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她不可思议的看向一边那个奇异的傀儡师，想要开口谢恩。不料他转过头去，只是淡淡的一句：“一饭之恩而已。” 


2、任天风吹起他柔软的长发，苏摩闭上眼睛，面向西方站了很久，似乎是自语一般，微微笑了起来，低声道：“云荒，我回来了！” 


3、苏摩单膝跪地，对他深深俯首，回应他的礼节，手伸向空嗓名将，握紧，阴郁的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光芒，声音艰涩：“你竟为了汀向我低头……西京阁下，海国所有鲛人将感激你献上的力量。” 

4、“你可以走了。”苏摩的手指收起，转过头，不再看她，声音淡淡传来，“回帝都伽蓝去吧！我会如你所言，尽力为海国而战。到时候，你请站在云焕身边尽力阻止吧！” 
没有看潇震惊的表情，傀儡师只是低下了头，继续说道：“这次为了汀，让你走，下次就要连着你的少将一起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背叛就被判的彻底吧。” 


5、“是，一定要找到。”傀儡师看着少女哭泣的脸，微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没有丝毫阴郁邪异，明亮而温暖。他拍了拍那笙的肩，忽然转身，拍拍手，对着四周坍塌的废墟大声喊：“炎汐！出来！已经没事了！出来！” 
“啊？！”那笙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眼前诡异的傀儡师，“你、你会叫魂吗？” 
“比叫魂更厉害。”苏摩嘴角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继续呼唤着：“炎汐！出来！战斗结束了！” 

6、“你们都已经死了，不管眼睛闭合与否，都已看不到新一日的阳光，只能在地下怨恨诅咒，”傀儡师冷笑，尖锐的毫不留情，“但是，请别用你们埋入腐土的眼睛，来阻碍年轻的孩子们看不到新的一天——就算我们都在云荒化成了腐土，他们也要回到碧落海！” 

7、“不只是为了复仇，女萝，”苏摩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收敛了杀气“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先得让海国复生，让活着的同族们在有生之年能返回故乡。为此我可以和空桑暂时结盟。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 

8、“我们已经在结界里行走了很久。”苏摩凝视着那两点依稀可见的白光，抬起手指着前方，“从那里走进去，便是封印——你的力量无法穿越地狱之门，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接下来解开封印的事情，我无法再帮忙。” 


9、“不甘心么？没什么不甘心的……你不曾活过，所以不知道其实活着并不像想象中的美好”望着绝望挣扎的偶人，苏摩的声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倦意，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兄弟喃喃说出心里的话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从一开始就讲出生的机会让与你——这样，我这一生承受的，都不必背负。” 


10、“我并不爱这场浮生——只是到了现在，却已经不能中途放弃。我必须活下去……你明白么，我的弟弟？”傀儡师的嘴里，忽然突出了最后一句低沉的叹息。 

11、“龙……我没事。无论如何，我总算把它重新关回去了……”苏摩微弱的笑了一下，抬起手抚摩着龙审的鳞片，低声道：“放心，我会把他一直管到最后……与我同死。” 
龙微微定了定身形，尾巴一摆，发出了一声低吟，有忧虑的表情。 
苏摩却是听懂了，染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什么，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要活着，我的痛苦将永无尽头。 

12、“溟火女祭……我告诉你，所谓的宿命，已经在我的手里改变了。如果你以为七千年前就可以看穿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那么，你大错特错。” 

13、：“请让我安眠于大海。” 

14、“你真是一条好龙……所谓的神，也就该是这样的吧。坚定地、光明的、向上的，一直给予脆弱的自民信心和希望。”等龙神说完了，海皇只是苦笑一下，低声道，“好了，我会尽力而为，坚持到最后一刻——请放心。” 

15.“我们，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 

16.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34、 这不是海国人，皇后。”苏摩转过了头，抹去溅到脸上的一片血迹，眉心那一道烈焰的刻痕里隐约透出入骨的黑暗色泽，“这不是海国人！——海国没有这样的子民，我也没有这样的同族！” 
　　他冷冷看着空桑的开国皇后：“连画地为牢都可以囚禁，这哪里是海国人？分明是你们空桑人培育出的奴隶——天生的、世袭的奴才！” 
　　“我宁可海国全死绝了，也不愿留下哪怕一个这样的奴才！” 

“知道什么叫做亡国么？不，七千年前的海天之战其实并不算亡国，”苏摩的语气起了波澜，仿佛内心的黑暗潮水再度无法控制的泛起。他俯下身去，一把拉起了一具无头的鲛人尸体，扔到她面前：“看看，这才是一个民族真正的消亡！你们空桑人……你们空桑人……” 

35、.“不。”苏摩手指掠过胸口，剑伤奇迹般的消失，低下眼，“我只是想让她不至于消失。” 

36、 意识在渐渐的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永恒长眠的念头在这一刻蹿住了他的心。苏摩静静地 合上眼睛，外面的波浪声呼啸可怖，黑色的浪已经遮蔽了天空，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消散，飞入了风暴中，和那些海浪融为了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的最深处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的笑容。 
“记得要忘记啊……”她微笑着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了万丈的大地，犹如穿云飞去的白鸟。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终于喃喃着，说出了百年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微的如同叹息一般， 
“我爱你……” 

37、 “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云荒。”仿佛知道女萝们内心骤然而起的迷惘，苏摩开口，“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应该有自己的未来。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乱流离，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他们必不会再如我们一样。” 

38、 苏摩听着，忽然间仿佛忍耐力到了极点，脱口厉叱：“血债自然都要还，可目下你们如果连暂时忍耐也作不到，那就算了！——如果觉得我就是什么海皇，那么和空桑结盟就是海皇的决定！如果不是，那么这就是我个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向你们解释！” 

39、、“我只是累了……”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笼罩了一层灰色，“请容我安眠。” 
　　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溟火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和纯煌极其相似的脸——此刻，这一任新海皇收敛了一贯的阴枭，脸上笼罩着一层倦怠淡淡神色，那样超然的神色和气度、简直和七千年前纯煌决意赴死之前一模一样！ 

40、.“当我还是一个奴隶时，我曾经在叶城和湄娘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她手里吃过的苦头，不下于今日的泠音。”苏摩望着头顶的水光，喃喃，“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靠着贩卖族人、出卖色相而生存下来。一边不择手段的奴役同族取悦权贵，以求在叶城的夹缝里生存下去；另一边，却以巨资暗中支援复国军，主持着海魂川的最后一站，为自由而战。” 
　　海皇喃喃，在谈及昔年伤害过他的人时，依然态度平静：“一个骄奢淫逸的享乐者，一个刻毒暴虐的青楼老鸨，同时却也竟是一个坚定不移支持族人复国的革命者？……龙，你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41、“还有如姨……记忆里，她是多么慈爱的一个人啊。在西市时，很多小奴隶都曾经视其为母，”苏摩低声，叹息，“可是百年后，她却在桃源郡经营一个赌坊，为了筹到军费，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差点连红珊的儿子都被她杀了。” 
　　他眼神茫然：“龙，你说，她们都是怎样的人？” 
　　龙神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沉声：“海皇，她们都是真实的人——就算她们手上染满了血泪，也只为了一个最终的目标。所以，她们犯下的、也是可以宽恕的罪。” 

42、.“呵……”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看着那个愕然的小姑娘，“我死了，你高兴么？” 

43、“时间到了，自然会死。”苏摩喃喃，“连神魔都难逃一死。” 

44、“那我替太子妃姐姐问一下，可不可以？”那笙一跺脚，不忿。 
　　“住口！”苏摩霍然坐起来，死死盯着她，眼神闪过某种狠厉的光，“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敢向她多嘴一句，我就切掉你的舌头！” 

45、苏摩唇角有一丝冷笑：“我以海皇的身份警告你：你只要敢对她说半个字，我就让你永远见不到炎汐。” 

46、“世袭的奴隶啊，“她听到苏摩嘴里吐出了短促的话，低沉而悲悯，“你的心死了么？你不是为美貌而活着的……你应该有自己的梦想。” 
她茫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感觉他声音里有某种力量正一分分的侵入心里。 
　　“梦想……？”她喃喃，茫然道，“我的梦想……只是做云荒最美的人。” 
　　“这个世上，美貌只是取祸之源，被人利用的工具。”苏摩冷笑。 

47、 “而且你错了，我并不是云荒上最美的人——”苏摩轻轻叹息，摇了摇头，“真正的美丽并不是皮相，而是内心里散发出的光芒。有个人，她才是云荒上最美的人。” 
　　无论外人如何称许美貌，然而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直视那个纯白的女子。 
　　那个白塔顶上独居少女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即使在他无法看见东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才是真正的美丽。一生里，他都在那样由内而外的光中自惭形秽。 

48、苏摩挣开了她的手，冷冷一笑:“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49、“我爱你”在风浪的呼啸声中,她终于清晰的认出他的口型. 
"我也是''白樱轻声回答.风浪里的苏摩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令此刻黑暗的苍穹变得璀璨无比.他深深凝视她,忽然附下身贴近她的脸,如同在生命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一样,深深亲吻她的唇. 
她徒劳的合拢双手,试图挽留那风一样离去的人.然而,那虚幻的影子却在她的怀抱中迸裂成千万片-------千万水珠飞溅在空中,随着一阵海风吹散在黑暗的苍穹之下,只留下清冷湿润的气息萦绕在脸旁,仿佛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 


50、“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云荒。”仿佛知道女萝们内心骤然而起的迷惘，苏摩开口，“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应该有自己的未来。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乱流离，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他们必不会再如我们一样。” 

51、苏摩听着，忽然间仿佛忍耐力到了极点，脱口厉叱：“血债自然都要还，可目下你们如果连暂时忍耐也作不到，那就算了！——如果觉得我就是什么海皇，那么和空桑结盟就是海皇的决定！如果不是，那么这就是我个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向你们解释！”

52、 意识在渐渐的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永恒长眠的念头在这一刻蹿住了他的心。苏摩静静地合上眼睛，外面的波浪声呼啸可怖，黑色的浪已经遮蔽了天空，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消散，飞入了风暴中，和那些海浪融为了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的最深处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的笑容。 
“记得要忘记啊……”她微笑着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了万丈的大地，犹如穿云飞去的白鸟。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终于喃喃着，说出了百年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微的如同叹息一般， 
“我爱你……”

片断

苏摩之化雾而去

金帐里，红衣的溟火女祭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在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飘拂。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难过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挥发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 
“不必说了。”海皇深陷在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水——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他侧过头，冷冷的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那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的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却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 
“苏摩……记得要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中，担起本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更不会再和她和她的丈夫相逢，合纵横连，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烛，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哗啦！”忽然间，一道黑影急掠而来，闯过了激烈的水流，不顾一切的一个俯身，将那个即将葬身于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夺了下来！ 

握着法杖的红衣女祭轻轻松了口气，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几乎都无法相信这个衰竭到那种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的从蜃怪手里夺走那个女子。苏摩陛下……真的是一个即将衰竭死去的人么？ 


“……”苏摩长久的沉默，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视着水草里那苍白的脸，他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手指微微探出，似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 ，却终于还是停住。 
离开的决心是在昨日下的，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再度动摇。 
本以为此去万里，离开云荒，离开一切，便是永不再回来。却不料尚未离开镜湖，就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落入湖中。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她还在重伤里昏迷，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决绝和无畏——如今的她已经有了战士的风采，和百年前那个娇怯怯的优柔贵族小姐判若两人。这样的她，已经让人很放心了吧？ 
“海皇，不如别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机低声再度劝阻，“或许有别的办法也未必。” 
“……”苏摩的神色有略为的松动，然而忽的觉察得到了什么，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自然会有人来守着她的……我们该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的俯下了身，轻轻吻了白衣女子的眉心，然后起身绝然的离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的非常快，她也只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连忙跟上，两人转瞬消失在镜湖深蓝色的水底。 
转头之间，远处的水底已经有的人影赶来。

“你后悔么？”恍惚中，却又听到他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是年轻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带着牵引傀儡的戒指，在镜湖上空拦住了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冰冷的唇重重的压了上来，仿佛要掠夺走她的灵魂。那个吻激烈而又绝望，冰冷如雪，却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热度，她感觉到他叩开了她的唇齿，似乎有什么东西立即注入她的嘴里，迅速溶去。 
那是……鲛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惊惶的抬起眼，却立刻望进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双碧色的眼睛里。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战栗起来。只是一刹那，无数的往事穿过百年的岁月呼啸着回来了，迎面将她猝然击倒。 
苏摩，苏摩……她再一次又一次的坠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伏下身默默凝视着沉睡于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却是陌生的，如此苍老不堪：湛蓝的长发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睛深陷黯淡，处处透出死亡来临的颓败气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么会是他？ 
是幻觉么？她吃惊的想睁大眼睛分辨，然而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剑斩断，恍惚中无法挣扎分毫。那个苍老的人静静凝视着她，陌生的脸上有熟悉的刻骨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下身将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后离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个位置，呼应了许多年前那一场缘起，仿佛是一场轮回的终结——结束了……记得要忘记。有一个声音在心地向她传话，如此的平静和沧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苏摩！苏摩！是你么？你要去哪里？

万里之外，茫茫的碧海上只有海风呼啸。 
一叶小舟如同浮萍一般漂流海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向着一个地方浮去，在短短两个月里，他们从镜湖出发，已经渡过了万里的路途，穿过了传说中无人可渡的怒海区域，一直漂到了这个除了海鸟和鱼类之外，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 
一路颠簸，舟上居然还是如此平稳干净，甚至有人在日光下躺在船头和衣而眠，面容宁静，长发飞扬。 
“海皇，哀塔已经快到了。”小舟上，执桨的红衣女子低声说。 
躺在舟上的人睁开眼睛，低声：“到了？” 
“嗯。”红衣女子放平船桨，任凭一股暗流将小舟带往礁石之中，“到了。” 
船上一直昏睡的人醒了，挣扎着试图坐起。枯瘦苍白的手抬起，紧握了船舷。然而身体里的力量已经枯竭，用力许久，才将身体抬起少许。 
“到了么……”他放弃了努力，深碧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芒。 
到了么？他抬头四顾，眼睛里却是一片空茫：白色、灰色、黑色…… 
层层叠叠映入视线，却模糊成一片，组不成任何成形可辨的形状。苏摩在怒海之上四顾，极力想看这片被称为鲛人圣地的海域是什么样的景象，然而，力量的衰退甚至使他可能不到任何东西。 
侧耳细细听去，只听到海风从耳边温柔掠过，阳光温暖的晒在身上，远处有海鸟清脆的叫声，有鱼类不断跃出水面的声音，那种陌生而亲切的声音仿佛前世听到过，数百年来一直令他魂牵梦萦。 
“到了么……”他靠坐在船舷上，喃喃。 
“是的，到了。”红衣女祭眼眸深邃如大海，带着宗教般肃穆的气息，“海皇，您已经回到了一切的缘起之处。” 
他怔怔的靠坐在船畔，长发在海风中飞扬如雪。 
万顷碧海之中，扁舟一叶漂泊不定，如此渺小，却如此自由。 
“是吗？到了？”他忽的大声笑起来，伸手去捕捉阳光下的风，已然苍白如雪的长发在风里飞扬——是的，到了……到了。他终于回到了海国的圣地，然而，他的眼睛却已经在也看不到故国的种种！ 
这，又是多么可笑的回归。 
红衣女祭横桨膝上，静静看这在碧海旭日下大笑的海皇，眼神静谧而复杂。 
小舟被暗流带着，在礁石间漂转，渐渐迷失在巨大而嶙峋的黑色石头之间。海鸟欢跃的叫声渐渐不闻，鱼类的游戈也绝踪，空气中出现了浓重的血腥味，周围的海水的颜色不再是碧蓝，而呈现出可怖的深黑色。 
凭栏而望的人虽然衰弱，却也感觉到了什么，霍然抬头。 
阳光从头顶消失，巨大的阴影在这一刻笼罩下来，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小舟一个转折，飘入了礁石中的阴影区域。礁石嶙峋，形态各异，每一块都仿佛黑黝黝浮出水面的巨兽，怒海的水流在此反复回旋澎湃，发出巨大的声音。

长达数十日的咒术终于完成，溟火女祭实现了她的诺言，以超凡脱俗的术法超越了血缘的限制转移了力量。在他献出自己所有血的时候，七海便同时呼应了他的愿望。让他的生命渗入了大海，从此与浩瀚碧海同在。 
——一切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在血即将流尽的刹那，他抬起了湛碧的眼睛看向塔外的夜空。碧海之上的天空里，云层背后，有两颗原本合在一起的星辰陡然分开了——一刻沿着原轨道运行，而另一颗，却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苍穹里急速陨落！ 
斩断了。黑暗里，苏摩眼里露出了冰冷的笑意——终于，斩血之术完成了。他流尽了全身最后一滴血，亲手斩断了由他自己建立起来的星魂血誓。 
从此，他和她之间，在无相干。 
那些纠缠在他们宿命里的丝线，终于被一刀斩断。 
意识在渐渐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永恒长眠的念头在这一刻攫住了他的心，苏摩静静合起了眼睛。外面的波浪声呼啸可怖，黑色的浪已经遮蔽了天空，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消散，飞入了风暴里，和那些海浪融为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最深处，却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纯净的笑靥来。 
“记得要忘记……苏摩。”她轻声地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万丈的大地，犹如一羽穿云飞去的白鸟。那一刻，天上地下的惊呼声回荡在耳际，他的眼前却依然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既看不到她最后的表情，也看不到消失于时空裂缝中的那一片白羽。 
多么可笑，她对他作了那样的事，却还奢望他能够将这一切忘记！ 
她从未指责过，从未憎恨过——所以，才让他更加的憎恨自己。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喃喃，表露出了毕生未曾露出的软弱和孤独，“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对着那片白色茫茫然的伸出了手去，说出了百年始终不曾说出口的几个字，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 
“是的……我是爱你的。我输了…… 
“对不起……对不起。” 
在灵魂消散的一刹那，他徒劳的向着虚空里的幻影伸出手去，那个少女的影子遥远而微亮，黑暗的哀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清雅芬芳的味道——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十六岁的夏日。那个白族公主微微闭着眼睛，等待着他的吻，身上散发着白蔷薇一般美好洁净的气息——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和白昼的气息。 
然而，用尽最后力气伸出的手，却在空中停顿了一刹。 
一刹那的停顿后，深碧色的瞳孔扩大了，举起的双手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上，面容归于宁静，只有泪水从已经合起的眼睛里滑落，化为圆润的珍珠。 
——那，也是他流干了血的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水。 
那一瞬，他觉得身体忽然轻了，魂魄脱离了垂死衰竭的身体。 
巨大的光芒从头顶笼罩下来，那是浩瀚夜空里无数星辰的光，吸引着鲛人的灵魂去往天空——那一瞬，他想起了族里的传闻：每一个鲛人死后，他的灵魂将化入大海，然后在满月的夜晚升上天际，成为一颗星星。如果在中途遇到了云层，那么就会化成了雨，重新落入江河湖海。鲛人没有轮回，他们的宿命永远在水中流转不断。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自己的魂魄在风中四散而去——看来，他也要对于大海了……和所有牺牲了的族人一样，化为蓝天碧海之间的长风。 
就在魂魄消散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志为之一清： 
——是的，他要回去！他答允过要再赶回去！ 
他曾经答应过族人要回到镜湖之上和他们并肩作战，那么，作为海皇的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哪怕身体在万里之外死去，他的魂魄也将会乘着风浪而至，用尽全力呼唤出这天地间所有水的力量，为所有人一战！ 
虽然如今已经是十月十五日，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快过魂魄的心念？ 
自己领溟火女祭举行这样的仪式，不就是为在最后一刹脱离这个垂死身躯的负累，获得空前的力量，可以为族人尽最后一份力么？——龙神，真岚，白璎……等着我。我必将归来，和你们并肩进行这最后的一战。 
而这一战后，我将得到永远的平静。 
终于知道了该何去何从，魂魄转瞬消散，融入了大海——海皇合起眼睛的刹那，七海风云翻涌，融入了鲜血的大海骤然变成了黑色，在某种可怖的力量牵引之下扑向了天际，巨大的海啸声响彻天地！ 
云荒之外，七海尽墨，天地失色。 
七千年之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开始。

空桑人的皇太子妃乘着天马急奔而来，她白衣如雪，长发飞舞，手指间闪耀着某种洁净的光华，在这一片黑暗笼罩的天地之间看来，宛如神仙中人。 
她从无色城浮出水面，却看到云荒大地上沧海横流的这一幕惨象。他驱策天马飞行，不断用术法阻挡那些席卷一切的巨浪，建起一堵堵无形的墙，将那些四处肆虐的骇浪阻挡住，只因地上的百姓们趁机离开，往高处奔逃。 
——直到她看到了驱赶着海浪的牧人，那个黑衣傀儡师。 
所有的表情都停顿了一瞬，她静静望着海天交界处的那个人，一眨不眨，仿佛那是一个交睫便会消失的幻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那空洞虚无的目光仿佛才凝聚起来，似是看到了她的存在。 
他仿佛认出她来了，苍白的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那种柔和的表情取代了原来的肃杀和憎恨，深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飞舞，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面容似悲似喜。 
“苏摩！”白璎怔了片刻，便不顾一切的奔向了潮头上的那个人。然而，刚奔到了离开他三丈远的地方，天马却忽然惊嘶着立足，似乎是害怕着什么，再也不敢靠近。 
无限的狂喜在胸臆中回荡，白璎勒住马，一时间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是的，是他！他竟然回来了！他遵守了诺言，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真的操纵了七海的力量，随着滔天的巨浪回到了云荒！ 
然而他却只是遥遥看着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在他的身侧，巨浪滔天，沧海横流。 
“苏摩……适可而止吧。”沉默了片刻，她却只能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语音微微颤抖，“你回来了……就已经很好。” 
他望着她，似是笑了一笑，但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对她屈服了，黑衣的傀儡师站在浪尖上，忽然松开了交错的十指，引线跟根垂落。 
巨兽们纷纷消失，漫天风浪也开始平静。 
他抬起脸，，征询的看着她，仿似在问她是否满意——那一瞬他眼眸里的神色是如此宁静和温和，褪尽了片刻前狂暴的杀意，宛如澄澈湛蓝的天空。 
“苏摩？”她吃惊的看着他——那样的目光令她隐隐觉得不祥，仿佛眼前归来的人已经不是离开时的那个。 
那个水汽里的人对她伸出手来，眼神渴盼而宁静。风浪围绕着他，却仿佛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只看得见他口唇翕动，却始终无法听见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吃惊的问，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然而天马却再度惊嘶着后退不止。她忽然看到他眼里有泪水落下。那一瞬的心痛，令她眼前一阵空白。白璎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天马背上跃下，踏着波浪潮他奔去——然而，他深深的凝视着她，却仿佛在逃避着什么，随着一阵风瞬息退远了。 
“苏摩，苏摩！”她追逐着浪里的那个影子，嘶声呼唤。 
她伸出手去，几度触碰到了他的衣袖，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他的衣袖，他的手臂，都在她的指尖碎裂成千片，化成冰冷的海浪泡沫飞溅在风中，湿润冰冷，带着咸涩的苦味——宛如泪水。 
白璎惊呆在当地，感觉之间抓住的并非有生命的东西。 
“太子妃姐姐，小心哪！”那笙远远的迎上来，大声喊，说出了那一句令她魂飞魄散的话，“他，他不是活人！……你要小心！他不是活人！” 
白璎全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熟悉的人——他站在滔天的风浪里，然而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否认那笙的话，只是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似悲似喜，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隔在他们之间，无论如何，她还是听不见。 
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刺骨悲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夺了她的心脏，空桑皇太子妃定定的看着风浪里虚无的人，泪水从她眼里再也无法抑制的落下，融入漆黑的水里。 
仿佛感受到了泪水的温度，黑衣傀儡师在风浪中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居然没有半点阴郁，明亮干净得犹如初晨落下的雪花——他看着席卷了云荒全境的风浪，仿佛感到了一丝疲惫，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身想着天尽头的海面归去，全然不顾脚下所有子民的呼声。 
金色的巨龙从黑色苍穹降落，离开了九天的战场，急急追向海皇，发出低沉的长啸，仿佛和那个怒潮里的王者做着某种最后的沟通和挽留。 
然而，苏摩依旧头也不回的离去。 
“苏摩！”这一次白璎再无迟疑，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然而那个黑色的傀儡是随着退潮飞快的离去，快得如同一阵风，即将消逝在海天的尽头。 
“不要走！”白璎用尽了全力追上去，极力伸出手，终于触及到了他。她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拥住他，抛开了所有顾虑和掩饰：“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不要去！” 
苏摩仿佛再也来不及躲闪，就这样被她抓住。在她的手穿过水一样虚无的肩膀时，他在那一瞬回头看她，眼眸里有微弱的笑意，再度开口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在风浪的呼啸声里，她终于清晰的认出了他的口型。 
“我也是。”白璎轻声回答，泪水随之而落。 
不知道风浪里的那个人是否能听得见这一句回答，然而他却在那一瞬笑了，那个笑容令此刻黑暗的苍穹变得摧残无比。他深深凝视着她，忽然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颊，如同在生命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般，深深亲吻她的嘴唇——在这一刻，他终于返回到云荒，终于触及了她……那也是在他魂魄消散前最后的一个心愿。 
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温，而冰冷的唇上，那虚幻的触觉却在渐渐的消失。 
她徒劳的合拢了双手，试图挽留那风一样离去的人。然而，那虚幻的影子却陡然在她怀抱中迸裂成千片——千万水珠飞溅在空气中，随着一阵海风吹散在苍穹之下，只留下清冷湿润的空气萦绕在脸旁，仿佛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 
“苏摩……苏摩！”她知道这便是最后一刻，看着他消散在海天之间，她只能竭力呼唤他的名字，虽心痛如死却无可奈何。 
飞散的雨滴里，留着他最后的微弱念力，将一句话传到她的心底—— 
“每年的十月十五，我会随着潮水，回到云荒来看你。” 
当海皇的幻影消失在水面上时，怒潮以惊人的速度退去，飞散的水珠淋湿了她全身。空桑太子妃站在黑暗的海面上，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怔怔无语——良久，仿佛气力不支，她往前踉跄了一步，颓然跪倒，将手埋入掌心，发出喑哑的哭声。 
“太子妃姐姐！”那笙奔过来扶住她，却看到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白衣上登时一片刺眼的殷红。

“海皇已经离去，为何这黑天之术尚未消散？”大司命站在伽蓝帝都的铁城上，仰头看着如墨的天穹，愕然。 
“大概是因为要做的事情尚未完成吧。”龙神盘绕空中，发出叹息，“战事未毕，冥灵又怎能见日光——想必海皇顾此一念，魂魄至今不曾散去。” 
大司命动容，雪白长须微微颤动，长久不能发一言。 
这个空桑梦华王朝末期的重臣，一直对那个鲛人奴隶记忆深刻——他从苏摩被青王带到帝都的那一天起就记得他：记得那个少年被迁到白塔上时震惊所有人的美，记得他上殿指正太子妃不忠时的冷酷，也记得归来后那个傀儡师复杂莫辨的眼神……和所有空桑贵族一样，他是从心底鄙夷憎恨这个鲛人的，甚至在支持皇太子的空海之盟提议时，也大半出自对举世判断的不得已。 
——却未料到，今日空桑一族命运的转折，还会依仗那个奴隶的力量。 
老人眼里有惭色，急急用玉简掩饰住了皱纹横生的脸，转过了头去。

真岚摇头：“唉……苏摩做事一贯狠绝。对了，他人呢？” 
忽然，他顿住了声音——自从驱赶着七海扑向云荒后，风浪里就再也没有看到到过海皇的身影。血战中暂告一段落的空桑皇太子喘了口气，询问自己的妻子——然而眼里却也有隐约的复杂神情。这一番大战能有如今的局面，多亏了海皇的及时出现，否则胜负实在难料。那个人是如约的归来了……那么，日后，又会变成如何收场？ 
然而，听得他这般询问，白璎身子一晃，脸色却霍然苍白下去。真岚连忙腾出一只手挽住妻子的腰，看到这般情状心里已知不对，却不知如何问起，只觉得忐忑不安。 
“苏摩他……”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皇太子殿下，海皇归天了！”龙神霍然一声长啸，声音低沉如滚滚雷霆，“海皇为海国竭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今已经回归于天上了！” 
龙神的声音响彻天地，仿佛也在向整个天下宣布着这个消息——滚滚洪流里的鲛人尚不知这个噩耗，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各个顿住了手，仰望着黑色夜空里盘旋的神坻，露出了震惊的不敢相信的神色。只有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炎汐和西京在龙的长吟里缓缓俯身，对着遥远南方的碧落海，深深行礼。 
“什么？！”真岚失声惊呼，不可思议的看着脚下的滚滚洪流。 
——苏摩……死了？ 
那个阴郁桀骜的傀儡师，那个我行我素的王者，居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那个冷酷而骄傲的家伙，从来都激烈的拒绝着被强加到身上的王者身份，从来度不肯承认和接受王者的责任，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却抛来族人孤身远赴海外……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走出了人生最后一步？ 
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在踏上神庙和神魔对决的那一天开始，他心里就早有了这样一个打算——那个沉默阴郁、从来不肯和任何人商量的傀儡师啊……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已经精心策划，要踏上今日这一条不归路？ 
“是的，他死了。”白璎轻声，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喃喃，“在这里……化成了雾。” 
她脸色苍白而恍惚，隐约间竟然有种末日到来的气息——靠着连番血战才支持到如今的心神陡然溃散，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剧烈伤痛，一口血便从口里直喷出来。 
“白璎，白璎！”真岚急急护住她的心脉，她却对自己满身血迹毫无知觉，只是伸手，反复的轻声喃喃—— 
“是的，他死了。” 
“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化成了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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