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杨往屋子里张望了一眼：师父不在里面。
他于是就合上屋门往大门走，转过正堂的屋角，就看到师父拎着皮袋，和大师兄一块儿往后山走去。
“师父，我下山了！”
杨小杨远远喊了一句。
“噢，好。”
师父回头应了一声，她穿着那套掉了毛色豹皮猎装，头上毡帽前面的毛皮垂下来遮住了半张面孔，她旁边，大师兄转过头望了杨小杨一眼，他披着熊皮，脸上也显出熊的肤色和呆滞神气，只有他手上锃亮的长枪，显示着他是杨小杨的大师兄，而不是一头山里闯来的黑熊。
就这一望的头里，师父和大师兄就一起回了头，继续迈步子进后山去了。杨小杨背着包袱走出了大门，下山去了。

师父对杨小杨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他拜上山来，跟师父磕头的时候，一句是他下山，跟师父告辞的时候，两句话都是一样的话。
杨小杨出了镇子，往南边奔去了

杨小杨感到眼前被染成一片鲜红，他揉揉眼睛，两个庄丁朝那男子扑过来，把他从台阶上逼退，而冷曦跪在阶上，捂住腰间不断喷涌鲜血的伤口：“你……你果然……”
那男子跃到阶下，望望受伤的冷曦，又看看面前的庄丁，轻轻叹了口气，架起匕首，重整架势。
然而杨小杨忽然一个激灵，抽出长刀，也不声响，对着那男子背后就是一刀砍去，然而刀风去处，那男子还是一瞬间察觉到了，本能地向左一闪，刀没有砍中他的头，而是落在他的右肩上，又是一道鲜红喷出。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师姐！”待到这一偷袭中了，杨小杨才想起来要愤怒地气喘着声讨对方。
那男子低头看看肩膀，血流不止，他又用左手按按右肩，摇摇头，把右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上，左手里一霎间多了另一把新的匕首。
“你——”“杨小杨！！”
杨小杨愣住了，他这辈子似乎是第一回听到师姐直接叫……不对，是吼他的名字。
“你、你做什么！把刀放下！”冷曦不顾伤口，拼命挣扎着，要从台阶上下来，两个庄丁跑上前去扶住她，大门里，一大帮庄众涌出来。
“师姐，我……他、他要杀你啊……”“谁……谁让你动手的！你、你这……”让杨小杨万万想不到，冷曦竟对救了她的自己咬牙切齿，如见仇人一般。
那男子也不理会杨小杨，也不理会冷曦，只是左臂架起匕首，对着围上他的一众庄丁，他的右臂无力地垂在一旁，血不住地涌出，半个身子都已经染红了。
“你……你这样子，还能杀我吗？”冷曦望着那男子，语气里又是怨恨，又是难过。
“是啊，我要杀你。”那男子毫无语气地答道。
冷曦的眉头紧紧交缠起来有一霎，而后厉声道：“你们所有人，退后！”
庄丁们惊讶地望向庄主，但是又不能反对，慢慢地向后退去，撤掉了围那男子的圈子。
“杨小杨。”冷曦面无血色，冷冷地叫着师弟的名字。
“师姐，我——”“你要还认我这个师姐，就带他去疗伤，把他治好……不然……不然我这辈子，再没有你这个师弟……”冷曦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杨小杨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你……你快走吧，别再来了……我的命，我的什么都……但是现在不行，我还……还不能死！回庄，闭门！”
从嘴里勉强地挤出这句话，冷曦被庄丁们簇拥着迅速抬回了庄内，杨小杨在那黑色庄门闭上的一霎间，似乎看到师姐因为失血，大概已经昏厥过去了。

待到一切都处置妥当，天色已经尽黑。杨小杨在客栈要了间房，就让那男子先躺下休息。
说来也怪，这男子自离了冷庄，变一言不发，到医馆疗伤包扎时，连哼也不哼一声。到了客栈进了房间，也不等杨小杨招呼，自顾自地就晃悠到床上去趴下——杨小杨一直都不明白这家伙干什么不好好躺着非要趴在床上——然后斜着眼睛，慢慢环顾客房。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师姐？”杨小杨心里琢磨了很久，才问出口来。
那男子抬眼瞥了杨小杨一遭，就又不再看他：“原来她是你师姐啊。你师父好吗？”
“哎？你认识我师父？”杨小杨一愣，不过旋即想到，柳叶王大名，江湖上下何人不晓？他这问题也问得忒也无聊了。
那男子果然不说话了，垂眼盯着床单。杨小杨尴尬一阵，又忍不住问：“你还没回我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师姐？”
“你知道了又怎样？”那男子很轻的丢出这么一句话。
“我、我……我不会让你杀了师姐的！师姐她……她虽然有时候凶了一点，但是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里头……这里头一定……”“这里头没误会，我要杀冷曦，就是这样。”那男子还是很轻地打断杨小杨的话，与其说是漫不经心，不如说是大量失血的影响。

“那到底是为什么！”杨小杨焦躁起来，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你为什么要知道？”那男子的语气中又添了一份困倦。“我、我想……我不能让你杀——”“哦，那你就来杀了我，我就不会杀你师姐了。”那男子的声音进一步地弱下去，仿佛是要睡着了。
杨小杨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咬住嘴唇有一阵子，忽然大声地带着哭腔叫道：“我怎么——怎么能杀你！师姐她要我救你，我要是杀了你，师姐怎么能原谅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杀师姐，师姐还要那样——到底为什么！”
那男人罕见抬起头望了望杨小杨，沉默一霎：“你喜欢你师姐？”
“喜、喜欢？不……不不……没……我只是很仰慕……或者说，我只是很尊敬师姐……我想……我想帮她！我很……很崇拜她！我对师姐没有那种意思，真的！”杨小杨被这男人突如其来的问题哽了一下，急切地咽下哭腔，吞吞吐吐道。
那男人“呵呵”地笑了，有有一霎默不作声，而后又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杨小杨……”杨小杨讷讷地答了，方才想起这男人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禁气涨了面孔，不过不待他再逼问那男人就开了口：“杨小杨。我，白礼彦。”
杨小杨脸上的气涨在这三个字之间倏忽褪了下去。

白礼彦。
杨小杨在喉咙里叫了一声苦。
他忘了是在山上的什么时候听哪个师弟——功夫名声都早有成就只是为着柳叶王徒弟名头而上山来的一个“师弟”——讲起来过，白礼彦，是个杀手。

“他呵，杀人不眨眼呵，给钱就给你杀呵，一点道理不讲的呵。”杨小杨早忘了那师弟的名字，却清楚记得他摇头晃脑牙关紧咬的样子，“这家伙武功不弱，虽然不是顶尖呵，可是极有心机，一般人呵，被他算计到了，是活不成的呵。”
那，这个杀手要杀冷曦，莫非是受人指使？不，不对，冷曦认得此人，二人关系又不寻常，必然……

“杨小杨，帮我做件事吧。”
杨小杨的惊疑被白礼彦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他半信半疑地问道，这男人什么意思？要自己帮他做事？
“今日初十，十五……本月十五之前，你替我到甘家堡，向堡主说一声，说白礼彦被你打伤了，不能赴甘家的英雄会……”白礼彦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就说起来。
杨小杨的吃惊慢慢消退下去，但怒气很快地升了来：“你在消遣我？我凭什么帮你去？”

“去不去随你，”白礼彦仍是自顾自地，“不过，你要是替我去，我就暂时不杀冷曦。”
“不杀师姐？你——哈，哈哈哈哈！你不要胡说！你这样的身体，莫说杀人，就是起身都难，还想杀师姐？哼，我就呆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师姐！”杨小杨虽然吃惊，可是继而感到万分地好笑起来。

。
“我从前倒是有点佩服白礼彦，敢一个人做下那么大事，还能答应师尊前来英雄会对峙，可是他没来。”孙飞流笑道，“我记得他六年前就上了英雄会的名谱，而且不是因着四海门，而是由师尊首肯的。那两年经常能在甘家堡见到他，他和大师兄二师姐常常切磋功夫，不是后来听人说起他是四海门弟子，我还以为他是要入师尊门下的后生。结果现在，别说师尊，四海门都要不认他了。”
孙飞流说着，望了望甘家堡大门：“师尊也是有耐性，一个字不提他的事情，就这么等着他来到，可是再怎么说今日也是大会最后一日了，师尊是必须要给个处置了。”
颜紫零看着孙飞流，也望向甘家堡大门：“甘堡主的处置是什么，甘家堡内的人应是都知道了吧。”
孙飞流点点头：“起码的处置，师傅在会前几日就布告了，燕山派与四海门，包括颜师姐你与坛雪楼的意见，佟师弟也传达给了我们。可是我听说，如果白礼彦来了，却没法辨白，处置就不会如此简单了。但是呵，他没来，这下，这些英雄豪杰们，岂不是可以随意处置白礼彦咯。”

佟玉碎脸皮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完全说不出话儿来。会场里这样吵嚷半响，渐渐恢复安静，关应青也已坐下，不再理会还呆站在原地的冷暄。
“此时确有蹊跷，但这并非关键。”甘穹在这带着些微议论声的安静里，发了话。冷暄与佟玉碎的目光，一下子都热切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其一，白礼彦积重难返，劣迹斑斑，不可不惩；其二，他已与我甘某约定，要至今次大会向众位英雄说明原委，然而却爽约未至——”“白礼彦并非爽约，而是身负重伤，无法前来。”关应青坐在角落里，突然朗声道，“他于南乡养伤时，曾托付一位少年到甘家堡来，向甘堡主说明，然而那位少年在赶来的路上发生意外，是故未能前来。”“此事关女侠怎么知道？又为何不早对父……堡主言明？”甘穹身边的甘薇不禁开口问道。“白礼彦又没有托付我来向堡主说明，我为何要越俎代庖？至于我为何知道，从白礼彦出应天府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他在南乡袭击冷曦、两败俱伤，我也是亲眼目睹，正如冷二庄主所说，有一位少年英雄出手阻止，将他打伤，而他托付来甘家堡说明的，也是这位少年。”“这人是谁？现在何处！”甘棠也不禁开口问道。“这件事，还请二当家容关某先保密，否则万一杀冷曦者另有其人，要对这位少年不利，可就十分糟糕了。”关应青也不起身，一直坐在位置上答道。“可是你一直跟着他……莫非你是白礼彦同谋？难道是你——”冷暄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转身向关应青怒吼。关应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朗声道：“冷二庄主心急，关某明白，可是这么重的罪名关某可消受不起。那位少年十一日离了南乡，当天发生意外，蒙人搭救，暂时可有照顾。此后我也并未再跟随他，十二日午后便到了这甘家堡，这几日一直都在堡内，众位英雄都可为关某作证。”关应青说完，站起身来，向甘穹一揖：“关某未提前向堡主说明，也是要看堡主是否守约，愿等待白礼彦至最后一日，如今甘堡主果然言而有信，关某本应就在近日会上向众位英雄秉明的，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然而，以白礼彦伤势，绝不可能如冷二庄主所说那般，袭杀冷曦，这一点，相信那位少年英雄可以向各位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