久。 

          我翻出背包拔下来的腕表,时间已过了一个多钟头,他们玩得再忘我,应该也会口渴想要休息。 

          我拿起小钱包起身,往海之屋的原路掉返回去。 

          戴着草帽的黑皮肤老爹彷佛不知夏已将尽,依旧笑容灿烂得犹如正午的烈阳。 

          我拿着三卷杜老爷甜筒,钱包夹在腋下,动作有些艰难地舔着我自己那份。 

          进入海滩之前,这动作实在弄得我肩膀酸痛,於是放弃地把我吃剩下三分之一的甜筒丢进垃圾桶,钱包塞进口袋里,一手一卷漾开一脸欢天喜地的笑,打算把他们从海水碧波间叫回我身边。 

          只是在阳伞的阴影下,我准备开口的那一刹那。 

          他们早已从浪涛中上岸,周助弯腰拾起浸了海水湿重的沙捏成泥球往手冢身上丢去。那个就算下水还是不把眼镜脱下来的拘谨到家的手冢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转头看着周助笑得像只坏心眼的小狐狸。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正经八百老成持重到甚至让人有早衰联想的手冢的下一个动作竟然也弯下腰,挖起一颗比周助攻击他更大的泥球,狠狠地,往周助头上砸去。 

          周助险险偏身闪过,笑得更大声,两人互相攻击着,开始跑了起来。 

          那笑声就像琉璃烧成的透明风铃,如此清澈丶明朗丶纯净,似无一丝杂质。海风一吹,清脆响亮得整片海滩呤啷皆是。 

          我的视线不得不停留胶着在周助笑意满怀的脸上,那表情是如此地愉悦清爽神采飞扬,我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却才头一回见到,从来也不曾知道,原来这才叫做他真正快乐的神情。 

          他们跑着逐渐向我过来,笑声愈来愈靠近而且益发清晰。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那一步一步就好像重低音的鼓声全部紧凑重击地践踏在我的心上。 

          碰碰碰,碰碰碰。 

          周助,不要走,周助。 

          震天鼓响中,我彷佛听到好像又有谁细细地在哭喊,那个小小的孩子,你又要走失去哪里? 

          「Yumi?」周助笑着缓步停下来,喘着气却怪异地看着我。 

          我一时没发现是哪里不对,一呼吸才发现我怎麽已泪流满面。 

          「Yumi,你怎麽了?」他的声音这才紧张起来。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眼泪握着冰凉的甜筒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或许是充满了愤怒如剑般锐利的阴郁的眼光。 

          或许这是不对的,可是我发现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这麽多。我终於发现那自从手冢国光出现以后,长久盘据在我心底的阴郁所为何来。 

          噢,是的,我嫉妒。在这一刻,我如此清晰明白的感觉知道,我竟是如此深切地, 

          非常非常嫉妒。 



          (注:炮弹试验指两国的战斗机在同时间往同等距离的目的地起飞,途中不可免经过非友善国家的航空领域,因为未事先知会,所以随时可能遭受对空攻击,先行抵达目的地的国家为胜,是一种实地测试战斗机性能的竞赛测验。)


          11楼2008-03-02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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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回程的车上,我默默无语一如来时。周助一双蓝眸悸悸惶惶地望着我,像想补救什麽,又怕拿捏不好又出了错。我垂首闭上眼睛,假装沈睡只当从来未曾知晓。 

            车内的空气凝滞紧绷得像根张紧的弦,我们的动作也僵硬动弹不能,就怕稍不留意错了方向,马上就要被划割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回到了分手的东京车站,周助站在我身边,抬眼瞥了瞥手冢,而后皱着眉,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又要道歉,更不愿去猜想他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手冢还是我。 



            回到家里,我把我的休闲袋从他手中接了回来。他凝睇着我,沉默却十足地小心翼翼。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多馀的表情,接过手提袋,默默地转身关上了房门。 

            盥洗净一身沙尘粘腻,晚餐开饭的时候,饭厅的萤光灯特别明亮,照映着饭菜蒸腾向上的热气都缕缕无以遁形。 

            我一口一口毫无意趣地扒着白饭,妈妈坐在餐桌对面,专注地看着我。 

            「Yumi,你的眼睛怎麽这麽红?」观察许久,她终於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我也不想和她说实话,就随便地应。「大概有点过敏,给海风吹了一天。」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是她的反应却惊人,整个声调拔尖了起来。「我叫你不要去海边,你还硬要去!硬要去!」 

            饭桌边围绕的四个人眼神全部抬起,集中在她身上。她猛然站起来,打直的膝窝推开了椅子,身体的动作带引着桌上碗筷匡啷啷地震动。 

            她走向厨房边拉开隐藏柜,开始忙不迭地翻找,之前买的眼药水藏到哪里去。 

            这本是令人感动的关爱亲情,若她的口中并没有那样继续唠叨念骂。「人要有自知之明,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不好的东西就要懂得隐藏,你却硬要把缺点暴露周知,如果你不去海边,没有人会知道原来你这麽丑,可是你就是这麽不听话,硬要去,带着你那周助又怎样?你说他会保护你,可难道他手那麽大能遮住全天下人的眼睛?」 

            我心里已经够烦的了,可是她还要这样来欺侮我丶辱蔑我! 

            我眼眶的红更严重了,一股愤懑不平的怨气就从心底的深处往上喷涌,像承受巨大的压力后熊熊爆发的火山。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我尖叫着也站起来,愤怒地把我手上的碗砸到地上,晶莹的米饭团团散乱狼籍。 

            「Yumi你这是做什麽?」连爸爸也看不下去,厉声地质问我。 

            我还是不认错,手指着一旁惊吓住的妈妈,亟力地吼叫:「你可不可以叫她不要再管我?不要再管我?我受够了你们这虚伪的一家,装什麽父慈子孝丶夫妻和乐?如果不是因为你在外面乱搞丶她歇斯底里,我又怎麽会搞成今天这副见不得人的德行?我也不想自己这麽丑,可是我又能怎麽办?你们这样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是想要怎麽样?好,现在我也讨厌自己了,我也觉得自己恶心了,这就是你们要的?这下你们终於满意了!?」 

            我不知道我说这些要做什麽,或许谁都没有错,真要怪也是命运的安排,可是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是我的家人?我想要的也只有快快乐乐或许什麽也不想就过了一生,可这样也那麽困难? 

            「Yumi!Yumi!!」我激动地不停吼着,爸爸看我好像快要失控,叫着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严厉警惕。 

            我望着一屋子对着我的吓傻的眼神,其实有时候,我并不希望大家总是这麽注意我。让我这麽丑陋的,恶心的,躲也无法躲藏,就被无数双雪亮的眼睛揪出来,大庭广众下交头接耳,交相指陈。 

            我大力地喘着气,无法再待下去,饭也不吃了,自己制造出来的脏乱也不收拾,转头就奔往楼上,房门碰地一声狠狠地甩上关起来! 

            爸爸晚了一步,也急急跟了上来,在门口用力地敲着房门。「Yumi,把门打开!你这样太没礼貌!Yumi,听见没有,把门打开!」 

            我想你也没资格命令我!我把自己投在柔软的大床上,头闷在羽绒制成的枕中,用力地哭,对外界的一切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真要说起来,我只是哭泣着自己原来如此悲哀。 

            在外人的眼中,我是如此高贵丶完美丶华丽,像只孔雀一般骄傲,如同凤凰一般凛然,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实的我如此丑陋丶卑微,伤害别人也不会有罪恶感,对别人的感情毫不关心,任性自大地以为世界为我而旋转本该当然,可是孰知没人能是那世界的中心的,会这麽想的人,不也只是内心扭曲的令人厌憎恐惧的怪物?


            12楼2008-03-02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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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二学姊,今天午休龙崎教练要谈大赛的组队名单和出场顺序,我先告辞,你们慢用。」 

              他收拾好自己的餐盒,起身离去,我眼神怔怔地随着他转,却听见周助情急地叫,「Tezuka!」 

              我回神地看着他,周助还坐在原地,可是却很强烈地像是地上生出什麽东西绑缚着他,若非如此,他的心神他的形体就要如箭矢般地冲脱出去。 

              「周助,和网球社有关的事,你不去行吗?」我话声轻轻地问。 

              「可是……」他好像还在考虑犹豫着什麽。 

              「这里我会收拾,没吃完的我帮你送去教室。」 

              他看着我半晌,然后蓝眸弯弯眯起,露出一个美丽无比的笑容。「Yumi,谢谢。」 

              他起身飞快地往下天台的楼梯奔去,我脑袋空空地,什麽也没有想。我跪趴着把远近不一的餐盒都收拢了过来,吃剩下的重新用餐巾包好扎紧,抱在怀里。 

              我手撑着地站起,走近天台的栏杆边,看见底下通往体育场的校园庭院,周助从后面赶上叫住手冢。 

              那距离太过遥远,我看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或是分辨他们说了怎样的话。但我只看到手冢在数步之遥站定,过了好久以后才转回头来。周助露出了很深很深的笑容。 

              如果让我来区别或定义的话,那是很甜,只有很甜。 

              我的手指头情不自禁地颤抖,铁栏杆的冰冷就像一条条会侵蚀人体骨髓的虫子,由我指尖钻入,往我全身身体蔓延而去。 

              我轻轻咬着指头,想转移那酸痛不适,可没想到只益发地扩散严重。 

              我喘着气蜷着身体蹲在地上休息,紧闭着眼睛心里头不由得想,周助,怎麽办? 

              我有努力过了,但却还是痛丶还是痛。 



              我不知道怎麽让自己过得更快乐舒服一点,靠近他们让我不安,远离他们更令我难受。 

              从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三个人,我的路愈走愈是狭窄。每天我就像吊着颈子一般生活,只能踮着脚尖困难前行,我不想从百呎高空掉落,摔成一团血肉糢糊的肉泥,却又有什麽办法能够帮助我亟力挤压钻营,重新找到属於我的位置,安全安稳无虞? 

              我终日惶惶不安,行若无根浮萍,就连导师花村都看出我对周遭人事的钝漠不闻丶意兴阑珊。 

              我听说她想找我谈话,心存警惕便开始找活动参加丶找事找理由逃避。 

              我照样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有我在的场合总是热闹非凡,谈笑风生。可是在心底的深处有另一个我小声地谴责质疑。 

              由美子,为何总改不掉欺瞒虚假,其实那不是你,从不是你。 

              我不在乎是我或不是我,我只要能够快乐,不要任何伤心。 

              毕业舞会终於隆重展开,我欢笑着跟着人群跳跃观看夜空中光彩缤纷绚烂夺目的豪华烟火。 

              热音社承办的DJ放出第一首歌,雷电作响的音效之后,一连串沉重快速的节拍。我抬眼看着舞台操作音盘的男生,果然是我熟稔的那一个,我眯着眼睛笑,难怪开头就是我最喜欢的歌。 

              街舞社开启表演节目,穿着火辣的女孩子成队出现在舞台上,跳着节奏分明力道强劲的舞。 

              「I guess that this is where we've come to 
              If you don't want to, then you don't have to, believe me 
              But I won’t be there when you go down 
              Just so you know now 
              You're on your own now, believe me!」 

              舞会仿照好莱坞YA青春片常见的场景,要求参加者穿着正式服装出席,我穿着一袭黑色薄纱束领小礼服,尽情在舞池中央旋转。我是校园恒久不坠的明星,是舞会理所当然的皇后,我嘴角挂着高傲的笑,睥睨着周遭众人跟随我的动作而动作,如海潮般一波一波扩散。 

              气温一度一度升高,我的情绪也随之沸腾。什麽都不想的好处也包括,你可以开心却不知为了什麽开心,只要随着本能冲动带你前行。 

              连续的快歌计算着舞会的节奏掌握着情绪的强弱划下段落,我气喘吁吁地笑着,往外挤出拥挤的人潮,今年的毕业舞会开放低年级学弟妹参加,我拿到舞会邀请函,首先就拿给周助。 

              「Yumi,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他皱着眉头苦笑着说。 

              「就让他们去痛哭流涕,倒也一视公平。」我半玩笑半认真,笑嘻嘻地说。


              16楼2008-03-02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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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眨眨眼睛,不解地皱起眉头。 

                「为什麽呢?Tezuka。」 

                我终於有了和他对话的机会,不再是我自己自言自语,上演独角戏。所以我把握着大好良机,把我心中埋藏许久的话语丶情绪丶万千的疑问都一股脑儿地对他全盘托出。 

                「为什麽要这样一直拒绝我呢?我对你的感情丶对你的好,就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的世界我尽可能去融入,你的嗜好丶喜欢的东西我毫无疑问全盘接受,Tezuka,我是这样喜欢你,我为你做到的已经超过了我过去对所有任何人的付出,你却为什麽,总是不愿意看见我呢?我就是想,如果你的眼睛只能看见网球,那我就将自己包装进去。」我的指尖隐隐颤抖却大胆地将已经够短的裙摆往上更提了一点。「Tezuka,你真的是一点欲望也没有的吗?你看着我,我就在你面前,整个人都是你的。你可以抱我,可以亲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顿了一下,更加重语气,「任何事情。」 

                他头一次这麽长时间盯着我,皱着眉头,眼神带有惊讶疑惧,可是随着我的话语口无遮拦地倾泄而出,他眉间的皱摺愈显愈深,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逐渐出现了点点的怒火跳跃。 

                他震惊又愤怒地瞪着我,就好像他有洁癖的房间里面竟然出现了极其肮脏发臭的庞大应废弃物体。


                22楼2008-03-14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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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球,不是让你拿来这样侮辱的。」 

                  我仍然睁大眼睛盯着他,却逐渐气息浅短,笑颜大块崩陷。他只说了短短的这麽一句话,我的热情就被硬生生截断,方才抛绝舍弃的骄傲丶矜持丶自尊和理智全部像外太空飞来的尖锐陨石硬狠狠地往我后脑门上砸来


                  23楼2008-03-14 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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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便向后跑。 

                    「Yumi!」 

                    我听见他叫着我的名字,在我身后追来。我更奋力地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千万不要被他追到。 

                    周助,你不要追我,不要来碰我,我现在的心情懊恼绝望痛苦纷乱,连冷静整理都丝毫办不到,你如果硬要追过来叫住我,我不知道到底我又要说出什麽话,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来更加伤害你,伤害自己! 

                    可是我怎麽可能敌得过他呢?我是个从来不运动的人,但他却是全关东青少年网球锦标的冠军选手。 

                    他还是追上了我,拉住了我。 

                    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让我不得不回头,看到我现在根本不想丶不该丶不能看到的他的脸。 

                    他湛蓝的眼眸看着我,没有了总是眯着的眼睑庇护遮掩,深蓝如海的瞳眸里面喧腾翻搅的尽是痛苦深沈的浪潮。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却又不说话,像是犹豫很久,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我听他的声音,很容易可以分辨出来他说此话的心情。那是多麽多麽地紧张不忍戒慎恐惧! 

                    「Yumi,对不起,可是我也爱他,我爱手冢国光。」 

                    我本来还可以勉强维持的,可是他一句话却这麽轻易地让我彻彻底底丶瓦解崩溃。 

                    我整个号泣了起来,再没有什麽面子丶尊严丶公主的形象要维持。我痛哭流涕,表情扭曲,脸庞被眼泪鼻涕等液体混杂占据,肮脏兮兮。 

                    我就是丶就是没有办法接受。


                    27楼2008-03-14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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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我拥有全世界,但想要的只有他一个而已;而更曾经,我就是他的全世界,但他现在却已真真正正地再也完全不属於我了。 

                      周助,你要原谅我,我从不想伤害你,可是是你先背弃我的,你先伤害我的,是你自己说要选择他而再也不是我的! 

                      我被泪水迷雾占据却还是努力睁着想看清楚他,我哭泣哽咽断断续续地说,「周助,我错了,一直以来都大错特错了。」 

                      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一窒,是放心吗?还是更加不安? 

                      我哭哭啼啼地继续说,我的眼睛里面始终挤不出火怒怨恨,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比缀满尖刺的利刃还要更加伤人。


                      28楼2008-03-14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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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连嘴唇也是,无血色地像张白纸一样。可是我已经疯了,什麽怜悯心的在我身上早已经没有了。 

                        我用力扭转着我的手腕,逼他放开了我。 

                        我剧烈地抽了一口气,用尽我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瞪视着他。 

                        「周助,你让我觉得恶心。你不仅要抢我的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同性恋。我真是后悔那个时候硬把你留了下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就不认识你丶没看过你,周助,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承认,我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弟弟!」


                        29楼2008-03-14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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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中的湿度随着艳阳的温度一路激增至达到饱和,彷佛随便挥动着肢体都会有水珠凝附於皮肤之上,渗渗滑落。低厚的云层悬横着挂在半空,像是牢笼一样隔绝了天光与人间的联系。远方传来闷闷的雷响,抬头一看会发现云间有光亮在闪闪跳动。 

                          那是妈妈要带我去上才艺班的途中,她经过了银行要顺道进去办事,我却不贪恋那奢侈放送的冷气,独自在街上跳着红砖道的格子,偶尔抬头对着天上的闪亮着迷。 

                          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响之后,紧接着急骤豪雨降临。 

                          豆大的雨点一颗颗打到身上沉重地有些发痛,我棕色的卷发被浸湿地贴在脸上,很快地连衣服也一样。我不喜欢衣服湿了以后粘在肌肤上的感受,自己动手脱下了小外套,露出里面的细肩带背心。 

                          银行的自动玻璃门开启了,然后我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孩子受惊吓嚎啕的大哭声。 

                          我转过身去看,那是一个约莫只有三丶四岁的小孩子正趴在他母亲的大腿上,紧缩地害怕向后。 

                          他的妈妈匆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着急地安抚他。 

                          我的妈妈从银行里面冲出来,揭起她身上的丝绸披肩,大张地将我整个人包起来。我愣愣地看着那对母子,然后听见我妈妈在我耳边低声地叨念,「Yumi,不要怕,没事的,没事。」 

                          那个孩子还在哭,扭动着身体在他妈妈怀里挣扎。 

                          我愣愣地看着,突然才感到自己有什麽不一样,蓦然也惊恐起来。「妈妈,是我吓到他,我吓到他。」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妈妈难过地哭了,她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叨叨絮絮地一直说,「Yumi,没关系,以后我们藏起来就好了喔,我们不在乎,我们没有关系,哦。」 

                          但怎麽可能没有关系,那个孩子的尖叫哭泣和那个母亲的眼神到现在我都还忘不了,历历在目。那天才艺班我没有去了,妈妈牵着我的手直接带我回家。洗完澡以后我滚着被子横在床上,窗外雨后的天空比洗过的玻璃还要透明明亮。 

                          那个时候我呆呆地想,我做错什麽了呢?我想我一定是做错了什麽,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天空好亮好蓝,世界好宽广。可是我的心脏整个胸腔突然紧缩起来,觉得好害怕。那不是我的东西了! 

                          如果我能想起来自己做错什麽就好了,那我就可以想办法去改正,重新活得理直气壮,不用担心遭到别人的排挤恐惧,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呢? 

                          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我不知道丶我不知道丶我不知道! 

                          我懊恼地缩在被子里面哭泣,这个世界很宽广,可是那不是我的东西了,我以后不要出去了,只有这间房子,只有这条被子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我头顶的被子被掀扯拉开,我抬头看进一双就像天空一样乾净一样蓝的眼,他眯眯地笑着看我,伸出手把从幼稚园得来的分送的气球塞到我手里。 

                          「Yumi,这个送给你。」 



                          这个世界很宽广,但那都是假的东西,我们就像活在透明的玻璃屋里,可以看到那无穷无际的远方,可是却永远走不出去,身体贴在墙上,眼睛依依地望。 

                          人生每进入一新阶段,都要面临接受一些改变,我想现在就是那时候。 

                          天色已经全暗了,夏夜的空气闷热依旧,晚风凝窒不动,只有天空透露着恶相的黑云一阵一阵地闪烁着蓝森森的闪电。大雨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并齐下,打动池中的睡莲叶片滴答地狂响。 

                          我还盲目地在街上游走着,眨动着眼睑让沉重积聚的水珠从睫毛上滴落下去。 

                          狂风开始袭卷,吹倒了呵护玫瑰的盅。 

                          从此无论是多大多疼的雨,或是多强劲刮人的风,我都要自己一个人亲自去体验承担,再没有你用温柔的笑颜为我构筑的那美丽却虚幻的世界。 

                          我的周助,选择从我们的玻璃屋中离开,其实一直以来找不到门的是我,而现在我还站在这透明的温室的中央,就只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出口前的回眸一望,那片深遂似海的幽幽的蓝。 

                          周助,你以后可以,不用再同情我。 

                          你以后也可以,不用再被绑在这里。 

                          我眯着眼睛痛彻心扉地哭,那雨水也在我脸上划下交错纵横的水流。 

                          可是我以后该怎麽办呢?我还没有准备好,下一阶段的改变便已来临,而我是被迫接受的,只能消极地抵御着,顽固地僵持着,尽可能延迟着改变发生的时间。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大门开启的后方,妈妈焦急地摸着我的脸,拨开贴在我脸上的湿发,「Yumi,你跑去哪里了,也不打电话回来,怎麽淋成这样?」 

                          我看着前方从楼梯上急急跑下来的他,那蓝蓝的眼眸,像天,像海,像那天他送给我轻飘飘会飞走的气球。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嘴唇僵硬地开阖着,声音软弱地无力着。 

                          「妈妈,我累了,我想睡了。」 

                          「哦,」我妈妈还是如此慈爱地丶温柔地丶不忍拂逆我地,她温暖的手抚摸着我。「那就去吧,快去换件衣服,不要着凉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启步往楼梯上走,经过他的时候我脚步没有半分迟滞停留,我的眼神空洞直视,却没有一点涣散飘移。我持续钝钝地走,就像从没有人存在那里。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心地柔软体贴善良,热情奉献无私地就像水果篮子里面的小透,可是我也不是那麽坏的,刻意选择了这种方式来伤害他,继续折磨他。 

                          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我不知道看见他的话又要用什麽表情丶什麽语气丶什麽心情态度,怎样的表现才是好的丶中庸的丶适切合宜的,可以顺顺利利地不要再伤害到任何人,包括他还有自己。 

                          而我现在也开始渐渐比较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周助,是我不好,我太爱你,太依赖需要你了。 

                          所以现在我也知道要改了,我会一直一直丶不断不断地告诉自己,其实你从不是我的,你并非生而为我存在,你自然不会丶更不可能永远陪着我。 

                          虽然现在我是真的真的很难过,但再给一段时间,我就会习惯。 

                          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 



                          晚上我对着热腾腾的沙锅鱼头发愣,那雾白的蒸气之后,味噌熬煮的鱼头还死不瞑目地睁着滴滴溜溜的大眼盯着我。鱼没有眼睑,死了也还要这样看着,都不会累啊。我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食不知味地挟着碗中一粒粒的白米饭。 

                          我心情不好,也疲惫得不想说话,整张餐桌也仅剩下了裕太还兴致生气勃勃地天南地北讲着他们小学校里发生的大小事。爸妈听着他的话,连带着回应或笑,好歹让晚餐的气氛不至於过度静默低迷。 

                          我把碗筷放下,面无表情地说,「我吃饱了。」


                          30楼2008-03-14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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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mi,你还剩下那麽多呢!」妈妈看着我的碗内叫道。 

                            我随便唔嗯了声,收拾着碗筷拿去厨房倒掉。 

                            我听见身后也有跟随着起身整理碗筷的声响,在厨房的水槽前,他在我身后尝试着开口对我说话, 

                            「Yumi,我……」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照样面无表情地低头转身,安静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用棉被蒙头睡了。 



                            我不是那麽爱撒娇的女孩,也不会把心事都当成新鲜的话题献宝似地向任何遇见的人说,好像搏取同情。那些事情我发誓真的一个字也没讲,可是人家怎麽知道的,我也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或许八卦真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向来在学校里面吸聚注意的发光个体。 

                            我和手冢国光的关系吹了,我和我弟弟不见面不说话了,我弟弟和手冢国光比以前更如胶似漆了,同进同出地形影不离。 

                            他们是怎麽把这故事串联起来的我不知道,不过也佩服任何人有这丰沛新鲜而不受限制的无边无际想像力。流言窜生蜚起,原先只是窸窸窣窣地在暗地里三两成群的交头接耳,后来又不知发生什麽事了,竟然轰然一声宛似烈火燎原般地一发不可收拾。 

                            我假装专心地翻着课本的书页,1853年贝利黑船闯关,1854年签订《日美合好条约》,锁国开放,1868年,大久保利通丶西乡隆盛丶木户孝允领导由全日本各藩下级武士组成的倒幕派,成功发动政变,15代将军德川庆喜大政奉还,明治维新开始。1926年,裕仁天皇登基,军国主义势力抬头。1931年侵占中国东北,1937年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41年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1945年,无条件投降,日军全盘败战。 

                            我是多麽努力地丶认真地想用一个又一个生硬无趣的年代填满我的头脑心思,可是那些那麽多那麽多无谓的声音却多麽防不胜防,就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我的耳朵,强盗似地侵占我的听觉。 

                            「他们真的在一起?」 

                            「不会吧,未免太扯!」 

                            「唉,他爸妈来学校了,该不会是摊牌了吧?」 

                            「哇靠,难不成是认真的?」 

                            男孩女孩咯咯地笑,有的说好玩有趣,有的说讨厌恶心。 

                            我把书本丢下,撞在桌上发出喀地坚硬声响,那些人都看向我,我冷冷地瞪他们一眼,然后一切瞬间收声。 

                            我很不高兴,为什麽有人就硬要把别人的人生拿来当笑话看待。可是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会愿意?谁又控制得了? 

                            我不想待在教室,跑到校园某处无人的角落,坐在简陋的铁皮阶梯上撑着头喘息。 

                            但我觉得老天似乎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阶梯下方又有熟悉的声音在争执。 

                            「你为什麽要说呢?说了又有什麽好处呢?」 

                            「我不喜欢欺骗,不管是自己或别人。」 

                            他低低哑哑地笑了,「你有你的原则,但是否顾虑到我?」 

                            「Fuji,只要我们继续坚持……」 

                            「但如果我觉得这一切太沉重呢?」 

                            他不说话了,他蓝蓝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Tezuka,你终究不是我,有一些事情你不了解,也从来帮不了我。」 

                            我看着他蹙眉忧郁的表情,就像是自己在说话那般感受到痛苦。而他移动了视线,后来也看见楼梯后方的我。 

                            他身体动了一动,张开嘴唇像是想叫我,但是我用灼灼的眼神逼迫着他,要他不准过来,不准开口。 

                            我绝然地转身离去,再不想介入与他们相关的任何感情。 



                            又是晚餐的饭桌,那日复一日没有变化也不会出现希望的生活,我侧头望着通往客厅却没有目的的虚空,他盛好了饭碗放在我和他自己的面前,轻声地拉开椅子在我身旁入座。 

                            我不会刻意张扬,但也做不到虚伪,我和他之间关系的异状变质就算最不敏锐的人也能感觉出来。爸爸妈妈当然是不会说什麽的,可是有时候我想我们家的教育是真的出现了什麽问题,出了我这麽一个任性自私的公主就罢了,但我看着我的小弟弟裕太,就像预见了一个更加跋扈嚣张的小霸王逐渐孕育形成。 

                            妈妈对周助的观感自是毋须赘言,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裕太会有什麽想法我更是一点也不会惊奇。但是以前他总忌惮着还有我这麽个很凶的会揍人的姊姊,始终不敢过於造次,在观察了几日之后,他彷佛确定了什麽,恶劣的行径益发嚣张。 

                            「裕太,吃茄子身体会健康喔!」妈妈像个慈母一样殷勤地为她的子女挟菜,但是通常得来太过容易的感情好处都不会被珍惜。 

                            「好恶心的味道!」裕太咬了一口以后吐掉,眼睛转了转就把吐出来的东西都倒到他碗里,「难吃的东西都给你!」 

                            他抬起眼愣愣地望着他,他却更过分地把刚刚啃完却啃不乾净的鸡腿骨头也丢进他碗里,还充满恶意地坏笑,「垃圾也都给你!」 

                            我皱紧眉头,如果是以前早就一巴掌过去了,可是现在我盯着饭碗,那一粒粒在灯光下更显晶莹的白米,我抬起头,眼光瞥向裕太,我看到他也看着我,身体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我站起身,很安静地丢下一句话,「我吃饱了。」 



                            我不知道什麽是对的,什麽是错的,可是他有他的问题要承担,我有我的情绪要处理,如果说这清楚乾净的分离是最适合我们的结局,那我们就各自去学会如何面对这接下来漫长到只会让人感到绝望的灰暗人生。 

                            如果我终究是牵绊住你的枷锁,那麽好不容易挣开了以后,也不要轻易再回头。 

                            过去,无论是好或者不好,都已经是再回不去的时光了。 

                            我靠在阳台灰泥涂成的粗糙墙上,眼光漠漠地望着那漫天深黑却益发显出星光闪耀的拥挤的星空。 

                            我听见身后我的房门被开启,有人轻声地走了进来。 

                            我没有回头。 

                            他等了很久很久以后终於开口,「Yumi,我们真的不能谈一谈吗?」 

                            我背着他,闭起眼睛皱紧了眉头,等我感觉到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的手抓着自己的臂膀太紧,指甲都陷入了肉里。 

                            那好像是别人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天可怜见,那个时候我也真的不知道,原来我往后的一辈子,就是要为这句话懊悔过这一生一世。 

                            「周助,我一直是,要什麽都会得到。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从我手中把我爱的东西抢走的人。」 

                            沉默一直持续着,久到了我都恍惚以为那就成了永恒。 

                            后来我听见啜泣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见他低着头,用手臂擦着那从眼睛的细缝不断冒出停止不了的泪水。 

                            「Yumiko,我只是想说,」 

                            他好不容易在呼吸的空档挪出声音对我说了这样几个字。 

                            「我没有忘记,我曾经说过,要用我的一辈子,换你永远快乐幸福。」


                            31楼2008-03-14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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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我的头很昏,我的视线很模糊不清楚,我的胸口涨满到发痛,我的呼吸阻塞不顺畅,如果不小心留意,好像随时就要窒息。 

                              他从我的房间离去,我没有出声阻止。 

                              等他走了以后很久,我的灵魂好像才真正地回到我的身体,在黏附的那一刹那,伴随着无比汹涌的水意,从我的眼眶犹如喷泉一般地向外冒涌而出。 

                              我一直哭丶一直哭丶一直哭,哭到了甚至我忘记自己为什麽要哭。 

                              躺在床上的时候,眼泪还是一直从我的眼角滑下,掉落在枕头上,湿成了一大片。 

                              我昏乱的头脑中纷纷没有秩序地出现了过去好多好多的画面,他来我们家的那一天,风铃叮呤清脆作响,他那棕色的发,弯弯眯眯的笑眼;夏夜祭典的那一天,我们并肩站在一起笑着看的那半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绚烂花火;翘课的那一天,我们骑车到了山脚下的溪边,我们坐在溪谷旁,清风从山脊上飘滑下来梳动我们的头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一个好长好沉好舒服的午觉。 

                              我哭得太厉害了,那眼泪都灌到鼻子里面去,害我没有办法呼吸。 

                              我张开了嘴巴呼气,可是哭声却趁机泄露,一拥而出地让人根本不及遏止。 

                              他叫我Yumiko呢,不是Yumi了。 

                              我的心里很痛,可是这不就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吗?以后我们就能保持比一般姊弟还要一般的关系,不会再一起去做什麽事,不会互相扶持,再也不会分享彼此的心事。 

                              这样就是说,他的心里不会再有我了。 

                              我要为他欣慰,无须再遭我负累,可是为什麽要觉得这麽痛,他一直都是笑着的啊!为什麽不继续下去呢?他为什麽要哭呢?为什麽要哭呢? 

                              我哭得太厉害,鼻子也堵住不能呼吸,我就算要自己想睡,也根本睡不着,愈想愈多,愈多愈痛,愈痛愈哭。 

                              我想起最后一次看见他哭的时候。 

                              是我躺在医院床上的时候吗?不丶不是,更后面的,那片晕染着满满橘红色的温暖天空,那条空旷冷清的光可鉴人走廊,爸爸妈妈和裕太在房间里面和乐融融,我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和他说, 

                              「周助,我爱你,我爱你唷!」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了,就像惊吓一样整个身体疼痛地弹跳缩起,然后又无力地向旁边倒下。我流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双手,那指尖好像还烫烫地,还残留着那天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我把手指含进我的嘴巴里,发出如同小动物受创般地哀鸣。 

                              周助,为什麽我会爱你呢?你明明不应该是我们家的小孩,我明明应该像裕太一样排斥厌恶着你。可是我不想要你伤心,不想要你哭泣,就像那天一样,我不能忍受你的心感到一丝一毫寂寞凄清,我只想要用无限的热情温暖着你,用源源不绝永不枯竭的爱团团包围住你。 

                              周助,我太会骗人了,所以一下也骗倒了自己,就算你选择和手冢国光在一起,但我又怎麽会丶怎麽可能不爱你呢? 

                              周助,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伤心了,是我又再闹脾气,你像以前一样原谅我包容我吧,我们不要吵架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那麽亲密那麽好的,我永远是你的姊姊,是你的Yumi,我会永远保护你,而且就像我当年对自己发誓的那样要永永远远地爱你丶爱你丶爱你……


                              32楼2008-03-14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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