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上神生于碧海苍灵间的一方华泽,死也死在了这一方华泽中。算得上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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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死了不久,凤九便领着白滚滚回了青丘。她同以前倒是大大的不同了,性情软乎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倔得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还什么都不说。
如今她倒有些像那曾经常去太晨宫蹭吃蹭喝的连三郎连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却也不是个软柿子,不好欺负。她治理青丘的手段折颜看过后,也总是半眯着眼咂摸着嘴巴感叹她真是深得东华真传。细细想来,不过将将三万年的光阴,她便变了这么许多,真真是叫人感叹时光磨人。
白浅看了眼带白滚滚带得有模有样的凤九,忍住了没说话,只是抚着怀里小团子的头发,闭了闭眼后和侄女扯起了家常。
扯着扯着,凤九冷不丁来一句:“姑姑,我听说前些日子碧海苍灵出事了。”
白浅骤地一僵,随即打了个哈哈道:“不过是几个小妖作祟而已,折颜出来溜达时已经顺手收拾了。”
“折颜?”
“是呀。”
“他不是一贯都待在桃林里避世不出吗,怎么突然间想起来外出溜达了?”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四哥想出去溜达,故而陪着罢。”话罢,白浅抬手啜了口茶,半阖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静了半晌,凤九忽的道:“今日正好得闲,不若我做糖醋鱼给姑姑尝尝,如何?”
白浅有些恍惚,片刻后她回过神,浅笑着答说:“好,正好姑姑也想你的手艺了。”
一个时辰后,白浅僵着脸在吃了口鱼肉后感叹道:“小九啊,近日可有什么不顺之事?同姑姑说说,憋在心里多不好。”
凤九面不改色地夹着鱼肉往嘴里送,她扬扬眉毛有些讶异,“姑姑何出此言?”
白浅放下筷子抱着茶杯啜了口茶道:“须知吃虽为凡人必不可缺之求生手段,但细细想来,此乃吸收天地之精华,乃一大幸事。从原料到出锅,其间环环相扣。一环出错,环环出错,无法弥补,以至于最后端上桌的东西差强人意。”
凤九点点头,放下筷子肃容道:“谢姑姑赐教。”
顿了顿,她续道:“侄女自认这道菜深得帝君真传,不知姑姑感觉如何?”
白浅一怔,抚着筷子尾浅笑道:“十分……美妙。”
凤九立时放下筷子坐正了开口,一双眼亮晶晶的,“敢问姑姑,是……怎么个美妙法儿?”
白浅仍笑得端庄,又端又装,“……一言难尽。”
凤九红着脸复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她咬着筷子头笑了笑,有些傻气。抿着唇思虑片刻后,凤九复道:“这次的糖放少了,帝君做出来的焦味儿时糖焦了,侄女是炸焦了……唉,还是不像啊,不像。”
白浅看着她,伸手过去摸了摸侄女的头。她觉得她似乎有满腔子的话要说,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到了她喉口,可白浅却不晓得该说哪个。
许是关心则乱罢,话在白浅舌尖打了几转,终是被她咽了下去。青衣上神仿佛叹息一般道:“小九啊……”
凤九默了片刻,用筷子从盘里夹起一样物什,她颇有些惋惜道:“姑姑,您的袖子落进盘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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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颜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东荒的那一方华泽里走出来的,他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脑中浑浑噩噩,耳边尖利的耳鸣声中夹杂着妖魔放肆的笑声。
他遥遥地看见一身青衣的白真迎了上来,随即怔怔地扯出一个笑,“真真…我好累啊……”白真一惊,下一刻已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将脸色青白的老凤凰拉进怀里,一触到折颜后背,白真脸色立时变作惨白。他打着颤抬起手,手上黑红一片。来不及想太多,化出原形的九尾用尾巴将昏过去的老凤凰拦腰一卷放在背上,随即撒开四爪一路狂奔。
四个腿儿的总比两个腿儿的跑得快。
这是白真领着白浅惹是生非许多年,被种种妖兽追着撵了也是许多年后总结出来的道理。
待白真跑回了十里桃林,想着该如何救人时,却见一风狸驮着一棵树过来。走近了,白真才辨出来这是个姑娘。姑娘的相貌自是比不上白浅凤九的,却生得极为耐看。她侧坐在风狸背上,笑得眉眼弯弯,“小狐狸,老凤凰在哪儿?”
白真怔了几瞬才反应过来这人嘴里的老凤凰和他家的那只老凤凰是一只老凤凰,他偏过头有些警惕,“你是谁?”
姑娘捋了捋鬓发,裙摆下露出的桃花枝悠闲地摆动着,裙裾荡出水波样的花纹,“嗯……估计说了你也不认识我,毕竟我避世很多年了。”话罢,她歪歪头问道:“晓得神农辨百草的那根鞭不?”
白真点点头,“知道。”
姑娘笑了起来,“那根鞭就是拿我的两条腿做的,当年老凤凰给我做了这样的两条腿,我今日便来帮他度度心魔。”
大片绚烂到极致的桃花从她裙下透出,裙摆摇晃间只能看到繁复枝叶,却见不到人形双足。白真默了片刻,转身道:“跟我来。”
姑娘因着腿脚不便,那风狸便化了人形出来将她抱进屋里去。白真紧盯着她,见她掐着折颜的脉咂摸嘴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怀剑剑柄。
把了半天脉,姑娘有些惊奇地松开手,“奇怪奇怪,按日子算该是复发的时候了,怎么突然好了呢?”
“什么该复发了?”白真立在一旁问道。
姑娘摆摆手,“小孩子不要问……啧,小狐狸你先出去罢,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真拧了眉,同那姑娘僵持片刻后,不知怎么回事突地一怔后便扭身木木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