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白携刘长卿还在路上。
本来从梁宋前往紫阳宫并不需要这许多时日。只是一路上李白贪杯,总是醉醺醺的模样,加之已有数年未去紫阳宫,因而便绕了远路。
下元佳节,李白又喝醉了,一觉睡到了午后,其后又错估了路程。
其结果便是等到斜阳西坠之际,又饿又累地行走在官道上的二人才总算在饿晕过去之前见到了地平线上的城池。
城墙上挂着“沙丘城”的匾额。城墙下有一道小河,自北向南流去,河边有一碑,上书“汶水”。
无论是沙丘城还是汶水,李白的脑海中都全无记忆。毫无疑问又是绕了远路。
“居士,快点进去吧,我都闻到鱼的香味了。”刘长卿用手擦了擦几乎要从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接着挣脱开原本被李白牵着的另一只手快步跑了进去。
“我闻着最浓的还是酒香。”李白僵硬地保持着手臂被刘长卿甩开的动作,须臾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其间还因为这奇怪的姿势撞到不少路人。
犹豫了许久,李白觉得刘长卿的那一身小道士打扮放在人群中还是醒目的,决定现在找酒家。
李白循着酒香走街串巷,辗转着才找到了藏在深巷里的酒家。
并不是那种青砖黛瓦堆砌好的屋子,只是一个在街边枯树旁架起来的仅能遮风挡雨的窝棚。简陋的灶台、随意堆在一旁的柴火、两篓活奔乱跳的鲜鱼、几坛酒、再加三套桌椅板凳。
然后最不寻常的是在灶台前忙活的却是一妙龄女子,不过另李白诧异的并不是这点。
小道士此刻正坐在酒家的长凳上,两眼直盯着临街灶台里还未出锅的烤鱼。够不到地面的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前后摇摆着,口水几乎就要滴到了地上。
就在李白看着刘长卿的当下,小道士也注意到了他。
“啊,居士。”刘长卿拿小小的手指指向李白,同时正在将烤鱼装盘的农家女也抬头看向了李白。
在一月前,刘长卿与李白初上路之时,他对这位诗仙、师父生前的好友还充满敬意,可越来越觉得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酒鬼,行事这才越来越随意起来。
“小道士,这是你父亲?”农家女抬首擦了擦额头,露出少女原本白皙的肤色。
“我可没有这样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李白阴沉着脸坐到刘长卿身边。
“既然有大人来了,那么姐姐这盘鱼可就不送给你了。”农家女端着香气腾腾的烤鱼来到二人身旁。
刘长卿拿起筷子就要夹鱼,可女子却将烤鱼往后一移,正好让小道童扑了个空。
刘长卿单脚抬上了长凳,正准备将另一只脚也抬到长凳上的时候,只感觉肩膀一沉,整个人被压回了凳子上。
按住刘长卿后,李白向着女子拱手作揖:“敢问姑娘,这里的酒多少钱一坛?”
“哦,你是说酒啊…”女子一面刻意地拖长音,一面从衣袖里拿出酒来。
这回轮到李白扑上去,不过这回女子翩然地转了一个身,李白手中仍是空无一物。
女子将烤鱼和酒坛放回灶台上,接着掀开了另一口锅的盖子。霎时间,鱼香与酒香就都被比了下去。
那锅中是满满当当的蛋炒饭。女子哼着齐鲁之地的民歌铲了两碗,递到二人面前:“吃鱼也好,喝酒也罢。空腹总是不好的,给我先把这碗饭吃了。”
下个瞬间,李白和刘长卿的肚子都发出了不争气的声音,便都面有惭色地接过了陶碗。
“好吃!”才刚尝了一口,刘长卿便赞叹出声,李白沉默,然而二人都是狼吐虎咽的吃相。
女子自豪地拍了拍手:“那是当然,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
二人云卷残云般的几乎舔干净陶碗之后,女子这才正式端上了鱼和酒。
刘长卿架起鱼肉,滑腻爽口,心里想着若是刚才直接就吃,肯定是囫囵吞枣的吃法,这鱼的滋味怕是无法细细品味。
李白却没有这般顺遂,仰头饮了一口酒之后便全部吐了出来:“这酒闻起来香,可惜喝起来却没有什么滋味啊。”
“啊!哪有你这样糟蹋酒的!这可是我自己酿的酒,按照的可是我们鲁地最常用的方法啊。”女子抄起抹布,不满地擦起被李白吐湿的桌子,擦干后,又亲自闻了闻酒坛,那手指蘸了些点在唇上,“没错啊,就是这个味道啊。我说,这坛酒的钱你可得付给我啊。”
“这是自然。”李白伸手入袖中,可是怎么都摸不到钱袋。”李白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汗,“莫非是刚才被人偷了?”
女子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木棒敲在桌上,脸上虽是微笑的表情,却不由得让人看得脊背发凉:“莫非你们一老一小还打算吃霸王餐?”
“姑娘,可有笔墨?”李白气定神闲地抽出手来坐好,刘长卿却已经是吓得贴到了李白背后。
女子被李白的态度镇住,便转身拿出来自己平日里用来记账的册子和文房四宝。
李白翻到空白的一页,压平纸,然后朝砚台内倒了些水,静静地开始磨墨,接着是提笔。
别说操持酒家的女子,就连刘长卿也是第一次见李白写诗。从李白翻册子的动作开始,从旁边的二人看来,仿佛就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泛起光来。
“一月有余未见过小后生了,写一首诗给他吧。”李白自语,紧接着便落下了笔——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内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将“征”字的最后一横写好,李白从袖中取出印鉴,在册子上敲好,最后将纸撕下,递给似乎在想着心事的女子。
“这可是我爹留给我的册子,你给我在胡乱写些什么啊!”谁知接过纸的女子不喜反怒,甚至就要撕掉这张纸。
“慢着慢着。”这下连李白也慌张起来了,“怨我没表明身份。在下李太白,你拿这首诗到市集上卖,肯定能换不少银钱。”
“李太白?就这张纸换钱?”女子上下颠倒地拿着那张纸,“我不识字,才不知道你这鬼画符一样写的什么东西。我也没听说过什么李太白。我就认识你。总之,你今天不交出钱来就别想走。”
李白挥了挥袖子,不打算再理她,可转身欲走之时却被她紧紧抓住了衣袖。
“不付钱,我就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愿意付钱了为止。”
“为何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女子。快点放手!”
“不放!”…
二人从窝棚下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街上。呆然地目睹了全过程的刘长卿最后还是扑哧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