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什么都可以被利用，忠诚、爱情、生命，这是间谍的命运。
——约翰·勒卡雷

第一章 量子组织

“预备，开始！”射击教官目不转睛地看着迟子锋，大声命令道。这是量子组织的下属机构——情报局的例行射击考查，所有外勤特工都必须参加，没有人可以例外。测试成绩会直接影响特工的职业生涯，换言之，要是某个特工没有通过考察，那么接下来的半年内他只能呆在办公室里从事内勤工作，直到他完全通过测试为止，才能继续回到外勤工作。外勤工作充满了风险，它就像荆棘密布的泥泞小路，艰难险阻无处不在，没有人会告诉你前方的道路如何。你必须时刻武装自己，否则便是排队的下一个，在弹壳堆成的山坡上慢慢腐烂。
迟子锋伸手拿过那把躺在黑色海绵衬垫上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将压有9发子弹的弹夹一下子插进镶嵌着胡桃木的握柄里，然后他向后拉动套筒，叫击锤处于待机发状态。
他先是身体正对前方，接着右脚向右后撤步，使两脚略宽于肩，身体与目标呈45°角；持枪的右手由后往前送出指向目标，左手由前到后包握持枪手，两手掌心相对，肘部朝下的右手手臂弯曲约成90°，与左臂形成合力。他的头部稍稍右倾，下颚右侧贴附于右大臂，使枪面与眼睛同高，完成据枪动作。整个预备动作连贯流利，毫不拖泥带水。
他屏气凝息，瞄准远处的胸靶靶纸。当靶心，准星与照门连成一线时，他用力扣压扳机，9×19毫米规格的鲁格弹挨个从枪膛里窜了出去。
猛烈的枪声撞击在地下靶场的墙壁上之后，又在屋子里回荡，直到最后才渐渐消失。迟子锋冷静地观察着屋子内漂浮着的硝烟。嵌在在靶场中央天花板里的排气扇正在飞速旋转，驱除屋内弥漫的烟雾。

他把手枪放回远处，扭头对射击教官说：
“可以验靶了。”
射击教官点了点头。他按下自动控制台上的电钮，远处的胸靶立刻开到迟子锋的靶位前。教官抬头看了看靶纸，上面只有一发子弹落到了9环的位置，其余的全部穿过了靶心。他离开控制台，不慌不忙地走到迟子锋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89环，看来你宝刀未老啊！”
“哪里哪里，就是出门前没有忘记向上帝祷告。”迟子锋整了整衬衫的衣领，满意地看着面前的靶纸。他转过身来说：
“晚上到我家里来吃饭吧，上个月我找人弄了一瓶俄国原产的红牌伏特加，绝对是上等货，咱们哥俩必须得好好喝一口。”
“你小子怎么这么会享受？话说上一次喝到这种酒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苏联还没有解体。哎，现在想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呦。”射击教官攥起右手在迟子锋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两拳。他的手极为粗大有力，掌心裹着一层茧皮，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看就知道，他的这双手是经历过生活磨练的手。

正想着，就听到她说：“那是上次，这次可不行。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我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时来运转。”
说罢，奥尼娅有意无意地瞥了迟子锋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那好吧，你可以开始了。”射击教官赶紧回到控制台前，为迟子锋更换了一张新的靶纸。可迟子锋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表现出比试的意思。教官抬起头来，大声喊道：
“伙计，你怕了？”
迟子锋没有答话。他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副严峻的神态。特别是那双丹凤眼，在暗淡灯光地映照下，正直直地、威严地盯着奥尼娅。僵持了一会儿后，他才语不惊人地说：
“比试是为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准备的，我不需要。”
“那好，我自己来。”奥尼娅甩了甩头，乌黑的披肩长发好似一幕瀑布，在两个男人的面前匆匆划过。她拨动握把前方的弹夹扣，把弹夹退了出来。然后她挥了挥压满子弹的弹夹，大声说：
“枪膛里还有一发子弹，8+1发，一共是9发子弹。”

（此处第一小节结束）

文中出现的武器：

勃朗宁大威力手枪

迟子锋沿着铺满枪色吸音面板的悠长走廊来到由整块防弹玻璃构成的密码门前。他先是在那个12键的数字键盘上按下6-9-2-1四个数字，接着掏出自己的门禁卡在电子锁的插卡处刷了一下，厚重的玻璃门这才“哒”的一声打开了。他推开大门，离开了位于地下四层的军火库与训练区，向着电梯间走去。
量子组织的总部坐落在大洋洲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潜水胜地——金贝，说得具体些便是位于该市西北方的特拉萨村的海岸地区。那里原先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毗邻风景如画的斯德丁湾。后来巴国政府为了改善本国糟糕的经济状况就进行了招商引资，量子掩护机构之一的麦克唐纳德•杜邦•金斯利工业集团（以下简称M.D.K集团）出动巨资，运用不太得体的手段击败其他竞争者，成功拍得这片位于海岸地区的土地的使用权。往后的几年里，M.D.K集团将这里改造成了高科技园区，作为它在大洋洲的分部，专门为跑车和高档轿车生产碳纤维部件。它的客户既包括像帕加尼、柯尼塞克这样的小众跑车品牌，也不乏梅赛德斯奔驰、宝马集团这类汽车巨头的身影。
从高空鸟瞰这片区域，会发现M.D.K大洋洲分部的办公大楼好似一片被灰色鳞片包裹着的硕大三叶草，静静地卧在西不列颠岛的海岸线旁，与湛蓝的海水交相呼应，组成一幅构思奇巧的画卷。

迟子锋按下电梯的按钮，等待电梯从6楼降下来。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按钮一旁的液晶屏，橙色数字的数值逐渐缩小，忽然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很快又继续缩小着。
他知道这架电梯会把他载到这幢大厦的第7层。在那里，他需要完成今天尚未完成的工作。
犹如镜面一般的电梯门可以说是无声无息就打开了，迟子锋走了进去。手持MP5k微型冲锋枪的电梯工朝迟子锋礼貌地报以微笑。他并不反感迟子锋身上的火药味，这使他时常回忆起当年在军营中度过的时光。
迟子锋看着渐渐闭合的电梯门，回想起靶场里的一幕。他对刚才的冲突并没有感到不悦，只是觉得奥尼娅太不懂事，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个特工人员应有的职业素质。其实这件事也得怪他，要是事前他找借口迅速离场的话，就会叫这件事情的结果变得漂亮些。他不知道射击教官会如何处理这件事。通报麦克斯？这听起来就觉得非常荒唐。迟子锋宁愿请他到高档餐厅里吃一顿息事宁人，也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他一向喜欢安安静静的度过每一天，即使出现一些小的插曲，他也会想方设法叫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也许，他与某些动物存在相似之处吧。

短暂的愤怒过后，迟子锋又渐渐恢复平静。他回到办公桌前，拉出椅子慢慢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尽管对他来说从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可他还是习惯于依照规矩办事。他伸手从笔筒里取过一根白色的派克钢笔，拿起其中一份文件认真地批阅起来。这些都是关于M.D.K大洋洲分部的安保备忘录。迟子锋的掩护工作是这家公司的安全主管，也就是保安头子。他的任务是关心公司的安保情况，每个月的安保备忘录都要送到他这里审批完才能归入档案库。
当迟子锋把那些讨厌、乏味的备忘录批阅完毕时，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他从抽屉里掏出他的金色烟盒和一个奥尼娅送给他作为圣诞礼物的芝宝打火机，一起摆到桌上。这个烟盒是一种防身武器。外表与普通烟盒没有什么区别，内部构造除了盛放香烟外，与手枪无异，但只能够发射一枚涂有剧毒的点22口径达姆弹。他拿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这是焦油含量较大的红色万宝路卷烟，迟子锋知道吸烟对自己的身体无益，但身为老烟鬼的他总是忍不住要吸上几根。

对于迟子锋来说，今天的工作终于落下帷幕。诚然，他喜欢富于激情的生活，但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典型的平淡无味的日子。那种需要他发挥自己的特殊能力才能完成的任务屈指可数。实际上，量子组织从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随意地暴露自我并不符合成功的哲学。在漫长的时间里它得以发展的关键要素便是学会了享受寂寞，默默地隐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要知道，隐匿行踪靠的不是打胜仗，而是避免冲突。
迟子锋把烟头掐灭在黑色的玻璃烟灰缸里，接着习惯性地理理系在脖子上的丝绸领带。他拉开离自己最近的抽屉，取出那把心爱的黑色瓦尔特P5c紧凑型手枪摆在桌子上。这是一种使用9毫米鲁格弹的军用手枪，驻扎在北爱尔兰的英军14个情报连曾经装备该种手枪。它准度高，威力大，并且利于隐藏携带。由于使用单排弹夹设计，该枪只能携带8发子弹。不过这并不影响迟子锋对它的喜爱。特工在执行情报搜集任务的时候携带武器反而更加危险，因为这样要冒着随时被敌方反间谍机关搜查的风险，并使他受到指控。
六点一刻，迟子锋走到门后，从挂钩上取下一只黑色牛津布做的拇指式肩挂枪套，把它往左肩上一挎。然后他拉动瓦尔特手枪的套筒，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子弹被推上了膛。接着迟子锋锁上保险，把枪装进了牛津布的枪套里。他谨慎地四下里察看了一番，看看是否有所疏漏。最后他把那件黑色的帆布大衣套在灰色的热带西服上，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迟子锋把钥匙插进底座，轻轻转了一下，接通了汽车的电瓶。然后他取出一张唱片，放进了捷豹轿车专享的B&W音响。英国当代灵魂歌手乔丝·史东演唱的《I’lltake it all》立刻从扬声器里迸发出来。歌声感情跌宕起伏，隐隐流露出一种矛盾，有激励、伤感、眷恋、遗憾，以及幻想。听着音乐，迟子锋打开手套箱，取出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戴在手上。他合上眼睛，思考了一阵。迟子锋意识到必须挽回奥尼娅的芳心，告诉她那个自己埋藏于心底的秘密。他预感到很快自己就会与穆斯塔法·扎哈夫重逢，迎来那个他盼望已久的血色丰收之日。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禁泛起邪恶的笑容。心情愉悦的他一把将钥匙拧到底，双排气管毫不迟疑地发出了轰隆的噪音。随着噪声的渐渐消失，鱼子酱色的戴姆勒轿车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停车场，向着迟子锋那套位于金贝市郊的独栋别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