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习惯，三秒钟便能爱人。
将肌肤发丝，全送赠与她。
但我如今，懂得去悉心种花，
日夜浇水，这颗心种，长埋亦感化。
感谢上天曾安排错的缘分，但更感谢它让我遇见你。
谨以此文，送给我的末世爱人。

Part 1
西开去接小至的时候，还是青岛最寒冷的季节。
候机厅有些拥挤，广播里不断重复着航班晚点的消息。西开拿着一罐热奶茶，在候机大厅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踱步。接机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候机口熙熙攘攘，西开被人群挤到了最后，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
她有些焦急，把奶茶放进包里正准备往里冲，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的小至。
小至穿着厚厚的黑色毛衣，毛衣质地很好，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帽子，把小至的头包裹起来。她剪短了头发，细碎的发尾被帽子团团包住，整个人单薄得有些让人心疼。她像是早就看到了西开，对西开勉强一笑，连放在兜里的手都没有拿出来，就径直往外走。
“我来吧。”西开伸手去拉小至的行李箱，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皮箱，但皮箱的边缘被磨得有些破旧了，一看就是陪伴主人长途跋涉过。
小至本就是喜欢四处流浪的人。
此刻她倒是没有推脱，把行李箱给了西开，两只手放在兜里，低着头，整个人瘦弱又忧郁。
西开觉得有些失落，3年未见，本以为重逢的场面会稍微热烈一些，奈何小至连一句普通的问候都没有给自己。但她却一点责怪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看到小至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躲在厚厚的毛衣里，眼神黯淡，完全变了一个人的颓废模样，西开就只剩下心疼。

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小至了，3年前的她还是一头长发，嘻哈大笑、蹦蹦跳跳的样子。还记得毕业散伙饭的时候，她端着一杯白酒到了西开的班级。站在西开的面前说：“西开，大学四年认识你真好，你要是是爷们儿就干了。”西开有些错愕，然后周围响起了一片喝彩声，西开端起酒杯凝视着小至的眼睛，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心酸难忍。小至倒是仰头干了一整杯白酒，跌跌撞撞走开了，又去了另外的热闹地方。
她永远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她都能不顾别人的看法，端起酒杯就是一句“干了”，然后在听到任何评论之前就潇洒离开。
西开不止一次羡慕过这样的小至。
然而这时隔三年的相见，小至却是大变了一番模样。她剪短了一头惹人注目的长发，卸掉了精致的妆容，一瞬间像是变成了年轻几岁的小孩。她的眼睛已经不似当初晶莹透彻，扑闪扑闪的撩人心弦，而是安静、黯淡，像是受伤后的小鹿。
“西开。”小至突然的声音打断了西开的回忆，西开转过头，示意自己在听。
“这里……还没有修好哦。我记得大学的时候就在修了。”小至指着路边修地铁的工地，笑着问到。这是下飞机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牵强有些无聊，像是为了缓解西开一人的寂寞而临时想起的话题。
“对啊对啊，青岛地铁从我大一来的时候就开始修了，这都毕业3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呢。”西开附和着关于地铁的话题。
真好，这样的聊天，至少像朋友了。

晚餐选的是最清淡的港式茶餐厅。是小至这个无辣不欢的人主动提出的。
“本来想带你吃火锅的，毕竟好几年不见了。”西开解释到。
“火锅好麻烦，又要点菜又要涮。”小至摇摇头。
西开觉得，小至哪里变了，曾经的她为了一顿美味的火锅能跑遍大半个城市，西开还记得和小至一起吃重庆火锅，辣到拉肚子却在马路上哈哈大笑的大学时光。
一碗粥在西开的勺子搅拌下一会儿就凉透了，她看了看对面的小至，也跟自己一样搅动着碗里的粥，并无心品尝。西开拿过桌上摆的餐巾，三下两下叠成了一只老鼠，递到小至眼前：“看，多蠢。”小至抬起了长长的睫毛，笑了：“是你蠢吧。”
这是大学时候小至教西开叠的老鼠，那时候小至的女朋友在长沙，小至为了去看她，在餐厅兼职了两份工。偶尔晚上没事的时候，西开会去小至打工的餐厅接小至下班，没有客人，小至就用餐巾叠小老鼠给西开看，两人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夜晚。
西开一直觉得，小至是一个有些冷漠的人，除了见她为了女朋友飞蛾扑火不计后果之外，再没有见她对任何事情或者任何人有过情绪的波折。
哪怕自己曾经一厢情愿要做她的好朋友，也从未觉得两人关系因此近了多少。
——你还好吗。
——好啊。
——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晚上的佯装，西开感觉有些累了。她率先打破这脆弱的和谐氛围，问了这个问题。小至低头玩着手上牛皮绳的手链，漫不经心说：“因为无处可去了。”
——欸？那她呢？
——分手了呀。
小至说完这句话，眼里泛起了蒙蒙的雾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对西开笑了：“所以我可能要打扰你几天了。”看到小至笑起来，熟悉的酒窝和一边的虎牙，西开不知为什么心里漏掉了一拍，只能拿着包站起来，一边结账一边说：“瞧你说的，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大美女来我家，我求之不得呢。”

Part 2
西开把家里的书房收拾了一下，换上了刚晒过的床单，看起来十分温馨。家里暖气很足，小至脱下了厚厚的毛衣，换了白色的棉体恤当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擦头发。西开看着她白皙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淤青，跟她的纹身一起，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玩自杀啊？
——我妈拿衣架打的。
——不会吧，你妈那么温柔。
——所以啊，我是让她多失望啊。
西开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至打了一个哈欠：“这床真舒服，好困。”西开知道，自己可能是触碰到她不愿意提起的话题，于是道了一声晚安，就走出了书房。
大三那年，小至国庆跑去长沙和女朋友见面，去了十几天没有回来。恰逢省上教育局来检查，查到了小至一周夜不归宿，给了她处分。小至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个事，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学校没办法，通知了家长。
那是西开第一次见到小至的妈妈。见了她，这才知道小至为什么出落得这么好看。50岁左右的女人，却是一身讲究的打扮，举止得体，谈吐不俗。哪怕知道了小至被处分，仍然对她和声细语，体贴入微。这么一个优雅的女人，是绝对不可能打人的，更何况把这么瘦弱的小至打到浑身淤青。或者……真的像小至所说，已经失望透顶了。

回忆着回忆着，西开已经陷入了恍惚。突然门口有一点动静，不是敲门声，是沙沙作响，就像小猫挠门一样。西开轻轻打开房门，小至安静地站在门口。
她散着还未干的头发，短短的，有些毛躁，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体恤，立在门口。
——你还没睡。
小至说话从来都是陈述，哪怕是问句是陈述口吻，有些自说自话的味道。
——没有。
——我在你这睡。
——埃？嗯。
小至躺在西开旁边，两人隔得很远，中间还可以再放下一个人的距离。西开跟小至吃过很多次饭，并肩散步很多次，今天却第一次看到，小至这么瘦，躺在床上就像纸片人一样。
西开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跟小至牵手的感觉。她曾这么渴望，跟小至能够亲密接触。此时的小至，就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侧头看看她的脸，在暗夜中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小至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手指在轻轻敲着，就像打着某首歌的节拍。西开很想拉过小至，到自己怀里，却最终连触碰她的手都不敢。

那晚，小至断断续续讲了她的故事。俗套到无以复加，原来就连小至这样特别的人，也过的是毫不稀奇的日子。
她毕业后去了女友的城市，结束了4年的异地，两人租了房子开始了幸福的小日子。但好景不长，某天小至发现相恋4年的女朋友爱上了别人，用了跟小至爱她一样的热情。小至想挽回，一哭二闹的手段，却被父母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
父亲连夜赶到了长沙，押回了小至。接下来就是被迫出柜的下场，被逼问，被禁足，被毒打。在家被监禁的日子，小至无法联系到任何人，最终她拼命逃出了家，又到了长沙，回到曾经和女友租住的小屋，却已经是人去楼空的结局。伤心绝望之下，她才又回到了上大学的城市，找到了唯一的朋友西开。
小至三言两语跟西开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她的语气平静而且冷淡，就像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但西开知道这其中苦楚，所以也就理解，为何小至狼狈回到青岛，投奔了自己。
——现在没事了，小至。
——所以我还要打扰你几天。或者，十几天。
——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西开话音刚落，小至就转了一个身，背对着西开。窗外有淡淡的月光，小至侧着身子，在她背后有一个小小的，修长的影子。
西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影子。
晚安，小至。
（未完~）

Part.3
西开上班的时候，小至就在家休息。
她开始安静地生活，拾起曾经的爱好。她画了一幅又一幅画，有小猫、有城堡、有海滩。全是梦幻又夸张的着色和构思。每天西开回家，小至就拿出白天画的画给西开点评。
——这个好，颜色好看，贴客厅吧。
——不用吧。
——贴客厅吧贴客厅，我这就去挂起来。
不多时，西开的家就像是小至的画展一样，满满的都是小至的画。
她开始学习做饭，认真上网找菜谱，然后从西开的抽屉里拿一点钱下楼买菜。有时候厨房搞得乌烟瘴气，但好歹一天天有了进步。
——今天的排骨不咸哎，恭喜你新技能get。
——真的。
——嗯，真的，很好吃。
要不是小至每晚的噩梦，西开都开始以为，自己和小至是本来就生活在一起的，像结婚多年的夫妻一般。小至不敢自己睡觉，经常在半夜哭着醒来，有时候西开睁眼，就看见缩在床脚的小至蜷缩着抽泣，像极了她画里的小猫。她咬着自己的睡衣，有时候咬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抽泣。
——小至？
回应西开的是安静的沉默，小至就像个倔强的孩子，纵然明明西开已经发现了她在哭，她还是憋气假装熟睡。
——小至，你过来。
小至没有动，西开干脆躺过去，躺到了小至身边，她试着伸出手，碰到了小至的手指。她指尖冰凉，沾满了泪水。西开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在心疼，她握着小至的手，轻轻摩挲着。
——小至，我告诉你，你过来，意思就是，还有我在。
听到这句话的小至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释放出所有的压抑和委屈。她这么干净的白色姑娘，哭到鼻涕眼泪全吞进了嘴里，哭到声嘶力竭喘不上气。西开紧紧搂着她，用力按压下她起伏的后背，一遍一遍对她说“我还在，我还在。”
也许现在，我在不在，你根本就不在意。但你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而我的使命，就是保你安稳、护你周全。

西开开始带小至看电影。每天上班的时候精心选出好片子，反复对比。既要有内涵，又不能太悲剧。每一句台词，都不敢触碰小至敏感脆弱的神经。回家吃过饭以后，她们每晚都点上暗黄的灯，靠在一起看电影。
周末，西开会带小至去海边走走。小至喜欢五颜六色的灯，两人就会去奥帆中心的情人坝，从灯塔那边眺望，是青岛最美的夜景。每次小至都在那里发呆很久，西开也不催促，在一边安静等她。
西开总是给小至洗头。小至的头发，沾湿水以后就只有一点点，就像是掉到水里的小猫。西开每次轻轻触摸到小至的头皮，都会觉得心疼。起初两人只是安静地洗头，慢慢小至也会在洗头的时候跟西开聊天，三句两句，话虽然不多，西开却格外开心。
西开去向老中医学了按摩穴位，睡觉前就给小至按摩，肩膀、脚心、后背，后来小至身上每一根骨骼，西开都大概记了个清楚。每晚如此，直到小至沉沉睡去。
西开一个人生活了3年，在小至到来之前，自己并未觉得生活有这么大的空缺，竟会为了一个人，做这样多的事情。西开觉得小至的到来，让自己性格里沉睡的另一个人苏醒了。那是另一个西开，懂得爱、享受爱、乐于付出，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时间短，指缝宽。
幸福的人，不需要去计算过了几天。因为快乐安稳的岁月，流逝起来更加迅速和悄无声息，转眼已经是小至来后的第二个冬天。
西开把年假请了，14天。带着小至去了西藏。许是真的到了需要救赎的阶段，小至对西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一天都少有的精神抖擞。路上遇到每一个喇嘛，小至都会停下来，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些什么。西开笑了：“傻瓜，你对着喇嘛许愿？”小至没有回答，只对她笑笑。
西开喜欢小至笑，酒窝和虎牙，本就是毫无心机的单纯姑娘，就连眼里那一抹落寞，在这安静的天地间，都是动人心魄的美。
一起转经筒的时候，小至竟然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人群里哭了。眼泪滴到地上，晕开一圈圈灰尘。周围的游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在意小至的眼泪。西开跟在小至后面，数着小至眼泪在地上绽放的花朵，一朵，两朵，三朵……
回程的飞机上，西开递给小至热水和眼罩，摸摸她的头。看着她戴上眼罩，西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确认她看不到自己之后，西开屏住呼吸，凑到了小至面前，像是要吻她，却又停留在最后一步，两人之间隔着25px的距离，她的睫毛都快要触碰到小至的眼罩了。
只是停了一下，西开就退了回来。她并不奢求一个吻，只是想在这圣洁的世界里，留下两人亲近一些的记忆。
我也曾离你只有25px的距离。
带着眼罩的小至像是睡着了，安静地一动不动。西开一只手放在飞机座位的扶手上，一只手打开遮光板准备看一眼这里的蓝天。
倏忽间，小至的手竟放在了她的手上。西开心里一阵激动，她以为小至带着眼罩放错了位置，有些惶恐，却慢慢感受到那边传来的坚定，小至的手一如既往凉凉的，手指白皙纤细，此刻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这种感觉，是一万只蝴蝶飞过，在这西藏万里无云的碧空里。
西开闭上眼睛，两滴热泪滚了出来。自去年小至毫无预兆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一年来日日夜夜相伴，无数次听闻她黑夜里叫喊着别人的名字，无数次用热情迎来对方的冷淡。西开却从未哭过，因为没有抱着幻想，所以就谈不上失望。
但这一刻她却流泪了，为这份不敢奢望却又最终到来的温暖。

Part.4
两周的旅途，让两人都疲惫不堪。西开躺在床上，耳边还是飞机轰隆隆的声音，她揉揉耳朵。身边的小至捧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西开微微眯着眼睛，躲在小至的书后面看她。
一年过去了，她的头发已经过了肩膀，晚上随意拿个夹子夹起来，就在安静中带点妩媚。她习惯了素颜，不再和大学时候一样化精致的妆容。她习惯在家穿白色棉t恤，外出也多是休闲风格。平日里，小至画画、看书、做饭、写作。她不再在深夜里哭醒，也不再偷偷看前任的微博，她会在做事情前征求西开的意见，不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她了。
天呐，这一年小至已经变化了太多。这些变化，西开却是今天才意识到。她曾以为，像小至这样不管不顾、敢爱敢恨的姑娘，被辜负了一次是必定陷入万劫不复里无法回头的。所以她不曾奢望过小至能回应自己的感情，只希望能够在小至身边就够了。但那天小至轻轻拉她的手，让西开的心流过一条暖流。
也许连上天都开始心疼小至，也心疼自己了。
西开发着呆，却不知什么时候小至已经放下书，凝视着她。
——欸？你看我干嘛？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我……我本来就经常看你啊。
——你经常看我，为什么就不许我偶尔看你。
——那你看吧，我先睡了。
西开转过头，她一只手放在胸口，想要掩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暖光里的小至那么美，细长眉眼，白皙皮肤。西开觉得自己没有喝酒，可是根本就醉了。只能暗暗深呼吸几口，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下来。
——西开。
——嗯？
——你过来。
西开想起一年前，小至刚来的时候，夜里睡不着跑来自己房间。半夜醒来听见她蜷缩在一边抽泣，那时候她对她说“小至，你过来。”一年后，却是换了小至对自己说这句话。
你过来，意思就是，我在。
西开缓缓转过身，看见小至正认真看着自己，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小至。
小至还是很瘦，纸片人一样单薄，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低垂，纤细的手轻轻环住西开。她轻轻咬了一下西开的肩膀，隔着白色的睡衣，在西开的肩膀上留下了淡淡的牙印。
“西开，我曾以为一生只爱一个人就够，所以爱人没有节制，几近疯狂。自然也就伤得彻底。但你就这样出现在我脏乱不堪的生活里，接过我残缺不全的爱情，一针一线缝补起来。一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说——小至，我还在。从那之后我就真的相信，就算所有人都没有了，但我还有你。”
小至说完这段话的时候，西开的肩膀已经被眼泪湿透了。她揽过小至，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许是小至瘦弱不堪，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西开总觉得有种末世凄凉、相依为伴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从绝望里走出来的小至又一次勇敢给出自己的心，郑重其事交给了西开。西开觉得如获至宝，只能紧紧搂住她。
这一刻末世凄凉又如何，就让我们做一对末世爱人，虔诚相爱，穷尽此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