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新 生
欧阳少恭缓缓睁开眼睛,陌生的环境,真实的场景让他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微微侧转过头,他看见一个男人跪倒在地,虔诚地向苍天祈求,祈求上天将欧阳少恭还给他!
千觞,你何必为了少恭如此自苦?心头一阵酸涩,掀开身上的被子,缓缓撑起身,裸着足,蹒跚着步履,艰难地向千觞走去。沉睡了一年多,少恭的身子非常虚弱无力,若非千觞尽心照料,每日给他的腿部和足部按摩,他是无论如何也站立不起来的。当少恭走到千觞的身旁,虽是短短几步路,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所有的力气,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搭上那人的肩膀,低低地唤了一声:“千觞!”
身子仿佛触电般呆住,尹千觞怔怔地,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回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后之人:“少恭?你真的是少恭?”
“千觞,是我!”少恭清雅一笑,虚弱地点头。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长久的盼望和希冀突然实现,尹千觞不敢相信,他害怕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要看着少恭一天一天昏迷下去,那种失望与痛楚,他不想再承受一次。扬手,啪的一掌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千觞,你……”欧阳少恭来不及阻止,千觞的脸上已经清晰地印着自己的指印。
的确很疼,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少恭他醒了,终于醒了!
“少恭!”莫大的喜悦和幸福霎时包裹住整个身心,一把将眼前之人紧紧拥入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尹千觞是笑着的,眼中的泪水却如潮水一般泛滥,“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静静地依偎在千觞的怀里,少恭缓缓合上盈满泪水的眼睛,原来,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千觞怀里的温暖,真好!
沉默,无言,尹千觞用尽所有的力气拥抱怀中之人,确定他是真实的,不再虚无飘渺。
拥抱许久,尹千觞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彼此,指腹爱怜地摩挲着少恭的眉眼,心里仍有些酸涩。
欧阳少恭大病初愈,只是轻微的动作已是气喘吁吁,千觞将他的手攥入掌心试了试温度,另一只手抚摸上光裸的足,那里一片冰冷。
心口一疼,将人横抱了起来,放回柔软舒适的被窝,又往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他靠得舒适一些,千觞柔声说道:“少恭,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淡淡一笑,欧阳少恭回应道:“好啊,昏睡了这么久,倒真是有些怀念千觞熬的粥了!”
“在少恭的心里,千觞的厨艺原来是如此无趣?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千觞朗声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千觞离去的身影,心头竟涌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要抓住这缕温暖,属于欧阳少恭的,人世间最后一缕温暖。
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窗台上种着他喜爱的兰花,迎风怒放,摇曳生姿,当真是花好月圆,不胜美好,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容,宁静恬淡,再也不复往日的阴郁怨怖。
“少恭,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尹千觞端着满满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笑着走进来,顺手从床侧移了一张梨花小几放在床上,又将手中的碗放在小几上。碗里的汤水泛着嫩黄色泽,空气中漂浮着缕缕清香。
尹千觞靠坐在床头,扶起欧阳少恭,手臂轻轻一带,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娴熟,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就是这样一手搂着昏迷的欧阳少恭,将熬炖了数个时辰的灵芝人参汤缓缓喂入他的口中。
“少恭,尝尝我给你炖的人参鸡汤!”尹千觞将勺子中的鸡汤吹凉了些许,方才送到少恭的嘴边。
将千觞送过来的鸡汤小口小口地咽下,汤汁鲜美,清甜甘润,想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许久未见,千觞的厨艺果然大有精进,接下来的日子,少恭有口福了!”一碗鸡汤下肚,少恭原本憔悴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只是身体依旧虚弱,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千觞也看出来了,少恭久病初愈,身子虚弱得很,若不是靠在自己身上,他能栽到汤碗里去。
千觞让少恭靠在床头,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碗筷,又打来水给他漱口,洗脸洗手,收拾完毕,将人重新塞进被窝静养。
欧阳少恭精神虽有些不好,一时半会儿的倒也睡不着,他看着千觞进进出出地收拾,忙碌,既觉稀罕又觉温馨,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千觞竟也有如此细致体贴的一面。
“千觞,我睡多久了?”
“一年多吧,少恭,你可不知道,这一年多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尹千觞一边整理着少恭的衣饰,一边说道。
“跟我讲讲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吧!”
将手中干净的衣服放好,淡淡一笑:“好!”说完,转身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千觞!”这不经意的动作让少恭有些慌神,这么晚了,他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就在隔壁,取了被子就过来!”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少恭对他似乎多了一些依恋,这细小的变化尹千觞自然是喜闻乐见,他柔声安慰着说道,“你的病刚好,这段时间我还是会在你这边打地铺,直到你完全康复,放心,我不会离开的!”
正是早春时节,空气潮湿,夜晚风凉,日间还要照顾他,时间一长,纵然铁打的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少恭将身体往里侧让了让,对千觞说道:“睡上面吧,陪我,正好和我说说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
“这……”尹千觞迟疑了一会儿,他怕自己睡着之后不小心伤着他。
“千觞不愿?”询问的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失落。
“当然不是!”千觞急忙解释,他求之不得。
“那还等什么?”
千觞不再推辞,除掉外衣,灭了烛火,在少恭让出来的地方躺了下来。床铺窄小,两个人紧紧凑凑地躺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尹千觞心里这样想着,欧阳少恭突然侧转过身子,依偎进他的怀里,像那次在青玉坛醉酒之时的模样,在他的肩头无意识地蹭动。
“少恭?!”尹千觞低低唤了一声,怀中之人却没有回应,耳畔传来均匀绵长的浅淡呼吸声,低头看去,竟是睡着了。唇角勾起一丝宠溺的笑容,指尖轻轻抚过少恭的发顶,借着淡淡月光的照亮,就这么一直呆呆地看着他恬淡的睡颜,他知道,少恭只是睡着了,明天早上还会再次醒过来。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何时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千觞心里一急,急忙里里外外找寻了起来,在见到院子中那个缓慢移动的白色身影,一颗心方才入了定。
“少恭,现在时辰尚早,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千觞踱着步子从楼上下来,对那白色身影说道。
“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运动运动,谷中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白白睡过去可就浪费了!”借着手中竹杖的支撑,少恭缓步向千觞走去,淡淡一笑,“若非千觞细心照料,少恭恐怕就没那么快下地走动。”
“少恭素来性子坚毅,又是极懂医道的大夫,以目前的恢复速度,相信要不了几天就能行动如常了!”千觞从屋内搬了一张摇椅,又往上面铺了一层被子,扶了少恭在椅子上坐下。
早餐是极简单的白粥小菜,却因心境的改变,这顿早餐竟也吃得无比香甜。
“少恭!”千觞拧干手中的布,小心翼翼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嗯?”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少恭的声音也不觉带上了几分慵懒。
“待会儿我得去趟镇上,添补一些家用,再去药铺给你抓点药,你要是饿了,炉子上还热着一些鸡汤,我会尽早赶回来。”
“你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温润儒雅,轻松自在。
少恭的笑容,依然还是那么美!
尹千觞在心中暗暗赞叹,他想起了离开幽都之时女娲娘娘说过的话,欧阳少恭若安分守己,当可一世安宁,倘若再有偏激行为,害人性命,即刻性命不保,你二人当好自为之!他想要少恭好好的,不再想着取回仙灵,不再想着向上天复仇,不再伤害任何一条无辜性命,他只愿他能够永远露出如此轻松自在的笑容。
“少恭!”将少恭的双手洗净擦干,尹千觞从旁边移了一张椅子坐下,执起他的一只手,在那匀净的指节上落下一个轻吻,抬眼,郑重地凝视他清澈如山泉般的眼睛,“答应我!别再让这双手沾染上血腥,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要是有人敢欺负你,那些该死该杀之人,我来替你杀!”最后一句话,却已带上了狠厉的杀气。
千觞在少恭面前素来都是温柔的,这一句是千觞在他面前说过的,也是唯一一句带着杀气的话。
含笑,点头:“我答应你!”他不想让千觞失望,不想让他一无所有,更重要的是,欧阳少恭不想再失去一些仅剩的美好东西。
“谢谢你,少恭!”将人轻轻揽入怀里,千觞叹息着说道,“这个山谷偏僻隐秘,谷中四季如春,外面又有祝融大神亲自设下的结界,没有他的允许,无人进得来,你好好休息,困了就好好睡一觉!”
“我知道了,千觞,你去吧!我不会离开的,早去早回!”
“少恭,我去了,等我回来!”千觞简单收拾了一下,恋恋不舍地看着少恭,终于还是狠下心肠出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