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超能力者。能力是改变记忆。
这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的事，只需动一动手指便可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从脑海中剔除。记忆的模样究竟是什么呢？多情的诗人以及严谨的科学家对此都做过许多描述，比如闪烁的星空，比如浩瀚的海洋，比如大脑中穿梭的分子……然在我的眼中，记忆就像是蛛网——不，是比蛛网复杂的多的东西，可是原谅我只能想出这个比喻。如果想想象它的复杂性，不如想象一所由蛛丝织成的庞大宫殿吧——每个人都像是一根蛛丝，同他人所构成的蛛丝互相缠绕交错融合，构成了你特有的记忆。想想吧，要改变记忆的难度更甚于超过单单用手去剥开一个巨大的蚕蛹，并在上面用刻刀重新雕刻出精致且繁杂的花纹。
所以，单单是将记忆抽丝剥茧般剥离出来便足以耗费我几乎全部的精力，而一点细微的改变便足以让我精疲力竭。所以，在我的一生中，我用到它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我还是有用到它的时候，比如这一天，我的门铃被一个人按响。
他在眼镜后的眼睛像一口深不可测却又澄澈的深潭，这使他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捉摸的魅力。变白的头发出卖了他的年龄，而面容又带着被岁月磨练后才会有的，隐藏起锐气的，带着包容的温和笑容。岁月会把人雕刻成不同的模样，而他无疑成为了许多人所希冀的那种。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青之王宗像礼司吗？
“我来拜访您，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忘掉了一些东西。”他坐在那里，微微蹙起眉心。
我将茶水缓缓倾入杯中。
“我该怎么说呢？”他微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困惑的笑，这笑容让他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起来。“大概是几十年前开始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戒掉了烟——虽然之前也并没有上瘾——似乎原因是再也并不想闻到那个味道，虽然并不像是因为厌恶……路过某些地方时也会有奇怪的感觉，像是怀念但又不想进去。有次我在街上遇见了吠舞罗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可真奇怪……我并不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呀……总之，太多事情融合在一起，使我确信我的确是把记忆丢在了某处，但是又实在回忆不出来，就连剔除记忆的因果也一并忘却。虽然并不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事情，但总是没办法放下，或许是因为固执吧。所以，我今天来拜访您，或许您愿意为我找回那段遗失的记忆。”
我看着他，四十年前的一个委托在脑海中缓缓浮现：“是的，四十多年之前，您的确到过我这里，委托我从您的回忆里抹去一个东西。”
“那么，我现在可以要回它们么？”
“并非不可以。但您知道，有些事情，牢记并非比遗忘要好。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完完全全抹去记忆呢？”我说。
“我不能完全赞同。真实的记忆才是真实的自我。无论过去如何，终归是自己的一部分。或许选择遗忘会更加轻松，但我更愿意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除非有什么理由使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或许是身为王的责任吧。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青之王，也不需要再为威兹曼偏差值而担忧。我想，是到了该取回那些记忆的时候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笑容带着强大之人才能拥有的自信和从容，又像是一个冷静的研究者，随时可以将自己从情感中剥离，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解剖再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再对结果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我并没有立刻答应他：“或许，我可以先为您返回您消除记忆的真正原因。”
他顺从我的引导闭上眼睛，我轻柔地展开他记忆的丝线。将丝线上的灰尘拂拭干净毕竟比改变容易，然而要仔细注意精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凝神将这段记忆缓缓展开：
在洒满阳光的房间，宗像礼司坐姿端正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对面的白银之王随意地坐在办公桌上，带着轻松而又略微期待的笑。那个瞬间我似乎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个拿到了满分试卷而期待着表扬的孩子。
宗像还在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件，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很久。
“也就是说，我的偏差值已经超出了安全线吗？”最终他平静地抬头问道。“不过没有问题，我早就给自己加了一道保险。”
“虽然你的偏差值逐渐变大，不过好消息是~”科学家清了清嗓子：“关于石板的研究取得了大突破！王不必一直被王座所束缚，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一个继任者。”
“是个不错的建议。”宗像把文件放回桌子上，“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合适的继任者嘛，我觉得你身边那个超级漂亮的副长也不错哟~”
宗像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视线移到文件上，眉眼依旧冷静。
“这世界并不是没了我就不行，但是也许有些事情有我在能被处理得更好。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所必须担负起的责任吧。”
白银之王的笑容渐渐垂了下来。他的目光绕过宗像，移向天空。“只是，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有了裂痕。”
“那就把裂痕一并斩除好了。”宗像从沙发上站起身，轻松地说道：“正好，我认识一个可以改变记忆的人。”
他从一段回忆中睁开双眼，朝我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你瞧，这可是能影响的威兹曼偏差值的事情。既然你已经选择抹去，何必再……”
“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说：“我对此早有准备。不过，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有种多此一问的感觉。
接下来的过程需要分外的小心翼翼。我凝神注视着他记忆的丝线，却发现了却发现了一条泛着微微红色亮光的，本不应该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丝线。
那是一份虚拟的想象，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是残缺的，朦胧的，看得出刻意远离的痕迹，却又如一首绵长的需要呕心沥血才能写下的诗句。
我看到他和那个人相对而坐。那个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面容和衣着都模糊不清却又透着鲜艳浓烈的红色，但整个人却是慵懒的，像是被抽去骨头那样，把整个重量都交到椅背上。宗像低头翻着文件，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又像是彼此之间的交流无需语言维系。纸页的翻动声中静默维系了许久，直到宗像有些疲惫般地揉了揉眉心，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那个人似乎是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探过身来也拿出了一支，将两只烟一并点燃。红色的火光微微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混合着慵懒与锐利的眼睛。
他们又似乎是在一处酒吧中，宗像举起酒杯，而那个人吐出一口烟气作为回礼。他们似乎在交谈，又似乎在享受着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酒吧的灯光从那个人的后面投来，本应是暧昧而带着温柔的色泽，就像是轻浮的诱惑，但却是在记忆中被处理成了老旧的色调，就像是旧唱片的音色，或者是许久之前的老照片。
或许他们是在一栋高高的建筑顶层，灯的光泽在他们的脚下流动宛如一片光海。那里是喧闹的人群，在玩乐，在工作，亦或是已经入眠。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同寂静黑暗，只有淡淡月光的楼顶都离得太远。宗像看着脚下，问道：“你怎么看下面的世界？”
“我看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人隐约发出漫不经心的音节。
“我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喧闹，拥挤，吵。但绝不无聊。无论是这个整体还是每一个人，都带着实实在的生活气息——我很喜欢这样。”
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那个人哼了一声，发出些模糊且意义不明的音节。宗像礼司转过身来面对他，镜片隐约反射着光芒。
“而这里，是我要守护的地方。”
就这样，一幕幕场景拼凑起来，逐渐连贯拼接成一个人的模样——竟与我记忆中的赤之王周防尊有几分相似。然而不符的地方，我也说不清那是错误，还是赤之王不曾对别人展现出的模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拥有可供回忆的记忆残片。在清除记忆之前，相关的人都已得到了命令，带着或敬佩，或憎恶，或伤感的心情答应了在宗像礼司面前保持沉默，而宗像礼司也按照我的要求，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我惊讶于他竟还能事无巨细到这个地步：他列好长长的清单，并一步步亲自执行。沾着血渍的眼镜，档案室的记录，抽屉深处拼图的碎片。他无意间使用了白色和黑色的箱子来盛放这些遗骸，将箱子全部交给家政机器人后回过头环视了一圈他的办公室。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记得放上替换品，把房间布置得足够自然。最后他喝下安眠药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等着我为他编织一段全新的记忆，在第二天的时候假装自己是从一个平常的日子醒来。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未发生。我看着他深色宛如葬服的睡衣，觉得自己是在执行一场手术，一场葬礼，一场谋杀。最后，精疲力竭的我被他的副长扶出卧房时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平静无波，像是在进行一段不被打扰的睡眠。
在那样的细致下那个名叫周防尊的人理应被全部抹去，不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可为何还会在他的脑海中扯出这样一段长长的线？我睁大眼睛，寻找着这条蛛线同真实的记忆相维系的节点。
第一个节点是烟。那时宗像坐在办公桌前，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开后他突然顿住，凝视着烟气直到出现一段长长的烟灰。他想找到烟灰缸，却并没有结果。哦，对，他从来不在办公室吸烟。最后他将烟头和烟灰包进稿纸扔进了垃圾桶，和那包香烟一起。
第二个节点是Homra酒吧。在他的记忆中，他同赤之王，同吠舞罗的交集都淡得宛如一杯清水。但他不知因为何事从Homra酒吧旁边走过去时不由觉得有些熟悉，就像是问到烟气般的熟悉感。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在这里驻足。就当做是王之间的拜会好了。这时酒店的门打开了，一个橘色头发小个子跳了出来，在看到他时突然僵住了。
他记得那是赤之王的氏族，叫做八田美咲。于是温和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可是八田美咲却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
“我想，或许可以来这里点一杯酒。”
八田瞪着他，像是痛苦无比地做着吞咽的表情。
“今天酒吧不营业！”最后他说着，转身进去摔上了门。留宗像微微困惑地站在那里。
第三个节点是一件衬衫。宗像穿上它时有些微微的异样感。他仔细地看着那件衬衫，终于在袖口那颗扣子那里发现了微微的灼烧痕迹。他皱着眉头，思索这道伤痕是从何而来。
这时他似乎又闻到了烟气。那萦绕鼻尖的烟气突然变成了塞壬的歌声，吸引着他走向一个未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方向，却有如同海洛因般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抚摸着扣子，静静听着排斥和吸引交战的声音。最后他脱下了那件衬衫，把它扔进了垃圾箱里。
……
一个一个节点在回忆中泛着隐隐的光，最终将这条虚拟之中的线串了起来。我惊异于一个人居然能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如此细致入微地渗进另一个人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人在充满蜘蛛网的丛林中行走，总免不了挂上在空中展开怀抱等待猎物的蛛丝。
而在蛛丝的末端出现了分歧——关乎于那个人的结局。宗像提出了无数种猜想，譬如一场车祸，一场火灾，或者是一场谋杀。而他俯身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人，指尖滑落下来温热的血滴。那些影像是模糊的，看得出刻意疏远却又在潜意识中一点点拼凑的痕迹。
他会不会时常被这些回忆所困扰呢？比如，在梦里？
这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的事，只需动一动手指便可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从脑海中剔除。记忆的模样究竟是什么呢？多情的诗人以及严谨的科学家对此都做过许多描述，比如闪烁的星空，比如浩瀚的海洋，比如大脑中穿梭的分子……然在我的眼中，记忆就像是蛛网——不，是比蛛网复杂的多的东西，可是原谅我只能想出这个比喻。如果想想象它的复杂性，不如想象一所由蛛丝织成的庞大宫殿吧——每个人都像是一根蛛丝，同他人所构成的蛛丝互相缠绕交错融合，构成了你特有的记忆。想想吧，要改变记忆的难度更甚于超过单单用手去剥开一个巨大的蚕蛹，并在上面用刻刀重新雕刻出精致且繁杂的花纹。
所以，单单是将记忆抽丝剥茧般剥离出来便足以耗费我几乎全部的精力，而一点细微的改变便足以让我精疲力竭。所以，在我的一生中，我用到它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我还是有用到它的时候，比如这一天，我的门铃被一个人按响。
他在眼镜后的眼睛像一口深不可测却又澄澈的深潭，这使他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捉摸的魅力。变白的头发出卖了他的年龄，而面容又带着被岁月磨练后才会有的，隐藏起锐气的，带着包容的温和笑容。岁月会把人雕刻成不同的模样，而他无疑成为了许多人所希冀的那种。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青之王宗像礼司吗？
“我来拜访您，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忘掉了一些东西。”他坐在那里，微微蹙起眉心。
我将茶水缓缓倾入杯中。
“我该怎么说呢？”他微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困惑的笑，这笑容让他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起来。“大概是几十年前开始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戒掉了烟——虽然之前也并没有上瘾——似乎原因是再也并不想闻到那个味道，虽然并不像是因为厌恶……路过某些地方时也会有奇怪的感觉，像是怀念但又不想进去。有次我在街上遇见了吠舞罗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可真奇怪……我并不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呀……总之，太多事情融合在一起，使我确信我的确是把记忆丢在了某处，但是又实在回忆不出来，就连剔除记忆的因果也一并忘却。虽然并不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事情，但总是没办法放下，或许是因为固执吧。所以，我今天来拜访您，或许您愿意为我找回那段遗失的记忆。”
我看着他，四十年前的一个委托在脑海中缓缓浮现：“是的，四十多年之前，您的确到过我这里，委托我从您的回忆里抹去一个东西。”
“那么，我现在可以要回它们么？”
“并非不可以。但您知道，有些事情，牢记并非比遗忘要好。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完完全全抹去记忆呢？”我说。
“我不能完全赞同。真实的记忆才是真实的自我。无论过去如何，终归是自己的一部分。或许选择遗忘会更加轻松，但我更愿意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除非有什么理由使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或许是身为王的责任吧。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青之王，也不需要再为威兹曼偏差值而担忧。我想，是到了该取回那些记忆的时候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笑容带着强大之人才能拥有的自信和从容，又像是一个冷静的研究者，随时可以将自己从情感中剥离，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解剖再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再对结果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我并没有立刻答应他：“或许，我可以先为您返回您消除记忆的真正原因。”
他顺从我的引导闭上眼睛，我轻柔地展开他记忆的丝线。将丝线上的灰尘拂拭干净毕竟比改变容易，然而要仔细注意精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凝神将这段记忆缓缓展开：
在洒满阳光的房间，宗像礼司坐姿端正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对面的白银之王随意地坐在办公桌上，带着轻松而又略微期待的笑。那个瞬间我似乎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个拿到了满分试卷而期待着表扬的孩子。
宗像还在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件，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很久。
“也就是说，我的偏差值已经超出了安全线吗？”最终他平静地抬头问道。“不过没有问题，我早就给自己加了一道保险。”
“虽然你的偏差值逐渐变大，不过好消息是~”科学家清了清嗓子：“关于石板的研究取得了大突破！王不必一直被王座所束缚，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一个继任者。”
“是个不错的建议。”宗像把文件放回桌子上，“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合适的继任者嘛，我觉得你身边那个超级漂亮的副长也不错哟~”
宗像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视线移到文件上，眉眼依旧冷静。
“这世界并不是没了我就不行，但是也许有些事情有我在能被处理得更好。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所必须担负起的责任吧。”
白银之王的笑容渐渐垂了下来。他的目光绕过宗像，移向天空。“只是，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有了裂痕。”
“那就把裂痕一并斩除好了。”宗像从沙发上站起身，轻松地说道：“正好，我认识一个可以改变记忆的人。”
他从一段回忆中睁开双眼，朝我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你瞧，这可是能影响的威兹曼偏差值的事情。既然你已经选择抹去，何必再……”
“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说：“我对此早有准备。不过，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有种多此一问的感觉。
接下来的过程需要分外的小心翼翼。我凝神注视着他记忆的丝线，却发现了却发现了一条泛着微微红色亮光的，本不应该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丝线。
那是一份虚拟的想象，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是残缺的，朦胧的，看得出刻意远离的痕迹，却又如一首绵长的需要呕心沥血才能写下的诗句。
我看到他和那个人相对而坐。那个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面容和衣着都模糊不清却又透着鲜艳浓烈的红色，但整个人却是慵懒的，像是被抽去骨头那样，把整个重量都交到椅背上。宗像低头翻着文件，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又像是彼此之间的交流无需语言维系。纸页的翻动声中静默维系了许久，直到宗像有些疲惫般地揉了揉眉心，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那个人似乎是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探过身来也拿出了一支，将两只烟一并点燃。红色的火光微微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混合着慵懒与锐利的眼睛。
他们又似乎是在一处酒吧中，宗像举起酒杯，而那个人吐出一口烟气作为回礼。他们似乎在交谈，又似乎在享受着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酒吧的灯光从那个人的后面投来，本应是暧昧而带着温柔的色泽，就像是轻浮的诱惑，但却是在记忆中被处理成了老旧的色调，就像是旧唱片的音色，或者是许久之前的老照片。
或许他们是在一栋高高的建筑顶层，灯的光泽在他们的脚下流动宛如一片光海。那里是喧闹的人群，在玩乐，在工作，亦或是已经入眠。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同寂静黑暗，只有淡淡月光的楼顶都离得太远。宗像看着脚下，问道：“你怎么看下面的世界？”
“我看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人隐约发出漫不经心的音节。
“我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喧闹，拥挤，吵。但绝不无聊。无论是这个整体还是每一个人，都带着实实在的生活气息——我很喜欢这样。”
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那个人哼了一声，发出些模糊且意义不明的音节。宗像礼司转过身来面对他，镜片隐约反射着光芒。
“而这里，是我要守护的地方。”
就这样，一幕幕场景拼凑起来，逐渐连贯拼接成一个人的模样——竟与我记忆中的赤之王周防尊有几分相似。然而不符的地方，我也说不清那是错误，还是赤之王不曾对别人展现出的模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拥有可供回忆的记忆残片。在清除记忆之前，相关的人都已得到了命令，带着或敬佩，或憎恶，或伤感的心情答应了在宗像礼司面前保持沉默，而宗像礼司也按照我的要求，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我惊讶于他竟还能事无巨细到这个地步：他列好长长的清单，并一步步亲自执行。沾着血渍的眼镜，档案室的记录，抽屉深处拼图的碎片。他无意间使用了白色和黑色的箱子来盛放这些遗骸，将箱子全部交给家政机器人后回过头环视了一圈他的办公室。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记得放上替换品，把房间布置得足够自然。最后他喝下安眠药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等着我为他编织一段全新的记忆，在第二天的时候假装自己是从一个平常的日子醒来。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未发生。我看着他深色宛如葬服的睡衣，觉得自己是在执行一场手术，一场葬礼，一场谋杀。最后，精疲力竭的我被他的副长扶出卧房时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平静无波，像是在进行一段不被打扰的睡眠。
在那样的细致下那个名叫周防尊的人理应被全部抹去，不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可为何还会在他的脑海中扯出这样一段长长的线？我睁大眼睛，寻找着这条蛛线同真实的记忆相维系的节点。
第一个节点是烟。那时宗像坐在办公桌前，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开后他突然顿住，凝视着烟气直到出现一段长长的烟灰。他想找到烟灰缸，却并没有结果。哦，对，他从来不在办公室吸烟。最后他将烟头和烟灰包进稿纸扔进了垃圾桶，和那包香烟一起。
第二个节点是Homra酒吧。在他的记忆中，他同赤之王，同吠舞罗的交集都淡得宛如一杯清水。但他不知因为何事从Homra酒吧旁边走过去时不由觉得有些熟悉，就像是问到烟气般的熟悉感。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在这里驻足。就当做是王之间的拜会好了。这时酒店的门打开了，一个橘色头发小个子跳了出来，在看到他时突然僵住了。
他记得那是赤之王的氏族，叫做八田美咲。于是温和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可是八田美咲却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
“我想，或许可以来这里点一杯酒。”
八田瞪着他，像是痛苦无比地做着吞咽的表情。
“今天酒吧不营业！”最后他说着，转身进去摔上了门。留宗像微微困惑地站在那里。
第三个节点是一件衬衫。宗像穿上它时有些微微的异样感。他仔细地看着那件衬衫，终于在袖口那颗扣子那里发现了微微的灼烧痕迹。他皱着眉头，思索这道伤痕是从何而来。
这时他似乎又闻到了烟气。那萦绕鼻尖的烟气突然变成了塞壬的歌声，吸引着他走向一个未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方向，却有如同海洛因般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抚摸着扣子，静静听着排斥和吸引交战的声音。最后他脱下了那件衬衫，把它扔进了垃圾箱里。
……
一个一个节点在回忆中泛着隐隐的光，最终将这条虚拟之中的线串了起来。我惊异于一个人居然能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如此细致入微地渗进另一个人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人在充满蜘蛛网的丛林中行走，总免不了挂上在空中展开怀抱等待猎物的蛛丝。
而在蛛丝的末端出现了分歧——关乎于那个人的结局。宗像提出了无数种猜想，譬如一场车祸，一场火灾，或者是一场谋杀。而他俯身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人，指尖滑落下来温热的血滴。那些影像是模糊的，看得出刻意疏远却又在潜意识中一点点拼凑的痕迹。
他会不会时常被这些回忆所困扰呢？比如，在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