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爱玛渴望知道我的故事,我的过去。在军校,在矿区,在与她分离的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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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岁月盲目,人类愚蠢。日历上的标记足够清晰,但驻足回首,除了纸页上明晃晃的红色圆圈,那些旧人旧事,遗弃,丢失。残存的回忆蜷缩在人生的某个角落里,安静地蒙着灰,唱着只有我们记得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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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有所隐瞒。比如军校时期的事情。从收到那封没有邮票,只在信封上印着鹰与十字的信开始,所有的心都回避良知,所有的话都回避真实。不近人情的冷漠与癫狂,是那时最理所应当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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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请不用担心。我很好。我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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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长官。遵命,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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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云亦云的时代,上级口口声声强调的的责任与义务,现在看来都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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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我都呆在旅馆,和母亲与爱玛分享记忆。当爱玛问起基尔伯特先生的事时,我沉默片刻,想了想后回答说,曾有位同名同姓的先生帮助过我,但他是否真的是路德维希先生的兄长,我不得而知。小家伙闻言急急地拿着背包翻出一张纸,展开,铺平,交到我的手里。纸页上是用钢笔画的人物头像速写,细致逼真。看清纸上那人的面容时我在心里惊叹一声,正疑惑她为何会有基尔伯特先生的画像,但话一出口却换了主题:“爱玛,告诉哥哥,这是你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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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画的。我还画不了这么好。这张图是路德维希先生画的。”小家伙挠了挠头,吐着舌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路德维希先生说,他的哥哥就是这个样子。哥哥,你遇见的基尔伯特先生是不是就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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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爱玛见状,开心地拍着手跳起来。她晃着我的胳膊,热切地请求我立刻带她去见路德维希先生的兄长。我皱着眉头无奈地苦笑,抱歉地解释说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所以那位先生的详细地址我并不清楚。闻言小孩子失望地低头盯着脚尖,我摸摸她的发顶,本想说些什么,但她随即又从背包里掏出这些天用毛线编织的花朵,兴奋地向我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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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小孩子玩性大,还是她看出了我的窘迫,故意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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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之后几天她们要在东|德四处走走,作为在此居住多年的国民,我本应该像导游一样推荐几个值得游览的旅游地点,但绞尽脑汁却只能列出一份没有几行字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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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这里可供参观游览的地方不算太多,尤其是那些承载着历史记忆的雕塑与建筑物。东|德建国后的第二年就将普|鲁|士|皇|宫和德皇威廉一世纪念堂拆得一干二净,以彻底清除“普|鲁|士军国主义”的痕迹。唯一法外开恩保留下来的腓特烈大帝的纪念像,也已经移至柏|林市西南郊,搁置在波|茨|坦的一处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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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界上永恒不变的真理。不论是封建时代的骑士对决,还是硝烟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无论争斗的挑起者是谁,无论战斗的正义与否。只要赢得胜利,胜者就有权力有资格去支配败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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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物,领土,还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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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踮脚趴在桌边,盯着纸页上来回行走的笔尖。她数着我逐一列出的值得游览的地名,板着指头一个个认真清点。见她对此特别感兴趣,我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我腿上。小家伙看着我列出的清单,来来回回浏览了一圈。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指着最后一行——腓特烈大帝的雕像——转看向我,问:“哥哥,我们今天就去这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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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话……会不会有点晚了?”我看着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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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想去看看啊。”爱玛靠在我怀里眨着眼睛,语气一本正经,“而且路德维希先生说,到这里来,就一定要看看腓特烈大帝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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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么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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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为我怕忘记啊。路德维希先生还让我准备好矢车菊和土豆,说想让我代他看望一下腓特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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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小家伙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后猛地捂住了嘴。我摸摸她的头,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她急急忙忙伸出手,一把堵住了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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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小家伙嘟起嘴,一脸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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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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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使劲摇着头:“不能说不能说。哥哥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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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皱了皱眉,握住她的手从我的耳朵上移开,“如果要去瞻仰腓特烈大帝的雕像,你就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打算听路德维希先生的话。我是你哥哥,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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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这是我和路德维希先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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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也不行。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还分不清孰对孰错。我现在一不清楚路德维希先生的为人,二不清楚你拿土豆和矢车菊究竟要去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让你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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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句子结束,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且不说质问他人秘密的做法多么不妥,单是这严厉的态度就可能会让爱玛害怕。正懊恼着,结果小家伙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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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她抬起头迎上我疑惑的目光,说:“哥哥,哥哥,你刚刚的样子好像路德维希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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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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