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魏末期北边社会与六镇之乱
以《杨钧墓志》和《韩买墓志》为线索
《杨钧墓志》本世纪初出土于陕西省华阴县,中日很多学者都对其进行过分析,但是关于杨钧与六镇之乱的关系尚未有人探讨。佐川先生认为之所以爆发六镇之乱,杨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六镇之乱爆发之时,杨钧任“都督怀朔、沃野、武川三镇诸军事,怀朔镇大都督”,可以说六镇之乱就是在他管辖之下爆发的。杨钧之子杨宽曾任将军、高阙戍主。高阙就是后来爆发六镇之乱的地方。杨钧父子还与柔然有关系,《周书》卷二二《杨宽传》:“时茹茹既乱,其主阿那瓌来奔,魏帝遣使纳之,诏钧率兵卫送。宽亦从,以功拜行台郎中。时北边贼攻围镇城,钧卒,城民等推宽守御。寻而城陷,宽乃北走茹茹。后讨镇贼,破之,宽始得还朝。”
《韩买墓志》见于《晋阳古刻选》一书,其“韩”字漫漶不清,但据考证当是韩买无疑。韩买就是杨钧之后的军主。史书在记载六镇之乱时,基本上称叛乱的人是“戍卒”。但是《韩买墓志》中还说到“杂种酋渠,远近相扇”。《北史》卷一六《道武七王·广阳王建附深传》中亦称“六镇俱叛,二部高车亦同恶党”。
再来看破六韩拔陵,史书中说他是沃野镇人,但他并不是一般的兵士,史书记载与他同族的破六韩常“世领部落,其父孔雀,世袭酋长”(《北齐书》卷二七《破六韩常传》),因而破六韩拔陵也应是酋长之类的人物。与他一同叛乱的斛律金,其父是第一领民酋长;贺拔胜的父亲是武川军主,祖上是大莫弗。破六韩拔陵推测也应是军主。一般认为北魏的军主地位很低,史载“一生推迁,不过军主”。但是六镇中的军主可能地位并不低,因为六镇中没有民政机构,只有军事机构,民政事务也由军将负责,例如《魏书》卷四一《源贺传附怀传》“诸镇水田,请依地令分给细民,先贫后富,若分付不平,令一人怨讼者,镇将已下连署之官,各夺一时之禄,四人已上夺禄一周”,就是镇将负责均田的记载。迁都以前镇将的最重要任务就是与莫弗保持良好关系,而在迁都以后六镇组织化,军主则在都督支配之下。
六镇之乱为什么爆发?以往学者主要从阶级矛盾的角度来分析,这无疑是有道理的,但是这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就在523年发生叛乱。需要注意的是,520年柔然阿那瓌投降,北魏朝廷讨论如何安置柔然降人。袁翻主张将他们安置在较边缘的地方,而当时掌权的元叉则力主将其安置在怀朔镇的北边,“请沃野、怀朔、武川镇各差二百人,令当镇军主监率,给其粮仗,送至前所,仍于彼为其造构,功就听还”(《魏书》卷一〇三《蠕蠕传》)。杨钧与元叉有着密切关系,史载“恒州刺史杨钧造银食器十具,并饷领军元叉”(《魏书》卷五八《杨播传附昱传》)。杨钧是元叉政策的执行者,尽管有激烈的反对,还是将柔然安置在了六镇的北边。但是随后阿那瓌叛乱,朝廷派遣李崇平叛不果,因而李崇提出“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北齐书》卷二三《魏兰根传》)。他自己说这一措施是为了提高镇民的地位,实际上主要目的可能在加强对六镇居民的管理。这一举措引起了六镇居民的反感,最终导致了沃野镇的叛乱。“寻李崇此表,开诸镇非异之心,致有今日之事。”(《魏书》卷六六《李崇传》)在叛乱中,“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边人见此援师,便自意轻中国”(《魏书》卷一八《太武五王·广阳王建传附渊传》)。镇民与北魏朝廷的关系已经非常淡漠了,开始出现反抗北魏的心理。
综上所述,六镇之乱的主导是酋长阶层,他们是军镇的军主阶层。叛乱的直接起因是北魏引柔然进入漠南,威胁了他们的生存。积极推动引柔然入漠南政策的是怀朔镇将杨钧,所以叛乱也最早从他管辖的六镇西部地区开始。六镇社会的变化,源于刘宋晋安王子勋之乱,与北亚高车、柔然的动向也息息相关。至少在六镇之乱早期,叛乱具有民族斗争的性质。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六镇不仅是一个军事要塞,而是一种处理与草原社会关系的新方法,可以说唐朝的羁縻政策的远源就在六镇。
在佐川先生报告结束后,活动进入提问与讨论阶段。侯旭东教授针对佐川先生六镇是唐代羁縻政策的远源的说法,指出汉代的道、北朝的护军都是羁縻政策,其与唐代的羁縻政策区别在哪里?佐川先生回应道,汉代的羁縻与唐代的羁縻有本质的不同,汉代的羁縻之下北方民族有自己的君长,例如南匈奴的单于,但是唐代羁縻下的族群没有独立的君主体系。北魏早期高车的部大人有君长的地位,但是六镇设置之后的酋长(莫弗)则不是君长,而北魏的皇帝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君长。六镇设置之后北魏的皇帝不但是中原王朝的皇帝,同时也是游牧民族的可汗。北魏的皇帝会参加北族的祭祀活动,汉代的皇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唐代皇帝的性质则与北魏六镇之后皇帝的性质相似,例如唐太宗也是北族的“天可汗”。侯教授还问道,六镇的军事化与柔然的动向有没有关系。佐川先生称这时柔然的势力已经不那么强了,所以六镇军事化原因不在柔然一方,而在北魏本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