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屠苏！”躺在床上一直微皱眉的陵越满额细汗，紧紧闭着的双眼突然有了动静，像是正经受着无尽的痛楚般紧紧皱眉，猛然睁开眼就是一声大喊。
他看见，周身血色的屠苏单手持着焚寂正一步一步踏着煞气朝他而来，原本冷漠却恭顺的双眸此刻也早不是熟悉的模样。
“屠苏！”注视着屠苏泛着血气的双眼，陵越知道，是焚寂控制了他的本性。但这一声喊仍让朝自己额头挥剑而来的屠苏停了手，魔性的红眼也闪过一丝犹豫。他知道，屠苏并未丧失本性，他....
还认得自己....
“屠苏!”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陵越仍带期望，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在此时此刻唤醒他的师弟。他相信屠苏不会轻易就被焚寂控制心智，所以刚才那一剑，他并没有躲。
屠苏苍白额上的朱砂却散出更诡异的气息，直至完全掩盖了那一丝犹豫，他后退两步便是回身一挥剑。
强盛的剑气直逼陵越，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吃痛，五脏六腑聚集的精气被震得溃散，再回神便看见被红色包裹的屠苏提剑又劈了过来。
千钧之际，一阵青色剑气飞身而至，瞬间将屠苏周身的煞气击溃。
是师尊。
“屠苏！”看着重伤的屠苏，陵越只觉得胸口一沉，便晕了过去。
“大师兄！”守在床边的芙蕖见昏迷了好些时日的大师兄猛然睁开眼睛，一下站了起来，还带些红的双眼里满是担忧。
“芙蕖？”看清床边扶起自己的人，陵越才捂着欲裂的胸口起身。
“大师兄，你终于醒了！”
“屠苏在哪？”昏迷前陵越记得屠苏重伤，现在也没有看见他，怎么能不担心？一是担心他的伤，二是，他被焚寂受侵，师尊一定是感应到异样才提前出关前去阻止，陵越担心他被师尊责罚。
“屠苏没事，他的伤没有大碍。倒是大师兄你，刚好些就不要乱动，好好躺着才是。”芙蕖知道他是担心屠苏，忙要他休息，“师尊可是好不容易才帮你疗好伤。”如果不是师尊耗费百年功力，大师兄一定没有那么快就醒。
不过她也没有完全说实话，屠苏虽然没事，但被掌教和师尊罚在禁地面壁三年，一步都不能踏出那里。本想迟些日子，让师兄先调养好身体再告诉他，但芙蕖看他忍着内伤皱眉，还是有些不忍。
其他师兄弟没有一个帮屠苏求情，她说的话也不管用，师尊和掌教说不定会听大师兄的，那屠苏就不用一个人关在禁地。犹豫了下，芙蕖还是对陵越说了实情。
“什么？”
“是啊，屠苏一个人在禁地太可怜了，大师兄你想想办法！”
陵越自然是震惊，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就是下床要去找师尊和掌教。
屠苏从小被煞气缠身，因为害怕被焚寂所控，伤害其他人，这么多年都是陵越一人带他练剑，学道，个性也变得寡言冷淡，只敢与陵越一个人亲近，过的一直很是凄苦，这次还要被罚面壁三年，陵越于心不忍。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屠苏没有身负煞气，与焚寂命脉相连，而是同其他师弟一样，是个普通人，或许他会更开心、快乐一些。

剑阁中师尊正屏气调息，上次为陵越疗伤耗损了一些修为，也不是什么大事，再闭关修炼就是，只是闭关之前，他仍有些事放心不下。
他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屠苏身受焚寂煞气之苦，多年来只有陵越与他相伴，两人兄弟情深，他也清楚，这次惩罚屠苏，陵越必定焦急，如果闭关之前无法解除陵越心中担忧，他无法静心修行，对屠苏与他，都没有好处。
“红玉！”他早知道陵越等在一旁，便收回功力，出声打断红玉阻止陵越的动作，只是未等陵越开口，他便抬手阻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既然掌教已下了罚令，你也不必再多言。”
“师傅！我知道师傅同我一样，担心屠苏，也知道他本性善良，这次伤我更是无心之失...”陵越一下跪在师尊面前，虽然他让自己不要求情，可他无法忍心让屠苏一个人在禁地受苦，“屠苏从小便只与我亲近，说话的人也没有两个，禁地窄小阴湿，终日不见阳光，就是练剑也没有地方，屠苏他一个人关在禁地，无人说话，无人照顾，师傅，我是担心三年时间太长，屠苏在禁地怕是到时候连话也不会说了，可否让我将屠苏带回后山，我答应师傅，我会看着他，不让他出后山，也不让他与其他师弟们接触便是了。”
“陵越。”师尊轻叹一口气，还是将跪着的陵越扶起，“为师又岂是狠心之人？只是你要明白，焚寂已有八年未成启用，如今已见血光邪火之力，恐怕难以平息，这八年来，屠苏身上的剑灵也在成长，当初我在他身上下的封印会随着剑灵的生长而慢慢减弱，如果屠苏无法增加修为，抑制焚寂，那么将来恐怕就是我...也控制不住他的煞气，后山禁地汇聚了至纯清气，虽无法消弭屠苏体内煞气，却可将其减缓抑制，我让他在禁地，不受外人打扰，平息自己，专心修行，三年后或许他可以凭借自身的修为，抑制住焚寂，不受煞气所侵，于他，或许并不是坏事！”
“师傅说的有礼！是陵越见识短浅了！”陵越才放下心来，身为天墉城的大弟子，他也清楚，屠苏此次虽是无心伤人，却也触犯门规，如若不罚，天墉城其他弟子必定心生不服，今后城中还如何安然修炼？
“如今你身负重伤，应静心疗伤，潜心修炼，增加自身修为，今后也好帮助屠苏。不日我将闭关，你既担心他，便去后山好生照顾他。”师尊也有些担忧，不过叮嘱陵越照顾，他才放心了些。
“是，师傅！那弟子告退了！”师尊考虑的周全，陵越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才安下些心绪，躬身便退了出去。
“主人！”一旁的红玉见陵越退了出去，才上前出声，微皱的眉宇间有些疑惑，也有些顾虑。
“屠苏这孩子也是可怜，如若没有陵越教导，爱护，怕是早被煞气侵身，无法控制，这么多年，守住纯良本性，也是不易。主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帮屠苏去除煞气的办法？”
“红玉，我知道你也担心屠苏，不过抑制煞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要说根除。如果有办法，当初幽都就不会对屠苏束手无策。”
“主人，红玉曾听传闻说上古有一秘术，为灵修之术，不仅对修为增进极其有益，还可化解毒煞，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红玉在天墉城时日已久，知道的东西自然比旁人要多一些。
“红玉，你是从哪里得知这灵修之术？”师尊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撇身旁的红玉一眼。
“主人恕罪！红玉并非有意窥看天机，只是无意从藏经阁的上古旧经中偶然看过！听主人的意思，果然是有这门秘术！”红玉看出师尊并未存心瞒她，不然不会透露实情，不禁有些喜出望外，“那么屠苏的毒煞岂不是有法可解？”
“上古经书记载，确实有这门修炼之法，不过灵修之术并非什么上乘心法，而是本门的禁术，再说，它能否消除焚寂煞气还未可知，不要臆测！”
“可是...”
“红玉，这灵修是阴邪之术，修炼不得法会迷失心智，散尽一身修为，连功力深厚，修为精进的人都不敢轻易修炼，屠苏修为尚浅，这门秘术于他没有任何好处...”师尊轻轻拂袖，示意红玉不要再提。如果灵修可行，师尊又岂会放弃这个办法？
再则这灵修并非屠苏一人修行即可，需两人同时修炼，又有谁肯为他做如此牺牲？
“红玉，今日这剑阁中的谈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更加不能让陵越知道！切记！”
“是，主人，红玉明白。”陵越对屠苏感情深厚，他如果知道有法子可以救屠苏很有可能会想尽千方万法找寻这门法术，到时触犯门规是小，修炼不当，害了屠苏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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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可解，师尊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提及这秘术？门外的陵越并不是有意偷听师尊与红玉的谈话，只是他们所提及的灵修之术让他有些吃惊。
他担心再多逗留会被师尊察觉，不得不匆匆离去，心里却仍记挂着这件事。陵越明白师尊的担忧，灵修之法既有过人之处，或许如师尊所说，也有害人之处，再说，它能否消除焚寂煞气还未可知，只是...有方法却不尝试一次，对屠苏是不是太过残忍？
师尊闭关后，他在后山禁地设置的封印只有陵越一人能进。而陵越没等身上的伤好全便去见屠苏。
几日不见，他果然又瘦了些。
陵越到禁地的时候屠苏正呆坐在地上，发髻凌散，微低的脸上满是怆然，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额间焚寂的封印如胭脂一点，灼灼散着血气。
“屠苏！”陵越一下解开封印，喊了他一声。
“...”静、思、忍，这是当初师尊带自己进入禁地时留下的叮嘱，屠苏也一直谨记在心，只是，大师兄被自己所伤那一幕，时时盘旋在他脑海中，他无法忘记。
他还清楚记得唇边一抹血色的大师兄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面对自己满是杀气的剑锋竟不闪不避，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听到大师兄的声音，那一剑恐怕....
屠苏想到自己差一点犯下弥天大罪，周身又是一阵冰寒。就算当时自己极力想控制焚寂剑又如何？最后还是伤了大师兄....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这满身的煞毒。
正懊悔着，突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屠苏”，他愣了下才抬头，看见大师兄一脸担忧地朝自己奔过来。
“大师兄？”看着眼前熟悉的陵越，屠苏还有些没回神，似乎是不相信，是他。
“屠苏！今日起我来给你送饭，师尊说，你要消除杂念，潜心修行。”陵越看他精神还好，才恢复平常的样子，将饭篮放下。
“师兄...”屠苏嘴唇挪了挪，还是没动。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趁热吃！”陵越回头，对上屠苏那又自责又懊悔的眼神，知道他是在怪自己，便抿嘴笑了笑，“难不成你也要学我，练习那辟谷之术？练功也要吃饭啊，这可是你跟我说的...”
“大师兄...对不起...”屠苏还是未动，只是低下头，不敢与陵越坦然的目光对视。
“你我之间，不要说对不起，屠苏，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我清楚，伤我的人，不是你，而是焚寂。所以我不会怪你！”陵越走近屠苏，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可是...”焚寂就是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就是焚寂，又怎么分的清楚？
“屠苏，你是你，焚寂是焚寂，我相信终有一天你可以散出一身煞气，成为一个自由之人，我也相信，只要你摒弃杂念，专心修行，这一天会来的！所以不要懊悔!”
“嗯！”屠苏这才点点头，他知道大师兄永远不会责怪他。

“好了，快吃饭吧！”见屠苏心结终于解开，陵越才宽心了些，拉着他坐到床上，将饭菜端出来。
饭菜虽然简朴，却是温暖异常，屠苏也是真饿了，端着碗一口气吃了好几口饭。
“呵，芙蕖如果看到你这狼吞虎咽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厨艺大长了呢....”看屠苏匆匆扒饭的样子，跟只小狗似的，一旁的陵越忍不住笑出来。
“....”屠苏没停下吃饭的动作，眼睛却抬起有些茫然地看着陵越。
“这些，都是你芙蕖师姐亲手做的，她说没有办法来看你，只好做些吃的给你...”陵越被他疑惑的目光看得一愣，心里一抽，有些酸楚，也不知是多久没吃顿饱饭，饿成这样。不过那丝疼惜一闪而过，他马上用笑容掩掉了，“前两日才刚进厨房的人，我还担心做的不合你的胃口...”
屠苏倒不知道芙蕖师姐的厨艺怎么样，只是感觉白饭烫软，青菜清甜，让几日不进滴米的肚肠中有了暖暖的感觉。
“好了好了，吃吧....”屠苏本来话也不多，这会正吃饭，陵越也不忍心打断他，只是站起来从这次带来的布袋中掏出蜡烛。
这禁地洞中阴暗，光照不足，好在气流通畅，空间清新，他轻展功力，跃到墙上一连开辟出好几个烛洞，一一安置好蜡烛，让洞里瞬间亮堂不少。看屠苏床上的褥子也不够厚实，想着明日来，一定要记得给他带两床干净的被子来。

两人虽然差不多高，陵越却比屠苏强健一些，单是肩膀就要宽一截。这天墉城的衣服都是根据每个人体型定制的，里衣宽大，倒还合身，外服一穿上，手臂却还是短了一些。陵越索性就不穿了，只换了里衣就直接钻进屠苏被窝里。
“这么大雨，今晚我干脆不回去了...”两人从小住一间房，吃一桌饭，也不是没有同床过。
“师兄！”小时候虽然常常同睡同出，但屠苏现在却顾虑，如果他煞气再次发作，控制不住自己...
“睡吧！”陵越知道屠苏心里肯定还惦记着焚寂，惦记着消除煞气的事，一挥袖，将洞中烛火尽数熄灭，轻轻叹气，“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屠苏低头去看陵越在黑暗中的脸，看他坦然闭目，心神皆宁还是忍不住想起之前的那个噩梦，它那么真实，仿佛真实存在过。
“叫你睡又不睡，难道要师兄跟小时候一样，抱着你哄着你才肯睡吗？”似乎感觉到屠苏的视线，陵越突然睁开眼，眯眼笑了一下，伸手就是去拉他。
发着呆的屠苏始料不及，一下就被他拉入被窝，然后被陵越用被子压的严严实实。
“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的，可是他记得刚来天墉城的时候，师尊长期入关，他又接触不到其他人，年少的自己常常要大师兄抱在怀里才敢入睡。
“是啊！”似乎感觉到屠苏的不满，陵越忍着笑，承认。只是让他快些睡，明早也好早些起来，他还能帮他修炼一会。
屠苏这才定了心绪，闭上眼睛却依然睡不着，过了好一会，他睁开眼睛，发现一直让他早些睡的大师兄竟然也没有睡，而是睁着眼睛在看他。
“屠苏...”陵越见屠苏醒了，好一会才喊了他一声。
“....”
“如果...你身上的煞气有一天消除了，你也不再受焚寂控制，你会下山吗？”
你会离开天墉城吗？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我也想同其他师兄弟一样，下山行侠仗义，也算没有白白修炼这么多年....”
“你会离开天墉城吗？”
“有师尊和大师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又岂会不回家？”屠苏觉得今日的师兄有些奇怪，不知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对着陵越，他并没有任何隐瞒，所说的也是内心真实想法。
“呵！”黑暗中陵越轻轻笑了声，突然凑到屠苏耳边，“待你好了，我就带你下山，带你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
“嗯！”
这也正是屠苏一直所想，他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不知道世间又有多少自己从未见过的繁花似锦。
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好了...屠苏不禁这么想。
如果那一天，早些到来，就好了...临睡前，陵越不禁这么想。

二、
灵修之术并不繁复，没多久，天资聪慧的两人便修炼地小有所成。修炼的第一步，便是需将两人精气由唇中吐出，缠绕在一起，不断磨合，直至两人不同的精气汇聚在一起，成为一体，然后相互融合，最后结成仙珠为止。
纯良的精气最终结成的仙珠会紫色环绕，只有蚕豆大小，吞下便能功力大增。
修炼了好些时日，两人的精气终于能够很快就融合在一起。屠苏见两人之间一团紫气攒动，终于糅合的只有茶盖大小，知道结成仙珠的时候到了，便定了六神，轻轻启唇，让自己的精气与陵越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渐渐，原本茶盖大小的紫气越来越小，最终只有豆子一般大小。陵越睁开眼，将身体前倾，一边用手扶住屠苏，一边将仙珠推向屠苏。
屠苏微瞪了双眼，示意让陵越先服。他之前受过重伤，虽然已经痊愈，但又帮自己修炼，又要操持天墉城事务，比他更需要。
陵越却怎么肯先享用这成果？他们灵修本来就是为了医治屠苏的煞气，当然是先给他。
不容屠苏反驳，陵越抱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如果稍不小心，仙珠偏离了两人的唇口太远，就有可能会顷刻消散，陵越不得不伸出舌尖将灵珠推入屠苏口中。
屠苏自然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大师兄，也担心乱动，打散仙珠，功亏一篑，便顺从地张开嘴唇，将那紫珠含入口中，然后吞到肺腑之中。
屠苏只觉得那仙珠看似普通，却冰凉异常，含入口中连牙根都被冻的有些发疼。
“屠苏，怎么样？”见屠苏轻轻喘气，脸色泛白，陵越有些忐忑，不知第一次修炼出的仙珠是否有效用。
“师兄...我没...嗯！”屠苏缓了一会，身体并无异样正想回答陵越却突然重重呻吟一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刚吞下仙珠，只感觉冰凉，没想到只一瞬间，那仙珠就如一团火苗般，窜入屠苏的五脏六腑，待陵越扶住他肩膀的时候，灼热之气已经布满他全身，让他全身发热，额头也布满细汗。
“屠苏!”陵越也发觉他的不对劲，一摸他的脸颊，脖颈，都是滚烫，像是受了风寒发烧一般，不免自责自己太过大意，第一次还未摸清仙珠的效力便让屠苏吞服。
屠苏虽然难受，但牙关紧咬，忍着痛楚不再哼一声，只是鬓角渗出的汗珠让陵越看穿他的难受。
“神气合一，吐故纳新，屠苏，将六神汇集，调息凝神...”说时迟那时快，陵越一把将屠苏扶端正，大喝一声，一边让屠苏凝神，一边将自己的精气汇入他体内，替他化解浊气。
屠苏虽发热难忍，仍端坐调息，压制在体内乱窜的真气。
过了好一会，屠苏全身的红气才缓缓消散，原本那灼烧的感觉也渐渐消减无踪了。
屠苏不愿意大师兄还为自己耗损修为，便收回功力。那痛楚退下后，体内不但没有不适，反而升起一股清凉之气，让人通体通畅。
“大概是第一次接纳外来精气，你的内力自发防御，我看，我们还多需要些时间消化...”陵越看屠苏气色渐渐恢复，好了些，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于紧张。本来仙珠就汇集两人精气，屠苏要接纳外人的精气肯定要一段时间。
而只要当两人的精气能够合为一体，灵修才能继续下去，陵越见屠苏满头大汗，只是抬起里衣帮他擦干。
“大师兄，我...我没事！”屠苏暗提内力，发觉并没有再有任何疼痛，反而觉得气息均匀有力，这仙珠果然效力显著。
下次修炼必定要让师兄也服一颗。

有了第一次，后几次的修炼便顺利了许多，两人接纳对方的精气也越来越顺畅。陵越功力比屠苏深许多，刚开始吞服仙珠便不让屠苏耗费修为帮自己，只自己调息便能很快消化。
而慢慢他们也摸出门道，只要两人尽量靠近，唇齿相对，将仙珠定在唇间，一直环绕在两人气息之中，仙珠便不会吸收过多外来水汽，入口时也没有那股寒齿之感。
不过仙珠带来的灼热之气不管两人如何修炼都是无法消除的，难怪灵修之术早注明，修炼时两人需不着寸缕。只是两人还抵抗的住，每次只脱外服就好了。
大概是修炼越来越精进，今日的仙珠紫色越发浓稠，晶莹透亮，是其中上乘精品，屠苏缓缓睁开双眼，才发觉修炼时不知不觉，自己与大师兄脸之间不过一珠的距离。
虽然认识已久，也常常呆在一起，但他印象中，对大师兄的模样却很空白。
他只知道大师兄是天墉城的首席弟子，为人正直，行事严谨，向来恪规守矩，所以在其余人眼中，大师兄素日都是颇为严厉的模样，连眉头都常年微皱，让人不禁对他的不怒三分威而敬畏。
不过他待自己，倒不那么严厉。屠苏端详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大师兄眉目那般清俊明晰，面容柔和，并没有其他师兄弟说的那般严肃。
“嗯？”陵越正专心修炼，却突然感觉到原本稳定的仙珠突生浮动，也感知到是屠苏心神不聚导致，就是微一皱眉，“屠苏，专心凝神…”
屠苏也感知到仙珠的异动，见那紫色开始散开，便知再不服下可能这次精气会神魂俱灭，忙坐定，仰起脸就是将仙珠推给陵越。
陵越唇上感觉到仙珠的气息，一下睁开眼睛，知道再不吸收仙珠就会消散，便不得不张开嘴唇接纳。
修炼时最忌分心离神，屠苏向来天赋极高，刚才不知怎么回事？
“屠苏，你身体感觉怎么样？”陵越担心会是焚寂影响，调好气息便关切地问，“是否是煞气发作？”
“没有，刚才是我无意分神了，与焚寂无关。”屠苏自然不好说实情，也知道陵越的担忧，“大师兄不必担心，修炼以来，我感觉焚寂的煞气在我体内越来越平静，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
“确实如此...”陵越抬手轻触在屠苏脖颈处，见无异常也是点头，近来他也感觉到屠苏的内力增进不少，“看来这灵修之术果然有效...”
屠苏看着欣喜的陵越，目光也柔和了。如果有朝一日可以消除煞气，那么他便可以跟随大师兄一同下山，他又何尝不是欣喜？

三、
“修炼了这么久，你肯定饿了，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陵越才放下心来，起身边穿衣服，边叮嘱屠苏将身上湿透的里衣换下。
屠苏只是点头，见陵越出了结界便盘腿坐定，打算再运功修炼一会。确实，灵修以来，他体内气息越来越精纯，仿佛焚寂的毒煞沉睡了一般。
若有朝一日，可以散去全身煞气…
闭目的屠苏又忍不住分神，对那一天的到来更为相信…
却只是这一分神的时间，他脑海里突然闪现一片灰暗。那零碎的片段里，漫地的尸体七横八落，凄惨万分，屠苏仿佛徒步在这坟堆里，望着那一个个面容熟悉又陌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可怕的死尸…
谁杀了他们？
屠苏低头，才发觉自己手中竟然有剑，而剑锋的黑血缓缓滴落…
“怪物…”那些人突然全部睁开双眼，满是怨愤地盯着屠苏，不发一语，这句怪物却如针刺入屠苏耳中。
不，我没有害人…
是焚寂…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早合为一体…”不远处站在一个人，穿着打扮竟与屠苏一模一样，手中的焚寂剑因饮满鲜血而在低吟。
“不！”屠苏看到那人，竟连脸都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他神情讶异，退缩，而对面那人，红唇似血，嘴角一抹邪笑让人不禁发寒。
“我们终于一天，会祸害苍生…”那人看着屠苏头痛欲裂笑意越发浓烈。
“焚寂，我不会受你控制…”听着那人渗人的笑声，屠苏双目微怒，几乎是喊出来。只是回应他的不再是焚寂，而是心口的一阵钝痛。
屠苏只感觉到一股腥甜上涌，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因为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陵越只好拜托芙蕖帮屠苏做些饭菜。芙蕖当然是很高兴，又能帮屠苏，又能和大师兄一起在厨房聊聊天。
“大师兄，这些够吗？”她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拿手菜，一直叽叽喳喳地问给不停。不过陵越心里还记挂着禁地的屠苏，并没有多说话。
“嗯，只有我和屠苏两个人吃，够了...”
“如果我也能一起去看屠苏就好了，可是爹规定只有大师兄你才能去，屠苏还好吗？”
“嗯，挺好的，好了吗？”
“嗯，大师兄我陪你一起送到禁地去吧！”这样就能跟大师兄多说会话了，大师兄只对屠苏一个人好，对其他师兄弟，都很严格，就是自己，也是一样。
芙蕖提好饭篮就跟着陵越出去，谁知刚出门就撞上了陵端一伙人。
“呦，大师兄，这不早不晚的，给谁送饭呢？”陵端一看两人从厨房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的，“小师妹，做饭呢？我看你啊，不要修炼了，干脆当厨娘算了...”
“我就喜欢当厨娘，我就乐意给屠苏做饭，你管不着！”芙蕖就看不惯他们老欺负屠苏，哼了一声，就是拉着陵越走。
“陵端，时候不早了，你不带着师弟们去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陵越是大弟子，天墉城事事都要操心，自然对他们要求也严格。
“没什么，我带师弟随便出来走走...”陵端笑笑，“不过我说，大师兄，还有一年百里屠苏可就要面壁完出关了，我们这里，现在也就只有你见过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可不想，到时候他一出来，就发狂拿刀砍我们...我们可没师兄这么好的内力，一剑下来，可就性命不保了...”
“屠苏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身为天墉城的二弟子，不好好修炼，整体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
陵越不想与他们牵扯下去，只是一挥手，让他们回去休息。
“二师兄，你说到时候掌教真人真的会把那怪物放出来吗？那我们天墉城不是完了？”
“是啊，谁知道那个百里屠苏会不会发疯把我们都杀了...”
“师兄，别听他们的。”芙蕖都听到背后那些的闲言碎语，知道大师兄和屠苏关系好，怕他生气。
“你也早点回去吧！”陵越微皱眉，心中虽然不快，却也没说什么，拿过饭篮只是让芙蕖别过去了，去了也进不了结节。
怪物...
原来他们私底下竟这样形容屠苏。陵越知道因为焚寂煞气，屠苏一直封闭自己，不敢与其他人亲近，其他的师弟们也从来不敢靠近他，但他从未想过，他们竟然会这样说屠苏。
他也知道平日陵端他们时不时会欺负屠苏，但自己一直告诫屠苏要消除怨念，不要与他们起冲突，想着他们碰不上面，陵端他们也不会怎么样，没想到...
那以前下山那些日子，自己不在屠苏身边的时候，不知陵端他们怎么对待屠苏...只求不要让屠苏知道怪物这个词就好。
想到这，陵越不禁加快脚步，往禁地而去。

陵越蹲下身子，发现屠苏体内许久没有有动静的煞气突然窜遍他全身，还有增长的势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见屠苏不吭一声，便不再多问了，只是拍在他肩上，“我知道你心急，不过万事不要勉强...你不要受焚寂影响，自乱阵脚。待师尊出关，我自会请他再帮你加强封印。”
“我也不想受焚寂控制，可是，我控制不了！”屠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也不想..师尊再为我耗损修为…”
“你不要乱想，师尊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陵越微微用力捏紧屠苏的肩膀，心神仍为他那句“怪物”酸楚。
“就如师兄，我知道大师兄同师尊一样…所以师兄…”屠苏终于抬头看着陵越，“帮我...帮我灵修吧!”
“什么？”陵越有些意外，屠苏会突然这样请求。他也知道，屠苏现在所提的灵修是什么…
“我不想变成怪物，不想再伤害任何人！”屠苏的目光，既绝望，又坚定，仿佛陵越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我们才刚刚开始..你要知道，灵修对你来说，会很痛苦...”虽然他们进展顺利，但陵越不知道屠苏是否准备好。这个时机，与陵越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
“与十年来焚寂带给我的痛苦相比，又算什么？”屠苏捂着仍残留锥心之痛的胸口，淡淡的一句话却仍可感觉出嘲意与决绝。

扶着疼得全身都在发抖的屠苏到床边坐下，陵越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看屠苏额间的一点痕迹越发透红，衬的他白皙的脸庞更为苍白，知道屠苏此刻正身受煞气侵体之苦，此时灵修一来可以减退煞气，二来，也正好看看灵修是否有效果，时机并不差。
“屠苏，静心凝气…”陵越解开屠苏的穴道，运功暂时将屠苏乱窜的煞气压下，才示意他躺下。
灵修之术会让人身体发烫，有如火烧一般，所以两人必须不着分缕。陵越暗暗握了握拳头，才放开，伸手去抽屠苏素色里衣的衣带。
屠苏早知会有今日，对灵修的痛楚也从来是不惧怕的，只是突然要与大师兄赤身相对，一脸漠然的他也一下不免有些紧张，几乎本能地就抓住了陵越的手腕，似乎是想阻止他往后的动作。
陵越知道他仍有顾及，本想就此放弃，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已经炼出仙珠，那么灵修于早于晚，并没有什么区别。
“屠苏，相信我！”陵越放缓了动作，只是朝他点点头。
屠苏看着陵越认真专注的脸，想起他说的，待他好了，便带他踏遍万里山河。
那是他一直期望的...待自己好了，便可以踏遍万里山河...他轻轻喘着气，仿佛看见蓝色的天空上，一群自由的飞鸟拍打着宽大的翅膀飞过...
陵越见屠苏松了手，才轻轻抽掉他的衣带，脱下他的衣服。许久不见阳光，屠苏的身体有些不像练武之人，倒是有些像读书人，干净白皙，不过因为常年修炼，还算结实。
陵越知道此刻他必须全神贯注，所以神色有些肃穆。他一直注视着屠苏坚决的目光，只是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褪下。
当他脱下最后一件里服时候，屠苏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睛，没有看陵越的身体。一是因为不习惯，二是因为有些羞愧。两人都是练武之人，体格却相差甚多。<?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陵越常年刻苦修炼，风雨不改，肤色偏暗，像泡过的第一道茶，泛着一层纯正之气，体格健壮，稍一用力，胳膊便犹如石头一般，坚硬的很。屠苏与他一比，不免觉得有些相形见绌。
只是不等他再细想，陵越已经靠了过来。
陵越心中也没有底，不知是否会有效果，不过照之前他们修炼成果来看，灵修之术确实有神奇和无法解释之处。
屠苏之前已经运功过度，全身滚烫，却没想到陵越比他还是体热，屠苏稍一走神，就被陵越唤回心神。他抬眼，见陵越是一脸严肃，额头大概是因为紧张也冒出些汗，心里也是没底。
“屠苏，渡气初始痛楚异常，你...”陵越比屠苏年长一些，又常下山，见闻自然也多些，他见屠苏有些紧张而疑惑地盯着自己，不自觉将目光转开，无法与屠苏的目光相触，只是又问。现在犹豫还来得及，如果正式开始，便不是想停就停下的。
“大师兄，我知道...”屠苏看着陵越，倒没有一丝退缩。

“屠苏...”<?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屠苏？”
天亮了吗？屠苏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柔柔的烛光晃的眼睛疼，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昨晚似乎睡的很好，竟一夜都没有做梦。没有梦到那片河川，那个村落...
“起来喝点粥。”天刚亮，陵越就醒了，早早就去给屠苏准备了早饭。天墉城的所有人一天都只吃一顿饭，但陵越担心屠苏身体虚弱，还是煮了些粥。
屠苏看了陵越一眼，就避开了目光。
“身体感觉怎么样？”陵越坐到他身边，手指贴在他冰凉的脖子上又帮他测了测脉象。
“没事，只是...有些酸痛...”全身酸痛的很，不过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是皮肉之痛。屠苏微皱着眉起身，不自觉摸了下腰侧。昨晚灵修的地方大概是一下承受了太多精气，还有些涨热，不过没有大碍。
“这几日你休息一下，将昨晚灵修得到的精气再修炼一下，我想，对减弱你体内的煞气一定会有帮助的。”
“...”提及昨晚的事，屠苏有些尴尬，只是低头没吭声。
陵越这才也有些不自在，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陵越才又想起，屠苏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屠苏…”陵越看着低头闷声喝粥的屠苏，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如果这灵修之术真能消除你体内的煞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倘若有那天，我会跟随师兄下山…”
“我打算同师尊一样，修成仙身，你怎么想？”
陵越见屠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并未回答，想自己是问的唐突了，也没再问下去:“不过你年纪还小，倒也不急…”
之后陵越自然也没再提这件事，他们也还是依法所述，又灵修了几次，虽然不如第一回那般困难，屠苏却仍不好受，每次都被折磨得极为疲惫，难受，陵越虽然心焦，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看来要达到灵修之术中所说的无我境界并不容易，不知道屠苏还要忍受这种痛楚多久？
这日山下有百姓来报信，说是出现妖怪，请天墉城派人前去除妖，陵越领了掌门之命，带领一众弟子下山。只是那天清晨走的匆忙，他不忍心叫醒还昏睡的屠苏，只留了字条给他就走了，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大师兄，我们来了三天了，也没见妖怪的影子，是不是妖怪已经走了啊？”芙蕖这次也跟下了山，本想早点除了妖怪，还能跟大师兄在集市逛逛，可是大师兄一心想着除妖，不是安排人巡街戒备，就是追寻妖怪，别说同她逛逛了，就是话也很少说。
她发现大师兄最近总是眉头紧锁，不知是在担心妖怪，还是什么。
“不过就算真有妖怪，大师兄也一定会一下就制服妖怪的！”不过，大师兄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芙蕖抬头看着陵越的侧脸忍不住这么想。
陵越功力深厚，感觉到妖怪仍在镇上，只是他还未找到。看来是感应到镇上多了这么多修道之人，躲起来了，暂时不会出来。
陵越心里记挂着屠苏，自然也想早点回天墉城，不过看来，还得待些时候。他只得让众人加强戒严，自己也加紧找寻妖气。
只是陵端这帮人，不恪守职责，聚在一起不知又在干什么？
“快给我看看！”
“别抢别抢...”

几个人围在小巷里，不知在你争我抢什么，陵越微一皱眉，就是喊。<?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陵端，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一听他的声音，全都吓的脸色一变，原本抢夺的东西这会跟烫手的山芋似的，谁也不想接，躲着陵越的视线就是你推我诿。
“这次下山是为了除妖，你们这样擅离职守，万一妖怪出现怎么办？”
“大师兄，我们…我们就是在这歇歇脚，都巡了好几天了，大家伙脚都起泡了…”陵端也委屈，每次一有什么事，陵越就盯着他，好像都是他惹出来似的。
“你说你，平日不好好修行，就这几日就喊累，在众师弟面前怎么当好这二师兄？”
“好好，大师兄我们错了，我们马上去找妖怪！”陵端晓得这大师兄的训人病又要犯了，可不敢再听他絮叨下去，忙打断他，一溜烟跑了。
这个陵端！陵越并非针对他，只是平日待人严格惯了，看那几个人跑的飞快，连丢了东西都没有察觉，也是摇头。
他捡起发现只是一本书，因为之前几人的争扯，书页散开，让他一眼就看见里面的图画。
嗯？
怎么会与灵修之术有些相似？
陵越看着书中的两人不禁疑惑，难道这也是灵修之术？忙翻看了几页他才发觉，这并不是一本法术典籍，虽然图画有些相似，里面描述内容却南辕北辙。意识到不对劲，他忙盖上书册，撇见“房术秘典”几个字不禁皱眉，有些不自在了。
这帮人！回到天墉城非得好好惩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