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我时常会想起魏国的天空,总是被云翳遮盖着,明明是自由的蓝,却被苍白的云遮盖着,就像我。自由是在心里活得光明正大的东西,却因为我身上的枷锁,只好让它留在心底腐烂,不敢释放。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频频想到那片早已经看腻了的天空,或许是身在异乡吧,今生都不能再回到故乡,只能靠回忆来缅怀,真是可笑。可我的心就是不安定,我总是在想,如果大梁亡国了呢?哥哥会不会把我接回去?即便知道这不可能,我还是怀着这样的希望。
“你又在看天了,太阳这么毒,有什么好看的啊?”潮汐待在我身边快要一年了,我问过她为什么留下,她只是微笑,并不回答我。
“好看的。我哪都去不了,只能看看天了。”
“潮汐姐姐,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够离开这里,你会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被囚禁了太久,我从未想过能够离开。
“那姐姐可有想要看到的美景?”
“……美景啊……可能是草原的星空吧。”
“好,我替姐姐记住了。”潮汐的鱼尾拍打着水面,激起水花把地面都弄湿了,她还洋洋得意这是在给我避暑。
我愿意就这么纵容着她,因为我实在是太寂寞了,深宫当中最难的就是快乐,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但每次深夜降临时,我躺在床上,眼泪却无法忍住。我没有那么多非要宣泄不可的哀伤,只是想哭而已。
“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他……”明月跌跌撞撞跑来,她连着摔了两跤才跑到我的跟前。
“娘娘快跑吧,陛下——薨了!”明月拉着我的手往屋里去,她匆忙收拾着东西,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的夫君,梁帝萧衍,他死了!我扶着门框,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他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可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这么轻易就得到自由了?
明月手中拿着一串珍珠,她怔怔地望着我:“娘娘不想走吗?”
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吗?我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手上的水渍表明了我确实在流泪,我是太高兴了吧,本以为此生老死深宫便是结局,谁曾想还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我只是太高兴了,等我们去了佛寺便……”
“娘娘,咱们去不成佛寺了。”
为什么?皇帝死去,未侍寝无子女的嫔妃皆送去佛寺出家为尼,无论身份贵贱,为什么我不能去?
“侯景希望娘娘给陛下陪葬。”明月泪流满面。
我缓缓抹去眼泪,望着天空,心中一片茫然。如果嘲风在就好了,我哪怕是死,也想要再见他一面,只要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娘娘……”
“跑不掉的,你们两个没出过门的女人是跑不掉的。”潮汐从水缸中爬出,她干脆利落地敲昏了明月,拉着我道,“姐姐,跟我走吧。”
“我……”
“我们一起去找三公子,他一定愿意收留你的。”她的话太让我心动了,以至于我当时直接就失去了理智,一心一意地信任着她。
我被她拉入水缸,却没有碰到缸底,反而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通道中,四周都泛着浅蓝色的光,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只有潮汐握着我的手是真实的。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但我这一路来都在思念着他,如果他见到我会不会惊喜开心呢?就这样,我带着对他的思念与爱,一步步走进了潮汐的陷阱。
当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幽暗的山洞,湿冷又阴森,青苔几乎布满了石头,却能够听到大海拍打海岸的声音。我以为只要走出去我就能去找他,去和他一起欣赏这世间最壮阔的景色,但我直到三十年后才真正走了出去。而这一切,都源于潮汐。
她突然抱住了我,哀哀哭着:“潮汐姐姐,对不起。”
“怎么……”一柄利剑捅入我的腹中,我生前最后见到的就是一颗圆润的珍珠,它砸在石头上,接着我感觉到它滚到了我的身边。
待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是一缕游魂,被封印在山洞中无法离开。潮汐她带走我的身体,拿走了我的包袱,用我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下去。
游魂可以读出鲛人泪珠的故事,这是他告诉我的。但我读出那个故事后,我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鲛人潮汐恋慕着一位书生,她屡屡现身作弄他,渐渐两人两情相悦。可后来,鲛人生育艰难,不知潮汐身份的书生母亲发怒要书生休了潮汐,她不忍爱人为难自愿离开,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与她同名的人类。
上古有异法为移魂术,要求两人命数相同方可使用。鲛人为仙,命数自然超然,可名字却与命数纠缠至深,一人一仙便这么有了相同。龙三公子嘲风向来待鲛人一族极为友好,那移魂秘法便是他教给鲛人潮汐的。之后,这法术就被鲛人潮汐用在了我魏国公主潮汐身上。
她带走了我的身体去为爱郎生儿育女,却把我困在幽暗的山洞中三十余年。我有恨有怨,我甚至是恨过他的,恨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恨他欺骗我……那两次相遇大抵都是欺骗吧,若不然他堂堂龙三公子何必搭理我这么一个小小凡人呢。可我无法欺骗自己,与他在一起我是快乐的,只要他愿意跟我说说话,告诉我远方的景色,我就是幸福的,我是多么想和他一起去游览名山大川,却连山洞都出不去,这难道是上天对我太过贪心的报应吗?
那一天我倚靠着山壁,听着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远处似乎有海鸥在鸣叫,悠远又缥缈,不可追求。海风吹拂着山上的树叶,吹来稀薄的月光,也带来了……他。
当嘲风为我打碎禁锢时我才发现,这三十余年我有多么思念他,我甚至想过幸好我死了,否则让他看见我老去的模样那该有多难为情。他就那么冷冷清清地站在月光下,风吹动他的衣摆,舞起他的长发,就像是一幅画了。我贪婪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他嘴角噙着温暖的笑容带我回到了人间。
“潮汐姑娘,许久不见。”他侧身让出位置,我懵懂地走出去,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却发现洞口外还有两个人,一人个高穿着一身白袍,一人个矮穿着一身黑袍。
白衣的那个叫做谢必安,黑袍的那个称作范无赦,是的,他们正是地府的鬼帅——黑白无常。
笑嘻嘻的谢必安撩起我的头发:“不错,是个美人儿。”
拿着生死簿的范无赦神色严肃,让人害怕:“潮汐,本应在三十年前死于叛军之手,却意外被邪魔潮汐所害,是也不是?”
我有些害怕,慌忙点头。
范无赦在生死簿上勾画几笔,接着他便抬起头道:“命你速速与我等前往地府投胎。”
“好。”
我偷看着嘲风,听见谢必安问他:“要不要去看负屃?”
“嗯,刚刚找到一本好书,得给他送去。”
我们一起前往地府,一起去见他所爱的之人,可怜我路上还满心欢喜能与他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