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我出生在一个奇特的家庭。
我的母亲是南山仙君，百年来护佑山中子民，被南山人奉作贞仙子。我的父亲是妖族分支部落的部落长，一直以来致力于改善妖族在六界中的地位，然而都是徒劳。
说起他们的跨族之恋，那倒也是奇缘。原是南山香会时，父亲路过此处，泄露了不少妖息。打搅了正在吸收香火的母亲，二人就这样相识了。可以算作一见钟情罢。
跨族之恋在仙界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以后就被秘密处死，这些都是我的父亲说的。他总是说，是他连累了母亲，她是子民眼里的贞仙子，而因为他的缘故却香消玉殒，父亲其实特别地介怀。
作为一个仙妖混血，我选择了仙道。不是为了别的，就因为父亲想要我学。父亲说我长得很像我的母亲。他给我取了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以贞。
再后来，我就继承了母亲地位置，做了南山仙子。
仙界是记仇的。又因长留大弟子竹染的累祸，我被罚下了界。借着下凡历劫的名义，行不轨之事。
第一世我投身在贫农家庭，日子难过，却有疼我的双亲。
第二世做了弱水河畔的柳树，早早淹死了。
最后一世我竟是章王朝的世族。也是由此刻开始，笙箫默的命运与我有了交叉。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
一晃千年时光已过，而前些日子我游历经过了长留山，似乎遇见了一个故人。只是活过了这千年岁月，导致我的记忆有些错乱，不过模模糊糊的人影倒还是记得清的。
我听说长留的世尊和一个妖女有孩子，而掌门和自己徒弟好上了，这位儒尊虽说是风流成性，不过也没见过多少风流债讨上门。而我口中的故人自然就是现任长留掌门笙箫默无疑。
摩严痴情墨竹，白子画钟情粉桃，而笙箫默就奇特了，他似乎什么都爱。销魂殿里种了不下百种种奇花异草。上至瑶池中的玉琼花，下至凡俗里的月月红，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以贞仙子，我们应有过几面之缘。”
“我认同你的见解。”他是赫赫有名的仙尊，我就是一个小仙，若是他不提来，我是万万不敢应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证明我们的确见过。
或是前世见过也未可说。
其实我是一个心很软的仙，尤其见不得别人受委屈。所以我真心同情他，原是潇洒之人，偏偏被这天下苍生束缚了。大抵他是活得格外累的。
笙箫默没有挽留我。我便继续踏上游历山川的征程，还很贴心地给他留了一件我从南山带过来的礼物。
希望他不要嫌我上不了台面就罢。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见面。
对了，我留的是我们南山独有的野蔷薇种子。

1.蔷薇
开遍南山旷野的野蔷薇花，终在春风中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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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生在世族人家，是个书香门第。我是章家嫡长女，父母和叔姨对我都很好。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人生轨迹陡然换了一条道路。
长留竹染挑起仙魔大战，归于平静后，笙箫默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说要去体味什么人世八苦，不顾师兄的劝慰，去鬼界与阎君说了不少好话，这才如愿以偿。
自然，这是我很多年后听别人说起的。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后不知道这个信息还准不准。
暂且不论为什么笙箫默要下凡，总之就是我们遇到了。
他在凡间依旧生得俊朗，是不少闺阁姑娘的如意郎君。或许因为是修为深厚的缘故，他天生富有灵力，在阖族兄弟中还算是出类拔萃的。
然而，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章王朝的老百姓愚昧得很，这个地方设有大祭司一职，不为君王所管理，自称是仙界来的使者。我内心是鄙夷的，然而我做章小姐的时候，是不带木以贞的记忆的。
大祭司专管祭天敬神。向来是由权贵把持着的，不巧的是如今的大祭司和我家如今凡间父亲幼时便是对头，近几年来更是愈演愈烈。
待我长到七岁时，就被大祭司以祭天的名义掳走了。
因着大祭司选取幼童作为灵女祭天在章王朝是合法且是必须的，是故父亲纵然想保我，却也是我可奈何的。
笙箫默是大祭司的螟蛉之子，我七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明媚如阳的少年。他当时躺在一棵梨树上，雪白的梨花衬得他宛若玉人，灼灼其华。
“小丫头，你不可以随意走动哦。”他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我，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过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谁让他是内定的下任大祭司呢。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位列五祭司之一，别人都说是后门关系。可我如今却是知晓他的厉害的。
一个灵女想要翻墙逃跑，被他看着了。那灵女约摸20来岁吧，已到了司仪境界，灵力充沛丰厚，见他拦着，招招不留情面。
笙箫默不恼更不着急，他勾勾指头便将那个灵女擒住了。那灵女最终自是落得身死的下场。
柳沓宫的灵女是不准擅自离开修炼之所，更不允许外出的。
五祭司是这里的裁决者。裁决别人的生死，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柳沓宫的灵女有七个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灵女、白露、绿珠、墨绸、红佛、司仪、圣女。唯有到了圣女最高阶方准随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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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

【接上文】
“我没有随意走动啊，我是有目的的。”彼时当日我年纪尚幼，根本不识得夙华，连那祭司令我都没有认出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人搭讪，殊不知那可是命悬一线的举动。
夙华纵身从梨树上越下。激得满树繁花簌簌飘落，宛若纯白的蝴蝶翅膀般飘逸。
这分明是个潇洒俊俏的美男子。我给他贴上了标签。
他踱步向我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打量我，最终吐了几个字，“你是新来的吧。”
“是啊，方才才住下呢。就是别人都不爱搭理我，你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嘴角明显抽搐了两下，为了掩饰尴尬不得不移开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章琪。你呢？”
“叶夙华。尊长可是章康乔章尚书？”
“正是家父。”我心中暗喜，原来这个人是认识我的父亲的，那这做朋友的事情定是有了着落的，“夙华哥哥，你知道灵女是怎么一回事吗？”
“…”估摸着是被我的称呼惊着了。夙华愣了片刻方才告诉我说章王朝百年太平皆因为北村有个灵洞，洞中有神灵护佑。而那个神灵脾气怪异，总要吸食一个女人至阴的精血。所以灵女就是祭品，是守住朝廷的媒介。自然，夙华说得很委婉，委婉到含糊其辞，只说是为了天下太平。夙华还说了一番高深的见解：
“祈佑神灵庇护是愚蠢的，有如于战场上洒满梨花。”
那时，梨花正旺，郁郁苍苍。
十年以后，夙华真的除掉了那个所谓的神灵。
只是十年，太久了。我再等不了。
★
去长留的短暂游历告了一段落，因我被手下告知南山南面的梨树忽然开花了，所以我又回来查看。
那棵梨树着实是个仙物，我养了了千年，就是不生叶不开花，更别说吃梨子了。如今竟然突然开了，昨日都还没有花苞呢，也不知道那一树梨花从何而来。
南山南的梨树与我渊源颇深。那是半截树枝种出来的，那节树枝自打我历劫归来就握在我的手里，攥得极紧。
关于树枝的记忆我很清晰，而那个历劫的事情我倒是不记得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遗忘了太多东西。
自己分明喜欢野蔷薇，却为何独对这株梨树这么好？个中缘由我都解释不清，或许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执念吧。
“阿琪喜欢梨花。让我帮你戴上。”
他温柔缱绻地对我说，我笑得甜蜜。我调皮地抓住了他的手，把那支梨花簪抢了过来。
“夙华，这是真的梨花吧。”
这柔和的质感，软软的花瓣，怎么看都是外面折下的花枝。
“亦是又不是。它不会谢，永远不会。”
莫名的情愫悄然升起，我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至始至终都只喜欢野蔷薇。不过夙华喜欢，我自然也是爱极。正所谓爱屋及乌莫过于此。
一个美丽的错误，我才不会戳破它。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誓言可以这么短。七天的功夫就彻底变了挂。
梨花败了。
失去唯一精神支柱的我，迷惘且悲伤。我在人世间徘徊，却再寻不见他的踪影。
“夙华哥哥……”
“以贞，以贞。”
“阿欣，我……”我瞥见床头的那一梨花簪，险些哭出来。
作为木以贞，我如何不明白那个白昼的含义。那是天雷，是天道的审判。非飞升上仙者，几乎不可能生还。天雷之下，形神具灭，即魂飞魄散。
“罢了，一段情结，了无生趣。你将它埋在南山南吧，那里阳光好。”
不知所起所以一往情深。我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阿欣看不过去，偷偷求了一服蚀忆抹了我的记忆。
“南山仙子温婉可人，的确是你的良人。就是半妖又怎样，我不在乎。可是你们命中注定无缘……”
摩严哀叹一声，望着笙箫默的动作，心中不忍却又无法宽慰。他不想棒打鸳鸯，可是他更不想小师弟出事情。
历劫回来睡了半个月，刚醒又匆匆跑回了章王朝。摩严都知道，但他没有拦着。
结果这一去，把天雷都招惹了。
幸亏那章王朝附近仙派掌门警觉 ，发现了端倪。摩严和白子画才能即时赶过去救了他。
“阿琪不能没有我。”
“她不是阿琪，而是南山女君，她有自己的臣民，无需你牵挂。”
“师弟莫要再胡闹。先去纵你去凡间流连已是大错，如今竟要违逆天道，着实不该。”白子画无可奈何地说道，自己的小师弟有的时候真的很固执。
两人一合计，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笙箫默也灌了一服蚀忆，算是快刀斩乱麻，断了这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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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

挖了一个坑，我慢慢填【甜】

（接上文）
待我回了南山，也被这一树繁花惊艳到了。
究竟是何种梨树，才能像它这般繁茂。那醇厚的仙泽，必定是哪位隐仙寄寓的。
我奇怪的是，近日并无什么法力高强的人路过南山。那花，开得着实诡异。
洋洋洒洒散入虚空的纯白梨花，孤寂而圣洁。
那时，梨花也是正旺，郁郁苍苍。他站在树下，浅笑着看着我。
有夙华的这一世的十七年，真的是刻骨铭心，不敢忘记。
十五岁的时候，我修到了圣女阶。成了柳沓宫史上最出色的灵女。
我不仅修了高层灵术，更修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
然而，悲悯，是要有强大能量的。
突破圣女阶的那一日，我格外喜悦。寻思着该回家见见爹娘了。我也是这么做的。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延续我年幼时的那一段纯洁的友谊了。虽然，这段友谊不可能纯洁了。
叶夙华，他的父亲与家父有宿仇。而他自己，亦是内定大祭司，我，却是柳沓宫的灵女。一个可以掌控自己的人，我与他应该轮不上交情的。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奇妙。人心也总是那样贪婪。
当两条直线有了交点，我却再渴盼它们再次相交，何其无奈，何其悲哀。
（完）

2.生死
跨越生死的爱恋，注定没有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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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北村传消息说上任灵女因为身体不好，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柳沓宫一下子忙碌起来。
大祭司一纸诏令，将包括我在内的章王朝所有圣女召集起来。准备办一场大赛，选出最出色的三名圣女，以慰神灵。
而这一届的圣女数量委实太少了。主要是时间不够，竭全国之力，不过寥寥无几的五位。
我毫无悬念地成了三圣女之一。大祭司允诺我们休沐两日，以备决战。
期间，夙华来找过我，他对我说，“凡事尽力就好。”
我无法描绘他的语气，我读不懂他的意思。
夙华不想我被选上？还是觉得我太弱了，不能摘得头筹？
可惜我都错了。他，是希望我活着。
明眼人都知道，前去祭祀必死无疑，而留守的虽无至上的荣耀，却有着更多的生机。
为所谓的天下苍生赔进一条命，在他看来，是不值得赞扬的。
我们不是神仙，我们是凡人。
★
“第一战，章琪对缪飞花。”
缪飞花我是认识的。
她不及我。
正直杏花微雨的时候，比试台前有一株上了年岁的杏花树。杏，乃仙家树。比试台设在此处，必定是祈盼上苍眷恋的缘故。
一百米外是观礼台。大祭司与五祭司，还有章王朝国君会在那里观战。至于其他一些位高禄厚的官员会在小榭中观礼。那些平头百姓就只能远远膜拜了。
观礼的人很多。
比试的规则很简单。先出比试台者败。我是十分自信胜出的。
柳沓宫的白色宫服，袖口是流云暗纹，很是衬我。我的头发就仅用一根白色丝带缠住，十分草率。不过我打架可是不含糊的。
缪飞花上来的气势很足，架子端得极好。我心中有些鄙夷，不就上个台子么，还这么婀娜婉转，做作。缪家也是章王朝的世族，缪飞花的表姐缪轩君正是上届第二名的圣女。缪家一直以为憾事，所幸缪家又出圣女，自是珍视。
章琪，要努力啊。
我深吸口气，利索地爬上比试台。
将一众花架子省去了，直接开打。
白绫自袖中腾出，有如长鞭，颇有赛千军，扫万马的气势。
指尖凝力，莹莹微光。
攻势十足，激得杏花纷飞。
夙华静静地看着，蹙眉。缪飞花只守不攻，意欲何为？然而缺心眼的我丝毫不察。
我灵力醇厚，耐力也好。缪飞花已有疲态。
在我尽全力最后一击的时候，缪飞花猛地向我扑了过来。这一绝技杀伤力极大。意外的是缪飞花躲了过去，那股力量直奔小榭。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冲出比试台去截。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唏嘘声，忽听得裁判宣布，“缪飞花胜。”
我才醒悟，到底是缺心眼儿的人啊。
是了，我见不得无辜的人受伤。
如今倒是将悲悯二字学了个彻底。我其实甚是欣慰。
（未完）

（接上文）
好吧，这是一句实话。
木以贞是很少承认自己不如人的。我今天认栽。
木以欣很会挑我短处，竭尽挖苦讽刺，真乃最佳猪队友。
“以贞，做仙做到长留三尊那个位置，也是太累。”阿欣面露惺惺相惜之意，十分落寞地看了看梨花树。
我拍拍她肩膀，安慰道，“莫担心，你我有生之年是不可能有这个契机的。”我这人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很有自知之明的。
杳杳飞花，三蓁其叶，一股异香纷至。知是白梨，我倒是有些惘然。
梨——离。
千年时光流逝，它不开花不长叶，一朝破土而出，却是仙泽鼎盛，异香诡谲。
离，即别。
★
“阿琪，缪飞花出事了。”
夙华一脸凝重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慌慌的。
灵女，需保证完璧之身。可那缪飞花不守贞操，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
那男子还是一位惹不起的主，乃当今国君的亲弟弟，章王朝的王爷。
在祭祀台上使不出灵力，缪飞花颜面尽失。
她以为那王爷可以保她的，但是她机关算尽终归棋差一招。
灵女祭祀本是国之大事，她出了差错，神灵震怒，那后果可不是缪氏一族担待得了的。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那王爷必不会怜她。
一盏茶的功夫，消息便传遍了章王朝。
全城百姓请命要求严惩。缪飞花被绑回了柳沓宫。
同时，叶夙华上了我们章府。
他告诉我事情的原委，言辞委婉，颇有相求之意。
“阿琪，你愿意祭天么？”
“我？守护章王朝是我的使命，是我毕生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禀明父亲母亲，母亲当场红了眼睛。
母亲说，“阿琪，娘以为你回来了，就不会走了。可原来那只是糊弄人的……你七岁离家，十五岁才回来……”
我看着很不舍。娘的头发白了许多，她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明媚的美人儿了。就像夙华，他也不是当初所见那个鲜衣怒马的轻佻少年了。父亲，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切。适时地给予母亲一个宽厚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时候我想，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爱了。
“恭请圣女。”
七位司仪到章府迎我去柳沓宫。鉴于时间仓促，略去了不少的繁文缛节，我乐得清闲。
白纱掩面，衣袂翩飞。
叶夙华在若即若离的地方注视着我，始终一脸凝重。
我需要回到柳沓宫，驻足三日，修习祭天极术。
“姐姐的仪态真好。”一司仪赞道。
我不乐意听奉承话，云淡风轻地答道，“小女年方十六，担不起一声姐姐。”
余下六个司仪掩面偷笑。我也抿嘴，喜不自禁。
到了柳沓宫，七位司仪守在主宫外，以便我能静心研习。
翻开泛黄的竹简，听着帘子环佩叮叮的响声，我竟是有了倦意。竹简很厚，装订整齐，那些铭文刻字笔力遒劲。是月上十分，主宫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及几处灯火。我打算明日再读，今天委实太累了。
忽然主宫外传入了脚步声。
“祭司。”
“我有事需面见圣女。”
我浅笑，直起了身子。夙华他深夜拜访，莫非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人未到，声音先传来，先动的却是人心。
“阿琪……”
他从未在我面前失态过。
可是今日，夙华喝醉了。他面色微红，意乱情迷。我怀疑他是不是还清醒着。
烛火摇曳，晚风轻拂。
案几上的竹简分外清晰。夙华径直走上去，将竹简尽数扫到了地上。
叶夙华是不是发酒疯了？
“夙华？你还清醒吗？”
“阿琪，八年了，你再没有唤过一声夙华哥哥。”
我莫名眼角一酸，他还记得。
其实我是排斥他的。章家与叶家是宿仇，认仇家的儿子作哥哥我做不到。
九年来，他倒是一直叫我阿琪。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聪明的女子。”
“是么？你不是一直说我傻……”
“阿琪，聪明的人总要胜任更多，你累不累啊。”
又是触动，到心底的触动。
别人只会说，你好厉害啊，十五岁修成了圣女。可是，他们不会真正怜惜你，关心你。夙华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吧。
“阿琪，你可知，我多么多么喜欢你。喜欢你恼羞成怒的模样，喜欢你巧笑嫣然的模样，喜欢你……”
“夙华，你喝多了。”我面色一红，截住他的话头。我下了定论，他是醉了，还醉得不轻。
把他扶到案几旁，我趴在地上收拾散乱的竹简。
枯黄的烛火，应得他宛若梦中人。
几乎不可闻见的呓语——
阿琪，我恨……
手一愣，竹简哗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突兀。
他恨？恨什么？恨我么？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主宫外忽地一片嘈杂。
我立马起身，拉开了帘子。
恍若白昼。
数千士兵执着弓弩火把，将柳沓宫合围住。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
转身，有那么一瞬，我突然很想抚平夙华的眉。
他心思太重。喜欢我？几分真言呢？
可我若心细些，定能发现夙华的假寐。他怎么可能醉呢，醉的是这些动辄言利，迂腐的世人啊。夙华是叶家那滩泥水里的梨花，洁白而孤傲。
我若猜得不错，是那位王爷的兵。
他不会赢。
缪飞花失了民意，而民意大于生死。她，必死。那王爷与死神争人，不自量力。
（完）

3.人心
风未动，帆先动，动的是人心。
—————————————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位王爷会攻进主宫。
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殊不知，凡事总有例外。
那位王爷我瞧着眼熟。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答应送他一个人情，替他救出缪飞花。
此刻，我正提着一盏灯，走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光晕柔和，泉水叮铃。
我踏在石阶上，蓦地思及夙华。曾几何时，我竟会向往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的生活。
吧嗒的脚步声，似走在江南古巷的青石板路上。
在那一刻，我仿佛做了一个梦。
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琢磨着，莫不是叶夙华醉了，你也跟着醉了？
远远观望，缪飞花正坐在墙角处。
她见是我，苦笑。
“章琪，你还是要来救我！哈哈哈……”
我十分憎恶她这幅模样，“那王爷待你情深，我不外乎送个人情。”又顿了顿，对她道：“还不走？”
缪飞花受了重伤。然而我又不想近她的身，故而只得扶着墙，步履蹒跚地走着。
她忽地停住了脚步，又突然冲了上来大笑。她对我吼道，“章琪，那王爷是不是很眼熟啊！是的，不错，他就是那个崖上的人！”
我心下一恍惚。
“我会带你出去的。我很喜欢你。”
青涩岁月里的表露心迹，我激动了整整三日。
然而他没有。
至如今，他喜欢上了缪飞花。
“凭什么叶夙华围着你，连他也被你吸引。你有天赋，十五岁得圣女，你有幸福的家庭，你有一切……凭什么？”
“凭我聪明可爱貌美如花又有责任。”我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答了这么一句。
锋芒毕露，招人恨。
缪飞花低声说着什么，我震惊于她的算计。
从圣女比试就是她天衣无缝的算计。她的嫉妒心，将她自己也算了进去。
我不知道闹这一出又有什么好处。
许久，她又开口，“如今的章府怕是葬身火海了。”
我心一冷，杀意肆起。
一场局，源头是这个吗？
真是荒谬。
叶夙华，你在其中，又担了怎样一个角色。
“可怜的圣女啊，哈哈哈……”她大笑着出了地宫。
我掌灯，无神地走着。
地宫外面是人群。
为首的是大祭司。我冷冷地扫视两眼，在大祭司身后望见了醉了的叶夙华。
很好，真的太好了。
“圣女章琪，叛出柳沓宫，就地处决。”
章琪很傻，却不会做待宰的羔羊。章府数百条人命，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一瞬间，灵力暴涨，喷薄欲出。
五祭司迅速结印，准备布阵。
“华儿，你愣着做什么？”大祭司面色不善，有些微怒。
“你何必惺惺作态。叶夙华，你一向做得很好的不是吗？”
我是柳沓宫史上最出色的圣女。缺了一人的五祭司阵法，在我看来不堪一击。
银白色的灵力光环环抱着我，这一刻，我不会悲悯。我要所有人为章府陪葬。
蜂拥而上的千军万马皆倒在我的白绫之下，我越过防线，直冲向柳沓宫外。
月色正浓，梨花正好。
大祭司在夜色里挥了挥手。我没有看见。
叶夙华离他最近，他抬头。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阴谋。
一支暗红色长箭隐匿在夜色下。
最佳射程，最佳角度。那个位置，正是我所在的地方。
此长箭名曰镇国。
取圣女精血淬炼而成。剧毒无解，伤者必亡。
柳沓宫就仅有这么一支了。
（未完）

（接上文）
月下的白梨花，清秋冷月的气息。碧海青天下的清气，我眼眶微湿。凡世走来的这十六年，就像一场梦。大梦三生。
浮世彷徨，人情微凉。
镇国箭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鸣声，不加掩饰的滔天煞气铺天盖地的向我而来。
可叹的是，必无可避。
我自负灵力醇厚，却发现原来我做不到自保，更别提悲悯众生了。
是的，就像他认为的那样——
悲悯众生，是神仙的事情。我们仅仅只是凡人。
眼眸中落了几粒星子，流转的光华，犹如漫天星雨，盛世烟花般灿烂。我十分贪恋这一刻的感觉。
“夙华，你何必再陪我演这一出戏。”我竭力弯弯嘴角，望着那个白衣恍若谪仙的人，原来……原来，我们都错了。
五彩丝线扣着的福节，在晚风中肆意飞扬。
“我希望哥哥永远快乐。”
小女孩手执福节，向古老的神像叩首。他浅浅地笑着，听着女孩稚嫩的童言，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阿琪，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几乎是哽咽着说出口的。
痛，哀莫心死。
原来，我最怕的，会是他离我而去。
将那个人拥入我的怀中，泪流满面。
“来世，来世再见……”
指尖微凉，我轻轻覆上他的脸庞，大恸。
“阿琪，我恨……”
“小丫头，你不可以随意走动哦……”
“祈佑神灵庇护是愚蠢的。”
神灵不护我，好在，我还有你。
我沉声道：“大祭司诛杀章氏一族连亲儿子都赔上了，这个代价真大啊。”
镇国箭仅此一支，已经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再阻止我了。
大祭司一脸惶惑，我邪魅地笑了笑。
纵身隐没在夜色里。
白梨花落了，落了一地。
★
（转换视觉，请注意。因为女主半死不活，没力气瞎想了。）
“我要去救她一命。大师兄那里师兄可要替我担着。”
历劫归来已有半月，我一醒，就觉得章王朝那个神灵着实害人。我理应替天行道，救万千民众于水火之中。
师兄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又嘱咐我，“注意安全。速回，勿恋凡尘。”
恋凡尘？在打算回头救她的那一刻就注定此生与红尘的纠葛了。我又颇有些无奈，这剧情不是套路啊。为什么英雄救美之后，英雄悲壮地牺牲了呢，莫不是作孽太多了？
以前作不作孽我记不得了，可眼下章琪这件事是真正的作孽。
我前脚刚离开绝情殿，大师兄就过去了。
“小师弟去了？”
“嗯。”
“都是命啊。”摩严蹙眉，攥紧了手。
竹染与我走得近，是以当时我脑子一热，没有及时说出实情来。我看那琉夏可怜，还帮着她向竹染传了几句话。
结果东窗事发，这些事情自是瞒不住的。虽然当时我已是长留儒尊，但仙魔大战人心惶惶，我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然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件事被传成我心向修道，体会民情，才下凡历劫。作为当事人想来，未免可笑。

召唤人员，噫
@泪幽黄昏 @窗间几楼 @001小迷醉 @璃月天枰 @爱恨情愁终难了

（接上文）
我细细推算一番，暗道不妙。短短十五天的功夫，章王朝已然变了天。章琪那傻丫头号称济世救民乃自己的职责，竟然上赶着去了那个什么所谓的灵洞。
洞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神灵，而是怨念。那东西装神弄鬼，干吸食人魂魄的事情。被它纠缠的人无一例外，魂飞魄散。
好歹与人家相恋一场，不救她，那可不是我的风格。
我换了一身青衣，还弄了个蓑笠，免得教旁人认出来枉生事端。
“慢着，前方禁地，不准入内。”
我施法定住那人，径直向灵洞内走去。
洞里很黑，我燃了一团火。一股子血腥味，还有无数怨灵的气息，作为一个仙，这种东西我是极其厌恶的。
洞内无物，阴闷的狭小空间里，夹杂着死亡的味道。
我手掌中的火忽隐忽现，让别人瞧去，定认为又是什么妖怪作祟，神灵现世呢。
十丈外，倒着一个白衣姑娘。
我瞥了她几眼，还没断气，总算没来迟。
我灭了火，横腰抱起她向洞外走。
在我们身后，是熊熊的三昧真火。
做仙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在凡人看来不可能的东西，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除掉。还能被他们丰为神灵，日日供奉。
章琪手里握着一截五彩线，面容憔悴。
气血不足，我把脉后的定论。在章王朝找个医馆，那等于自找麻烦。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我自己解决了。上山采个草药什么的，我很在行。
在半道上，章琪拉住了我的袖口。我把她放在树下，极尽温柔地说：“你没死啊……”
她两眼一红，努力抿嘴笑起来。
“夙，夙华……你……”
照理来说，我应该否决，但瞧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就一把圈住她，告诉她我没死，还救了她。
“阿琪，你气血空，我去摘些药。你在树下躺一会儿？”
诚然，这是四月。我以前常常露宿绝情殿桃花林，就是隆冬腊月也没关系，但章琪是个凡人，还是个病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不曾想她如此善解人意，微微点了点头，松开了我的衣裳。

（转换视角，请注意）
我大约是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回来了，还救了我。他比之前更洒脱更温柔了。他身上有淡淡的草木香，就像从远古飘来的菩提花的味道一样好闻。
夙华以前是挺冰冷的一个人。可是他竟然抱我，还说要为我采药。我从未发觉他是如此万能。
他问我要不要躺一会儿，我其实不想松手。可是，我知道，梦、会醒的。夙华终是要离我而去的。他不会知道，我内心是多么激动，又是多么忧伤。他上山的时候，我一直瞧着他出神。
手中的五彩线已散，恍如昨日。
那天夜里，我心如死灰，就让我将我的命献祭给神灵吧。我如是想。我默默地说，夙华，等我。
这个梦太美好，我贪恋这里的温暖，久久不能苏醒。
这就导致我睡了三天，最终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夙华一脸郑重地替我号脉。
我迷迷糊糊地抓了抓他的脸。
结果他推开了我的爪子，告诉我说，“阿琪，我是我，你也是你，不要再怀疑什么了。”
“哦……”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失而复得的故人，我何其震惊而又喜悦。何况，夙华他变了，变得更加缥缈，更加厉害。
那一晚，我蒙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夜。
夙华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说这是叶家与缪家的合谋。目的就是整垮章氏一族。
他们从我出身就开始谋划。在七岁的时候，叶家把我带走。给了娘不小的打击。逼着爹爹在我与名誉之间做了裁决。
后来，我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了王爷。缪飞花就冒了我的名，与那王爷交好。到后来的比试，故意隐藏实力，就是要我自己冲出比试台好让王爷以为我不想祭天，故意输给缪飞花。
后来，叶家与缪家联合，一把大火烧了章府。趁全城混乱之时，王爷攻入柳沓宫。
借我之手救出缪飞花，最后以镇国箭射杀章家最后血脉。
但他们没有算到我命大没有死成。并且我还自愿去祭天，收获了一众民心。
两家人图谋已久的篡权行为就这样付诸东流。他们没有得到什么，自然也没有损失什么，如果叶夙华除外的话，只可怜我们章府百条人命啊。
其中，这最关键的一环却是在宫中。缪飞花的表姐缪轩君乃当今王后，国君已被她迷得失了心智。
夙华告诉我，章王朝内忧外患，已不长久。章府满门忠烈，必有好报。
我痴笑着问，“我会不会有好报？”夙华只一本正经地答道：“莫不是阿琪认为我不是最好的回报？”
这人不要脸起来也真是不要脸。
丧父丧母之痛，岂是几句安慰就可化解的。可我知道夙华是叶家螟蛉幼子，我们背负着家臭，若是我耿耿于怀揪着不放，那就太伤感情了。
“夙华，你不能离开我了。”
“自然不会了。”夙华停顿片刻，又老成地对我说，“我比你大了近一轮，怎么着也是我先……”
我在他说出“死”字前堵住了他的嘴。才回来就说死，也不忌讳。
“罢了，全凭命数。”
“呀，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呢？”
“傻丫头，有我养你啊。三日后是你的生辰，我备份大礼给你可好？”
我不傻。于我而言，大礼就是你啊。
残余年月里，得一人相守，便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尤其是，失而复得。
（完）

还有四章，噫，凡间的小小阴谋已解，仙界还有一个小阴谋未解。
第四章，嗯，规划好了。准备让我们的默默被训一顿，让我们章琪早点归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