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传奇』小说版

楔子
在古老的年代裏，咱们中国有不少传奇故事，有的是讲神佛，有的是说鬼狐。
这些故事多半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其中有这麽一段，据说发生在大宋年间——大概是公元十一世纪吧！有一个落第举子，念了一肚子书，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事由儿，他就东抄抄，西写写，混个浇裹儿。
有一回，他接到海印寺和尚的一封信，叫他去抄一部经书，他平时呀，既不拜佛，也不信鬼神，可是他又一想：
「只要有钱赚，干什麼都行，抄经就抄经吧！」

一.受命
夕阳的光像一条蛇，游走在海印寺宽大的长廊上，长而高耸的台阶生出许多明暗的变化，使一向寂寥清静的海印寺隐隐透出祌秘的氛围。
何云靑一路上赶来，山径两边一望无际的水田向远方展延过去，在烈日的烧烤下，何云靑的歩履顕得焦躁匆迫。
他没有心情欣赏路旁小山村的古朴隽美，只惦挂着海印寺大师傅交给他的差事。
他终於走到一片高直雄奇的靑松间，林深之处响过来轻微但淸晰的透明水声，看见了古红色的庙顶贴映在蔚蓝的天空，像一座雄奇古绝的大山隐隙座落，何云青心情一爽，如同山林小溪静静地自他心上淌过。
站在台阶前，何云靑高高的仰起头看见寺门上题着拙趣的「紫霞门」三字，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海印寺的小沙弥远远便看见何云靑了，他戴着席草编成的盘帽，暗红色的袍子，褐色的短披风，在靑松和绿禾田间格外的耀眼。
「敢问这位可是何施主？」
「我是。」
「请等一下，师父会把经稿和念珠交给你。」
「那个大手印呢？」何云靑焦急的问，因为他听说大手印是佛家降魔去邪的法宝。
「师父会敎你的，千万记住，你别说话，师父说什麼，你就听着。」
「好！好！」
小沙弥进了寺门，何云靑不安的观望着四周，海印寺的木柱和斗拱有些色泽已经剥落了，更显襯出古旧庄严的意味。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何云靑迎上前去。
「师父说你可以进去了。」小沙弥示意何云靑入殿。
「那你？等会儿... ...」

「这是为了超渡埋骨边关的的亡魂，是个大功德，你要尽快的把它抄完。」
「好。」
「我给你找了个淸静的地方去抄经，这是推荐书。」
大师傅交给何云靑一封书信，何看了信封：
「崔鸿至？」
「他是经略府的参军，我跟他有一年多没见了。这封信裏有一张银票，够你用的了。」
「这位崔先生是怎麼样的一个人？」
「他是我方外的好朋友，为人淡泊，饱读诗书，而无意逐鹿科场，他虽然在经略府挂了个
参军的名义，其实他没什麼事情可办，整天的飮酒赋诗、寄情於山水之间。」
「这跟我倒是一个脾气。」
「你可别犯了老毛病，整天的游山玩水，躭误了抄经啊！」
「啊！那不会。」

「你可以去了！」
「是。」何云靑起身合十向庙内菩萨祈祷一番，在大师父炯炯目光的护送下走出寺门。
小沙弥在寺门外送何云靑出殿，一直看到何云靑的身影隐没在靑松之间。

（第一回完）

二.遠涉
依着大師父的指示，何雲青走進了神秘雄奇的山徑中，他左肩挑着一肩竹筐裝成的簡便行李，顛躓的山路，遠處是被霧氣罩滿的層層山巒，近野則是叢生雜亂的灌木漫草。
何雲青沿着山澗小溪行走，溪石重疊在溪流中，何雲青長長的影子投射在溪上，更反映出溪流的清澈鑑人。他的身影幾度在溪流的轉折處隱沒，愈走愈深，愈走愈深，愈走愈進入原始山林的深沉之域。
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何雲青不覺已走到邊關，他看到沿途詭奇的景色，知道已經離大師父指示的地方不遠了，便一路詢問路人去處。
一天，他走到水原城門。
「老兄！借問一下，這秦鳳路怎麼走？」

「出城門一直去，過了橋再往左轉……」
「謝了！」
何雲青一抱拳，又匆匆的趕路。
行了許久，一路峯迴路轉久久沒有人煙，何雲青覺得十分詫異，幾次抬頭望着遠方路的盡頭。這時，有一位老樵夫從山內走出來，他急忙迎上前去。
「請問這位老大爺，去鎮北屯堡怎麼走啊？」
樵夫奇怪的打量着何雲青，臉上閃爍着疑問的神情，何雲青再追問：
「有多遠啊？」
「你上哪兒幹什麼？」樵夫仍然懷疑地看着何雲青。
「我找幾個朋友。」
「還是別去啦！」
「怎麼了？」
「那邊沒什麼人住了！」
「我就爲了圖個清靜。老大爺，打這兒怎麼走啊？」

何雲青如同陷進了朦朧的夢境，脚步不覺隨着簫聲急急的趨趕，再定神一看，少女卻在天地的風景中消失了。
青山不語。
少女的消失，使何雲青趕路的脚陷入了空無的大寂裏，茫然的向前走。
在青山掩映下，何雲青看見一座雄渾的古廟，陽光自古廟背後的青松透過，均勻的披散在廟頂上，黑色的瓦，褐棕色的斗拱，深紅色的大柱，藍與紅交揉多變化的門窗，結合成深穩沉厚的格局。
更引人的，是廟前用巨石雕成的一排石獸，造型粗拙，石色斑剝。
石獸的背上又坐着河畔吹簫的白衣少女，簫聲正是河邊接續過來的，少女的眼睛遙望遠方，心中仿若有許多積鬱與塊壘，對何雲青的來到渾然不覺。
何雲青走近，定睛一看，少女忽然渺去，漸稀漸淡就消失在林間，只剩下濃霧還在山林中飄動。
何雲青像走進冰冷的流泉，一時被嚇住了。

他莫名所以的嘆了一口氣，悵然的往前走，走到一個涼亭，何雲青已經感到疲累不堪，就走進涼亭，亭中的椅子正濛上一層灰塵，他擦淨椅子，坐下來拭汗，邊觀賞两旁優美的景緻，邊將行李放在椅上。忽然見到一個老年的跛子，一拐一顛的走過來。
「嘿！老兄。」何雲青迎上前去。
跛子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走着。
「嘿！嘿！老兄，等一等！」何雲青再追上。
「請問你……」何雲青情急的大聲叫喚。
跛子不但沒有囘頭，反而向前狂奔而去。
追逐一陣子，何雲青終於趕上，揪住他：
「老兄，等等，請問你……」
跛子突然反身用雙手緊緊揑住何雲青的脖頸，何雲青大驚：「老兄，幹什麼你？」
這時何雲青才看清老跛子的臉孔，他頭上纏着一個黑色布包，頭髮散亂，鬍鬚稀稀落落，張開的大口還突出兩顆白森森的暴牙。

「幹什麼？幹什麼？」何雲青大叫掙扎着，臉色都嚇白了。
「老張！放手！」
一個中年文士頭戴儒巾，衣着錦袍，從山路一頭出來，大聲的喝斥老跛子。
老張看到中年文士，臉上流過一抹畏懼的顏色，但仍然揪着何雲青不肯放手。
「你又怎麼了你？走開走開！」中年文士看老張不肯放手，趕到老張面前大聲的喝斥。
老張放開何雲青，手舞足蹈悻悻然離去，仍狠狠的瞪視何雲青一眼。
中年文士見老張離開，向何雲青拱手爲禮：
「對不起，這是我一個老部下，瘋瘋顛顛的，剛才有冒犯的地方，請你多原諒！」
「不！不！是我不好！」何雲青拍拍被弄皺的衣服：「我一直追着他，想跟他攀談幾句，他大概以爲我不懷好意了。」
「那倒不是，他見了生人總是神智不清。」

「對了，我跟你打聽，這個秦鳳路經略府到底在哪兒呀？」
「啊！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那好極了。請！」
中年文士領路先走，向遠遠的山谷前進，這時陽光大亮，把沿路的景物照耀得十分明媚。由於是邊關，在陽光中，在亮麗的景物裏，總流出一絲絲涼意，一會兒他們就走到了一處城堡。
兩人沿着殘舊的城垣慢慢的走，何雲青側過頭說：
「有件事倒要請教你！」
「不敢！」
「我出關以來，一路上都很荒涼，進了這屯堡也看不見駐軍，是不是都調防了呢？」
「唔！剩下的一些官兵都調囘去了。」
「剩下的？」
「所剩無幾了！」

「是不是戰事失利？」
「你對這邊的情況大概還不太清楚。」
「就聽說邊關有戰事。」
「這裏的駐軍和西夏苦戰三年，朝廷戰和大計舉棋不定，西夏王看出了破綻，率衆傾巢而出，這秦鳳路的駐軍幾乎全軍覆沒，朝廷和西夏訂了城下之盟，講明雙方都不許駐軍，現在這裏成了三不管地帶。」
那中年文士向何雲青提起過去死傷的戰役，竟是如此淡淡的描述，像在述說一個古老的傳說，眼中流露出一點點哀傷的淒涼。
何雲青抬頭望着那一座幾乎被戰成廢墟的鎮北屯堡，眼睛自左至右游移，堡與堡差不多全脫落了原來的漆色，近處幾隻寒鴉棲息在冷松上，望着兩個不速的來客。
牆側的荒煙漫草之間傳來幾處低啞的蟲唧，益增四野的寂涼。
「那麼韓將軍呢？」何雲青收囘視線，問道。
「韓將軍殉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