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角楼，高处本就不胜寒，再加春寒料峭，那风，便吹得更是紧了。】
【真是静啊。立于围栏侧，放眼远眺，想看得远些，更远些，越过万家灯火、四九城星罗棋布的房屋，直看得双眼酸胀，看得远方隐没在黑云里。】
【心下一声轻叹，这大概是紫禁城了唯一能看到外头的地方了罢。】

【顺她话，抬眸眺四九苍穹，一庐西洋墨水蓝，传教士书信的颜色。去看星星，一闪闪的，有的是亮眼，有的是渺茫，要用力才看得清那些小小的星辰，喃喃两句。】
有的星星，要久久眺望，才能在夜空里有所分别。有的星星，就原本是那么亮，避也不及……
【语音渐没，忽而，又转了话头。】贵人，想做哪样的星？又或说——觉得做哪样的星更好？

要让人仰望——确实是幸事，你必须要——站得够高。
【闻言，眼中光华流转，侧了身，似笑非笑瞧她。谁不愿做上位者？然则，人人都想往上爬，出头又哪儿有这么容易呢。怕比之蜀道，也不易几分。】
【空中风云变幻，恰如这宫中人事浮沉，有许多看不尽的悲欢离合，莫说登高，便是占一席之地，也是——难、难、难。】

【灵宫里的颂佛之声，仍是不绝，和着数九凉风，飘飘呼呼传到城楼之上，个中兴味难解，百态俱溶——真的悲、假的哀，还有不动声色的喜与大快人心，皆藏于其下，不示众人，我无从细听，只端得一份，问心无愧。】
【夜风拂过衣袂，飘飘如羽化登仙，一时默然。我知，初入宫城之人，最是思乡，如今一语，难免勾伤心事。宽慰她。】
再高的楼，也有望不见的远方。真要看你赫舍里的府邸，不在眼里，在心里。你来。【示意她不必随我之后，一并到围栏边。】大抵顺天府，也如这样吧？也是这样一片灯海霓影，都连在一起，一直亮着，明晃晃的。

【聆她言，只淡笑过，并不骄矜上位者的架子。草木花叶，人道玄脉，自古有之，如今风云流转，所存所生，不过适之罢了。我但能走到今日，便也有独一份儿的禅意——诚然，相较之下，我的脾性，其实并不适宜活在这宫里，故而能有今日，也非入宫之时，所能预料。】
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路，还长呢。
【况且……又有谁真甘愿做微光呢。】

【甘不甘，敢不敢，皆在一念之间，全在自己了。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更不肯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然这八九年，我该怎样过来呢？宫中众人，哪个不是凭着心里自己给自己的一点暖，聊以自慰，支撑至今。】
【浅笑，道。】本宫家在成都，西南地儿里难得出的一个繁华界。夜晚里，也是歌舞升平。路太远了，光太多了，黑夜里找光亮难，可光亮里再寻一点光斑，便更难了。于是知道自家府邸也在那么一片灯海霓影之内，都连在一起，一直亮着，明晃晃，便很好。

【抬眸望，依然是明星闪闪，月光皎皎，任凭人间，多少伎俩龌龊，都不改分毫。猛的，她话入耳，起先是下意识的想拒绝——由是因着曾经，最厌恶纷争。可是转念间，是表姐那句悠悠的叹，叹今非昔比。】
【早就不同了不是吗。心神念转，似是话不关题，又好似隐隐间藏了什么。】登城楼，才能看见好风光。起先是要不畏高——不登高，哪能望远？
【话至此，又是一转。】启祥宫的宜娘娘，可见过了？她那儿的茶，喝着可心。【——这大抵算，我给她指的明路。】
【说话间，夜已凉，风早不是青萍末之姿，簌簌的，打在脸上，已有痛意，分分明明告诉你，此地再不宜叙话。眉眼弯，道。】东成自是不会吝啬你一对筷子，若你不怕那辣子，尽管来便是。只是今日，起风了，你也回宫罢。
【遂准她离，后话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