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月亮
是黑夜的三个物镜之一
每一个困在床上的人
都是一张切片
当放大几千万倍后
观察者发现
有种叫梦的癌细胞
正在扩散
花园中到处是病死的花
要听专家的话：
人造的太阳没有假
这是长眠的时代
睁开眼睛 是被禁止的事情
所以人只能在梦中觉醒
说别人听不到的梦话：
昼间的光线
不过是白色的黑暗
没有光线
深海的鱼 眼睛会退化
没有神话
天上的宫殿 墙会倒塌
墙内有九万万里黄土
九万万里黄土只有一棵畸形的树
长得又高又细又直
所有的枝叶在顶部一侧
呈矩形生长
树上有四只乌鸦
围绕一只乌鸦盘旋
乌鸦说
乌鸦不是乌鸦
其实是黑色的凤凰
所以百鸟应该朝凤
乌鸦说
乌鸦的歌声
宇宙中最好听
于是百鸟不再争鸣
你们努力才能成功
尽管
你们清楚这场比赛
有的鸟既是球员
又是裁判
有人敢怨天尤人
乌云中立即甩出白色长鞭
每一条鞭痕
都像履带碾过的形状
雷霆万钧 暴风骤雨
厚土保护着种子
冰川保护着小鱼
而我们如何保护自己
用强烈的求生欲
在出生之前
学会把心
藏在骨骼里面

暗蓝色的夜空下
树木被土地拴着
像马一样站着入睡
它们的灵魂却在大地上奔腾
那些落地的果子
就是它们留下的脚印
风像打更人
让人觉得安全
我踱步在风中
散发浑身的荷尔蒙
像一只饥饿的狗熊
累了 就坐在生活的断桩上
不愿缅怀被伐去的爱情
我的不安
让世人觉得危险

我身上沾满了蒲公英
我把风捡回了家
我在花盆里种一只兔子
我默默守着生活的断桩
如果阳光和花朵是流动的液体
那么我血管里有片荒草地
你的爱是一把犁
我爱你
就是对荒芜最大的忤逆
像蛔虫在我肠子里建立帝国
我需要一支药片组成的舰队
诊断报告上写
需要从我的身体里切除自己
我需要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你

季节带来未知的恐惧
一颗恒星 因为求生欲
进化成宇宙中的一只海胆
一只刺猬
像我们每一个人
曾经为了保护自己
刺伤他人
天上的乌鸦是烧焦的鸟
地上的影子是烧焦的我
我不理解太阳如何成为烈日
我不理解
杀死恶龙的英雄
为什么会变成恶龙
自从羊群感染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从前狼赞狼的颂歌
现在由羊来歌唱
时过境迁
达摩克利斯之剑
自君主
转移到每个百姓头顶
烈日修剪人们多余的衣服
剪成它想要的模样
人们跟着它学会修剪不听话的枝叶
让树木长成人类喜欢的形状
我不理解
为什么我们总是活成
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但是树木在战栗
叶子的牙齿不自主地上下碰撞
夜越长 梦越短
和人类相反
树木站着就是活着
跪下就是死亡
树的世界逐渐荒唐
树木做成斧头
用来砍伐树木
守株人
坐在文明的断桩上
忘记被伐去的时代
直到自己变成兔子

闪电
乌云弯着腰 倒着走
向这漫水的人间
插下一根根白色秧苗

我因孤独而怅惘
坐在午后的尾巴上
坐在一条向风讨好
左右摇摆的树荫下
我因孤独而徜徉
一声坚硬的叹息投出去
枝头栖息的群鸟四散
像荡开的涟漪一样
有序而缓慢
我因孤独而彷徨
我看到烈日
尖叫一个夏天后
跟着夏天飞走
留下一副金色的壳
挂在树梢
人们叫它夕阳
预告消亡
夕阳 像只吸饱了血
突然被拍死在西方山脉上的尸体
四溅的血
属于咒骂蚊子的人
也属于赞颂蚊子的人
夜晚的每一个梦 都是
我裸露的肉体
被时代狠狠叮出的包
又肿又痒
星空如此灿烂
是因神仙贪婪
他们饿死公主的丈夫
他们批斗公主的父亲
他们引产公主的胎儿
他们碾压公主的孩子
所以夜空布满公主的眼泪 源源不断
他们霸占这些钻石 挑选它们
留下他们想要的
扔掉的那些 是凡人的愿望
我是仰望繁星的人
我是拾取流星的人
谎言太小
不可能装下所有的人
一个善良的蓝天
装得下白云
也容得下乌云
一个完整的黑夜
有繁多的星星
也应有稀奇的鬼怪
世界上没有鬼
每一只鬼
都只是看见真相的人

麻雀是
从枝头射出的石子
天空快碎了
只有鸟知道
人们仰望的
仅仅是一片虚无
云朵是
一片沼泽
几条闪电陷入其中
将一个谎言 以及无数的谎言
向人间蹬落
落叶是
曾经发着绿光的鳞片
被锋利的时间
一片一片剥去
树木摆动疼痛的尾鳍
游进地底
花朵是
植物穿破的一双又一双鞋
漏出脚趾的花瓣于风中枯萎
经历过自负与自卑
靠牙缝里咬着的一点自尊
在落地之前
努力朝着春天的方向飞
夕阳是
不死又将死的凤凰
将石头当成蛋 孵化了五千年
失血的黄昏 还在努力分娩
天狗耸动着鼻子
嗅着血迹而来
自由是
急于出世的未来
总是大于当下的时代
想要到达这个世界
必须让母亲
经历最痛苦的侧切
我们手里捧着医用线
但求医生
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星空是
蓝色的琥珀
里面挣扎着无数花苞
想要绽放
却被紧紧束缚着
待第六次掷出的星星落地
有黑色印堂的黑夜
也未卜出自己的前程
黎明默不作声，隐于签筒
像个胎儿 躲进子宫
只关心日子
不关心吉凶

节
一间囹圄四南墙，黑店七旬不打烊。
三世神佛皆魍魉，廿五家史尽荒唐。
撰出仁义千千卷，画到人皮第几张。
笑看精忠出我辈，甘将媚骨豢贪狼。

我倒挂在床边
像只猴子 试图打捞梦里的爱人
我们手牵手 一起看了三部虚构的电影
《索魂恶鸟》怪物不知自己是怪物
《小岛惊魂》鬼不知自己是鬼
《倩女幽魂》妖以为自己是佛 强盗以为自己是官差
爱人 是我的虚构
而电影 虚构了纯属虚构
清晨将发红的烟头夹在指间
所有的梦 都被烫出一个洞
脸颊凹陷 镜子浮肿
时代拎着人们的后脖梗
派送到各个流水线
只允许梦游 不允许醒
天上的飞机拉出一条白色直线
出行的街道拉出一条灰色直线
上班的地铁拉出一条银色直线
生活的心电监护仪 没有波动
它已经死了
街头巷尾有六亿只秃鹫的双眼
盼着我们腐烂
我们瘦小 我们轻盈
只有压力 如同杠铃
以人群为单位
计算不出孤独的重量
孤独啊 我最后的脊梁
二十四把弯刀长在脊椎骨上
美其名曰 保护心脏
事实上 却像一种体制
刀背向外 刀刃向内
人把心脏叫心脏
或许因为人的心很脏
电视和报纸 学校和机关
每天都贩卖 心膏和心刷
只卖一个牌子：我爱乌托邦
乌托邦的队列 走过乌托邦的广场
旖旎的旗帜在飘扬
它像一张红牌
所有不爱乌托邦的选手
将被罚出球场
我害怕
害怕意气风发的人群
害怕整齐划一的口号
害怕井然有序的队列
就像人类天生
对多足节肢动物感到恐惧
我得了叫孤独的病
有人试图施救 有人送来药物
但是我不允许
不允许他们干涉我身体的内政

夜煮梅花为友来，银河摆下万星斋。
情之深处心推腹，酒到酣时歌解怀。
下里巴人皆妙曲，潘江陆海尽雄才。
捧樽且敬黄仓子，一醉方休莫唱白。

说起乌托邦
必须从虚构的年代说起
太阳和月亮 化作一对竖瞳
生长在黄昏的两颊
紧紧缠绕着直立行走的世界 向黑暗中爬行
到处是繁忙的公交 吞吐人群
制度和思想
是两根倒刺般的毒牙
能够从教科书中汲取毒液
**孩子们的神经
与普通的食肉动物不同
它们把所有生命吞进去
吐出的人不死 却没有骨头
这个时代
平均每十五个人一张通往天堂的票
问题在于
如何让另外十四个人也能通行
解决的方案： 只能让一个人
代表十四个去享受幸福
还在沿用丛林法则的天堂
与文明交界的地方
一定会有墙
不是为阻止进来 而是为阻止出去
这种作用的墙
最老的老人说他见过两种
一种是锁着狗的笼子
一种是囚禁人的监狱
一年又一年，在墙里每年
都有超过一百万人
去争夺三百盆狗粮
许多人和我一样
不能做人 也没有做狗的资格
在这里出生 在这里死亡
和母亲连接的脐带
是条剪不断的铁链
拖在地上 锒铛作响
决定我人生的
并不是经历多少艰苦和磨难
就像同样遭遇千刀万刻的石头
有的是佛像 有的却是砧板
没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但是事实上
不公平的阈值
不断增长 数据荒唐
荒唐的早晨 生锈的阳光
会被铁窗 均匀切割成
七根白色的琴键
嵌入黑色的地板上
音符浑身长满羽毛
触碰禁忌的云朵和天空
我倒挂在单人床的床边
试图打捞梦里的爱人
每个梦 都是小孔成像
我知道 孤独和人群
彼此互为相反的倒影
爱人是我虚构的
时代和世界也是我虚构的
为什么会虚构
因为墙上有孔

款款蝴蝶当彩凤，离离短草作梧桐。
鸿鹄燕雀非同志，无怪蜩鸠笑大鹏。

浪里逐波水不休，风中问鸟路难求
今朝北海能得意，他日平阳怎遣愁
脉脉风云即落雨，琅琅朽木未成舟
明珠既悔投丛草，金玉当绝败絮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