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山中传奇』小说版【胡金铨吧】

小靑囘過頭：
「怎麼了？」順着何雲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小靑對何雲青嫣然一笑：「別怕！是個番僧啊！咱們走吧！」說着又繼續向前邁步。
何雲青餘悸未息，不斷囘轉頭向林中望去，只見那團黃影時隱時現的尾隨在後。
小靑看何雲青魂不守舍，扯着他的衣袖：
「快走吧！」
兩人加快脚步，一點一滴地投入黑暗之中。
一盞茶的功夫，已經走到一間簡樸的平房前，房內晃動着微明的燭火。
小靑指着平房告訴何雲青：「就是這兒。」
小靑輕輕地推門而入。
「來了！來了！」王媽尖利的聲音自內室穿越出來，她的脚步也隨後就到了。看到何雲青，熱心的迎上：「何公子您來了！」

何雲青頓感一陣肉麻，支支唔唔的叫了一聲：「王媽媽……」
「何公子，您這邊請！」
「好，好……」
王媽媽領何雲青入內，裏屋陳設非常清雅，精雕的傢俱上還擺了許多精美的小物件，矮木桌上擺了幾樣還冒着熱氣的菜餚。崔鴻至早已坐在木桌的一角，看到何雲青站起來打揖：
「雲青兄！」
「崔兄！」何雲青亦囘揖。
「請上座！」
「請上座！」
兩人正推拉着讓位，王媽走過來，一把將兩人推入上席：「你們倆都是客，不要讓了，全坐上座！」
崔鴻至和何雲青異口同聲：
「好好！恭敬不如從命！」

但何雲青仍顯得有些拘謹，王媽又來扯何雲青：
「請坐，坐啊！」
推拖了半天才坐下來，坐定後，何雲青客氣地說：「萍水相逢，蒙你們二位這麼款待，眞不好意思。」
王媽責怪的瞄他一眼：「您看，您又來了，我跟崔先生給您洗塵嘛！」
「是！是！」何雲青感激地。
崔鴻至舉起酒杯向何雲青：
「不用客氣了，雲青兄，我借花獻佛，敬您一杯！」
「謝謝！」何雲青與崔鴻至舉杯對飲之後，不絕讚口道：「好酒！」
崔鴻至禁不住得意：
「不瞞您說呀，我這酒是自己泡的茵陳酒，十幾年了。」
何雲青再舉杯，仔細地聞了酒香。
這些日子他一路兼程趕路，不曾這麼舒泰地坐下來吃一頓晚餐，加上美酒當前，不覺精神大振。

「怪不得這麼香！」
「來了！火鍋來了！」王媽從內室裏端出一個大火鍋，鍋中菜餚十分豐富，堆得快滿溢出來。
何雲青看看火鍋中的菜餚，衷心地讚美：
「這麼豐富呀！」
王媽：
「這鄉下地方，都是粗菜！」
崔鴻至說道：
「王媽媽的菜是有名的，要不是雲青兄來呀，我還吃不着呢！」
王媽媽聽了崔鴻至的讚美，掩不住臉上的喜悅，嘴上却嚷着：
「你看看你說的，好像一向虧待你似的。」
崔鴻至拍拍何雲青的肩：
「雲青兄，這一頓飯您可不能白吃呀！」
何雲青不明究裏，疑惑的看着崔鴻至：

「噢？」
王媽有點不高興，責備崔鴻至：「哎！你怎麼這麼說話呢？」轉頭對何雲青陪着笑臉：「何公子，白天我不是跟您提過了嗎？我那個孩子整天閒着也不是個事，想請一位家館，您的事要是不忙，就讓他拜您作老師。」
何雲青惶恐的說：
「我這兩下子可不行啊！」
王媽熱誠地：
「何公子，您還客氣什麼呢？」
崔鴻至也在一旁幫腔：
「雲青兄，您就別客氣了，就看您有沒有功夫。」
何雲青看到情勢已成騎虎，有點爲難的說：
「我倒有的是時間，就是以前……」
王媽見何雲青遲疑不決，趕緊搶在前頭說：「何公子！我是個直腸子，束脩多少，您祗管開口。」

「不！不！不不！」何雲青急忙否認，急得額頭的汗珠都冒出來了：「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以前沒敎過書，怕敎不好啊！」
王媽成竹在胸，臉上露出笑容：
「一囘生，兩囘熟嘛！再說，這孩子也不算笨，就是有點皮呀！」
「那倒不要緊，小孩兒都貪玩，開過夢吧？」
「唸過幾年書，琴、棋、詩、畫都拿得起來！」
「令郎貴庚了？」
「她呀？來了！」
王媽的語音甫落，自內室走出來一位少女，身穿一襲曳地的淺橙色袍服，臉上略施脂粉，明眉亮目，一雙眼眸如一潭澄明的水色，流轉顧盼時還閃着亮麗的波光，微笑的脣角彷彿在晨曦中剛剛開放的一朵金線菊，艷麗得要滴出水來。皓齒微露，晶白得像剛琢磨成的冠玉，鑲在一張十五滿月一般豐腴的臉上。
她烏黑的長髮往上梳成高高的髮髻，幾條金色的鍊子圍在她的髮上、項上，使她的人燦亮得像在黑暗的屋子燃起一根燭。

她緩步走進屋中，在裙裾輕擺中別有一番風情。
何雲青被眼前風姿綽約的少女一照，霎時間怔在當場，目瞪口呆一陣子才清醒過來：
「這麼大……」
王媽站起來，對何雲青介紹：
「這就是，這就是我那孩子。」
何雲青急忙要站起來行禮，王媽把他按坐下來：「您坐着！」揮手叫少女：「過來，過來……」
少女半掩着臉孔，蓮步輕移的走近何雲青，王媽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妳看妳這麼大個子了，不害臊！過來見過何公子。」
少女頷首說：「是。」
王媽扶着少女到何雲青的身邊，討好何雲青地說：「來來來！妳挨着何公子坐呀！」
「何公子，她叫樂娘！」王媽在兩人旁邊，向何雲青介紹樂娘，並且囘頭向樂娘：「我剛才已經說妥了，妳以後就跟着何公子唸書。」

「王媽媽，這不行呀！我不知道是位小姐！」
「哎！何公子，您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沒有呀！」
「來，來，來！快拜老師！」王媽扯着樂娘向何雲青行禮。
樂娘順着王媽的手勢跪拜下來，嬌滴滴地喚了一聲：「老師！」
何雲青手足無措的起立趨避，連說：
「哎！這不敢當，不敢當！」
王媽又把何雲青按坐下來：「何公子，您坐着嘛你！」這時何雲青一陣心慌意亂，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濺在他的袍服下擺，他更不知如何是好。
王媽連忙厲聲地責備樂娘：「你瞧，你這個丫頭，把酒給弄灑了。」
何雲青更不好意思，又羞又急血氣上湧，臉都紅了起來，看樂娘跪拜不起，也有幾分心疼：「不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姐，快起來，快起來，不敢當，不敢當！」

王媽扯扯樂娘衣袖：
「還不給老師擦一擦！」
樂娘應了一聲，掏出手帕要幫何雲青擦衣服，何雲青惶急的：「不……」
樂娘還是幫他擦了。
坐在一邊的崔鴻至冷冷地坐着，喝他的茵陳酒，竟像是這些事都和他無關似的，或者像是這些事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在酒席的桌上，大家也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他只是靜靜地坐着。
樂娘一面幫何雲青擦衣服，一面低頭賠禮：「對不起，何老師。」
聲音清脆得就像山谷中的流泉，何雲青一聽到這聲音，整個心都迷亂了，趕忙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坐在旁邊的王媽這時也開腔了：
「還不給老師再斟上。」
樂娘起身，雙手捧着精巧的酒壺爲何雲青斟酒，她眼波一轉，微微地笑了，使何雲青一顆心禁不住急速的跳動，强自鎮定的阻止樂娘再斟：「行了……不客氣……」

王媽給何雲青夾了一塊肉，微笑說：「頭也磕了，您這個徒弟是收定了。」並側過頭來微詢崔鴻至的意思：「崔先生，是不是呀？」何雲青還是有一點點爲難：
「崔兄……」
「雲青兄，您就勉爲其難吧！」
何雲青謙恭地：「敎小姐唸書我不敢呀！大夥兒一塊兒切磋，切磋……」
王媽大呼小叫：
「哎！切磋什麼！就讓她跟您一塊兒唸書！」
「王媽媽……」
「何公子，您就算答應了！」轉頭向樂娘一廂情願的：「趕快敬老師一杯！」
「我……」
樂娘忽然大方起來，雙手端起酒杯向何雲青敬酒，顧盼之間，自有一番風情：
「何老師，我敬您！」
何雲青也舉杯：

樂娘含羞帶笑：「何老師……您這可折死我了。」
何雲青正經的：「是眞的。」
樂娘埋怨的看崔鴻至一眼，柔情萬種的對何雲青撒嬌：
「您別聽崔叔叔的，他儘替我瞎吹噓！」
一旁的崔鴻至微笑着又過來勸酒：
「雲青兄，趕快喝酒吧！」
「我量淺呀！」
「這點酒算得了什麼吶？來！」
「好！好……」
兩人一來一往又喝了幾杯酒，何雲青醉眼朦朧，有些神志不清，這時，小靑由外面匆匆忙忙的進來，大聲地叫：
「夫人，小姐！不得了啦！你們快來呀！」
王媽白了小靑一眼，所有的人均抬頭不解地望着小靑：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夫人，您請過來。」
王媽起身走到門邊，小靑臉色凝重的向王媽耳語，王媽一怔，囘身勉强一笑，對崔鴻至和何雲青說：「你們接着喝，外面有個番僧化緣，我去瞧去！」
何雲青茫然不解：
「怎麼囘事？」
崔鴻至笑着說：
「沒事，這裏經常有番僧來化緣。」
門外院子裏，一個穿黃衣的喇嘛，正閉目垂眉，看到王媽出來，輕輕的吟哦一聲：「阿彌陀佛！」聲音雖輕，却清晰的響動着，久久不散。
王媽很不客氣地：「你想幹什麼？我們這裏不打發這個，出去，出去！」
兩人在門外起爭執，衆人在房間內不明所以，樂娘看到情況不對，站起來對何雲青說：
「我娘脾氣不好，我去看看！」

何雲青說：「請便。」
樂娘出房而去，房間外又傳進來王媽的聲音：「聽見沒有，出去呀！」
「來！雲青兄！」崔鴻至舉杯邀何雲青喝酒，何雲青不理會，却要站起來出門去看個究竟，崔鴻至扯着他的衣袖阻止他出去：「你怎麼囘事呀？」
「您剛才說這裏常有番僧來，我去看看去！」
「不用了，雲青兄！」
何雲青帶着酒意，搖搖晃晃的要出去，態度很堅決：
「不！我來的時候有個番僧一路跟着我，看他的長相，絕非善類，我看看是不是他？」
此時又傳來門外喇嘛和王媽、樂娘爭執的聲音，樂娘：「你是存心搗亂呀！」王媽隨着說：你是不是存心要找彆扭。
何雲青聽了王媽、樂娘的聲音，又要邁開脚步出去：「好像是他，我去看看！」
崔鴻至站起來阻止他，牽他囘到原來的座位：「不用了，王媽媽應付得了。」
在院門外，王媽、樂娘和喇嘛站成三角位置，四周的環境是一片墨黑，只有微弱的星月光輝冷冷的閃熾着。

「這個番僧大概喝醉了，非要進來跟我們一塊喝酒不可，眞是豈有此理！」
樂娘也附和的說：「是呀！老師，坐坐。」
何雲青知道番僧已經走了，心頭比較安心，人便也自在起來，拉着崔鴻至：「請，請。」
「再來一杯！」崔鴻至又爲何雲青斟了一杯酒。
「我不行了！」
樂娘突然興致大發，向何雲靑輕聲說道：
「剛才呀，崔叔叔不是說我會打鼓嗎？我就在老師面前獻個醜，給二位打鼓助興。」
何雲青不禁擊掌：「好呀！」
王媽隨即拿了一個氈鼓過來，那個鼓造型十分奇特，兩邊的鼓面是冷森森的濃綠色，邊上繡着紅綠交雜的花朵，鼓的中央還纏着一圈艶紅色的絲帶，有一條絲線靜靜地垂墜下來。樂娘自王媽手中接過氈鼓，表情立刻嚴肅了，她的左手緊緊抓住氈鼓的一邊，右手五指齊張，緩緩凝重的敲擊鼓面。

鼓音散揚開來了，低啞而沉悶，但是却似有極大的迷力，音節非常結實震撼。表面上，像是秋風楊柳拂面，仔細傾聽，却含帶了冬季邊野的蕭瑟之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愈來愈急了，如海濤，如戰鼓，如魚躍龍捲，如遠方轟隆隆的雷聲，一層連着一層，在綿密急速之中有力的敲擊，何雲靑頓覺像是舟行在惡風的海洋上，一個浪頭席捲過來，舟激烈的晃盪不定，另一個浪頭又馬上席捲來了，他感到暈暈然、陶陶然，不知置身何地，不覺大聲讚歎：「好極了。」
剛剛被樂娘法術擊敗遁走的喇嘛，站在遠處的山頭，向這一間小平房定定的遙望，當樂娘的鼓聲響起時，他暗自垂目唸經，而鼓聲愈來愈急，像是春雷初響，首而含羞帶怯，等第一聲響破後却也無法收拾，大地整個震搖了，喇嘛雙脚浮動，神情閃過無奈的淒涼，輕嘆一聲，終於在鼓的急催聲中飄然而去。
老張聽到鼓聲很急，一拐一跛的從門外走進來。樂娘看到老張進來，「咚咚」兩聲重擊，鼓聲遽然而至，四野突然之間冷寂無聲。
那是無邊的死寂。

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回复：『山中传奇』小说版

扫二维码下载贴吧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