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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赤云阁文赏会】代表名家:新感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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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产地:日本
发起时间:20世纪20年代初
发展原因: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日本经济
得到恢复和发展,但1920年爆发了经济危机,特别是在1923年发生了关东大地震,给社会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困难,社会上蔓延着虚无和绝望的思想以及西方贪图瞬间快乐的风气。在文学上,达达派、未来派、表现派、构成派等先锋派文艺思潮相继泛滥起来,而盛行一时的自然主义文学出现了衰退的趋向,无产阶级文学开始兴起。这些都成为新感觉派形成和发展的条件。
1924年,横光利一、川端康成和中河与一、今东光、片冈铁兵、十一谷义三郎、佐佐木茂索、佐佐木味津三、伊藤贵磨、石滨金作、菅忠雄、加宫贵一、诹访三郎、铃木彦次郎等14名新作家在菊池宽的支持下,以《文艺春秋》为后盾,创办了同人杂志《文艺时代》,开始新感觉文学运动,以对抗自然主义文学的衰落和无产阶级文学的兴起。
对我国的影响:
第一个被引进的现代主义小说流派,主要作家有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此外还有黑婴、禾金等。1928年刘呐鸥创办《无轨列车》半月刊,开始了对日本新感觉主义文学的介绍,1932年至1935年,施蛰存主编大型文学期刊《现代》,为新感觉派小说提供了重要的发表阵地,新感觉派小说得以成长为中国最完整的现代主义小说流派。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10-18 15:04回复
    新感觉派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物质文明迅速发展,人们要以视觉、听觉来认识世界和表现世界,即以感性认识论作为出发点,依靠直观来把握事物的表现。因此,他们主张追求新的感觉和对事物的新的感受方法,然后再给现实做精美的加工。他们认为艺术家的任务是描写人的内心世界,而非表面的现实;他们强调主观和直感的作用,认为文学的象征远比现实重要。他们否定一切旧的传统形式,主张进行所谓文体改革和技巧革新。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5-10-18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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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国的作用: 中国的新感觉派小说是在日本新感觉派的影响下,在20世纪30年代步其后尘发展起来的。它的产生,既是世界性的现代主义思潮对中国新文学冲击的一种反馈,又是20世纪30年代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的阶级矛盾和民族危机空前激化的结果。是时,一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被夹在越来越剧烈的阶级斗争的夹板里,感到自己没有前途,他们像火烧房子里的老鼠,昏头昏脑,盲目乱窜;他们是吓坏了,可又仍然顽强地要把‘我’的尊严始终保持着”。他们既不满于旧的社会秩序,又寻求不到施展才华的归宿,陷入了苦闷、彷徨的困顿之中。为了填补自己精神的空虚,他们追求新的刺激,因而欣赏现代派小说的“新、奇、怪”的表现手法,这就为他们接受日本的新感觉派提供了前提条件。不过,他们并不像西欧的现代派那样,以一种与现实主义相对抗的形式出现于文坛,而是力图兼容各种不同的表现手法,把“心理分析、意识流、蒙太奇等各种新兴的创作方法,纳入了现实主义的轨道”,因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感觉派”小说。
      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都市风靡一时的新感觉派,是第二代海派。新感觉派小说是中国最完整的一支现代派小说。它的登场,清楚地表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在中国的引入,已然超过了初期。新感觉派小说上接20年代末张资平、叶灵凤等的性爱小说的余续,下连20世纪40年代以张爱玲为代表的沪港市民传奇;新感觉派小说之“新”在于其第一次用现代人的眼光来打量上海,用一种新异的现代的形式来表达这个东方大都会的城与人的神韵。“新感觉派”小说的根本特点是特别强调作家的主观感觉而不太注重对客观生活的真切描写。
      如果说唯美主义一头联系着浪漫主义,另一头联系着现代主义,那么 “新感觉”则是头枕着唯美主义,整个身体已经属于现代主义。新感觉派小说家穆时英和刘呐鸥,主要受日本新感觉派作家川端康成、横光利一等人影响。日本的新感觉派又源于法国的保罗·穆杭,而保罗·穆杭又受波德莱尔的影响很大。中国的新感觉派不但和西方唯美主义有着这种间接地承应关系,他们的小说还直接受惠于唯美主义作家波德莱尔和王尔德等人,因此有研究者认为中国的新感觉派并非属于未来主义,它们只不过是颓废主义享乐和唯美情调的遗风。其观点意在削弱新感觉派的现代主义色彩,但亦足以标明新感觉派小说确实还存在着浓厚的唯美情调,穆时英的小说在当时就被人看作是世纪末的 “颓废小说 ”,“又有人因他所写多为都市奢华堕落的生活,呼之为 ‘颓废作家 ’。”无论是施蜇存还是穆时英、刘呐鸥,他们的小说都和具有浓厚唯美色彩的叶灵凤、章克标的小说有相似之处。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5-10-18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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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新感觉派小说吸取来自日本新感觉派小说的立体化、动态化、感觉外化的语言表达方法,借鉴了来自西方的意识流的小说结构和人物塑造的方法,创造出独特的心理型的小说流行用语和特殊的修辞,使自己和第一代的海派文学有了本质的区别,超越了通俗文学,成为中国最早最完整的一支现代派小说流派。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5-10-18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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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一些名家作品,请欣赏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5-10-18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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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道交通门前,交错着汽车的弧灯的光线,管交通门的倒拿着红绿旗,拉开了那白脸红嘴唇,带了红宝石耳坠子的交通门,马上,汽车就跟着门飞了过去,一长串。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的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的大路,从住宅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处的灯光。
            汽车在一座别墅式的小洋房前停了,叭叭的拉着喇叭。刘有德先生的西瓜皮帽上的珊瑚结子从车门里探了出来,黑毛葛背心上两只小口袋里挂着的金表链上面的几个小金镑钉当地笑着,把他送出车外,送到这屋子里。他把半段雪茄扔在门外,走到客室里,刚坐下,楼梯的地毡上响着轻捷的鞋跟,嗒嗒地。
            “回来了吗?”活泼的笑声,一位在年龄上是他的媳妇,在法律上是他的妻子的夫人跑了进来,扯着他的鼻子道。“快!给我签张三千块钱的支票。”
            “上礼拜那些钱又用完了吗?”
            不说话,把手里的一叠账交给他,便拉他的蓝缎袍的大袖子往书房里跑,把笔送到他手里。
            “我说……”
            “你说什么?”堵着小红嘴。
            瞧了她一眼便签了,她就低下脑袋把小嘴凑到他大嘴上。“晚饭你独自个儿吃吧,我和小德要出去。”便笑着跑了出去,碰的阖上门。他掏出手帕来往嘴上一擦,麻纱手帕上印着Tangee。倒像我的女儿呢,成天的缠着要钱。
            “爹!”
            一抬脑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进来,站在他旁边,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你怎么又回来啦?”
            “姨娘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干吗?”
            “拿钱。”
            刘有德先生心里好笑,这娘儿俩真有他们的。
            “她怎么会叫你回来问我要钱?她不会要不成?”
            “是我要钱,姨娘叫我伴她去玩。”
            忽然门开了,“你有现钱没有?”刘颜蓉珠又跑了进来。
            “只有……”
            一只刚用过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里把皮夹拿了出来!红润的指甲数着钞票: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给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给你晚上又得不回来。”做了个媚眼,拉了她法律上的儿子就走。
            儿子是衣架子,成天地读着给Gigolo看的时装杂志,把烫得有粗大明朗的折纹的褂子穿到身上,领带打得在中间留了个涡,拉着母亲的胳膊坐到车上。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的大路,从住宅区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女的灯光。
            开着1932的新别克,却一个心儿想1980年的恋爱方式。深秋的晚风吹来,吹动了儿子的领子,母亲的头发,全有点儿觉得凉。法律上的母亲偎在儿子的怀里道:
            “可惜你是我的儿子。”嘻嘻地笑着。
            儿子在父亲吻过的母亲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点儿把车开到行人道上去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5-10-18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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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可怜儿的,你给几个钱,我叫媳妇陪你一晚上,救救咱们两条命!”
              作家愕住了,那女人抬起脑袋来,两条影子拖在瘦腮帮儿上,嘴角浮出笑劲儿来。
              嘴角浮出笑劲儿来,冒充法国绅士的比利时珠宝掮客凑在刘颜蓉珠的耳朵旁,悄悄地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喝一杯吧。”
              在高脚玻璃杯上,刘颜蓉珠的两只眼珠子笑着。
              在别克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的眼珠子,从外套的皮领上笑着。
              在华懋饭店的走廊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的眼珠子,从披散的头发边上笑着。
              在电梯上,那两只眼珠子在紫眼皮下笑着。
              在华懋饭店七层楼上一间房间里,那两只眼珠子,在焦红的腮帮儿上笑着。
              珠宝掮客在自家儿的鼻子底下发现了那对笑着的眼珠子。
              笑着的眼珠子!
              白的床巾!
              喘着气……
              喘着气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
              床巾,溶了的雪。
              “组织个国际俱乐部吧!”猛的得了这么个好主意,一面淌着细汗。
              淌着汗,在静寂的街上,拉着醉水手往酒排间跑。街上,巡捕也没有了,那么静,像个死了的城市。水手的皮鞋搁到拉车的脊梁盖儿上面,哑嗓子在大建筑物的墙上响着:
              啦得儿……啦得——
              啦得儿
              啦得……
              拉车的脸上,汗冒着;拉车的心里,金洋钱滚着,飞滚着。醉水手猛的跳了下来,跌到两扇玻璃门后边儿去啦。
              “Hullo,Master!Master!”
              那么地嚷着追到门边,印度巡捕把手里的棒冲着他一扬,笑声从门缝里挤出来,酒香从门缝里挤出来,Jazz从门缝里挤出来……拉车的拉了车杠,摆在他前面的是12月的江风,一个冷月,一条大建筑物中间的深巷。给扔在欢乐外面,他也不想到自杀,只“妈妈的”骂了一声儿,又往生活里走去了。
              空去了这辆黄包车,街上只有月光啦。月光照着半边街,还有半边街浸在黑暗里边,这黑暗里边蹲着那家酒排,酒排的脑门上一盏灯是青的,青光底下站着个化石似的印度巡捕。开着门又关着门,鹦鹉似的说着:
              “Good-bye,Sir。”
              从玻璃门里走出个年轻人来,胳膊肘上挂着条手杖。他从灯光下走到黑暗里,又从黑暗里走到月光下面,叹息了一下,悉悉地向前走去,想到了睡在别人床上的恋人,他走到江边,站在栏杆旁边发怔。
              东方的天上,太阳光,金色的眼珠子似地在乌云里睁开了。
              在浦东,一声男子的最高音:
              “嗳……呀……嗳……”
              直飞上半天,和第一线的太阳光碰在一起,接着便来了雄伟的合唱。睡熟了的建筑物站了起来,抬着脑袋,卸了灰色的睡衣,江水又哗啦哗啦的往东流,工厂的汽笛也吼着。
              歌唱着新的生命,夜总会里的人们的命运!
              醒回来了,上海!
              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5-10-18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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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章,是浮现,是将人的五感发展至极,变态的幻想,罪恶的灵动,文字间充满了对感官的刺激,挖掘人心中深刻的绝望,其写作手法更是令人称奇,值得广大吧友学习!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5-10-18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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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文章请欣赏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5-10-18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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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数着从头等车里下来的乘客。为什么不数三等车里下来的呢?这里并没有故意的挑选,头等座在车的前部,下来的乘客刚在我面前,所以我可以很看得清楚。第一个,穿着红皮雨衣的俄罗斯人,第二个是中年的日本妇人,她急急地下了车,撑开了手里提着的东洋粗柄雨伞,缩着头鼠窜似地绕过车前,转进文监师路去了。我认识她,她是一家果子店的女店主。第三,第四,是像宁波人似的我国商人,他们都穿着绿色的橡皮华式雨衣。第五个下来的乘客,也即是末一个了,是一位姑娘。她手里没有伞,身上也没有穿雨衣,好像是在雨停止了之后上电车的,而不幸在到目的地的时候却下着这样的大雨。我猜想她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上车的,至少应当在卡德路以上的几站罢。
                    她走下车来,缩着瘦削的,但并不露骨的双肩,窘迫地走上人行路的时候,我开始注意着她的美丽了。美丽有许多方面,容颜的姣好固然是一重要素,但风仪的温雅,肢体的停匀,甚至谈吐的不俗,至少是不惹厌,这些也有着份儿,而这个雨中的少女,我事后觉得她是全适合这几端的。
                    她向路的两边看了一看,又走到转角上看着文监师路。我晓得她是急于要招呼一辆人力车。但我看,跟着她的眼光,大路上清寂地没一辆车子徘徊着,而雨还尽量地落下来。她旋即回了转来,躲避在一家木器店的屋檐下,露着烦恼的眼色,并且蹙着细淡的修眉。
                    我也便退进在屋檐下,虽则电车已开出,路上空空地,我照理可以穿过去了。但我何以不即穿过去,走上了归家的路呢?为了对于这少女有什么依恋么?并不,绝没有这种依恋的意识。但这也决不是为了我家里有着等候我回去在灯下一同吃晚饭的妻,当时是连我已有妻的思想都不曾有,面前有着一个美的对象,而又是在一重困难之中,孤寂地只身呆立着望这永远地,永远地垂下来的梅雨,只为了这些缘故,我不自觉地移动了脚步站在她旁边了。
                    虽然在屋檐下,虽然没有粗重的檐溜滴下来,但每一阵风会得把凉凉的雨丝吹向我们。我有着伞,我可以如中古时期骁勇的武士似地把伞当作盾牌,挡着扑面袭来的雨的箭,但这个少女却身上间歇地被淋得很湿了。薄薄的绸衣,黑色也没有效用了,两支手臂已被画出了它们的圆润。她屡次旋转身去,侧立着,避免这轻薄的雨之侵袭她的前胸。肩臂上受些雨水,让衣裳贴着了肉倒不打紧吗?我曾偶尔这样想。
                    天晴的时候,马路上多的是兜搭生意的人力车,但现在需要它们的时候,却反而没有了。我想着人力车夫的不善于做生意,或许是因为需要的人太多了,供不应求,所以即使在这样繁盛的街上,也不见一辆车子的踪迹。或许车夫也都在避雨呢,这样大的雨,车夫不该避一避吗?对于人力车之有无,本来用不到关心的我,也忽然寻思起来,我并且还甚至觉得那些人力车夫是可恨的,为什么你们不拖着车子走过来接应这生意呢,这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正窘立在雨中等候着你们的任何一个。
                    如是想着,人力车终于没有踪迹。天色真的晚了。远处对街的店铺门前有几个短衣的男子已经等得不耐而冒着雨,他们是拼着淋湿一身衣裤的,跨着大步跑去了。我看这位少女的长眉已颦蹙得更紧,眸子莹然,像是心中很着急了。她的忧闷的眼光正与我的互相交换,在她眼里,我懂得我是正受着诧异,为什么你老是站在这里不走呢。你有着伞,并且穿着皮鞋,等什么人么?雨天在街路上等谁呢?眼睛这样锐利地看着我,不是没怀着好意么?从她将钉住着在我身上打量我的眼光移向着阴黑的天空的这个动作上,我肯定地猜测她是在这样想着。
                    我有着伞呢,而且大得足够容两个人的蔽荫的,我不懂何以这个意识不早就觉醒了我。但现在它觉醒了我将使我做什么呢?我可以用我的伞给她障住这样的淫雨,我可以陪伴她走一段路去找人力车,如果路不多,我可以送她到她的家。如果路很多,又有什么不成呢?我应当跨过这一箭路,去表白我的好意吗?好意,她不会有什么别方面的疑虑吗?或许她会得像刚才我所猜想着的那样误解了我,她便会得拒绝了我。难道她宁愿在这样不止的雨和风中,在冷静的夕暮的街头,独自个立到很迟吗?不啊!雨是不久就会停的,已经这样连续不断地降下了……多久了,我也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在这雨水中间流过。我取出时计来,七点三十四分。一小时多了。不至于老是这样地降下来吧,看,排水沟已经来不及渲泄,多量的水已经积聚在它上面,打着旋涡,挣扎不到流下去的路,不久怕会溢上了人行路么?不会的,决不会有这样持久的雨,再停一会,她一定可以走了。即使雨不就停止,人力车是大约总能够来一辆的。她一定会不管多大的代价坐了去的。然则我是应当走了么?应当走了。为什么不?……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5-10-1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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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地又十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有走。雨没有住,车儿也没有影踪。她也依然焦灼地立着。我有一个残忍的好奇心,如她这样的在一重困难中,我要看她终于如何处理她自己。看着她这样窘急,怜悯和旁观的心理在我身中各占了一半。
                      她又在惊异地看着我。
                      忽然,我觉得,何以刚才会不觉得呢,我奇怪,她好像在等待我拿我的伞贡献给她,并且送她回去,不,不一定是回去,只是到她所要到的地方去。你有伞,但你不走,你愿意分一半伞荫蔽我,但还在等待什么更适当的时候呢?她的眼光在对我这样说。
                      我脸红了,但并没有低下头去。
                      羞赧来对付一个少女的注目,在结婚以后,我是不常有的。这是自己也随即觉得可怪了。我将用何种理由来譬解我的脸红呢?没有!但随即有一种男子的勇气升上来,我要求报复,这样说或许是较言重了,但至少是要求着克服她的心在我身里急突地催促着。
                      终归是我移近了这少女,将我的伞分一半荫蔽她。
                      ——小姐,车子恐怕一时不会得有,假如不妨碍,让我来送一送罢。我有着伞。
                      我想说送她回府,但随即想到她未必是在回家的路上,所以结果是这样两用地说了。当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竭力做得神色泰然,而她一定已看出了这勉强的安静的态度后面藏匿着的我的血脉之急流。
                      她凝视着我半微笑着。这样好久。她是在估量我这种举止的动机,上海是个坏地方,人与人都用了一种不信任的思想交际着!她也许是正在自己委决不下,雨真的在短时期内不会止么?人力车真的不会来一辆么?要不要借着他的伞姑且走起来呢?也许转一个弯就可以有人力车,也许就让他送到了。那不妨事么?……不妨事。遇见了认识人不会猜疑么?……但天太晚了,雨并不觉得小一些。
                      于是她对我点了点头,极轻微地。
                      ——谢谢你。朱唇一启,她迸出柔软的苏州音。
                      转进靠西边的文监师路,在响着雨声的伞下,在一个少女的旁边,我开始诧异我的奇遇。事情会得展开到这个现状吗?她是谁,在我身旁同走,并且让我用伞荫蔽着她,除了和我的妻之外,近几年来我并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回转头去,向后面斜看,店铺里有许多人歇下了工作对我,或是我们,看着。隔着雨的,我看得见他们的可疑的脸色。我心里吃惊了,这里有着我认识的人吗?或是可有着认识她的人吗?……再回看她,她正低下着头,拣着踏脚地走。我的鼻子刚接近了她的鬓发,一阵香。无论认识我们之中任何一个的人,看见了这样的我们的同行,会怎样想?……我将伞沉下了些,让它遮蔽到我们的眉额。人家除非故意低下身子来,不能看见我们的脸面。这样的举动,她似乎很中意。
                      我起先是走在她右边,右手执着伞柄,为了要让她多得些荫蔽手臂便凌空了。我开始觉得手臂酸痛,但并不以为是一种苦楚。我侧眼看她,我恨那个伞柄,它遮隔了我的视线。从侧面看,她并没有从正面看那样的美丽。但我却从此得到了一个新的发现:她很像一个人。谁?我搜寻着,我搜寻着,好像很记得,岂但……几乎每日都在意中的,一个我认识的女子,像现在身旁并行着的这个一样的身材,差不多的面容,但何以现在百思不得了呢?……啊,是了,我奇怪为什么我竟会得想不起来,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初恋的那个少女,同学,邻居,她不是很像她吗?这样的从侧面看,我与她离别了好几年了,在我们相聚的最后一日,她还只有十四岁,……一年……二年……七年了呢。我结婚了,我没有再看见她,想来长成得更美丽了……但我并不是没有看见她长大起来,当我脑中浮起她的印象来的时候,她并不还保留着十四岁的少女的姿态。我不时在梦里,睡梦或白日梦,看见她在长大起来,我曾自己构成她是个美丽的二十岁年纪的少女。她有好的声音和姿态,当偶然悲哀的时候,她在我的幻觉里会得是一个妇人,或甚至是一个年轻的母亲。
                      但她何以这样的像她呢?这个容态,还保留十四岁时候的余影,难道就是她自己么?她为什么不会到上海来呢?是她!天下有这样容貌完全相同的人么?不知她认出了我没有……我应该问问她了。
                      ——小姐是苏州人么?
                      ——是的。
                      确然是她,罕有的机会啊!她几时到上海来的呢?她的家搬到上海来了吗?还是,哎,我怕,她嫁到上海来了呢?她一定已经忘记我了,否则她不会允许我送她走。……也许我的容貌有了改变,她不能再认识我,年数确是很久了。……但她知道我已经结婚吗?要是没有知道,而现在她认识了我,怎么办呢?我应当告诉她吗?如果这样是须要的,我将怎么措辞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5-10-1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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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是不愿我送的了。但假如还是下着大雨便怎么了呢?……我怨怼着不情的天气,何以不再继续下半小时雨呢,是的,只要再半小时就够了。一瞬间,我从她的对于我的凝视——那是为了要等候我的答话——中看出一种特殊的端庄,我觉得凛然,像雨中的风吹上我的肩膀。我想回答,但她已不再等候我。
                        ——谢谢你,请回转罢,再会。……
                        她微微地侧面向我说着,跨前一步走了,没有再回转头来。我站在中路,看她的后形,旋即消失在黄昏里。我呆立着,直到一个人力车夫来向我兜揽生意。
                        在车上的我,好像飞行在一个醒觉之后就要忘记了的梦里。我似乎有一桩事情没有做完成,我心里有着一种牵挂。但这并不曾很清晰地意识着。我几次想把手中的伞张起来,可是随即会自己失笑这是无意识的。并没有雨降下来,完全地晴了,而天空中也稀疏地有了几颗星。
                        下了车,我叩门。
                        ——谁?
                        这是我在伞底下伴送着走的少女的声音!奇怪,她何以又会在我家里?……门开了。堂中灯火通明,背着灯光立在开着一半的大门边的,倒并不是那个少女。朦胧里,我认出她是那个倚在柜台上用嫉妒的眼光看着我和那个同行的少女的女子。我惝恍地走进门。在灯下,我很奇怪,为什么从我妻的脸色上再也找不出那个女子的幻影来。
                        妻问我何故归家这样的迟,我说遇到了朋友,在沙利文吃了些小点,因为等雨停止,所以坐得久了。为了要证实我这谎话,夜饭吃得很少。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5-10-18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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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季,相遇,没有冲突的剧情洋溢着欢快的思想独白,温暖柔和,风格细腻,极具浪漫色彩,这种独特的视角,第六感式的剧情推动,如梦似幻,感慨万千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5-10-18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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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可以尝试改变文风写一些富有新感觉派特色的文章试试,觉得写得好的话可以艾特我和匿清浅,风怒者等吧务,勒令感激不尽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5-10-18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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