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间：神人大战）
一、太阴被囚
神界，凌霄殿。
大殿上祥云滚滚，仙音阵阵，众神分立两侧，却无一不微微垂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今日，除了正在当值的各神将外，诸神都到场了。不为别的，只为那立在大殿中央的娉婷身姿。
白云翻腾间，女子着一袭深蓝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用一只灵芝竹节纹玉簪绾了个简约的发髻，后脑勺的青丝柔顺的贴在背上，两绺鬓发沿着发际垂下，整齐地搭在胸前，分列在流光绝影链的两侧。
眉心链上挂着一抹莹莹白玉。耳垂处戴着的是一对白银莲纹残月耳坠。腕间只着一只水仙绞丝银镯。一管流云碧玉笛挂在腰间，还有一枚碧玉藤花玉佩与其一并压着裙裾。
大殿上一片寂静，唯有缈缈仙音不休。
女子微微垂首，双手交于袖中，却将背挺得笔直。
“太阴星君，你可知罪？”
天帝忽然开口，伴着无尽的威严和雷霆之怒，掷地有声。
两列胆子稍小的神吓得一抖。
“太阴万年来恪尽职守，不曾忘记过一时片刻。不知哪里未尽到本分，还请天帝示下。”
好一招移花接木！
清丽的女声不急不缓地响起，如清冽的溪水淌过诸神的心间，平复了心神。
“哼！”
龙椅上的天帝冷哼一声，长眉倒立，厉声喝到：“你私下人间，暗中助那女娲练灵丹妙药，制灵符奇阵，除恶兽猛禽，甚至阻拦洪水，斩杀凶神，可有此事？”
“此乃太阴本分，不敢当赞。”
“你……！”
天帝气得心里窝火，一张脸顿时变得绛紫。
诸神却在下方憋笑憋得辛苦，这世上怕也只有太阴星君敢和天帝叫板吧？
只抓着“本分”二字，天帝就是想罚她也不能太过分。
但同时又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听太阴星君这意思，她这是承认了刚才的指控了。她要反出神界吗？那还回来做甚？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素日里太阴星君温淑含蓄，沉稳大方，端庄有礼，人缘极好，如今出事，大家都很担心。
当然也有嫉妒她的人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好戏。
众神不禁交头接耳。
天帝深吸一口气，扫视了众神几眼，见四周终于恢复安静，才又冷然道：“那女娲违抗朕的旨意，与神界为敌，早已被开除神籍。你身为神界司掌两仪的两位星君之一，怎敢私通敌军，维护那些不知供奉的凡人，助纣为虐，与神界为敌？”
“太阴所行不过皆出于本分，不敢忘。”
本分，本分，好一个本分！
天帝看着下方站得笔直的太阴星君，心里只觉得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在心窝子里烧得噼里啪啦得响。
这太阴星君与别的神不同。旁人都是他当年借助神树果实注以清气化成，偏偏这太阳星君与太阴星君应天道而生，早就生出灵智，不过是借他之力化出人形罢了。
从前都还觉得这人恪守本分，哪知今日竟然和他公然对抗！
思及此，天帝觑了一眼太阳星君，见他依旧一副淡淡的神色，不由放下心来，不过心里却也升起了几分提防。
暂且放下太阳星君，天帝转回头继续看着太阴星君，厉声道：“如此说来，星君是执意要与神界为敌了？！”
“太阴不敢。太阴不过是居其位，谋其职罢了。”
“你可知私通敌军是什么罪名？”
“要 杀 要 刮，悉 听 尊 便。”
太阴星君猛然抬头，一改之前的恭谦，一字一顿地冷声道。
天帝怒极反笑。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既然敢挑战我的权威，阻拦我一统六界，那我就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成为六界共主（没打错，就是“共主”，共同的主人）。
“增长天王、多闻天王听令！无限期禁足太阴星君，锁其修为，关到广寒宫思过崖去！广寒宫一切事宜皆交由嫦娥掌权。”
闻言，站在右列稍靠后的月桂仙子慌了神，未等两位天王行动，就连忙迈着小碎步从队伍里站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地看着天帝道：
“陛下三思！广寒宫思过崖常年罡风凛冽，星君纵使神体大成，却也禁不住这累年的侵蚀，只怕不出千年就会香消玉殒。
再者，星君昔年恪尽职守，其尽职尽责万年来无人能出其左右，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还望天帝看在往昔的份上，从轻发落！
陛下英明，想必心中早有圣裁。”
天帝正欲驳斥，就见殿上半数以上的人都向外横跨一步，“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望陛下圣裁！”众神齐声唱道。
太阴星君心中感动不已，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倒立柳眉，冷声道：“本君的是非对错岂容尔等置喙？”
天帝冷笑一声，道：“好个不知不知礼数的太阴星君！”
又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众神道：“都平身吧。她既这般想，你们又何必替她求情。”
不过话锋却又是一转：“但她虽不义，我却不能不仁。囚于寒洞吧。”
月桂仙子长噓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寒洞同样在广寒宫，就位于思过崖下方，虽也寒气凛冽，但并不足以致死，至少保下了一条命。
傻孩子，何必多此一举。太阴星君心中叹道。那罡风还奈何不得她。
可惜月桂仙子成仙尚早，还不清楚太阴星君的修为有多深厚。
天帝给增长、多闻两位天王使了个眼色，于是这二人便向太阴星君走去，正想一人一边把她架走，就被她身上忽然漫出的威压震得后退一步。
只听她喝道：“不劳两位天王，本君自己能走。”
语毕，便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凌霄殿。
天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还怕治不了你？

事实上，龙幽也并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之前，他就已经示意司仪进行下一项仪式了。
众大臣也知道新王初登大宝，正是建立威信的关键时期，容不得任何人来破坏。更何况未经商量就将此事提出，还是在登基大典这种场合下，足见新王内心早已决意，决无再撤回旨意的可能。
大臣们也只好暗自咬牙，自我安慰道，不过是个死人娶了个死人罢了。自己又跟死人较个什么劲呢？
反正新王后位尚且悬空，机会良多。
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一贫叹道。
坐在一旁的小蛮见众人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便忙不迭地开口：“外公，你这次强行出关，可有什么大碍？”
如今小蛮长大了五岁，言语措辞自然也更加考究。
闻言，之前闭关的六人脸上都浮现一丝古怪。
“并无大碍。修为虽然受损，但只要再闭一个小关就可以恢复。”一贫缓缓道，随即话锋却又是一转，“只是……我并非是被你们的打斗声吵醒的，而是被人给唤醒的。”
瞧见另外五人的脸色，一贫一愣，问道：“你们也是吗？”
“不错，而且就是之前暗中相助的那位。”铁笔道。
另外几人微微颔首，面色凝重。
“就目前而言，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但究其目的是何，便不得而知了。”凌音道。
“但如若对方动机不纯呢？仅从方才那一手，就不难看出对方修为不浅啊！”姜云凡忧声道。
“正是，就连我也没听出，之前那一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太武爷爷，你呢？”小蛮道。
太武颓然地摇首。
“这可如何是好？”小蛮叹道。
“稍安勿躁，我倒是能分辨出一二，不过只有大概方向。”一贫安抚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一探究竟吧！”小蛮眼睛一亮。
“且慢！既然我们听不出他（她）的确切位置，就说明对方并不想我们打扰，若是我们贸然前往，只怕会有危险。”凌音连忙拦下冲向殿外的小蛮，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那……”小蛮又开始想着别的法子。
“其实你的方法也并非不可，只是将行之前，还请青石师兄先算上一卦，以卜吉凶。”玉书用手中的书卷敲了敲小蛮的头，笑着说。
“不错，理当如此。”青石点点头。
众人相望一眼，也觉得此法可行。
得到众人首肯，青石便右手连掐，口中念念有词，推演了起来。
一柱香之后。
青石的头上冒出来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苍白，指尖也移动缓慢，仿佛压有千斤重担。
终于是撑不住了，青石身体一晃，便要倒下。
“师兄！”玉书一急，扔下手中的书，连忙扶住青石。
“放心，我并无大碍。”青石拍了拍玉书的手，安抚道。
“感觉如何？”草谷喂下他一颗丹药，等了一息才问道。
“多谢，已经好多了。”青石感激道。
草谷点点头，退回了座位。
青石又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道：“只怕对方不简单啊！我竟只能算出此行无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既是无险，那便是去得。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闻言，一贫起身，御剑离开。
“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凌音见一贫准备走了，赶忙出声。
“师妹，不可。方才只算了一贫师兄独往的情况，此时你若跟随，只怕会徒增变数。”青石阻拦道。
“正是这个理，我一人前往即可。”一贫赞同道。
凌音只好放弃。
一贫点点头，召出剑来。
“各位，我去了。”踏上剑，一贫向在座的众人告辞。
银光闪动，待回过神来，人影已然消失在视野内。
“师兄，来者似乎是一位故人。”将将驶离大殿，耳边便听见青石传音入密。
闻言，一贫面色微敛。
会是谁呢？

第三章 情人咒
太阴星君又在日宫修养了半月，才前往凌霄殿觐见天帝。
临行前，太阳星君将之前因为破解封印而皲裂，后来又被他修好的的凌云拨月交还给了太阴星君，然后道：
“当年凌云拨月随你下界，虽是神器，但到底没有神力支撑，故而被三皇之力毁去。所幸你将它的碎片都收集起来了，我才得以在你昏迷的这二十五年里将它修复。
重铸时，我又融入了金刚玉，使之即使无神力支持，也坚不可摧；并且在最后加入了九天火晶，因此你也能通过它释放火系仙术。
下界后，你……自己当心。”
太阳星君仍如以往一般，神色始终淡漠，只是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才微微有些涩然。
太阴星君接过凌云拨月，轻轻抚摸着其上的暗纹。
月刃锋利，莲饰依旧，只是只是九天火晶的红与月刃的蓝，沿着阵纹在凌云拨月上留下了绛紫色的暗纹。
当真是合心的搭配呢。
经过多日的练习，太阴星君的嗓子终于能发出声音，只可惜嗓音不复清丽，反而如破风箱一般，喑哑不堪，甚至还因为久不言语而发音不准，晦涩难懂。
不过太阳星君却对她的一言一语听得分明。
“……星君这份情，太阴怕是永远也还不上了。”太阴星君心情复杂，她不习惯欠别人的情，尤其是太阳星君的。
其实，对于他的心意她是一直知道的，但天帝曾下令禁止神族动情。更何况太阳星君并不是她心仪的类型——虽然她也并不明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有时甚至不认为自己会倾心于谁——直到她遇见了他，那个为了族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少年君王。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向太阳星君表达她对他的敬意。
“那就不必还了。”
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一双墨玉眼暗得深沉。
是了，他所求的，是她永远也给不了的，不论是作为太阴星君，还是凌波。
深吸一口气，太阴星君正欲告辞，却被太阳星君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
右手前伸，掌心向上，一颗炙热赤红的宝珠静静地躺于掌中，火光流转，炽焰灼眼。
太阴星君愣愣地看着他。
这是焱阳珠。日宫乃六界芷阳之气的源头，亦是芷阳之气的归宿，拥有最纯正的芷阳之气。而焱阳珠便是其精华所化，万年一颗。迄今为止，日宫中总共才三颗，其珍贵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只要不是太阳星君或三皇阻拦，持此物，便可调动天下一切芷阳之气或由其所化之物。
当然，相对应的，她所掌管的广寒宫也有由芷阴之气精华所化的岚月珠。
混沌化两仪，两仪生五行。由此可见，焱阳珠与岚月珠是何等珍稀。
“赤昙，你这是……”
“带上它，危急时或可保你一命。”语气坚决，无可动摇。
似乎是想不收下都不行了。
“……星君大恩，太阴无以为报。只是来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太阴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言。”
这份情欠大了。太阴星君苦笑。
“……再会。”
“……再会。”
*
目送太阴星君远去，太阳星君嘴角微扬，却是泛起一丝苦笑。
明知她若欲以人形下界，便必须脱离神籍，届时，恐怕将再也不得相见，却仍忍不住装作以后还能再会一般告别。
转身离开，太阳星君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
广寒宫，素雯殿。
看着眼前的嫦娥，太阴星君满意地颔首。
在她历劫前，嫦娥本就担任广寒宫管事一职，平日里她忙于与太阳星君调节天下阴阳平衡，无心管理宫中琐事，所以广寒宫多半是由她打理，而嫦娥也一直不负所托，因此在宫中颇有威望。
历劫后，嫦娥便奉命替职，虽然因为她到底不是太阴星君，所以一直不如她那般自如，但终究是跟在她身边近万年的老人，这些年来也一直没出过大差错。
综上所述，太阴星君便选定由她接任。
将嫦娥唤入殿内，禀退左右，太阴星君先向她讲解了太阴星君所行之职，然后再坐于她身后，输了六层功力给她，使之功力大增，比自己之前也就弱点儿有限。
元力澎湃而出，两人的衣裙无风自动，庞大的威压弥漫，但凡是低于太阴星君的众神都拜向了广寒宫的方向，恭贺新君接任。
那一刹，广寒宫上方出现一轮明月，随即又被一旁新的玉盘遮掩。
旧月隐，新月现。
*
人界。
“这是怎么回事？师兄……”正夜观天象的玉书惊道。
“……我也不知。”青石。
*
魔界。（时间：龙幽登基前两个月。）
“神界异动？算了，管我什么事？”龙幽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只是放在他御案上的蜚螺闪过了一层蒙蒙的紫光。
*
神界，广寒宫，素雯殿。
手腕相扣，双手回旋，绵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吐息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在练功室内盘旋环绕，一声龙吟一般的鸣响从大殿冲出，向着四周荡漾。
诧异地睁眼，凌波虽然方才尝试着将太阴本源输送给嫦娥，却始终只能剥离五分之二，仍有五分之三留在她的体内，无法转移。
不过略一寻思，便隐隐有了猜测。
她与太阳星君应天道而生，乃阴阳本源所化，或许可以给予别人掌控阴阳的权利，但自身却无法逃离身为太阴的宿命。
又与嫦娥布道几日，待她境界彻底稳定后，凌波才动身才离开，只带上了嫦娥极力劝说才留下的岚月珠、流云碧玉笛、松风琴和往昔的佩剑定坤剑。
离去时，她婉拒了好友们的送别，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大了就是打天帝的脸。
最后一次回首，深深看了一眼这她生活了数万年的地方，凌波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通往人间的道路。
从此以后，恐怕她将与神界再无瓜葛了吧？
——第三章完——
松风琴出自《盛世嫡妃》，请自行想象成古筝，我不了解古琴。
定坤剑、情人咒出自《琉璃美人煞》。
不悔那一段改自《重生之少女巫王》。

*
魔界，夜叉国，祭都，九黎祠。
龙幽站在龙溟榻前，有些激动。
两个时辰前，他忙完国事，忽然想起自打回来后就没有去过自家老哥的院子，便随手拿上案前的蜚螺，漫步到了溟波殿（起名无能了，砍死我吧！）。
当年夜叉缺水，龙溟作为王，日夜寝食难安，遂改殿名溟波殿，谁知……
龙幽踏入殿内，感慨地望着四周。
自自家兄长走后，他便吩咐宫娥日日打扫此地，只等着老哥随时回来都可以看到一个干净的环境，然而等到的不是昔日的君王，却是他的弟弟。
龙幽落寞地拿起手中的蜚螺，默默地放在唇际，轻声道：“哥，我到家了。”而后又就其置于耳畔，任凭涛声呼啸，夹杂着对方曾经留下的呢喃……
“阿幽，你还好吗？可有听舅舅的话？”
“阿幽，人界水源充沛，相比之下，此地真如桃源一般，真想让你过来瞧瞧。”
“阿幽，水灵珠有下落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阿幽，我今日结识一蜀山弟子，名凌波，此人心胸开阔，竟不在乎种族之分，当真是一奇女子。”
“阿幽……”
“阿幽……”
泪水滂沱，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留言，可他还是……
“混帐老哥！”
“嗡——”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般，蜚螺忽然发出翁鸣，暗紫色的符文闪现，一个羸弱的魔元从蜚螺中升起。
“这、这是……”
魔元先是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接着光芒四射，化作人形，缓缓地降到地上。
龙幽放下刚刚为挡光芒的手，入目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熟悉的眉眼紧锁，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哥！哥，是你吗？”龙幽激动地跑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连忙扶起龙溟。
不过显然，他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龙幽探了探龙溟的气息，知道他如今还太虚弱，需要大量的煞气进行滋补，便立刻发动越行术前往九藜祠。
一阵黄光闪过，龙幽飞掠至榻前，轻轻将龙溟放下。感受到周遭浓郁的煞气，龙幽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天佑我夜叉！哇哈哈哈哈！
恢复正型，龙幽看见兄长那紧锁的眉头，思索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哥，夜叉有水了。”
有水了……
夜叉有水了……
龙溟松开了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第五章 完——

第六章 弟子大比
*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这一日，蜀山上下皆聚集在太清殿前的广场上。广场中央已搭好一个占地过半的比武台。
七圣端坐于上位，太武居中，左侧依次是一贫、青石、玉书，右侧的则是草谷、铁笔、凌音。各部长老则列席于广场两侧，凌波因为身份特殊，列于右列末端。弟子们则按修为辈分排坐在下方。
一切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先是由掌门太武发表一番演讲，激励众人好生修行，除魔卫道，然后便是弟子间的比试。
如今还是弟子辈的，大都是凌波还在时年幼的，如衍云，又或者是后来新收的，如小蛮。
姜云凡因为当年参与封印神魔之井，已破格晋升长老，此时正坐在左列首位。
当然，小蛮对此相当不满——她正坐在弟子席的首位——因此时常在一贫面前碎碎念。
弟子一辈的大都修为尚浅，再加上众人平时又时常指点着他们，故此早就对每个人的强弱都了如指掌，此时坐在席上，倒是有些无聊。反而是凌波因为多年未回，再加上心中对蜀山的独特情感，适时正看得津津有味。
*
三日后。
弟子大比终于进入最后阶段。
这一场是蘅若诗与衍云对战。两人都是七圣亲徒，斗起来也是旗鼓相当，不过相比之下，蘅若诗的性子要更显浮躁一些，而衍云跟着玉书饱读诗书，为人更加沉稳，终于在最后抓住蘅若诗的破绽，在师弟师妹们的一片叫好声中一击取胜。于是蘅若诗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到座位上，低垂着头不敢看上位的草谷。
至于为何小蛮没有出战……
得了吧，谁敢挑战她啊！这不找虐吗？
那小蛮为何不挑战别人呢？
一贫：“小蛮乖，外公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于是小蛮才刚刚张口，已是丹房长老的宗禾便已在一贫的示意下落在比武台上。
在小蛮不甘的目光中，宗禾先向众人施礼，随后转身向凌波邀战：“宗禾不才，前些日子见玉师姐出手不凡，今日特来向师姐讨教一二，还请师姐赏脸。”
话落，全场目光都聚集在凌波身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凌波的身份早就已经在蜀山流传开，再加上这些天她又一直深居简出，更是因此而添上一层神秘色彩，各种猜测霎时满天飞。
彼时凌波已经轻舒羽袖，翩然落在台上，婉言道：“师妹过誉了，我只不过是元力较之各位更为深厚罢了，还请师妹稍后手下留情才是。”
破风箱一般的嗓音让众人一愣，又因多年不曾开口，凌波的发音同样不准。此时除却七圣等人外，还没有人与凌波交谈过，自是不能适应她的声调，遂等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宗禾颔首，亮出一柄青木剑，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凌波也轻点螓首，右手微抬，定坤剑闪现掌中。
场中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台上的两人身上。于上位的七圣而言，这是一个直观凌波实力的机会。而于一众长老弟子而言，这是一个观摩学习的绝佳机会。

“那就让我来会会……定坤剑？”
方才还未察觉，如今再仔细观察，雷龙只觉得对方越看越眼熟。虽然脸被面具遮住了，但对方的身形却是十分熟稔的……他看着眼熟的，恐怕只有神界的人了。可如今六界之间存在着封印，被贬的又只有那么几人，对方还是女子，且手持定坤剑，那便只能是——“太阴星君！”
“诶？”小蛮不解。
“呼——”雷龙长舒一口气，“你怎么和她对上了？”
“咦？连你都打不过玉师伯吗？”小蛮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你不知道她是谁？”其实雷龙更想问小蛮：你真的是女娲族人吗？
“玉玲珑玉师伯啊！箬谷奶奶的长徒嘛！”
“……”
“怎么了？”
“……”
“穹武，你说话呀！”
“笨死了！”穹武瞪了小蛮一眼，“你难道对她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应吗？”
“唔——小蛮只觉得玉师伯很亲切。”
“女娲族人难道对太阴星君没有记录吗？”雷龙咬牙切齿地道。这姑娘怎么这么迟钝啊？
“这个……”讪讪地一笑，小蛮心说：我哪儿记得到那么多。
“也罢！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穹武叹息不止，“太阴星君，神界广寒宫之主，与太阳星君同司阴阳。九千多年前在神人大战中暗中同女娲守护人族，东窗事发后，天帝怫然大怒，将其囚于寒洞中，身受寒意侵蚀；又将其元神打入轮回，经受百世轮回之苦。
按理来说，你们女娲族的传承中应该有记载吧？”
“嘿嘿……”这事儿得问师父……
冷哼一声，穹武不再理会小蛮。
再度望向凌波，穹武神情严肃。
二人又互相打量了十息，凌波才率先迟疑地开口道：“穹武？”
穹武被开除神籍这件事当年她已通过夏侯瑾轩等人得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相见，更没想到他会跟在小蛮身边。
再者，凌波与穹武交情并不深，对其妖身更是不熟，如今自然不能确定其身份。
“太阴星君？”
听见对方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凌波当下了然，遂传音入密道：“我如今叫玉玲珑，以定坤剑为武器。”言下之意是要他替自己保密。
穹武遂配合地道：“多年不见，星君别来无恙。”
“托你牵挂，玲珑如今已是自由身。”
“那就恭喜道长了。”明白凌波已脱离神籍，穹武遂改口称她为道长。
“同喜。”
穹武顿了顿，又继续道：“如今我也算小蛮的半个契约兽，不知是否有荣幸与阁下一战？”
闻言，凌波眼中爆发出滔天战意，道：“固所愿耳。”
如今修为倒退，凌波正缺一个强劲的对手来检验自己的战力——或许太武够资格，但碍于她如今的身份，有很多招式都是不能使出的，但穹武就不同了，他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此凌波便可放手一搏。
得到首肯，穹武也不矫情，仰头长吟一声，雷鸣直直地向凌波袭去，场上雷电之力顿增。
一道剑气斩出，凌波周身又闪现无数剑意，在空中与雷鸣相遇，化解了那强大一击。
趁着凌波发动剑意的机会，穹武已飞身而出，待雷鸣被化解时，他已来到凌波面前，龙尾一扫，便要打到凌波身上。
却只见凌波周围忽地祥云翻腾，整个人如落英一般执剑而舞。
穹武一惊，这是凌波的拿手好戏之一——凌云飞花！
当下不敢硬接，穹武递给小蛮一个眼神，对方立即心领神会，用力一掷，蜜恬与定坤剑相撞，擦出阵阵火花。
看见小蛮替自己解了围，穹武也不马虎，立刻准备霹雳劫，顶替了小蛮。
小蛮一得到喘息的机会，便连忙召回蜜恬，不过几息时间，蜜恬上的宝光却已黯淡不少。
凌波的凌云飞花剑虽被小蛮抵消了一部分威力，但并无大碍，此时与霹雳劫相遇，顿时炸出一股强劲的气浪。
上座的七圣默契地在擂台边上筑起一道屏障，护住台下的长老弟子。
这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比武台外的人渐渐只能看见场中紫光、蓝光、粉光时而斗至一处，时而分开以法术对轰，并不时听见几声龙吟和少女的痛呼。
斗至最后，三人都没了耐心，知道外面的人还在等着，遂对视一眼，决定一招定胜负。
不必多说，穹武和小蛮分别祭出了天雷破和灵蜥炼蛊。
面对这样的两招，凌波面色微凝，双手挽诀，已化作两只耳坠的凌云拨月上划过淡淡的赤炎，天空忽地出现一大片火烧云。
未几，满天流星向小蛮二人袭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火痕。
太阳星君的成名技之一，流星火雨。
“我们认输！”穹武忙不迭地喊道。
凌波颔首，右手掐诀，火烧云顿时散去。
小蛮知道穹武认输必有他的用意，遂望着他，等他解释。
“太阴星君最善水系法术，其他法术虽有涉猎，却并不擅长，尤其是火系法术。方才那一招流星火雨，乃太阳星君所创，威力无比，即便是由太阴星君施展，又岂是你我能敌？只是没想到，他竟把这招传给了太阴星君。从前听说他们有过命的交情，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说到此处，穹武不禁唏嘘不已。
小蛮明白地点点头。
此时七圣见战斗结束，便解除了屏障。太武和一贫一振衣袖，飞身落在了台上，确定三人都并无大碍，才放下了悬了三天三夜的心。
“你这丫头，简直是胡闹！看来平时真是我将你宠坏了！”确定自家宝贝孙女只是有些虚脱，一贫才放心地呵斥道。

*
回到御书房，龙幽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其实他还有事没告诉旺财。
那君杰的夫人乐氏，便是那战败的镇远将军乐毅的胞妹。
乐毅前一步才战死，乐氏后一步就难产而死，其中隐秘已不必详说，一切都了于人心。
嘴唇嗡动，室内一阵黄光闪过，龙幽人已来到九黎祠。
“哥。”龙幽走到龙溟床前坐下。
九黎祠内魔气充盈，按理说，龙溟早该在三年前便苏醒，可奇怪的是龙溟一直沉睡不醒，悄悄带御医来检查，得到的答案却是“先王已无大碍，只是一直不愿醒来。”
“我虽已有为王的觉悟，但我终究是原来的我，做不到一夜间就彻底改变，君王的谋略不是我一下就能学会的。
与朝中大臣周旋虽与我布兵排阵相通，却终归有诸多不同，我行得步步小心，却不知何时便会踏错。
君航虽颇有才干，但终究修为尚浅。魔界向来以强者为尊，难免有人对他不服，我虽有心帮衬，却不可能面面俱到。”
见到龙溟毫无反应，龙幽不由叹息。
“哥，你若再不醒来，夜叉就要完蛋了。
我与红姬定下的五年之约只剩下半个月就要到了，如今夜叉虽有贤臣辅佐，但拥有将帅之才的武将却是屈指可数，能与红姬相抗衡的更是一个也无。我虽能率领幽煞军战胜红姬，但如今却被这王位牵制，离不开祭都。
老哥，你若是听得见，便给我支个招啊！”
龙溟左臂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
龙溟的识海幻境内。
这里有山有水，天朗气清，碧蓝的穹顶下是一个别苑。
卧房内。
龙溟倚在榻上，依偎在怀中的凌波玉体玲珑，小鸟依人。
龙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凌波的背，不时吻吻她的眉心、她的唇。
龙溟只觉得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得就好像是……一场梦。
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凌波抬头望向龙溟，担忧地道：“龙溟，怎么了吗？”
龙溟正想答没事，耳边却传来龙幽的说话声，絮絮叨叨，忽远忽近，仿佛随着风声在他耳边游离。
他努力地去听，脸色却愈发苍白，只因听到的内容让他无法不着急。
“夜叉……”龙溟痛苦地闭眼。
“龙溟，你怎么了？”凌波见龙溟低声喃喃，面色苦痛，心中更加焦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龙溟没有回答，只是将凌波搂得更紧，两唇相贴，寻找着她存在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龙溟终于放开凌波，低声询问：“凌波，若我需要离开你很长一段时间，你待如何？”
凌波面颊微红，喘息着道：“既如此，便是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我也，等你回来。”
闻言，龙溟将头埋在凌波的颈窝间，闷闷地道：“答应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凌波的声音轻柔得好似一片羽毛。
……
其实龙溟早就知道，这是自己用神识构筑的一个幻境。
按理说，像他这样修为高深的人是不应该沉溺于这种幻境中。
可幻境中有她。
凌波，我究竟该拿你如何是好？
……
龙溟走到别苑的大门前，凌波就在他身后送他。
无需推测，龙溟便明白只要出了那扇门便可从幻境中脱离。
“龙溟……此去，你多加小心。”凌波在他身后轻轻地道。
龙溟不语，只是轻轻地点头。
迈出大门的一瞬间，龙溟便感到大地皲裂，身体极速下沉，眼前的一切如一幅巨画被撕开一般，破碎而凌乱。
*
半个月后。
魔界。
定远将军率幽煞军与红姬军相战于朝歌平原，就在我军将要溃败之时，空中一阵黄光闪过，一杆猩红长枪横空出世，竟是先王龙溟骑幽驹来战！
我军瞬时士气高涨，在先王的指挥下转败为胜，夺回筠阳沃土八百里。
至此，夜叉清平，十五年内再无战事。
—— 第七章 完 ——

*
冬青大街。
队伍继续前行，尚未入城半里，便有守城军的人在前方开道。龙溟远远地便瞧见龙幽领着百官出迎。一行人遂立即下马，快步走向他们。
“拜见陛下。”不待龙幽给龙溟一个熊抱，龙溟便已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龙幽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嘴角微抽，讪讪地用半抬的双臂去将龙溟扶起：“王兄多礼了。”
龙溟顺势将双臂放下，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唇角微勾，禀道：“托陛下鸿福，臣下总算不辱使命，收回了筠阳八百里沃土。”
“好！”龙幽喜不自禁，回身道：“传令下去，减税三年，摆宴出云殿，孤今日要大宴群臣。”
“是。”龙幽身旁的长随领命。
“各位将士辛苦了，陛下赐浴，还请先到宫中洗洗风尘，再到出云殿与陛下一叙。”龙溟身后的将士们正竖着耳朵努力地听着前面兄弟二人的对话，便有侍卫一路小跑地过来传话。
众人唱了一声“谢主隆恩”，正好此时龙溟二人也要回宫，遂跟在二人身后，拉着马缰入宫。
龙幽走在最前方，龙溟落后他半步，看着弟弟那挺拔痩削的背影，龙溟心中既欣慰又怅然。
阿幽，你终于长大了。
*
此时已是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但整个祭都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庆贺胜仗的百姓不绝如缕。
景春楼。
两个身着绛紫深衣的男子顺着冬青大街从王宫的方向走来，二人虽极力收敛了气息，但若细细观察，却仍能感受到两人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王者之气度。
“哥，到了。这便是我说的那家景春楼。”龙幽抬手一指。
龙溟转过头，只见一家九层高的酒楼突兀地矗立在冬青大街上，火红的灯笼随风飘荡，露风台上，人们或凭或立，把酒言欢。
“不错。”龙溟双眸中掠过淡淡的惊异。看来祭都在他不在的这些年内发展得不错。
景春楼门口的小厮正埋头整理着柜台，突然便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当下便是一愣，结结巴巴道：“陛……陛下。”
“不得声张，我们只是出来逛逛。”龙幽笑道。
“是。”这小厮也算是训练有素，当即便恢复了常态，温和地道：“两位客官，不知哪位答题？”
这厮可比上次接待我的着调多了。龙幽心中暗想。
闻言，龙溟回头瞥了一眼龙幽，却见他双手负于脑后，嘴里吹着不知名的口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来吧。”知道指望不上龙幽，龙溟遂出言道，“有什么要求吗？”
“这位客官，此处有七类题，随意答上一个即可进去，所答类别的花费免除。这是诗、棋、茶、酒、花、人、政议，您是择一而答呢？还是全答？”小厮将一只毛笔双手递给龙溟，然后才引着二人走向身后台阶上竖起的木板。
龙溟随意地看了看木板上的题诗，正准备到竹筒里抽一支写了“花”的，目光便被左上角用朱砂写了“人”字的木板所吸引。
只见其正中央题了一首诗，描绘的是苗疆少女娇蛮可爱的形象——然而笔迹却与龙幽的无二。
龙幽见状，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失策。
然而心底却又暗暗升起一股隐晦的惶恐，担心这首诗会勾起自家兄长的某种回忆——竟是连自己都未曾感知到。
于是龙幽便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却说龙溟此时早已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家“幼”弟，不怀好意。
看来阿幽和那女娲族人关系匪浅啊！
龙幽讪讪一笑。怎么就忘了这档子事儿了！
不过眼见兄长面无异色，龙幽却是悄悄放下了放下提起的小心肝。
龙溟就这么盯着龙幽不放，直到看得龙幽那努力拼凑出来的笑容即将破碎，才悠哉游哉地收回目光，抽了“茶”字签，随意地题下一首诗，然后也不管龙幽，率先踏进景春楼。
龙幽暗自无奈地摸摸鼻头，苦笑一声，连忙撩起衣袍追了进去。
因为今天是幽煞军得胜归朝的日子，百姓们都很是兴奋，所以即便此时已然夜深，景春楼二楼也仍是座无虚席。
故此小厮回来汇报情况的时候很是尴尬。这两位的身份尊贵无比，总不能让他们站着等别人吃完了再入座吧？
龙溟似乎对他的想法洞察得分明，遂装作不经意地道：“我观这屋外露风台的景致倒是不错，既能俯瞰祭都全貌，又有晚风习习。阿幽，你我兄弟二人若是能在那处把酒言欢，想来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龙幽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顺从地道：“兄长说得是。”
小厮顿时眼前一亮，心道这先王就是先王，想法就是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遂连忙道：“两位客官说得在理，小人这就去给二位摆桌椅去。”于是便喜滋滋地离开了。
许是因为那小厮心中感激龙溟为他解围的缘故，兄弟二人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便得以入座。
“哥，随便点。国宴那种场合哪儿吃得饱？别客气，都算我的。”未等小厮报菜，龙幽便毫不犹豫地表示王兄你随便吃，今天阿幽请客。
龙溟轻笑一声，随意地点了几个招牌菜，便挥手示意一旁服侍的小厮退下。
算起来，龙溟已有几十年不曾进食，醒来后的这半个月里又一直在带兵打仗，马不停蹄，连老馍都不曾啃上一口。再加上他本就修为高绝，就算是一辈子不吃饭，只要始终坚持修炼，自然不会感到饥饿，所以早就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今日答应龙幽出来吃饭，不过是想和他一起看看祭都，聊聊天罢了。

第九章 风起
*
魔界，罗刹王宫，承乾殿。
宫室的墙壁上刻着繁复的魔纹，华丽辉煌的栋梁上，满是工艺家巧夺天工的作品。艳红的火苗在灯芯上不安地跳动，似要打破这一室的死寂。
“啪——”
一樽酒爵被纤纤玉手化为齑粉。
“说！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有了本宫的赤练军还会战败？
不是报信说已经大捷在望了吗？为何还会铩羽而归？
一群废物！要本宫留你们何用？”
端坐于王座上的红姬怒不可遏，面目狰狞，一拂袖，便将身前的御案掀翻在地。
几支毛笔砸在暗红的地毯上，溅开数朵墨花。
“公主饶命！臣等本已稳操胜券，孰知夜叉先王却兀地现身，幽煞军霎时士气高涨。臣等一时惊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了阵脚，以致士气低迷……”有些话不用他说得太明白，红姬作战经验丰富，自然明白士气的重要性，故跪于大殿中央的秦明话锋一转，“还请公主再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微臣必将那夜叉先王斩于马下，奉上其首以祭奠我罗刹英魂。”
“斩于马下？呵！”红姬冷笑一声，“就凭你？不知道是谁才刚刚败给了龙溟，在本宫的赤练军心中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红姬看得比秦明更深。龙溟能在短时间内转败为胜，固然有秦明失误的原因，但需知像秦明这般经验老道之人，失神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龙溟能在俯仰之间便扭转局势，并在此后步步为营，一举夺回筠阳，还将赤练军杀得片甲不留，则足以证明此人颇有谋略，又岂是秦明说杀就能杀的。
再者，对方好歹也是一代明君，又活了几百年，修为高深可见一斑。说不定龙溟这次与她的赤练军交手时，还未尽全力。
红姬越想越气，正欲再次发作，却听见识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灵台倏忽清明。
红姬面色稍霁，冷冷地瞥了一眼殿前的三人，道：“每人降职三等，罚俸三年，各去领五十军棍。去前记得先把大长老请来。”
“末将领罪。”殿前的秦明率身后的两名副将叩首领罪，庆幸于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红姬颔首，挥手让他们退下。
三人走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大长老便到了。
红姬先给他赐座。
“不知殿下召臣来有甚要事？”大长老捋着胡须慢悠悠地道。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大长老想先听哪个？”王座上的红姬斜靠椅背，悠悠地道。
“这坏消息是指朝歌一战吾族惜败吧！”大长老思量一会儿道，“方才秦明三人来请我时，虽极力装作平淡的样子，可眉间仍有一丝颓然之色。”
“不错，”红姬赞赏道，“的确如此。”
“那不知这好消息是……”
“本宫留在人界的分身种子化形了。”红姬喜不自禁。
闻言，大长老不禁眉开眼笑：“吾族幸矣！不知殿下计将安出？”
“此事还需大长老相助……”

*
【时间：蜀山山体下沉26年后】
人界，蜀山，锁妖塔。
自蜀山山体下沉，锁妖塔便被山体摧毁，塔底的神魔之井也被压在蜀山山底。而原来的锁妖塔浮岛则早已化为一片废墟，只是在与蜀山山体相接的地方形成了一堵危崖，崖底散落着遍地断井颓垣。
一红衣女子立于锁妖塔遗址，借此地林立的断壁残垣遮掩身形，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整个山体上的三皇封印。
“啧，这封印竟是这般霸道，连我罗刹王室的家传阵道都只能看出些许门道，却无力破解！可恶，若是本宫真身在此，以我的修为，只需找出阵眼所在，再以力破之便可。哪里会如现在这般为难！”红姬咬牙恨恨道。
“不过，听说蜀山三十多年前曾遭遇妖袭。也不知是真是假。”红姬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果真如此，或许可为我助力。”
言毕，红姬转身欲走，然而还未行出半尺，脚步却蓦地一顿。
这是……
疾步走向身后的崖壁，红姬将右掌贴于其上，合眼，细细感受。
“好纯正的魔气！”红姬猛然睁开双眼，凤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不再迟疑，红姬右手凝力，一个巧劲将崖壁轰出一个半人大小的洞。
褐色的土壤簌簌落下，一把蓝紫色的小锁浮在空中。玄奥的阵纹的如蜿蜒的藤蔓一般盘虬在锁面，偶有灵光流转，这时小锁便虚化起来，一团指甲大小的魔气若隐若现。
红姬定定地打量了这把锁几息，却是愈发激动起来，眼中布满狂喜：“这莫不就是传闻中的缚元锁？”
缚元锁，传闻中可以吸取他人功力，并将之储存起来的法宝。
红姬不由得喜出望外，又把这锁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儿。一抹微笑攀上她的唇角，脸上愈发明艳起来。
显然这把锁里已经贮存了不知是谁的功力，虽然魔气不多，但胜在纯正。倘若她能将之吸收殆尽，这具分身的功力必定能在短时间内大幅上升，便有了震慑妖族的实力。
彼时，我红姬只需亮出身份，展现一定的实力，让那些妖族相信只有她才能带领他们进入魔界，助他们入魔，给他们生存的空间，就能利用妖族攻破蜀山，重开神魔之井，然后……
那时，我红姬便是人、魔两界的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龙幽你不也得乖乖听我的？
思及此，红姬的眼中迸发出明媚的色彩，笑得愈发地妖娆。
*
【时间：蜀山山体下沉41年后】
人界，蜀山，瑶光宫。
泉水顺着山石流淌而下，此际正值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气高远却别外生动。
凌波难得在这样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抛却了哀思， 获得了一时的安宁，灵台一片清明。
捧着一盒黄龙膏进入栖月殿内，凌波停在清芙出水的屏风前，轻声道：“师妹，我能进来吗？”
“玉长老请进。”凌音淡淡地道。
虽然四十余年的时光已在弹指间悄然流逝，但凌音仍不愿唤她一声师姐。
对此，凌波并没有多说什么。于她而言，这些都是她欠她的，凌音不论如何对她，也无可厚非——尽管凌音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玉长老”就是凌波。
得到凌音首肯，凌波遂踱步前行。
绕过屏风，凌波抬眼便见凌音坐在一只小杌子上，倒饬着身前的雕花大箱。
木箱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以凌波的眼力，自是不难看出有人在其上设了仙障。
“师妹，我听闻你前些日子练剑脱了力，便去草谷师姐那儿要了些药来。你先歇歇，待我替你上了药，你再忙。”
“多谢长老好意。把药放在桌上便是，我自己来吧。”凌音见凌波进来，下意识地便把手中的物件放回箱中，有些僵硬地道。
凌波随意一瞥，刚好瞧见那物什的一角。
一枚碧玉藤花玉佩。
那是她的“遗物”。
凌波涩然，微微垂眸，挡住了瞳中微漾的波光。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满室寂静。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向前看。你又何苦沉溺过去呢？”凌波强压下心中的哽咽，艰难道。
经过四十余年的恢复，凌波的嗓音已经圆润了许多，只是还有些低沉。
虽然感于凌音如此缅怀自己，但凌波还是希望她能放下。凌音既然选择修仙，便需练身修心，如此才得以白日飞升，羽化登仙。
而成仙的基本要求便是太上忘情。
太上忘情，于无情中有情，却又于有情中无情。
不过凌音显然没有体会到她的用心。
“玉长老似乎管得太宽了吧？本圣的私事，就不劳阁下插手了！”凌音冷然厉声道。
凌波被她这一喝慑住，待回过神来，嘴边不由泛出一抹苦笑。
也是，如今她又有什么立场来指教她呢？虽然明面上自己是她师姐，但音圣是不容冒犯的，否则面对弟子时又威压何在？
纵使凌波是前任太阴星君，那也不行——毕竟只是前任。
紧紧地捏住手中的玉盒，凌波将之轻轻地放在八仙桌上。
“……是我逾越了。”凌波压下心中澎湃的情感，淡淡道。只是面具下的面颊愈加苍白。
“……”凌音没想到凌波会这么快就让步，一时无言以对。
自凌波来到来到蜀山，便一直很少露面——毕竟一个与神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人，若是对蜀山事务太过热心，难免会让人怀疑神界有入主人界的意向。
凌波如今虽已脱离神籍，但毕竟情谊还在，所以并不想谁对神界抱有任何成见，也不欲为神界招致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为了避嫌，凌波素日里都闭门不出，只是偶尔去拜访一下七圣等人——当然，去看望凌音的次数最多。

凌波：“……”
————本章完————
题外话
下一章凌波的性格肯定会ooc，因为不论是谁每天都活着无尽的愧疚和无限的期待中，在一个洞里等了二十年却只等来爱人的死讯后，性格是肯定会有一定扭曲的。所以不论凌波有多么仁慈，只要一旦有人触及了她的逆鳞，那么凌波性格扭曲的一面就一定会显现出来。
嗯，我是来给你们打预防针的。来来来，我们先做皮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