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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媄攵収鑶】 关河 BY: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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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见向鹿问他说,伯伯,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根本就是一尾普通的琴。

  他说,我不会弄错的,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伏曦琴,操纵人心,控万物之神,是天地间无上至宝!他笑,他说传说也是可笑,人们说那伏曦琴为奇玉加天丝所成,面泛柔光,巧夺天工,却不想这般破破烂烂,若非兰汀那日告诉我那些事情,我差点就错过了它!

 
  可是,向鹿依然疑虑,他说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弹奏它,也没有丝毫奇妙之处呢。

  向季沉吟,他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想,既然这琴是兰汀的传家之物,或许只有兰家人才能让它发挥作用——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迎娶那女子,她虽然被人糟蹋,早已经沦落凋残,却是不可缺少的。等到你们成亲,你成为他的丈夫,她就会听从你的话语,你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要别人干什么,别人就干什么。

  他大笑起来,他说那时我向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天下也得天下,何苦再隐居在这乡村凄苦之地,忍气吞声。

  向鹿依然迟疑,他说,那么,如果她不愿意听我的,我又该如何。

  向季说孩子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若是那样,我们就告她与人通奸,杀掉姘夫,霸占他的财产,这足以让她永浴黄泉不得超生,到时候,她也不敢不从!

  向鹿终于笑了,他说伯伯,我一定按您说的办。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门外,僵硬如石雕。想到来到冯翊郡之后,常常作的那个关于我死去父亲的梦。乐师看着我,他说兰汀,你命中的劫数还没有了结,我苦命的孩子,你还将接受无穷的灾难,他把他的头捧在手中,从腹中发出声音,他说孩子,把我的头拿去,这是我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一定要时时带着它,虽然我不在了,可是它会保护你。

  我把那头颅接过,它就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或许就是许多年前,他杀死我母亲的那柄,发出暗淡的血光,后来这匕首真的出现在我卧室的圆桌之上,于是我一直把它带着,无论我是不是相信,是不是明白他的话,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我想到这里,微笑,然后缓慢地推门进去。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脸,对他们笑,我说,向先生,我特地熬了药给你送来,这是我家乡的秘方,喝了,包治百病。

  他尴尬地笑,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他说,兰汀,不是让你别来吗。

  我说向先生,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请您不要这么见外。

  我走过去,把药给他呈上。他伸手接过,呵呵笑,他的胡须飘动,道骨仙风。

  就在那一瞬间,我抽出匕首,狠狠地向他的脖子刺去,穿过了他的喉咙。我面无表情,眼睛里发出青色光芒,我把匕首刺入,然后,抽出,再一次飞快地刺入。他和鲜血和我父亲的鲜血何其相似,带着温柔腥辣的味道,扑满我的脸颊。

  他的内侄,我未来的丈夫向鹿,则和任何一个士家子弟一样,张大嘴惊恐地看着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发出刺鼻的臭味,而他的脚下流满了尿水。我转头,听到向季的尸体沉闷地倒下,然后,举起匕首看着他。

  我只是看着他,透过满目瑰丽的红色,看着那个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手中握满粘稠的液体。我唤他说,向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猛然跪下。膝盖发出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声响,他跪下看着我,他说,兰汀,你不要杀我,这都是伯伯的主意,你不要杀我。我们埋了他,然后回雍州去,他的财产都是我们的,我父亲的财产也将是我们的,你会一世衣食荣华,他说你不要杀死我!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那时候,在洛阳,英俊的史官杜彻低头抚摩我的头发,他对我说兰汀,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只是,我广陵杜家代代录史为生,追寻真相,不得好死,他说你怕吗。

  我亲吻他温暖的嘴唇然后笑了,我说,不。


37楼2008-09-20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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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我这样说然后向他走去,他跪着连连后退,终于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他没能叫出第三个救命,突然他双眼圆睁看着我,看着我眼中发出青色的光芒,他这样看着我,惊恐而绝望,浑身剧烈地颤抖,最终他栽倒在地,被活活吓死了。

     
      他的头颅卑微地浸泡在自己的尿水中。

      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一室淋漓的血水,感到秋风刺骨的寒冷。后来我终于丢掉匕首,大笑起来。我笑着,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在洛阳杜彻告诉我,兰汀,你笑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而向家的仆人闻声赶来,见到那个忧郁虚弱的女孩正微笑着扶弄一尾破旧的木琴,她的长发凌乱,粘满了鲜血,她的双手同样流下嫣红的液体,沾染着那洗净凡尘的乐曲。向家叔侄卧倒在地,形状怪异,眼神狰狞。她坐在他们之间扶琴,就张口歌唱,是关于一首古老悲伤的歌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们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曲调,感到身体内洞然开朗,轻盈欲仙,他们看着她,听见她说,把这里打扫了,然后埋了他们。

      他们直直地看着她,说,是。

      有时候我可以隐约感觉到杜彻,就在汾水边的冯翊郡。我感到他在洛阳痛苦地想要逃离却终究已经深陷其中,感到他对管城渐渐飘渺的思念。但是这样的感觉终于愈加淡去了,我明白我终于会离开他,彻底地和他再无关联。


    38楼2008-09-20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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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轻笑出声,埋头入他怀里,我说,好。

        史官自称来自洛阳,姓杜,单字名善。我在不系舟堂中用京兆的美酒款待他,他却谢绝了我,他说,他讨厌喝酒——就像杜彻那样,只饮茶,不喝酒。于是我让家仆给他上最好的清茶,他则笑着接受。

       
        他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是兰汀。

        他沉默的回想,却最终什么也没有想起,只是抬起头,笑,然后说,好美的名字。

        我于是相信他就是杜彻,只是不知为何,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却了。而他身边散发早慧光芒的男孩莫轻寒,沉默地看着我,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

        他把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是广陵杜家的传人,必须追寻真相,即使不得好死。因此当我想要挽留他的时候他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我。他说姑娘,我在此停留多日,应该离开了。

        我看着他温和英俊的脸孔,知道对于他我已经是个陌生人。他把我彻底地忘却了,无论我们曾经如何想要一生相守——于是我想到关于我的父亲离开东海郡的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突然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他的妻子是他自己的妻子,只记得我是他的女儿,忘记了东海郡是他的故乡,只记得自己必须到洛阳去,于是他抱着我匆忙地离去,任我的母亲在他身后如何呼喊也不回头,他决然地离去,并且诧异自己为何流落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于是在牛车上,面对我的问题,他只能无言以对。

        他沉默地看着我,突然抬起手,用他温暖干燥的掌心覆盖我湿润的眼睛——就像我的父亲曾经对我做的那样。他说,兰汀,我真的必须离开,我和你素不相识,没有理由在此停留,而我家族的使命背负在我的身上,我不得不去寻找真相,即使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即使我最终不得好死。

        他说你不要哭。

        我从他掌心抬起头,看他阴郁俊朗的脸孔,我头痛欲裂,浑身冰凉地颤抖着,我想到多年以前,我在野地里疯狂地跌倒而奔跑,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被一种巨大的空旷深深撕咬着。那时候我一直想着远在洛阳的杜彻,他说,兰汀,如果你离开了我,我就去寻找你,即使越过关河,来到北方,也要寻找你,找到了你,就再也不和你分离。

        我终于缓慢地说,既然如此,在分别之前,请让我为你弹奏一曲吧。

        我为他弹奏广陵散,虽然我的父亲不曾教给我这曲子,但它却深深在我的骨子里,即使嵇康无耻地把它广播天下,它也依然是属于兰家的乐曲。那样决然清冽,那样超凡脱俗,洗尽凡尘。我的手在纤细的琴弦上颤抖着移动,面无表情,呼吸深重。调子高入天际然后落下,我就开口歌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抬头,看着他,我说杜彻,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好吗。

        他眼神空洞,茫然地注视着我,然后说,是。

        而诡异的小男孩莫轻寒,则轻蔑地笑着,最终,沉默地起身,关门离去。

        我的父亲出现在我梦中,他说,兰汀,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这样折磨你自己。他已经忘记了你,他就不再是他,你为何要如此地留下他呢,你留下他,他依然忘记了你,你留下他又有什么用。

        在梦中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抱住我父亲的脖子放声大哭,我说,他为什么忘了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他找到了我,却要离开我!

        乐师叹息然后抚摩我的头发,他说兰汀,你已经长大,他也已经死去了,他不再是他自己,你们的缘分早已经尽了。

        那洛阳城中的史官,那个我幼年的梦想,我深刻的明了了,一切都是虚幻,他终究只是一个梦想。即使我的裙子如何华美,发髻如何流畅,他也不可能拉着我的手,和我在夜里,快乐而隐秘地奔向北方。


      41楼2008-09-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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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河如此滔滔。

          是夜,我和他坐在洛水轩中,对他讲述我们在洛阳的年年岁岁。那些甜美温暖的回忆,那些转瞬即逝的笑颜。我说,你还记得吗。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我。

          我想知道是谁造出了伏羲琴,又是谁让兰家代代把它相传,它摄去人的心魂,只留下如 
        此空洞的躯壳。它为什么流传人间,是一个毫无心机的意外或者是一次深谋远略的阴谋,一切不得而知——世事有无数的原因但只有一个结果。我的父亲早告诉了我。

          他早已经死去了,他早已经忘却了我。只能执行我的命令,看着我,亲吻我湿润的嘴唇。我抱着他号啕大哭。

          时为永嘉四年,王朝尽头的阴影已现,天下滚滚宣宣,焦灼枯朽,已经无处可逃。人们等待着那个预料已久的结局,嘲笑着看到东海王司马越离开洛阳,在前往项城的路上陷入疾病。我知道洛阳已经陷入一场空前的绝症,它将彻底而决绝地死去,成为一片废墟,它不再是洛阳,永远也不会是洛阳,因为司马家,杜家,兰家,那些曾经眷恋着洛阳深深纠缠的家族都将它抛在身后。

          我的风寒则连绵不绝地驻扎下去,永远没有痊愈的那天,我连日咳嗽,杜彻就站在我身边为我抵挡初秋的寒风,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他依然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我于是不断地对他讲话,我说,杜彻,若是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你会铭记着我的名字,再也不将我忘却吗。我知道我得不到他的回答,就不停地问他。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我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是如此愚蠢,如此决绝,又是如此忧伤。

          我知道我将要死去,就用力地拥抱他温暖的身体,他干爽的皮肤发出凛冽的气息,我叫他说,杜彻,杜彻,杜彻。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抚摩着我伤痕累累的皮肤,他说,你不要哭。

          我陷入恍惚连日粒米未尽,高烧不断,对杜彻说着各种奇怪的话语,我怀疑其中甚至有属于我母亲那属于鲜卑人的语言,我连连重复着这一个词语,杜彻,杜彻,杜彻。

          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在这里,你不要哭。

          我不知道是我命令了他还是他自己这样告诉我,或者他根本从来就没有说过,他只是站在墙角呆滞地看着我,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觉。

          这时候少年莫轻寒推门而入,他的手上拿着一碗焦黑的药汁。我说,你干什么。他说你必须把这个喝下去,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的腹中已经有杜家的孩子,你明白吗,是一个孩子,你和杜善的孩子。

          我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说出这些诡异的话语,感到腹中那些温暖的重量。我听到我的母亲对我说,兰汀,到北方去。越过关河,到雁门郡去。

          于是我对杜彻说,我想要去北方——我烧毁了那祖传的木琴伏曦,它上古的干枯身体在火中很快的引燃,一眨眼就变成了烟尘,浩浩汤汤地飞离了。我说我要去北方。一字一句。我要越过关河,到雁门郡去,即使我已经时日无多。

          他看着我,依然空洞的眼神,他说,是。

          莫轻寒则一言不发,跟随在我们身后,照顾我们的生活,闪耀着锐利的眼睛。

          永嘉五年,九紫吉星当空高照,洛阳终于在战火中沦陷了。汉军杀入城门,从衣冠里到广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晋王司马炽被俘,走向通往平阳的耻辱的道路,在他的身后,洛阳终于彻底的坍塌了,化为一片废墟。

          而我在通往北方的道路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我终日昏迷着,时而见到我的父亲,时而见到东海郡天香楼中的繁华,洛阳的大道上永远牛车鸣响,隐士们来了又去,去了又归。我对莫轻寒说,我快要死了,马上就将死去。

          他沉默的看着我,杜彻亦然,然后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我父亲给我的那柄无比相似,又或许,这天下所有的匕首都相似,所有的人,都死于相同的原因。

          他说那么,让我划开你的肚子,取出你腹中的婴孩。你可以死去,但是它必须活下去。


        42楼2008-09-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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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然后点头,并且呼唤杜彻的名字,他走过来拉我的手。我说,杜彻,你要带着这个孩子,到北方去,到雁门郡,一直走,不要回头。

            我一边对他说话一边听见我皮肤裂开的声音,像混沌之初,或者天地之末,那一瞬间的日月变色。我感到来自北方的寒风,穿越我的身体,凛冽的吹过。莫轻寒把血淋淋的婴孩从我腹中抱出,削断她的脐带,她闭着眼睛,不看我,感到了寒冷的空气,就大声地哭泣着。

           
            他说,是个女孩。

            我笑了。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希望她不再经历那些我所经历的伤痛劫难,可以像别的女孩那样得到世间最甜美的宠爱。

            我看着杜彻,想到在洛阳城中的过过往往,我听见莫轻寒问道,要把她叫做什么名字呢。

            而早已经失去心神的史官看着我,突然,笑了,他说,杜若。

            或许这依然只是我的幻觉,只是死前对尘世最后心有不甘的挣扎。但我似乎真的看见了杜彻,他并不是那个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的男人,而是站在他身后。他看着洛阳的方向,沉默地哭泣。他的脸孔那样英俊明朗,眉带忧郁——我明白,他所爱的,和我无关,和洛阳有关,那个隐秘的,决绝的女子,奇异美丽温婉,现在她死了,他死了,它也死了。

            我想要把这些,都告诉莫轻寒,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语,我沉沉地睡去,看见我的父亲来抚摩我的脸颊,他说兰汀,一切都是你的臆想,都是充满情感充满纠缠的幻象。

            而奇异的少年莫轻寒埋葬了我的尸体。他怀抱我的女儿杜若,照顾着那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疯子的史官,面带庄重坚硬的表情,用一种诡秘的音调说出了一句我从未听过的话语。

            你从此归彼大荒,自由无往。


          43楼2008-09-2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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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楼2008-09-2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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