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凤九。
化出原形的小狐狸飞快地奔到上神身畔,笨拙又小心地把身上没几处是完好的心上人扒拉到怀里,鲜红小舌细细地舔着东华颈侧足有三寸长皮肉外翻的伤口,有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东华像是回过神般颤颤地抬手替红狐抹去泪水,声音低哑气若游丝,“莫哭……”
凤九看他伸着断手模样费力,随即化出了人形握住上神的手。它仿佛昆仑冻雪般冰冷。她忙把东华往怀里抱了抱,也不顾不知为何腥气得让人作呕的血污糊了她满身。
东华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小白……”。凤九应了声,紫衣上神续道:“……把戒指给我。”
青丘帝姬有些不安,却还是把东西递了过去,东华将它握在手里,似是想要把它碾作粉末,却又松了手。
他偏头看她,“你…不该进来……”
凤九带了些哭腔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说着,她将紫衣上神的手攥得愈发紧,“天命待我不薄…至少我们还能死在一起。”
东华僵了僵,咳出一口黑血后低声道:“又在胡说了。”
凤九睁大双眼,抱着似乎即将灰飞的上神回过头看了眼结界外面,复转头过来同东华额头相抵,她轻声道:“我出不去的……还好,我可以和你死在一起。”
东华仿佛留恋般看着她,目光缱绻,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替凤九抹去满脸的泪水,“小白,要好好活着。”
“……我们是夫妻,应当同生共死。”
东华眨眨眼,脸色惨白,被凤九攥在手里的那只断手的尾指上一点红光倏忽消逝。
犹如他和凤九间缘分,经不起半分折腾。一经折腾,便如炎阳之下的三月春雪般,唯有消融才是归宿。
他抖着唇勉强开口,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小白,乖一点…听话。你要活着。”
凤九执拗地摇头,她透过泪水模糊地看到有火在东华的指尖发梢燃起来,所经之处只余几许灰烬。
“听话…小白……好…好,活着……”
濒死的上神不肯闭眼,逐渐空洞的眼眸看得凤九心头冰冷,她崩溃地大哭:“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帝君,你也要活着啊!帝君,帝君!东华!!”
最后一声呼喊声嘶力竭,仿佛子规啼血,玉碎帛裂。
紫衣上神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随即如同放下心来般闭上眼,断了气。
冰冷烈焰之中,紫衣上神化作飞灰,只剩一件破烂紫袍躺在凤九怀里,衣襟空荡荡的孤寂,孤寂到了痛极。
罡风平地而起,卷着染了点点血色的佛玲花飞至半空同点点星光絮语。
凤九忽而想起了诸多往事。
不用她在回忆的废墟里挑挑捡捡,某些像是涂了蜜的碎琉璃般的画面便跳到了她的眼前。
她曾说过:“剖心为证。”
这人便剖了,半颗心雕成了一朵开得灿烂到几近颓靡的凤羽花,剩下的半颗心此时被缈落抓得像摔碎的西瓜。
他曾轻叹,“小白,我不过想再见你一面。”
他曾声音温软道:“以后少喝凉水,半夜不要踢被子。”
他曾面色平静,眼中却一片冰凉地开口:“我不会同你和离,小白,到我死,你都是我的妻子。”
他曾看着她,声音沙哑,“我过得并不好。”
她那时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凤九不想回忆了。可她耳边一直重复着东华灰飞前的几句话。
小白,乖一点…听话。你要活着。
活着。
夫妻应当同生共死,你走了,我又该怎么独活?
恍惚间,凤九突地发现,所有的回忆里,都没了东华的脸。
她再也记不起他的模样。哪怕,他是她暗恋多年,费尽心思只为讨他欢心,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小狐狸抱着紫袍无声地痛哭,到了最后竟生生哭得背过气昏厥过去,被她攥在手里的戒指上的凤羽花也莫名地碎了。
待白浅夜华两口子劈开结界,又收拾了残局后,小狐狸才醒来。先前未见白滚滚还好,见了之后更是哭得止不住,弄得小团子还以为自家阿娘受了多大委屈。
说起白滚滚,也不过一个刚及腰高的小娃娃,可那模样细细看来,却是有些像东华的。
不单单是随了他父亲的那一头白发,他护着凤九时的神情也同折颜记忆里东华的黑历史时期十分的相像——那时候矮他大半个头的紫衣上神还是没长开的少年郎模样,有次好容易做出来一道糖醋鱼,谁都不让碰,说是要专门留着给折颜尝尝。现任天帝那时候还是个比阿离大不出去多少的小少年,东华的厨艺又被折颜平日里坏笑着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少年便也想尝尝。
东华那时也还是个会心软的,对这比他小了不知多少岁的少年人自是下不去手,便像现在的白滚滚一样,护在跟前同眼前人瞪眼,一副有人敢碰,他就敢咬人的样子。同日后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比比,当真是叫人感叹时光磨人。
“九九,九九!谁欺负你了?告诉滚滚,滚滚替你出气!”白滚滚揪着凤九的袖子,拧着眉头满眼认真地开口。
凤九呜咽着说不出话。
活了几万年,虽说她那不靠谱的姑姑教育过她,面子乃身外之物。可要强的小狐狸却总是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当初被姬蘅的仙宠伤得差点没了半条命,她也没哭过。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