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秋に Last Days Of Autumn - 渡辺雅二

二、剑子
雨脚细碎落在屋瓦上，淅淅沥沥像是填一阕悲寂寥的秋词。
龙宿从门边拎一把伞出来，皱眉看看湿漉漉的泥土，又看看青灰色的乌云，整整衣角撑伞出门去。面前的山路似是有些不同，或许是季节变迁、景色辗转之故，一眼望去竟同春日相距甚远了。他默默计着日子，想来这时间流转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几个呼吸吐纳间，晚春做初秋，仿佛连三伏也不曾经历。
雨滴掉在伞面上，站不住，倏地从边缘滑落下去，掉在地上软绵绵一声轻响。
先前有谁似乎同他说过一句玩笑，说他住的地方太重雕饰，离人太近而离世太远：“连落雨天飘雪日，也不能得半分妙趣。”龙宿只记得那人后来提了什么“破大竹为屋”的主意，道是急雨便能赏飞瀑之音，密雪则可当碎玉之声，“与你龙宿的做派也是相衬得很，岂不妙哉？”
听来也很是有趣，想必当时与他相交也是顶好玩的事。不过这人是谁呢？名字里大概依稀有个剑字，至于其后那些，倒是一概记不清了。
龙宿一面想，一面踩着簌簌的落叶往前走。山路在脚下分岔，这边过去应是山南。他往右手面一瞥，呵，恰巧有座精致玲珑的小竹楼。莫非自己真是个心想事成的如意儿了？走近了听到那叮咚声响，他不由面上一喜，收了手里油纸伞，快步走入楼内。
竹楼中间摆着一张方桌，一柄紫金箫躺在上头。
龙宿伸手拿起箫，自然而然地送到唇边就要吹奏，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连这柄箫也如此熟悉像是多年用惯的旧物？可比之先前他带回去的白玉琴，这箫又让他心里起了顾虑，不愿将它也收为己有。此刻不如暂且借用一番，聊慰人物之间的知己情谊。
他拿这样不正经的话开解自己，已是先笑了出来，顺手将箫放到唇旁吹出了第一个音。思绪里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停顿片刻，接续下去，箫声呜呜咽咽，却是将之前那首他怎么都补不完整的曲给走了一遍：“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记起的词虽是同之前的句子有了出入，然而龙宿心知这便是那首曲的原意，只是表达语词不同罢了。
恍惚间，他口中吐出一个名字：剑子。
他忆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和一双含笑的眼。那双眼看着他，那个声音在诵一首歌：“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
而龙宿自己莫名地同他有来有往地搭话：“照那原书的说辞，说的是吾何以逾于鄂君子皙，汝何以独不若榜枻之人。汝倒讨巧，按下不提。”
剑子不以为意地笑道：“吾虽然驽钝了些，这点心思还是有的。若说你疏楼龙宿不如鄂君子皙，吾先前那番比喻岂不是要统统付之东流？”
龙宿冷哼一声，显出些不悦来。
剑子明知他为何如此，却偏偏不做解释，只摆了一副正经的样子说：“愿把君之手，其可乎？”
意料之中的沉默。之后那只没有持扇的手便递了过来，放在剑子摊开的手掌上，有些咬牙切齿地握紧了。
“哎呀呀，真是谢好友成全了。”
雨声渐急，龙宿似是从回忆中惊醒一般。他放下紫金箫，却看到了方桌上留的刻印：心悦君兮君不知。

追忆(Reminiscence) - 渡边雅二

三、往复
氤氲的水汽浮动着，渐渐地就消融在冰冷的房间内，再看不见了。一方帕子折了三折，包在白瓷瓶颈上。龙宿握住瓶颈轻轻一抬，瓶身破水而出，带出几段银线，又断断续续破成了温润的水珠，滴滴答答跌回水面。
他模模糊糊想起剑子温酒的场面。剑子着白衣、执素帕，把雪样净白的瓶子从水里捞起来，从头到脚白成一片，却也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度。他翻手倒转两个酒杯，斟到九分满，道一声：“好友，请。”
龙宿也不知自己是应了句好还是不好，总之是将酒一饮而尽。温酒入喉，别有绵长滋味。剑子眼见着他把酒饮尽，温和笑道：“对饮最好得雅乐相配，吾携紫金箫而来，也请龙宿奏白玉琴相和。”说罢，他取出一管箫，正是龙宿在亭中见过的紫金箫。
龙宿后来去那竹楼，再没有看到过这柄乐器，估摸着是被原主寻回收好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低低念道，自斟自饮起来。
一瓶温酒见底，窗外开始簌簌地落雪。
在山中停留多日，从春到冬，龙宿竟再未见过第二个人。偶尔，倒是会忆起以往的一些事情，或是几个画面，或是几句交谈。然而故事的主角从来只有他和剑子。记得最为清楚的，便是他们反反复复提及的《越人歌》。剑子吹紫金箫，他奏白玉琴，琴箫和鸣共饮逍遥。
龙宿忘了这曲词是什么来历，仅能从只言片语中揪出些蛛丝马迹的东西拼在一起——大抵是讲一个越国的舟子见了楚国的俊美贵族，便唱了这首歌给他，以表倾慕之情。剑子惯于拿这曲子时时同他说笑，像是刻意要看他窘迫的样子，一逞口舌之快。
每思及此，龙宿心底莫名地有些按捺不下的情绪，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是喜是怒。他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拿上伞走出去看雪。他安慰自己道，便当是去踏雪寻梅，如能折枝好看的梅花回来也是很风雅的。
雪慢慢大了，漫天都是冰冷的素白裹着风扑簌簌地掉落。龙宿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觉伞面与什么东西轻轻磕了下。他抬头一看，一段压雪的梅枝伸向路中央，拦住了他的去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伸手折下梅花，冷冷香气让龙宿又起了别的心思。他倏地想到，一直向前走，能否走出这山呢？会不会在下山后的某个地方，比如喧嚣的街市上，又或者有名的酒楼里，遇见剑子？该问问他，紫金箫是不是他从山里带走的；不，还是对他说，竹楼听雨确实妙不可言，邀他一同去竹楼里投壶或是围棋；还有，一定记得请他与自己合奏《越人歌》……
但这山路有没有尽头呢？他拣着向西的山路径自往前走。
雪停了，梅花停了。地面砌上了枫叶，桂子开始飘香。鸟鸣宛转，树荫浓密。
龙宿抛开伞，将梅花凑近鼻端深深嗅闻。
山中历春秋冬，无夏；山路迂回曲折，不得出。

最后的结局看的心惊胆战，原想是不是剑子将龙宿囚在了画中，不想却是剑子将自己所囚禁。

看第一章的时候其实已经有几分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没有想到是画卷，而是以为是一个琉璃幻境。虽在最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不由心生寒意。但若说多么悲伤，也不尽然。这一字一句，其实就跟配的曲子一样，哀而不伤。就跟《越人歌》一样，曼声一唱有苍凉，有雪落，也有花开。顺便说一句，能从开头就猜到这个故事，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落入了俗套，而是因为看过了yiyi之前写的文，所以对她行文也有一定的了解。废话说完了，我来写一点感想，很散，也没经过咀嚼，包涵啊。
一、歌谣
我一直觉得《越人歌》是一首非常悲伤的歌谣，虽然这个故事充满了迷幻性。有点类似于唱一首情歌得到了应有的结果，然后永远的停驻在那里了。因为只是一个传说，今天的我们接触到这样一首歌和它所谓的背景，千年的时空中填入了太多的空白，就好像是一首歌造就的故事变成了一个蜃楼，被标志为快乐的结局。但或许，只不过是几夜欢愉。尤其我们对这个故事的了解，一样是来自于别人的传达。庄辛对襄成君说了鄂君子皙和舟子的故事，他用自己的语言传达了这首歌并且翻译了这首方言的歌曲，从而打动了楚君。换言之，远古的故事跟歌曲因为这些传达已经模糊不清，真正的含义跟故事都已经缺失。后来的人们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构了这首歌，今天的我们也是一样的。回到这个故事，《越人歌》作为整篇文的文心，它其实是作为一首，唱出去而无应答的歌谣的。这不同于所谓的好人卡，心悦君兮君不知，对方表示你是一个好人然后拒绝了。而是应答的那个人做的一切应答，都是as you wish，也是被操控的。
“一入画卷，恰逢秋雨瑟瑟。剑子不曾打伞，脚下却仿佛御风，霎时便至竹楼之中安然坐下。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细长刻刀，正要动作，却见桌上先前所刻半句已被人补齐。山有木兮木有枝。
‘果然你还是记得的。’他喜不自胜，站起身来便要向外走，忽然想起，此处的龙宿是他所创，连记忆都是传承自他，怎可能不记得这些，当即又觉得如坠冰窟。”
喜不自胜，因为得到了应答。如坠冰窟，因为这种应答并不带有主动性。这样想起来，好像是山谷里苍凉的回音。而不是遇到了那位山中童子的老师，对你的寻访愉快的做了回应。这样一种单向的爱，正应了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因为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又如何知道你在人世间那么多苍凉的感情呢？
二、爱情
如果我们将一切非常态的行为都划出来，那么爱情在这所有的行为里，一定最为偏离。诗人说，爱神蒙住了恋人们的眼睛，让他们用心相爱。换言之，在爱情中的人的脑子基本就是坏掉的，他们坐着不可理喻的事情，并且将这认知为真理。佛剑不能懂得剑子的心情，他会觉得是魔障。但是剑子并不会觉得，他认为这是唯一出路。人跟人之间的巴别塔，在爱情出现的时候，尤其明显。这种情况常见于自己的好友坠入爱河，无敌脑残，你并不能让她正常一点。等到你自己，也一样智商情商低的不行。所以，黑格尔才说，理性的，才是合乎存在的。然而，爱情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原始的爱情就是一种激情，不要想着用脑子谈恋爱，那样的方式太逻辑，永远无法坠入爱河被河水淹没。
王尔德说过一句话，世上有两种悲剧，一种即求之不得，一种即为得到。（There are only two tragedies in life:one is not getting what one wants and the other is getting it.）王尔德又说，情感的好处就是让我们误入歧途。（The advantage of the emotions is that they lead us astray.）恨是盲目，爱亦是。（Hatred is blind, as well as love.）
这个故事的悲剧意涵，剑子爱的盲目性，他爱龙宿，或许也带着恨意，骨血作画这种事情，往往是仇人才能干出来的，他以爱人的身份去做了。这一切的源头在于他曾经得到了回应，他俩是相爱的。但因为其中一个人的逝去，导致这样一份爱没有了回应，也就变成了求之不得。在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一是，剑子永远的拥有了龙宿的爱，不止是他的骨血。因为死去的人时间已经停止，永永远远的，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活着时候的那些感情，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们可以使用回忆，让这些变得永远芳香。而另一面是，剑子永远的失去了龙宿的爱，只能依存回忆走下去。因为死的人的时间是停滞的，你无法再触到他。这种跟作者在画卷里的设定一样，剑子，这幅画卷跟“龙宿”的创造者，注定不能跟龙宿相遇，只能借助这画里自欺欺人的情丝去安慰自己。这个角度来说，剑子永远的失去了龙宿的爱。因为死的人不能创造任何的新的时间和感情。
剑子如果相信第一种可能性，他就永远沉溺于过去，除非有一天他不再爱龙宿，或者彻底失去爱的能力。如果他相信第二种可能性，结果不会更好，他会产生一种要改变这种现状然后孤注一掷的情形。类似已经如此了，我还能如何呢？怎样的结果都会比现状要好。
剑子如果要跳出这种悲剧性，他要做的，要么是不再爱龙宿，要么就是没有了爱。如果做不到，就注定身陷泥潭。这个时候，爱的负面作用，远远比恨意更悠远。
三、画卷
世上可以留存的东西，文人的笔，画者的画，比歌谣更远。风雅颂三百首，迄今我们已经不知道古音如何，一切的还原都是为了贴近真实，但真实恰恰无处可寻。但是画卷，若刻意保存流传，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当年的真迹。剑子将他的思念锁在一副画卷里。这个画卷里有着非常唯美的风景，有着四季流淌的浪漫，有着那个他最爱的人。
世事到此，身为虚无主义者的我，突然看见了一丝奇妙的圆满感。荷尔德林说到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栖居两个字一直值得玩味，海德格尔让这句话大放光彩。若是我们只是望文生义，栖居，什么都是暂时的，梦幻泡影，人间天上。这个时候，诗意一把又何妨。
过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画卷里的时光，比之所谓的现实，那要可爱多了。
又或者，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像柯勒律治之花一样，真真假假，谁知谁知呢？
说着愿现实安稳，岁月静好的人已经背叛了爱情，将爱情装裱的富丽堂皇的人已经背叛了爱情。我们的生活逃脱不了生离死别，我们善变，我们矫揉造作，我们脆弱的像块玻璃。如果是这样，画卷的永恒才是真正的永恒。
在这个画卷里，风雪停驻，死亡远离，唯有风花雪月与记忆，留存这长思。
不会背叛你的，因为你是我的上帝，是我的造物主。
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你创造了我周围的一切变数。
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在，我就是永远。如果你死去，我也不再存在。
你要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爱你，as you wish.
突然我有点寂寞的想，或许我们自己的造物主也是这样深切的爱着我们，又不能与我们见面，像上帝，像佛祖，他们是有多么的孤独啊。
淡淡的有点悲伤，我决定去泡一杯柠檬加蜂蜜，缓解一下情绪。
　　

好不容易等到liyiyi你开坑填坑~但居然又开虐阿~Q口Q
上次才刚虐完龙宿幻想出来的剑子,这次换成虐剑子让他画出一个龙宿 orz
阿草现在都不走后妈路线了~肿麼换liyiyi你越来越后妈啦~冏
不过Liyiyi的文笔真是越来越好了~!尤其是场景的描写和气份的烘托~和故事情节的安排感觉又更上一层楼阿~!!
但故事真是太虐了~剑子还能清醒没疯没死真不容易~完全无法想像带入剑子的心情阿~唉~”~
日日看著对著自己创造出来的幻影,还无法相对碰触,无法得到任何真实的回应,想起曾经的过往,及爱人已死的事实,与永远绝望的未来,真不知要怎麼撑下去,实在是太虐了太辛苦了~
希望总有一日能找到其他解法或希望,不然真是太遗憾了~
期待会有HE的番外~还有记得要继续开新坑阿~!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