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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只鬼同床共枕，如果这件事被白锦堂知道了一定会把自家不省心的弟弟绑起来扔进盐桶里洗个澡，但白玉堂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兴冲冲地把换了睡袍尚在犹豫的展昭一起扯到床上：“躺下试试——对了，你躺下的时候会飘起来吗？”
“前些年会……”展昭有些生疏地支撑着身体慢慢躺下，眉眼间还带了些饶有兴致的试探神色，感受着身下席梦思柔软的触感，微微挑起嘴角仰了头开口，“很舒服。”
“舒服就躺着。”白玉堂看着展昭清浅的笑意便觉得舒坦不少，顺手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展昭刻意凝实身体时，除了不能被普通人看到之外与常人的区别不大，也能碰到东西。虽然依旧没什么重量需要刻意维持着才能不飘起来，但身上压了一床被子之后就好了很多。白玉堂单手支着额躺在外头，看着那个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人，心中莫名便是一暖：“行了，睡吧。”
展昭垂了眸浅浅一笑，点了点头便闭上眼。胸口的空洞似乎被慢慢填满，他不知道作为一只鬼是否可以用“踏实”这个词，但久违的安心确实让他有效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简直就像是活的……”白玉堂侧过身枕着手臂，看着那人恬静到近乎乖巧的睡颜，一瞬间竟是着了魔一般生出伸手去碰他脸颊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展昭睡得很熟，周身仍带着隐隐的白芒，触手微凉，神色安详宁静。但这份安详却不知为何让白玉堂心生不安，仿佛从心底生出某种蚀骨的痛楚，像是有什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东西正在逝去，带着极度的懊悔与不甘，让他骤生慌乱：“展昭——展昭！”
他半撑起身子不住地晃着那个人的肩，语气是少有的急惶凄厉。展昭有些迷蒙地睁开眼，带了困倦和初醒的茫然轻轻应了一声：“玉堂……？”
他这一声玉堂叫得极顺，两人一时居然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看着那双重新睁开的清澈眸子，白玉堂晃了下神，才有些恍惚地定下神来，却仍有些神思不属。展昭微微皱了眉，撑起身轻轻扶了白玉堂的手臂，缓声开口：“怎么……做噩梦了？”
看着展昭关切的神情，白玉堂支吾了一声，抿了抿嘴低声嘟囔了一句：“你睡觉怎么都不喘气的……吓我一跳。”
“我——”展昭被噎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我忘了……太久没喘过了。”
白玉堂愣了半晌才想起眼前这家伙似乎确实不用喘气，面上骤然羞红，猛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可真是傻了……睡觉！”
“我不用喘气，你又不是不用。”展昭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赌气，浅笑着轻轻拍了拍团成小球的被子，扒出一个小口让他透气，自己坐在一旁微蹙了眉认真回忆着应该怎么呼吸。白玉堂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扒开被子皱了眉看着他：“你怎么还不睡？躺下睡觉！”
“我练练喘气，省得再吓到你。”展昭含笑应了一句，倒也顺从地重新躺下。白玉堂瞅着他居然真的带了起伏的胸膛发了会儿呆，自暴自弃地用被子蒙住脑袋长长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一天忘了你是个鬼，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你做梦不会摸我脉搏吧？模仿心跳可能有点难——”
看着身边那家伙眉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白玉堂很想照着那张清俊的面孔一拳打上去，却很清楚自己就算这么做估计会直接穿过这家伙的身体：“行了行了睡觉，你不困我还困呢！”
展昭笑着连连点头，规规矩矩地蜷在他身侧重新闭上眼。白玉堂听着身边轻缓的呼吸声，这才觉得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玉堂，生死有命，无需放不下。展某——只有一事相求……」
「猫儿……爷应你，爷都应你，只是你也须应我一件事——」
身上的伤已经渐渐觉不出疼痛，眼前的人像也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明灭的光影。耳边嘶哑哽咽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皱了眉，那只白老鼠，向来就算他伤得多重躺在床上都只会拿话气他，来回地撩拨，害得他又气又笑只能装晕了事。那个人一向是骄傲任性的，不该是这样死灰般的绝望。
「爷会替你守着这一方青天，但是——你要等着我，听见没有？绝对不许一个人先去投胎，等着我，这一次你把我扔下了，绝对不许有下次，不然爷化为厉鬼也要生生世世搅得你不得安宁……」
「好，我……等你……」
「展昭——展昭！」
——鬼会睡觉么？会。
——那么鬼会做梦么？
反正连喘气都学会了，还有什么可不会的？展昭被梦中的情形惊醒，一时情绪波动太过激烈，竟是直接穿过了那层被子直直跃起，在半空中堪堪站稳。
仰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房顶，展昭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庆幸自己及时刹住了没有直接穿过去。万一再赶上个能见鬼的，只怕今晚就彻底乱套了。
遗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起初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等谁，为什么等，又允诺过什么样的约定的，但是后来便一点点模糊了。再浓烈的情感也经不起一千年时光的稀释，他渐渐忘了那个人的模样，也渐渐忘了自己究竟与他许下过什么样的诺言，曾经燃烧过何等激烈的情感。只是默默守着那一份坚持，继续无果——也并不期望着有什么结果的等待。
原来都还记得。
展昭抬手揉着太阳穴，他曾经在书上看过，有些以为遗忘的事其实存在于人的潜意识当中，受到某种特定的刺激，就会在梦里重现，甚至重新想起来。不过这种一看就很现代化的理论怎么看都定然出现在他变成鬼很久以后，因而他当时也不曾想过原来鬼也有潜意识。也有梦能帮他想起来。
不过——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
展昭笑了笑，索性就维持着缥缈的状态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就像白玉堂说的，自己的出现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虽然根据自己对现代人的了解，这位少爷的生活节奏原本也不大正常就是了。现在的他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思想，实在没有必要用千年前的一场大梦来扰得他不得安宁。
根据这两日所见，阴阳师似乎是个很危险的职业，那么自己就这样陪着他，力所能及地帮帮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能等到他，能再见到他，就已经很好了。
“什么——你不敢下水？！”次日早上，睡醒了的白玉堂本想直接和展昭一起去把那水鬼除了，却没想到这家伙怕水的程度居然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你又淹不死！”
“话是这么说……”虽然己经决定力所能及地帮忙，但是下水无疑是展昭少有的生前死后都力所不及的事之一，“我毕竟不擅水性，能不能——叫四哥先把那水鬼引上来？”
“四哥？哦——你是听我二哥说他会水吧。”白玉堂摊了下手，“也不是不行，可我四哥他算命看风水是把好手，但是见不着鬼啊——你有没有办法让普通人看见？”
“阴阳师不是都能见到鬼么？”展昭略略讶然，又有些为难地微皱了眉，“我都已经开始试着喘气了，再能随便被看见，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你还真有点做鬼的职业操守……”白玉堂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阴阳师是能见着鬼不假，但是我的几个哥哥也不都是阴阳师。像我大哥和四哥，就都是研究风水给人算算命的——诶，我要是给你烧个游泳圈，你敢不敢下水？”
白玉堂的提议无疑是极为不现实的，因而两人合计了半晌，还是由白玉堂领着展昭去找蒋平帮忙去了。进了办公室照例人已到齐，还没等白玉堂开口，韩彰便眼睛一亮，笑嘻嘻跳了过来：“哟，那个——展昭是吧，来了啊，请坐请坐——大哥，这就是救了咱五弟和我的那位兄弟。”
“诶，二哥——”白玉堂措手不及，他已经把话一气说完了。韩彰还得意洋洋等着兄弟们也把展昭当人而被吓到，谁知一转身，大哥和老四居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不是吧，你们——看不着？”
“能看着啊——老五，你带个鬼进来干什么？”徐庆在这识鬼的功夫上道行浅些，只能看见一团白莹莹的人影，当下诧异开口，“二哥，你和五弟不会是让个鬼给救了吧？”
“真是没意思，我还以为这千年修行的前白虎星将能和正常鬼不一样呢——你们运气倒好，就我被吓了一跳。”韩彰无趣地撇了撇嘴怏怏坐了回去，卢方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猛然起身：“老五——你把他带来了？”
“反正他也没处去，说好了给我帮忙的。”白玉堂把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展昭一把扯了进来，得意地扬了扬头，“大哥，你放心——他脾气好着呢，不能给你惹祸。”
“这点我同意，大哥这次确实猜错了。”韩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担心展昭，还不如多担心点儿五弟呢。”
“二哥你——”白玉堂被他一激就要跳起来，被卢方及时喝止：“五弟！别闹了，既然来了，还不帮我们——那个，介绍一下——”
“哦，好。”白玉堂痛快应声，随意向身旁一摆手，“展昭，我朋友。展昭，这是我大哥卢方，二哥你见过了，这是三哥徐庆，四哥蒋平——不过我这么介绍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们也看不着他。”
“这话说得也是。”蒋平抬手捋了捋小胡子，“五弟，既然这样——你把他领来也没什么用啊，我们总不能给他烧点纸钱作为答谢吧？”
“四哥你胡说些什么。”白玉堂有些不乐意这几个哥哥对展昭的态度，当下沉了沉脸色，“我们说好了一起去除那水鬼，可都不敢下水，所以我才来叫你帮忙的——展昭除了不能被你们看见，别的和人没什么两样，别总是鬼来鬼去地叫人家。”
“怎么——咱们五弟居然向着一只鬼起来了？”徐庆性子莽直，也没拿他的话当真，笑着接了一句。白玉堂却显然有些愠怒，上前一步便要开口。展昭忙抬手将他拦住，摇了摇头，垂眸带了歉意地淡淡一笑：“玉堂，不要这样——展昭原本便是鬼，怎么还不让人说了？正事要紧，我们还是先去把那害人的妖孽除了，等回头我再看看有没有显形的办法。”
“娘啊，鱼来了——”白玉堂拎着几尾锦鲤兴冲冲地跑进来，就见桌边儿蹲了个雪白的小猫不由玩心大起，拎着鱼在他面前晃了晃，“猫儿，馋不馋？”
“展某说过了。”展昭一爪子把鱼拍到桌上踩住，无奈地仰了头继续解释，“展某是白虎，不是猫。”
白玉堂见着那原本拼命扑腾的鱼一到展昭爪下立刻老实得一动不动，不由好奇地伸手敲了敲：“那这鱼你还吃不吃了？”
“我——”展昭一时语塞，白玉堂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伸手挠了挠那小猫的头顶，“吃鱼还不是猫？”
“强盗逻辑。”展昭带了些气急地抬了爪子拍开他，抢白了一句，“你也吃鱼，可老鼠就是老鼠。”
“诶你们怎么都管我叫——”白玉堂话还未说完，骤然脱离了禁锢的锦鲤便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脸水。他气急败坏地抹了一把脸，却发现展昭早已安安稳稳地蹲在一旁的柜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清透的眼睛里怎么看都带着些许笑意。
这样才对。白玉堂脑中不知为何升出这样一个念头，就该是这样——那只猫儿会跟他闹，会耍他，被他欺负了会毫不留情的反击，然后带着点儿小得意地偷笑，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想着，白玉堂嘴角也不由挑起不肯服输的笑意，正打算扑过去捉他，却被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江宁婆婆一筷子敲在头顶：“还玩儿——还不快去收拾鱼去！”
“娘啊我怎么觉着你总是帮着那猫呢……”白玉堂委屈地揉了揉脑袋，拎着鱼拐进了厨房。展昭冲着江宁婆婆浅笑着颔首致谢，也轻巧地跃下柜子跟着他走了进去。江宁婆婆看着那小白猫优雅的身形，揉了揉太阳穴摇着头笑了笑，这孩子似乎更喜欢保持这个样子。是因为这样更像是活着么？还是——单纯为了这样能多听玉堂叫他几声猫儿？
“你看看——谁家喂个猫像我这么大费周章的。”白玉堂拎着鱼进了厨房，余光瞥见那个雪白的身影也跟着进来，便不由带了得意的笑容，“还算你有良心，知道陪着我。”
“你会收拾鱼？”展昭带了些疑惑地仰头看了看他，纵身跃上厨台，蹲在水池边看着他施为。白玉堂得意地扬了眉，手中的刀便耍了个极炫的刀花：“自然了，我打小就会，干娘说我前辈子一定是个做鱼的厨子。”
“做鱼的——厨子？”展昭迟疑着重复了一句，语气却怎么听怎么显得怪异，总觉得好像强忍着笑意一般。偏偏白玉堂还浑然不觉，带了几分炫耀地继续说下去：“对啊——我觉着当个喂猫的挺好，猫儿，你说是不是？”
展昭这回没应声儿，别过头轻轻晃了下尾巴。白玉堂看着他带了些别扭的样子也是嘿嘿一笑，奈何手上被鱼占着，索性低下头拿鼻尖儿蹭了蹭他的耳朵：“这就害羞了？真是个薄面皮的猫。”
展昭微微颤了一下，竟是泥塑木雕一般呆呆蹲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反应。白玉堂看着他原本粉嫩的耳朵骤然通红滚烫，不由得意地大笑起来：“这么敏感呐！那我以后可得把你看好了——你长得这么招人喜欢，要是谁都摸你一把，还不把你给羞得烧熟了？”
“白玉堂，你——”展昭被他撩拨得无措局促之至，恨恨地拍了一把水龙头，冰凉的水瞬间溅了得意忘形的白家二少一脸一身，“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有点儿长进！”
“什么这么多年——诶，猫儿！”白玉堂再一次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就看见展昭顺着窗户就窜了出去，隐约间瞥见那一双耳朵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心情瞬间又回转晴天，哼着小曲儿扔了鱼回屋换衣服去了。
“猫儿，吃饭了——”
鱼刚一做好，白玉堂就推了窗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笑嘻嘻地看着不远处的树上一道白影一闪而过，然后就看见那雪白的小猫正蹲在窗前，仍不带什么好气的微微拍打着尾巴，别过头说什么也不肯看他。
“好啦，猫儿，还生气呢？”白玉堂笑着一把将他抄起来抱着进了餐厅，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个头不大气性倒不小，不就是碰了下你的耳朵么——莫非我碰不得你？”
“白玉堂你——”展昭仰了头愤声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忿忿甩了下尾巴不轻不重地抽在他手上。倒不是碰不得，只是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没正经，总是光天化日之下做些不合礼数的事，叫他怎么还敢变回人身？
怀里的猫儿个头很小，一只手就能抱得过来，被他的尾巴甩一下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白玉堂眼中的笑意反而越发浓厚，抬手卷了两下那薄面皮猫儿的尾巴，轻轻拽了拽：“诶，猫儿，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帮我应付我家那帮老头子啊？”
又来了，每次一到把自己逗生气的时候就开始说正事，又不好意思不搭理他——展昭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像江宁婆婆说的那样，这家伙只不过是忘了点东西而已，根本就还是原装的那只欠揍的白老鼠。
即使过了千年，对付这人依然没什么好办法。展昭默默叹了口气，近乎自暴自弃地放松了身子趴在白玉堂的手臂上，闷声应了一句：“实话实说……不然呢？”
“我怕他们觉着你也是鬼，非要轰你走。”一想到有可能以后都不能和展昭在一起，白玉堂的兴致一下低落不少，“展昭，要是我有办法把他们解决了，你不走行不行？”
“我为什么要走？”展昭怔了怔，仰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的失落沮丧，心中微微一动，忽而一跃而下化为人形，轻轻扶了他的手臂缓声开口，“放心，不用你解决他们——我自己来。”
听他言语间毫无要走的意思，白玉堂欣喜地抬头，眼前却忽而一阵恍惚。展昭依然是前些日子两人相见时的样子，白衬衫略略挽到肘间，带着几分斯文的书卷气，若不是周身带着微微的白光，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可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这个人并不适合穿这些，而应该穿那种很朴素的蓝色长衫，用白色发带束发，那才是展昭。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白玉堂不由有些迷惑，或许是因为展昭千年未曾轮回，仍带着古人的特质——可自己明明是前些天才认识的他，又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这个人穿着古装的样子？
“怎么，不相信？”展昭看着他恍惚的神情，不由淡淡微笑，温声开口，“我答应你的事，从不会食言。倒是你，从刚才就说要请我吃鱼，怎么现在还在傻站在这儿，鱼呢？”
“诶呀我难得想一回正事儿——你还真是只猫，就知道鱼！”白玉堂原本的思绪被他打断，只得悻悻抱怨了一句，眼中却带了轻暖的笑意，扯着他的手腕便大步往餐厅跑去，“走走，鱼早就做好了，就等着喂猫呢！”
“诶——你这样我会飘起来的——白玉堂！”
在看到自家臭小子扯着一个人形风筝跑进门的时候，江宁婆婆险些没能憋回笑意，假意虎着脸用筷子敲了敲桌面：“你那么扯着他叫他怎么吃饭？还不赶紧让人家变回去？”
白玉堂摸了摸后脑嘿嘿一笑，也就顺势撒了手。展昭被他扯的一路飘进来正头晕着，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一道白光便又化为雪白的幼虎蹲在一旁的椅子上，冲着江宁婆婆规规矩矩地点头施礼。
江宁婆婆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便回了厨房继续炒菜，白玉堂揉了揉那半大猫儿的脑袋，把他抱上了桌子：“你蹲在凳子上怎么够得着？等什么时候长大点儿再说吧。”
丢人了，展昭捂住眼睛低叹了一声。是他的疏忽，无论作为白虎还是作为展昭，这样都实在是一种耻辱——居然连筷子也拿不住，难道要直接把头扎进去吃么？若是真有一日，白玉堂真的全都想了起来，只怕单这一件事便够他笑话自己一辈子的。
“没事儿——猫儿，来，我喂你。”白玉堂在一旁坐了，笑嘻嘻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耳朵，毫不意外地看着那薄面皮的猫儿耳朵上又蒙了一层淡粉，“来，先吃块肉——”
抬头看着那只白老鼠怎么看都没什么好意的笑容，展昭的记忆中忽然划过一张同样笑得欠揍的面庞，眼中便带了些狡黠的笑意，微侧了头避过那双筷子送过来的肉，一道白光闪过，白玉堂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还不忘把肉塞进自个儿嘴里，笑嘻嘻开口：“还别说，我妈做的饭还是那么好吃——就是咱家这凳子可真是该修修了……”
还真是一点没变。展昭好整以暇地趴在桌上探头看着他，微微晃着尾巴，眼中慢慢浸润过温暖的笑意，一跃而下化为人形拉他起身：“好了，起来吧——”
骤然被那只微凉的手握住，白玉堂竟是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猛地一扯，原本便没有什么重心可言的展昭便毫无悬念地被他扯着摔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猫儿，你怎么这么凉……”不知哪儿来的冲动，白玉堂也不起身，反而顺势抱紧了他，把头搁在他颈间低声嘟囔着，“就没有办法暖和起来吗？”
“变成猫——咳，变成白虎的话会好些……”展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忽而失了挣开的力气，反倒放松了些，微闭了眼放任他抱着自己。属于那个人的，真实的，活着的气息——这很好，他喜欢这样鲜活生动的白玉堂，他想要他这样张牙舞爪无所顾忌地活着，前世也好，今生也好，这是作为展昭唯一的执念。
“不行——不够。”白玉堂的声音忽而带了些蛮横，手臂越发施力，似乎要把那人融入骨血，“我想要一个这样的你，活着的，暖的——你有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行，要什么都行，交给我，我去办——”
还不待展昭开口，门口忽而传来江宁婆婆古怪的咳嗽声。展昭被吓了一跳，身体骤然虚化，一晃便变回了纯白的幼猫蹲在角落里。白玉堂也干咳了两声慌忙爬起，脸上竟是也带了些可疑的红晕：“咳咳，妈，我们——就是摔了……”
“没事没事，妈什么没看过呀？年轻人火力壮点儿也没什么。”江宁婆婆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往角落里头瞟了一眼，眼中带了些促狭的笑意，“就是——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换位置的？”
“什么换位置？”白玉堂茫然地看着不知在打什么哑谜的奶娘，却见展昭的耳朵骤然通红到近乎滴血，竟是一跃窜到沙发后头再不肯出来。
于是，这顿饭到最后便只剩下江宁婆婆笑吟吟地端着碗坐在桌边，看着白玉堂端着一盘精心挑好了刺的鱼肉和几条干炸小黄花鱼趴在沙发边上好声好气地哄猫，顺便端了一盘子蜜汁腊肉起身放在窗外，看着那朱红雀鸟点头致谢后慢条斯理地低头啄肉，也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着满头大汗的白玉堂满意地开口：“臭小子，你继续哄你家猫吧，我可是去洗碗了。”
事实证明，白家二少还是低估了自家那些老古董的犟脾气，在拍碎了一张桌子，震碎了两扇窗户最终却依然威胁无果之后，白家的小少爷拿着衣服把那小奶猫一裹，理直气壮地离家出走了。
“好了，不要生气。”展昭被裹得很紧，不舒服地微微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化为人影飘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我也多少算是鬼物，住在阴阳师本家里确实不大像话——”
“你给我好好走路！飘什么飘！”白玉堂余怒未消，看着展昭在身边飘飘忽忽的心里就不痛快，转头便吼了回去。展昭闻言无奈地淡淡一笑，稳稳落在地上，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走慢点儿，我兜风。”
白玉堂怔了怔，神色奇异地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没绷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哦，合着走快点儿你就飘了啊？”
“差不多。”展昭倒是不在意拿自己的事逗白玉堂消气，闻言也是垂了眸淡淡浅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走着。平心而论，他或许也更倾向于不住在人太多的地方，虽然婆婆做的鱼确实很好吃，但是毕竟每次不小心做点儿什么都被人抓个正着，他还没锻炼出这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来。
白玉堂看着身边浅笑安然的青年，目光微闪，抿了抿嘴还是别过头去，握住了展昭的手腕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些，然后别别扭扭却近乎蛮横地握住了那只带着微微凉意的手，用力攥紧。
虽然有些凉，但掌心实实在在存在的触感还是多少熨帖了白玉堂的胸口。他不是生气那些老头子不让展昭住在家里，也并不是真在乎能不能用奶娘做的鱼把这猫给拴住。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还在脑海里盘旋，什么人鬼殊途，什么鬼物毕竟是鬼物，接近了不会有好结果，什么鬼都是无情自私的，接近自己一定是别有所图。
都是屁话，就这只脾气软到被人卖了兴许都不知道的笨猫？要他去害人，还不如要大哥穿着草裙在大家面前跳舞来得容易。他白玉堂认定的人，谁敢说半个不字？既然都不向着他，连大哥都帮着那群老头子说话，真当他不能自己出去自立门户么？
展昭骤然被他拉住了手，眸光微闪，却也并没有挣开的意思，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安静地走了一段，才抬了手拉住他：“马上就要到主干道了……你确定这样没事么？”
想象了一下自己凭空半握着空气在大街上溜达的样子，白玉堂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弯了手臂冲他扬了扬下巴：“我拿着你不就得了——还不赶紧上来？”
“什么叫拿着……”展昭闻言带了几分无奈地笑了笑，却也顺势闪过一道白光，便化成一直雪白的小猫安安稳稳地窝在他的臂弯。白玉堂和那群老先生们争执的时候，他其实就隐没了身形在他们身边听着，事实证明，只要他不想，以白家那些长老的能耐还发现不了他的存在。源自于那个人那样纯粹的信任让他心中涌起久违的酸软滚烫。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的人就是他，可他依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善意和陪伴，甚至那样激烈地维护着自己，坚定地信任着自己的承诺。也许——这就是婆婆所说的，他们生来注定的缘分么？
如果是注定的缘分的话，就请让这段缘分更长久一点吧。并不知道以自己这种身份和谁祈祷有用的前白虎星将微微挑了嘴角，眼中带了清浅温暖的笑意。环抱着自己的臂弯很温暖，带了生命的活力和温度，似乎——每次被他抱着，就很容易犯困……
“猫儿——又睡了？”看着安安稳稳窝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着的小白猫，白玉堂的嘴角不由勾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弧度，拉了衣服把他仔细盖住，“笨猫，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吧，省得你被人拐走都不知道……行了，安心睡，我带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