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去土楼那边的时候，有个叫做凤的女人对我特别好，她说，见到我就像见到了她的女儿。
我和湫大人提起过，他随意地笑了笑，“那你姑且充当她的女儿吧。”
隔了许久，他又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凤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在闲谈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湫大人缓慢地眨了眨眼，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缓缓道：“你这几日多去看看她吧。虽然非亲非故，但既然你长得像她的女儿，过去陪陪她，聊足安慰。”又顿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海棠近日开得正美，替我带一些回来吧。”
那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就去土楼那边一趟
在寻常的一天里，凤走了。
土楼外还有小孩在嬉戏打闹，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海棠花瓣细细碎碎地随风落下。
凤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拉着我的手，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
“椿啊……椿……”
我勉强弯了弯唇角，犹豫片刻，还是不忍说一句“我在呢”，我实在不忍心骗她。
“我想看……海棠花……”
我应了一声，跑到窗台去接一朵被风捎来的海棠。
当我转身时，凤的身体已经消散了，床上只剩下一些闪着光芒的微粒。
内堂吹来一阵风，拂过我的眼角眉梢，带起那些微粒向远方而去。
我的视线追逐着凤最后留下的东西，它们被风带走，在远方落地生根，成为了一株海棠树。
嬉戏声还在耳畔，阳光依旧和煦，又一朵海棠花轻盈地落到窗口。
我捧着接来的那朵海棠，一声不吭地独自站在窗口。

【7】
我知道对着他说这些话可能会显得很奇怪，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三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抱着膝坐在船头。
云海里一匹马呼啸而出，转瞬便消失在另一端。
三手不带感情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三手，我觉得湫大人好奇怪，他从来不说我是从哪儿来的。他只说他遇见我的灵魂时，以海棠为引，为我塑了人身。”我自顾自地叨叨着，“我的灵魂生前是谁，他只字不提。”
三手撑着船桨，决定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湫大人说，他自己在如升楼也闷得慌，所以才给了我生命。”我望着渐沉的天幕，把舱内的灯笼提了出来，“可是我觉得，他拿出来的灵魂，应该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的吧？”
三手不理我，依旧重复着划桨的动作。
我心知再说下去也是无用功，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口，但是在看不到尽头的云海里，我还是扭过头说了一句：
“……你能不能划快点？”

【8】
三手把我送到岸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跳上岸边，正打算提着灯笼往山下去，三手又从舱内拿出一把伞递给了我。
“天气很好，还有星星，我不要。”我蹙起了眉。
三手执意递给我。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是我服软叹了口气，抱着伞提着灯笼，跑下了山路。
下山不久，清亮的月光就被云层遮住了，天空中飘起细密的雨丝，雷电在云里跃动。
我撑着伞加紧了步伐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赛跑，一边跑一边感叹三手的先见之明。
在一道闪电落下之前，我飞快地窜进鹿神的店里。

鹿神在柜台前不知摆弄着什么，大概是账本。他抬头看了一眼店外的狂风暴雨，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忽降暴雨，天神的情绪又在波动了。”他瞥到了站在店门旁的我，展露了一个微笑，“叮咚，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鹿神的微笑有些含蓄，却不像湫大人一样有几分刻意疏远的意味，在我看来反而有些亲近。
我抖了抖伞面上的水才迈进店面，“湫大人让我过来，向你取一些东西。”
“喔，湫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能猜到他想要的是什么，但具体取什么，你知道吗？”
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
鹿神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他从旁边搬出了两坛东西。

【9】
我回到如升楼的时候，依旧是一片静悄悄的。
我敲了敲门，听到湫大人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
他不知怎的把帽子都给丢到了一旁，闷闷地趴在桌案上，“放下吧，别再进来。晚了，该睡了。”
我悄悄退了出去，把门掩上，却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站在门边。
里面的动静很小，许是刻意隐忍。
抬脚将要离去，一包小小的药丸从我怀里掉了出来。
因为害怕鹿神用纸包的解酒药会被雨打湿，我将它收到了衣服里，谁知方才放下酒坛时忘了将这东西一并放下。
完了，我办事不力，丢三落四。我靠着门坐下来，心想还是等湫大人睡死之后再进去看看吧。
“椿……椿……”我听见湫大人嘶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心里闷闷的，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抱着膝盖，蜷缩成一个小球。
“椿……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她很像你，可是她不是你……”
我撅起了嘴，打心底地埋怨湫大人，眼泪却簌簌落下来。
我蹭了蹭裙子蹭掉眼泪，我不是椿，可是我听到湫大人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少年借酒消愁，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逝去的爱人的名字。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少女蜷起身子，在黑暗的角落捂着嘴一声一声地抽泣。
【10】
里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我红着眼眶起身泡了一壶热茶。
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湫大人和先前一样闷闷地伏在桌上，旁边有一个空了的酒坛。
脑里走马观花似的想起很多我和他经历的过往。
……
“椿湫……夏冬……”朦朦胧胧间，我听到有人这么说着，“我喜欢她的声音，就像泉水的声音一样清脆动听，你就叫叮咚吧。”
他喜欢的是椿，却偏要给我起一个带冬音的名字，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我和椿不一样。
……
“不快乐，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呢？”我轻声问道。
他不快乐，是因为真正能让他快乐的人已经走了。
……
“湫大人，我不懂。你既给不了他们希望，又何必给他们绝望呢？”
“既知人死而无法复生，又何必逆天而行？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
年少轻狂的逆天而行，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流逝后的万分沉淀。他在弥补当初的过错吧，他永远无法还清吧。
……
“湫大人。”我向后靠了靠，正好撞到他清瘦的脊背，“关于你说的那个青梅竹马。”
“嗯？”
“你们会重聚的，无论变成什么模样。”
你们会重聚的，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只是到那时，你们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们了吧。
……
“再种一株，便不是从前那株了。”
“我真是自欺欺人啊。”
把我留在身边，自己骗自己，你竟然还这么乐在其中。
……
我将热茶与解酒药放在一旁，不经意碰到了一旁的画卷。
摊开来，上面是他一笔一笔细致描绘的丹青画像。
那个叫椿的姑娘，和我一模一样。只是，她看起来还要冷漠几分，这就和我不一样了。
我将画卷收起来摆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空空如也。
“我和她果然还是不一样啊。”我笑着叹了口气。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我将毯子轻轻盖在湫大人身上。
如果给我以前的记忆，现在的我，大概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无论如何，选择留在他身边。
我希望他可以多笑一笑，我依旧这么许愿，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湫大人，晚安。”
END

强迫症来更正两句话……的标点。
【袅袅的香气氤氲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他坐在雕花木椅上，有些疲倦地靠着椅背。】
【他再不济的时候，也就是对着那些来拜访的人会摆出一副冰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