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故事4
冷风过境，又是一个酷寒天。
李刚背着一大捆柴火走着。他走的有些久了，气有点喘不上来，眼睛也都模糊了，只勉强能看得清路。天气太冷，他却是一身汗，虽然是有汗，但不热，风一吹寒意就能透过破旧的棉衣直渗到骨子里。身后有提提踏踏的声音跟着，不远不近。
“走快点吧！”李刚低声催着他，几乎一个字一顿，喘口气，“就快到了，回去晚了又要下雪了，这山里可不能找躲雪的地界。”
后头那个歪着头仔仔细细听他训着，笑着答：“晓得了！”
李刚长长出一口气，然后提着气继续走路。后面跟着的人手里提着一小捆柴，晃悠悠悠哉地走着，头上别着个干枯的草叶，手里也拿着个红色的看着很好看的树枝，一边走一边用树枝在路边的枯草和矮木上抽打滑动。
这个是李刚的弟弟，从前和他们一同生活的村里人都知道，李刚的弟弟李航是个傻子，看着是个清秀干净的小伙子，其实心智也就七八岁大。
走过一段长长的山路，两个人终于到了他们所住的地方，这是一个山沟里朝阳的一个平着出来空地，正巧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当个屋子，也许是从前在山上打猎或者看护林子的人做的，现在是兄弟俩的地盘了。里头放了个木板搭的床，还有个瘸腿的桌子放在床边。
李刚走到洞口，低头弯腰蹲下身，慢慢把肩上的柴火放下来。李航在后头学他的姿势放下柴火，吃吃笑起来。李刚叹口气，扭头去里头拿了锅勺出来搭架做饭。
拐了柴火，拿破报纸点了，小心地塞到柴火堆中间，然后使劲吹几下，一股浓烟冒出来，等烟消的差不多了，才看到了小小的火苗。饭是红薯面玉米面兑到一起，煮的胡萝卜和土豆。水是雪烤化出来的，淀干净沙子才往里头放。
煮熟这种浓汤需要不断地搅拌，不时添些水，停了就糊了。
李航跑着跳着下了山坡去玩，李刚搬了一个不大点的石头墩过来坐着，慢慢搅动着锅中的粥，氤氲水汽飘来飘去，看了一会，思绪就跟着飘远了。
李航小的时候还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那时候李家爸妈也都在世，
李家的日子虽然贫苦，却很幸福。后来一次荒年碰上大雪灾，附近几县统共饿死冻死了上万人，李家也只剩下了李刚和他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小兄弟。两兄弟还小的时候，李航因为长得秀气还傻傻颠颠的，总是被欺负，李刚从小就高壮，一直护着他。什么错什么过都会替李航扛。有次李航被人带去县长院里，不小心打破了个花瓶，李刚在县长家做了半年多的小工才还清了债务。
李航腿脚也不好，不能久站，不能跑跳，走路也走不久。长一点的路，都是李刚背着走的。忘记了是哪年的冬天，是个雪化开了的天，冷的不得了。李刚背着他在从县里会村子的路上摔了一跤，脚脖子肿了一圈，李航默默红了眼睛，咬着牙不让他背，自己一路搀扶着李刚走回了村子。后来，腿黑紫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正想着，李航忽然很高兴地跑了回来，递给他一个枝丫，又不好意思地跑了。李刚看着他跑远才低头看这个枝丫，也不知道是李航从哪里找来的，上头带着红色的枯藤，一圈一圈绕着树枝，缠绵悱恻。
李刚把树枝拿在手里，叹了口气，往锅里添了点水，才继续搅动。
再长大了点，李航就开始不喜欢出门了，李刚问他怎么了他也说不出，赶他也赶不出门。在和李刚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活泼些，但一出门就只拉着哥哥的衣服，闷头不吭，谁也不理。后来才知道是村里有流氓手脚不干净，看他人痴样子也白净，老是对他动手动脚。知道之后李刚跟他们打了一架，还是李航给哭着扛回家去的。回去之后腿还是肿了，李刚拖着瘸腿照料他。
那时候李航哭着问他：“哥，你干嘛呀！你出事了怎么办嘞？”李刚一把摔了碗：“他动我弟，我还不能修整他一顿？”
李航听不懂，还是哭。李刚摸着他的头许久，缓缓道：“以后别让人碰你，不出去就不出去了，哥养着你。”李刚严肃的样子吓坏了李航，他连连点头。后来就基本不出门了。
李刚又停下手，往锅里头添了点水，搅搅。扭头去找李航的身影，远远看着他在下头不远的小树林里吊着树枝打晃玩，笑了笑，又继续搅拌这锅饭。
李刚当时打了一架，在附近村里风评都不好了起来，本来就年纪轻，这下子就更找不到活计了。他还可以饿一饿，但是家里还有张等着吃饭的嘴。正好这时候，老县长找到他，说要倒卖县里古庙里供的镀金佛像，叫他当个中间人，事情做成了，能给他十个大子儿当报酬。“是要给我老伴治病用的。反正本来就是我们捐的，现在家里没钱，想拿回来了。”老县长也是消瘦了，说着话都力不从心了：“我们儿子不争气啊，有你这样就好了。”
一边是良心，一边是弟弟。李刚左右为难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弟弟。
这一趟需要跑去市里，路费是老县长报销，但时间太久，李刚只能带着李航一起走。一路上李刚揣着佛像带着李航，十分心惊胆战。城里一切东西对兄弟俩来说都是陌生的，李航特别开心，却也是安安静静什么也不要。兄弟俩顺顺利利地换了佛像，到市里换了块金子，就迅速又回来了。
那是兄弟俩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金子，不大一块，就小小孩的拳头大小，李航看着金子格外好奇，李刚捧着它只觉得烫手。
回到了县城，往老县长家里走的一段路没有顺路的，只能走路。李航几次要看那个金子，终于给李刚问烦了，撒手给了他。李刚无数次后悔他当时为什么要给李航那块金子，为什么不看好他。李刚还记得他心烦意乱地走了一段路，听到忽然一声喊，扭头只看到李航仰着头挺着脖子，双手空空。“咽了……哥，咽了……怎么办？”
李刚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怎么办？李航怎么办？老县长怎么办？佛像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李刚愣在那里许久缓不过来神，倒是把李航吓得不知所措。他哭着道歉，跪在地上搂着李刚的腿。李刚战战巍巍扶起来他，然后扭头就往村里去，这一路李刚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感觉也没感觉了，只知道弟弟闯了祸，要赶快走。他带着李航收拾了些必要物件，很快地进了山。
到今天，也才在山里住了4天了。
想到这里，李航忽然跑了过来，把地上腾腾地方，躺下来枕着他的腿。他躺好了以后，又侧着蜷缩起来：“哥，肚子疼。”
李刚愣了下，拿树枝播播火堆，然后放下勺和树枝，在自己衣服上擦擦手，给李航揉肚子。
李航肚子表面软软的，下边一点，里头却像是硬硬的。
李刚揉了一会，问：“好点不？”
李航摇摇头：“还疼。”
李刚就继续揉。
李航肚子疼也是有两天了。本来李刚很担心他吞了金子会中毒，但是李航还是一样活蹦乱跳的，除了最近两天吃的少了点，其他都没什么反常，也免了他担心。他甚至还想，等李航啥时候把金子拉出来，就可以放在筐里泡着，然后去个其他地方过活，以前的事以前的人，全都不管他们了。李航对于这种设想也很期待，还说要去市里去买烧饼尝，李刚当时没回答，只揉揉他耳朵。
“哥，我疼。”李航躺在他腿上仰脸看着他下巴，说：“你说我会不会疼死了？”
李刚对这小孩子的话没放心上，一边搅动锅子一边回答：“不会。你要死了，哥陪你。”
李航听了这句，才不吭声了，然后在他腿上躺着，慢慢，慢慢地睡着了。
李刚怕弄醒了他，身子动也不敢动，直到锅里的饭有了股香味，尝了点，觉得熟了，李刚才放下勺子，轻轻晃晃李航：“弟，饭好了，醒来了。”
李航却还是睡得香甜，就好像不会醒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