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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宸光】《云衢》朱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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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乱沙明日》如果有HE,这篇就算后续,且大概会中长篇,更新时间跨度估计也会很……谨慎跳坑哈……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4-05 10:59回复
    前接《木兰花慢》朱宁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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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花慢续》朱宁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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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4-05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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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衢》――
      章一
      朱厚熜听朱祐杬转达圣意后,一头雾水,他跪在榻前张口喊了句“父王……”,却又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朱祐杬看了他一会儿,沉病中难得展出些明朗笑意,缓缓顺着气鼓励般道:“你自小聪明,事事很少问我就知道怎么做,这次也不必问,按你想的做就好。”
      朱厚熜半阴敛着目,低低道:“圣意难违,这次是问也无用。”
      静默稍时,朱祐杬沉了沉息,凝为端肃:“皇上面前你就不能像对着父王这么放肆了。我纵着你年少气盛,是家中只你一子,又女眷多,你撑着气,好不让兴王府被人欺负。但在宫里,天子眼前,谁都得低头做人,你要谨记。”
      受言者却脑中一过月下亭中那人抚琴,皇帝维护的样子,暗道有人不用低头,但毕竟不愿惹卧病之人动气或费神,只点头道:“是,孩儿知道了。”想了想,又问,“孩儿没在宫里待过,不知道其中人事关系,分不清谁对谁错时该怎么办?”
      朱祐杬复转温慈,看着他到底还只是孩子的儿子:“那就谁都不要理,不要说话,只等皇上决断。无论谁对谁错,都最终只听皇上的,天下若有一个永远没错的人,就是皇上。”
      朱厚熜又忆过亭中,皱眉道:“要是皇上偏听一个人的话呢?”
      “皇上不会无故听从任何人的话。”榻上之人阖目吐了吐浊气,“若皇上偏听一个人的,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猜透了圣意,二是皇上的本意就是如此,不过借那人之口罢了。无论哪种情况,都说明那个人非常聪明,十分了解皇上或者很受皇上信任,你若遇到,可多亲近他,当然,不能完全亲近,因为这种人要么城府极深,时时算计周围,绝不会与人交心,要么容易恃宠而骄,得罪其他朝臣,下场不会太好。”
      “是。”少年深深拜了一拜,“谢父王教诲。”
      第二日早起将朱祐杬的车驾送出城,朱厚熜便立返皇宫,在御书房跪示了皇帝。朱厚照瞧着他没一点父子离别的不舍之意,不禁趣问:“这一别,堂弟就不担心再见不到你父王?”
      朱厚熜怔了下,脑中几转马上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朱祐杬病已药石无医,也许不期就会甍逝之事,立即肃容答道:“自厚熜记事时,父王便常说他不知何时就会病去,要厚熜每日都做好是见他最后一日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把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提前罢了。”
      “兴王叔淡泊生死,旷怀少有。”朱厚照合折叹了一句,又抬眼看向少年,“你呢,你自己想留在宫里吗?”
      朱厚熜又愣了下,小心忖道:“天下无人不怀为国效力之心,皇上有令,厚熜当然自愿从命。”
      皇帝轻笑一声:“堂弟你这样年纪就会如此官话,兴王叔真是教导有方。”打开下一折却转了淡漠语气,“朕讨厌那么拐弯抹角。”
      跪者立时脊背一僵。
      朱厚照却也没想在这话上为难他,他想不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皇帝的自己想不想,朱厚照不过兴致起来随口一问,他真实想问的还未问出口,不过听他这样答话已没兴趣再问,只仍淡道:“你到昨天去过的东宫旁殿去吧,从今日起先在那儿住一个月,注意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要惹他生气。”
      “是,臣弟告退。”朱厚熜拜而起身,拱礼而退。
      “有事儿来找朕,别多打扰他。”皇帝沉目看着他追加了句。
      “是。”少年顿下身,更深颔首后才退出去。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4-05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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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那庭院,才知殿中主人寝尚未起,朱厚熜抬头望了望明朗的半晌天光,不禁蹙眉。回传的侍者却道王爷让他自己看看院中其他空房,选一间合意的住。朱厚熜转也不转道:“哪间离王爷住的最远?”
        侍者想了想:“前后都差不多远,因为这院子三庭,王爷的寝殿就在中庭正中……实在要说的话,最里院北角挨近浴池的那间算最偏僻,不过皇上过来偶尔会用它……”
        “皇上经常过来吗?”少年微惊打断他。
        “嗯。”侍者点点头,“偶尔会停驾宿夜,不过大多时入夜稍深就回驾了。”
        朱厚熜目中一动道:“我要前院最靠近正门口的那间。”如此圣驾至或离,可尽快迎接和恭送以周臣礼,今日皇上的语气似很不满,往后需得更加谨慎小心。
        “是,小人马上带人去收拾。王爷说您可在院中随意行走,有什么需要随意吩咐院中侍婢就行。”
        “书房在哪儿?”
        “小静,给世子领路去书房。”那侍者随手招过一个旁侧立候的婢女。
        婢女应而行近向朱厚熜躬身礼过,便领着人向里去。书房却在中庭南角,朱厚熜望着正中紧闭的房门皱眉更深,随口问道:“王爷平时都这样晚起吗?”
        “很少,王爷一般正常起息。”
        “那今天是生病了吗?”少年顿下步,又看向那门――若病了,自该先去问候。
        “没有。”婢女等了等他道,“世子这边请。”
        “那是怎么回事?”朱厚熜疑惑愈加。
        “世子问得太多了,婢子也不知道。婢子们初进这殿时就被嘱令不能有问,不能多言语。”婢女又行了几步,转身道,“书房到了,世子请进。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行。”说着向书房门口侍立的两个婢女点头示意,又向朱厚熜躬身再礼,“婢子先回前院了。”
        朱厚熜复蹙眉应了声,看了两眼门口的婢女,猜从她们那儿也必定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暗深了深息,推门步进房中。转了一圈,心下已惊,房中书不算多,大都是名家真迹,皇室之用,本无甚惊奇,朱祐杬生爱文雅,自也收藏了不少珍品,朱厚熜耳濡目染,便年纪小也识得一些,但这房中却有许多他未曾见过甚未听闻,挨近有另外手誊抄本注释一些盒中损破乃当代绝品,世无流传,大略一扫,竟占房中近半,概数百盒,便不能不使人心惊。循目逐个视名尚未逾半,便已过数刻,却闻身后低低传声道:“你喜欢读书?”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4-05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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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
          朱厚熜回头,望见人负着手容然立在门内边逆光阴影中,半髻未冠,两边余发散散围颈垂在胸前,看不清面色好坏,但听声音微微沙沉。少年便转身对着颔首执礼:“见过先生。”抬头又疑问,“先生身体抱恙?”
          朱宸濠喉间略动,却未答他,直望着人目又道:“喜欢什么书?”
          朱厚熜与他眼神交接一瞬,觉他目光阴影中竟也似剑尖寒芒,刺得身内肺腑一凉,便即低头挪开视线,稳气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书。只是这里珍绝众多,想父王若见一定非常高兴,就忍不住多看看,若有机会回去说给父王听。”
          “只能听不能见,你父王定要死不暝目。”那人似笑一声,“若有机会,你可依你父王的喜好挑几本带回去给他做礼物。其实这里大多是先皇在时就收藏下的,你父王都见过,没向先皇要,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比皇宫更能妥帖保存这些极易引人争抢又极易受损的宝物的地方,爱而知惜,你父王对这些东西真心得很。”末了飘一句,“他一生好在这儿,也坏在这儿。”
          少年蹙眉,不能理解他最后一句的意思,但听他的话对朱祐杬了解甚深,又赞毁参半,不禁心中迷雾愈浓,暗思打弯斟酌道:“先生好像是与我父王自小一起长大,若是故友,父王见了一定比见这些书还高兴。”
          朱宸濠看着言行状似恭谨之人,目中淡淡透出丝轻嘲。寻常人心他便能一望即知,何论眼前不过尚存稚气的少年,换其他事,他不介意纵容些这样孩子的小聪明,像当初与朱厚照在江南书院玩的彼此心知肚明却面上两不相识的小游戏,其实有些把玩人心的意趣,不过对着昨晚才与他讲定游戏规则如今就似忘却之人,他便不打算施舍耐心,开口即点破道:“我和你说过,摆出让我解不开的棋局就可来询我姓名,那时自然知我到底是谁,但那之前,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明暗迂回地来同我浪费时间。”
          朱厚熜立时心中一凛,觉得肺腑非被刺透,而是仿佛豁然剖摆在那人面前,不禁愈生寒悚,僵声道:“是。”
          虽失了耐心,但仍能安性持气,朱宸濠稳然继续看着他:“你在兴王府学的什么书在这儿也可以继续看什么书,我不改你原来学的东西,想看其他书,也随你,这里没有的话,去御书房找,你堂兄会同意的,此间大多本也是他摆弄着从御书房挪过来的。我不会像你原来的先生一样每日与你授课,你需自学,但有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或者去问其他人,像昨晚的首辅大人,我不介意你有多个老师。只暂且一个月为期,下月十五我出题考较你。”
          少年想了会儿,问道:“府中老师考厚熜六艺,不知先生是否一样?”
          “没那么麻烦。”那人浮出些温意,“我只出一道题目,你当面论答给我即可,但是关于哪方面的不会事先告诉你。你在兴王府应有专授武艺的师傅,教得如何?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令人接他过来。”
          朱厚熜心下一沉,不给方向,即是没有范围,自己又猜不透他,岂不要群书泛学,实比以往多科定题难得多……少年暗握着拳,紧眉答他后问:“兴王府的武师是民间拔出,我没跟其他师傅学过,不能比较,不知教得如何,只是他人挺合我性情。不过厚熜愿意博学多家,先生如另有师傅安排,我愿跟随学习。”他非不想让那师傅入宫,但民间武师多有江湖气,恐他入宫少适失了礼数,万一撞到皇帝面前,生死不过顷刻;他特意点言民间,思那人定知他虑。
          朱宸濠自然听得出,为这难得的周到看向少年的目中又添了分温慈,微笑道:“看你虎口,应是惯用剑,我这里正有一个侍卫也擅使剑,江湖出身,但在宫中述职之久大概比你年岁还多,你以后可每日随他练习,时间你们自己安排,说不定他也会很合你性情。”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4-15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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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朱厚熜颔首更深,觉他管束实在轻松,却愈轻松愈使人抓不住深意,心下愈加飘忽不安。
            午食后便有青年通传进示,向少年见礼:“属下李申,见过世子。方受王爷命,令来教习武艺,特此请世子示定每日时间。”
            朱宸濠上午话毕又转回了寝殿,午膳也在他房中用,未同一席,朱厚熜言行便放松不少,站起身打量着青年:“李师傅不必拘礼,厚熜以后要麻烦师傅多加指教了。”
            “属下职责所在,定倾囊相授。”李申却未撤礼,仍恭身颔首。
            少年近前虚扶他道:“听王爷说师傅本是江湖人,厚熜喜欢江湖豪气,咱俩应当很合得来,师傅以后都不必与我见礼。”
            青年顿了顿,放下手礼直身看人。朱厚熜便对他展出个温笑:“师傅这个月在王爷那儿是值日还是值夜?”
            “值夜。不过刚才王爷已免了我侍卫之责,命我专心授武,白日时间可尽随世子安排。”
            少年愣了下,本以为侍卫要兼责教习,正打算迁就青年时间博他好感,未料到会受那人如此重视,朱厚熜勉强持着笑意:“那师傅安排吧,看什么时间教习合适。”
            李申点点头:“早膳前一个时辰和晚膳前一个时辰如何?世子另有学业,属下想尽量不多占用白日良时,只是需要世子早起些,但晚上也可早睡些,不影响休息。”
            “嗯,师傅考虑周到,就这样安排。”少年又笑深了些,人情送不出去,但想问的话还是要问,且知着极可能碰壁,反直白起来,“师傅跟随王爷十几年,一定非常了解王爷,厚熜刚到宫中,什么都不懂,怕哪里不周惹王爷生气,能否请师傅指点王爷喜好?”
            此换李申愣道:“属下侍卫王爷才将满三年,且只守职责,不管其他,恐怕不能为世子解惑。”
            “王爷说师傅在宫中时久甚至长于厚熜年岁……”少年猛地半路止话,恨自己才思到在宫中久,却不一定都是在那人身边……
            果然听青年道:“属下初始侍卫皇上,随皇上身边十一年,加侍王爷之日,共在宫中近十四年,王爷的话没有错。”
            朱厚熜立时瞪大眼睛,似不可置信,却不是对眼前之人的宫中履历,而是他话中所示――跟随皇帝十余年,必已是天子心腹,却被转侍于那人,若是皇帝有意暗督,遣宫人婢女才更能贴近且不易察觉,侍卫位在门外,并不方便,即该不是,皇帝此为诚挚无异于折臂相送,以他这两日所见,已知皇帝对那人青眼偏爱,却想不到天恩竟荣宠到如此无以复加的地步……少年干笑道:“厚熜愚笨,误会了。不过师傅在宫中这样时久,果然厚熜还是要多请师傅指点。”
            “属下必定尽力。”李申半垂下目,虽不执礼,也算示了恭意。
            “昨夜值侍一定还未休息好,师傅再去歇息会儿吧,厚熜先去书房,到晚膳前一个时辰在中庭北园等师傅,那里场地开阔,好伸展。”却不再问,朱厚熜已知这青年必晓许多宫中秘事,但亦知要从他这里打探更是难如登天,一个能侍天子身边十余年的人,若口不严,早死非命。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4-15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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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
              朱宸濠确实身体不适,但非病,不过昨晚被朱厚照纵气折腾了大半夜,疲意难消。他自被药销了武功,那一时郁气积身,迫起更早前的心脉旧伤,就再没好过。朱宸濠知这是心疾,除非自己淡怀抒解,再灵丹妙药也医不了;他却天生强傲,即便近三十年人世浮沉早已修得喜怒无色甚而温文尔雅,但皇家帝室天赐的强骄贵傲刻流骨血,即经再久春秋也无法淡下一分,他又七窍玲珑曾志高远,便更慧极必伤,缓解不得。朱宸濠阖目躺在榻上冥神稳息,他无意午休,但体力消耗快得惊人又恢复慢得惊人使他不得不着意长时间地安分身心。朱厚照追嘱朱厚熜少打扰他除了微暗酸意,亦是深虑心爱之人如今身体。皇帝用过午膳就坐在书案前目光游移,摊着折子一字未看,尽望向殿门,几次想站起身又终未动;昨晚放肆已勾那人愠意,今再违他约言,势必惹他动怒,可就不是一个月不能轻易见他的事了。却又实在牵念着人,朱厚照恨恨地扔了朱笔,令道:“传朱厚熜过来。”
              少年很快受宣而至,向人大礼。皇帝盯着他道:“起来吧,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除了朝堂诸臣面前,私下见朕时都不必跪。见王爷了吗,他有什么安排?”
              “谢皇上。”朱厚熜应而起身,但仍颔首,清楚地将朱宸濠所话和李申之事都讲了一遍。
              “李申都能给,你还真是受看重。”朱厚照眉已蹙起,“这不行,虽然有其他侍卫,但没个总领万一遇事岂不是还得他自己费神指挥……”忖了忖,朝外唤道,“江彬――”
              “属下在。”门外的青年侍卫立即应声转进向皇帝见礼。
              “从今日起你转为王爷的侍卫总领,现在就去东宫旁殿述职。”
              “属下领命。”江彬自闻得方才二人交谈,猜着大概会受此令,故而毫无异色,即时再礼而退。
              朱厚照眉结才舒开道:“朕准你御书房随意进出。不过阁老朝臣们自有他们的公务,不会有多少闲暇让你问,况且和他们走太近可不好,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朕,要是朕也不会――”皇帝笑了笑,“那堂弟所问就有值得朕去寻解的必要了,朕自然会替你去问。”
              “是,谢皇上恩准。”少年听他语气温和起来,也微微放松,觉皇帝其实也并不难相处。
              朱厚照本不过为知那人消息,如今又给他补了个人,心下暂安,便赶人道:“好了,朕没其他事,你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5-15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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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后接连几天皇帝每日都会传他面见,随意问些日常学习的话,最后再询一句王爷如何,虽然每回都不足一刻,但每天两边跑也让朱厚熜有些无奈,他知道朱厚照实际想问的不过只是最后关于王爷的事,少年满心疑惑皇帝以前经常圣驾亲临,为何现在不自己去,但到底不能问出口。朱宸濠看在眼中,自然知道朱厚照的小心思,但全不管,自悠意地同往常一样下棋抚琴,少年人多见见皇帝权当历练,为以后做准备,没什么不好。捱到第五日,朱厚照终于耐不住了,阴垂着脸道:“王爷有没有问过你到朕这儿来都做什么?”
                “回皇上,没有问过。”
                皇帝半瞥着他凉一句:“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受看重。”
                朱厚熜颔首黑着脸不作声。
                “他今天心情如何?”
                “午膳罢歇了一会儿后又去亭上摆棋,应该心情不差。”
                “嗯。”朱厚照叹息着点点头,“你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晚膳后正用茶,却传圣驾到,朱厚熜立即迎到门前跪礼,一席的朱宸濠抬眼瞟着门口慢悠悠起身。皇帝摆手示意众侍都退下,又笑道:“堂弟免礼,想必还有学业,去忙你的吧。”
                少年自然知道他是有意支开自己,便即谢礼而去。
                朱厚照望着唯剩的那人满目“你要是说不出个来此的因由以后就再不用见我”的无情意思,笑深一分,晃了晃另手中的一本折子走近放在他身前桌上,挨着他坐下又顺手端过他的茶啜了一口道:“今年蜀中雨水少,田地干瘦,收成不好,且看水位,来年似乎又有旱势,那边人递折子说为预防可能发生饥荒,想现在就请收成丰足的地方拨些粮过去,如今鲁地最丰,却不肯,朝上分派各执理据要吵起来,朕听不明白,特请皇叔来做个公判。”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5-15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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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朱宸濠侧目瞥着皇帝冷笑一声:“你有什么不明白?你便是真不明白,但早世闻‘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李东阳辞仕归乡,杨廷和却不在?或想必朝上百官都死绝了?”
                  “皇叔……”朱厚照早放下茶盏,显出些无奈的讨好情意柔柔望着口出尖利之人,“我知错了,我发誓再不违皇叔意愿,求皇叔原谅。”衷情涌起,他不自禁抓住那人的手抵在面上,愈恳目道,“皇叔就是不原谅,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见我,你最知道我离你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五日,就给我说这话了?要这么讲,那时一年有余,不如我把这一个月也延为一年,让你再闹个天翻地覆,好不辜负你这话。”朱宸濠讽刺更加,甩脱手负后冷瞧着他。
                  皇帝怔愣瞬后方省出刚才那最后一句无意中有以情威胁那人的意思,一时反悔不及,只得叹道:“我在皇叔面前从无理处,唯想亲手将心剖给皇叔以作自证,却又知皇叔并不需要,厚照空有江山但不如一把琴一局棋更能让皇叔高兴,这要怎么办才好?”
                  威话无心,朱宸濠自然知道,但他有意拿捏,他天生惯爱掌玩人心,尤其对眼前这位,生死数过春秋至今也没减退一分;挑目赏够了皇帝情中困窘的为难自愧,那人终于施舍出一点轻快语气:“既来了,不好空回。关于江山的问题,正好可拿去实实在在地历练历练你要送江山的人。”言间已转身欲向外行。
                  朱厚照却一把扯住人由后揽怀他低低道:“我都这样了,皇叔就不能单单可怜可怜我?今晚就我们俩好不好?”
                  朱宸濠半侧面睨着他淡漠一句:“刚才发的誓,现在就忘了?”
                  皇帝张口欲辩,却恐再说错了话,默然又闭上,闷闷松了手,随着人向外去。
                  朱厚熜正在书房驻阅,蓦然见二人进来,忙放下书迎前欲礼,刚撩袍摆,朱厚照已不耐烦道:“免了。”挪过个锦团同朱宸濠在内里低摆的茶案主位挨着坐下后又指着案前示意少年,“你坐这里泡茶。”
                  “是。”朱厚熜见他声色十分不悦,且像冲着自己,一时很摸不着头脑,悬着心慢慢坐下,稳着手静静侍水。
                  待少年两杯茶沏好摆毕,皇帝端过撇沫吃了近半才消了一分郁气,又见朱厚熜自沏了杯陪茶放着却不动,只惴惴颔首低目,一副无论如何都自先认错的样子,叫朱厚照一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共情,看了眼朱宸濠,但见他全然事不关己的神情慢慢品着茶,皇帝心中一叹,便只自己主意一般将折事给少年说了一遍。
                  “天下社稷俱一体,既有余粮,却不济国,鲁地与蜀地难道有什么私恨?便真有私,但不以国体为首想,也非公臣,臣愚见,无论如何鲁地都应出粮赈援。”朱厚熜沉缓斟酌道。他并不甚解朝堂政令,亦不知其中各路关系牵涉,身为封地藩王之子,他甚至从未想过此生能有机会登殿论政,毕竟当朝天子深历藩乱且洗血镇压才稳定根基,因此他很少留意无关藩王的政令时事,或说不能留意――若稍有关探朝堂政谋,极必被有心人拿捏把柄告以天听,便非谋反,也是大祸――朱祐杬无数次教诫于他。如今突闻此问,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勉力朝着社稷公家的根底大向惴惴思答。
                  “国之大体为先,确实应赈粮援济,但不援济,就不是为国了吗?”朱厚照半瞥着少年,“蜀地多旱,常年收成不好,朕几乎没有一年不收到赈粮奏请的,但若它真是年年饥荒到民不聊生,那地方该早没人烟了,大明也不会一直救济一块死地。”
                  朱厚熜当即心惊道:“皇上是说……蜀地骗粮?”
                  “当然不是。”皇帝按了按额角,“蜀地今年确实雨水少,收成不好,但只是收成不好就要他省提前运粮救济,你知道大明一年有多少地方收成不好吗?单救济它,不救济其他地方?若每个地方都要救济,光运路所费也耗大明半口气了。”
                  朱厚熜更颔首认真听着,他确实不知,甚至可说一无所知,亦无话接。朱厚照看着对面木头一样的沉默少年,一阵烦躁――他本不是勤政的贤君,也非耐心充足的仁者,如今却要与一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探讨政事,甚而教导,实在令他头疼,动随心意,皇帝便即一脸委屈地转望着身边之人:“我头疼。”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6-28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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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五
                    朱宸濠顿了顿端盏的手,微侧面看了人一眼,即放下茶,略向后移身,捧着人耳颈将他脑袋半依在自己胸前,点出剑指替他按揉额角。朱厚照未料想能如此,受宠若惊般僵了僵身,但也只一瞬,便放松下来,阖目扬起唇角尽倚在人身上安然受用,开口连声音都带着笑意:“堂弟你说到底给不给粮?”
                    朱厚熜余光觑见对面情景,皱眉闭上了眼,顺着答道:“依皇上方才所言,当不给,免引多地不满。”
                    “就只是不给吗?看水位蜀地来年旱势怕不小,不做准备,等真大旱当头再援济,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是一场饿殍遍野流民破城的大戏,朕可不想总是兴师动众地给这种乱戏收场。”
                    “做准备……”少年睁眼极轻喃了喃,终于开窍道,“先不给蜀地援粮,但也要鲁地做好储实及随时可以运粮援赈的准备,两地皆不可松懈。”
                    “最好再加一条,若来年蜀地大旱,赈不及时,天灾成人祸,鲁地同罪,且赋税除去上交国库,剩余另分三成给蜀地直到灾情回转,这样就省心多了,让鲁地睁大眼睛去看护它多灾多难的旱友。”皇帝享受舒适,愈放肆起来,侧身环臂揽住人腰,半面蹭在人肩上,又磨近人颈边,盈着笑观赏那人极近的精巧耳珠和他无数次描摹过的熟悉侧脸。
                    朱宸濠不去看也感受得到无声的炽热目光,但他还是缓缓低头望了朱厚照一眼,无嗔无怒,只透着冷。皇帝受目微敛了笑意,却也仍存着分温柔,松开了手,正襟危坐道:“堂弟先回去吧。”
                    朱厚熜正要答话,被堵在喉中,一头雾水,当要起身,却又听另人道:“留下。”顿时僵滞不知如何是好,只微微抬眼看向朱厚照。
                    皇帝却正看向终于开口说话之人,但见那人振袖将手伏在膝上,也望向他道:“你先回去吧。”
                    朱厚照顿了顿,过臂握了会儿朱宸濠的手,才起身拂摆向外行去。
                    朱厚熜伏身恭送了皇帝,继续惴惴低头端坐在原处。但竟静默,对面之人寂如冷石,少年只觉一股寒意越来越重,却并非只冷,而似无数极寒利剑突地拢住了他,又齐齐捅刺,在他身内容然翻搅,碾筋撕皮,朱厚熜未杀过人,也未对人动过杀意,他只能想到那日书房门边阴影中触见的沉沉目光,竟渐觉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本能地想逃,但天生血性的刚强自傲又迫他顽固地咬牙硬撑,少年的手紧紧攥拳压在膝上,尽是冷汗。似乎一夜将过,朱厚熜才听到淡淡一句:“我可以随时杀了你。”却如聆福音,少年终于卸了口气,慢慢松拳动了动手指。
                    朱宸濠收回了目光,抬手将未饮尽的半盏香茗推到对面:“凉了。”
                    朱厚熜沉了沉息,稳稳起手为他沏换新茶。
                    那人半瞥着笑道:“虎父无犬子,虎子亦应无犬父,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父王那时竟没一点想要皇位的意思,真是可惜了。”
                    少年手一滞,锁眉听他说着大逆不道之言。
                    “不过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朱宸濠回目再不看他,起身负手便向外行。
                    朱厚熜放下茶盏,沉沉看着一汪碧绿轻烟细袅。
                    进得寝殿,便听屏后温声道:“我还没见皇叔对谁手下留情过,这次起了杀意,竟没杀他。”
                    朱宸濠转进去,慢慢踱立坐榻之人身前,目光冷谑道:“不感谢我?”
                    朱厚照即时起身环住他贴面深吻,而后埋头贴磨着他侧颈愈温道:“这也是皇叔的选择。皇叔若实不想送他皇位,或起恨念而反悔,我可随时遣返他,非要杀他,我也不拦,只要皇叔开心。”
                    那人却没一点感动之意,眯目道:“我若有一分机会,不该杀他,是杀你。”
                    “我知道。”皇帝阖目更揽紧他,“其实我的命皇叔随时可取,但是皇位,皇叔没有半分机会了,何必久久不放?”
                    “好大的自信……”朱宸濠声音几乎要坠下冰来。
                    “只对此事,我必竭尽全力,除非我死,然而我死,必会拉皇叔共赴地狱。”朱厚照声音仍然温存,然他半睁眼,深瞳虎目中却和那人冷厉凤目一般恨意昭然。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16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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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六
                      花柳风流身低下,虽移入云府登金堂,也不过是偏室中玉栅圈身不异囚,云端飘下的冷眼讽语如冰似刃,怎样的娇花美眷也必不日凋零,何况朱觐钧也并未如何深情热意,锦衣华角流连暂歇,只是纨绔皇亲的一时兴起,柔弱的女子从未受到一点应得的公正待遇,又竟有骤梦恶蛇绕宇,惊魂伤魄,更对那隔日便产的风流之遗父心极乏,朱宸濠的出生几无喜庆,柔弱卑微的母亲不能护他周全,王府时日并不如野村陋户来得温暖。天亦作弄,应最少传得皇性的一隅庶子,却流了一身最类皇祖的冷血,天生了一颗最觊皇位的王心。朱宸濠从不觉得母亲可怜,强者掌尊,弱者臣服,母亲柔弱而遭受不公,身为人子,他心存悯,而为人者,他觉平常,因此心性,他对朱觐钧的无甚感情也不怨恨,所遇皆不多在意,直到入宫为质,他终于触碰到皇权的实质,少年只觉霎时陷进了一个翻天涌地的无边漩涡,但不觉晕眩,他甚至一眼看清了围裹身周的不是金碧辉煌,而是流转不住的赤热鲜血,众生如蚁,无数尸骨沉浮其中,宫中明暗各执利器,你来我往不停歇地将更多血肉模糊的尸身投入其中,精彩之极,但朱宸濠的目光并未停久,他看到了更精彩的东西――漩涡的中心,高坐赤龙之首的天子,他手中握着一柄半开鞘的宝剑,那剑鞘山河为铸云腾龙缠,漩涡中其他任何细碎的华丽在它的无上瑰美面前都不值一提,露出的半截青锋炽光辉耀仿佛日月同空,逼人退却,不能妄视,但只望那一眼便知天下一切在它芒下皆无可存,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上扬的凤目眦出满弓的形状,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似受到感应一般,手握宝剑的天子忽地偏目瞥来,竟如实箭入臂,少年的手断骨般颓然垂下,只朱宸濠知,他心中涌出了更大的快意,灼热的剧痛与他的血肉本为同源般融为一体,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力量澎湃甚欲翻云覆雨的快感,少年闭眼垂首臣服地跪拜,双拳紧攥微微颤抖,是得到生之所向而情不自禁的剧烈兴奋。自此之后,年华隐忍,阴谋诡计中怡然恭行,明枪暗箭里面不改色,日月消磨只当春秋小景,生死之间亦作游戏尔尔,惟为那龙首所握的怦然惊见――但皆在他未输之前……他却到底输了,彻底得再不会有半分机会。若再不得见,尘埃落定即再不会有一点扬灰,却天仍然作弄,赢得宝剑之人竟使他生死皆困于龙首之侧,时时皆见光辉耀目,天生王心便即死灰也炽热不灭,何况时时皆被醒照,但可目见者永不可得,真实生死难过。如今却来一子,如同当年的自己,日复一日已渐有消减的遗恨忽地又被真切提醒着放大,已灰飞烟灭遥不可及的曾经又支离破碎地回拢到面前,违心变情的伪戏,寒刃饮血的厮杀,无数千计万算的谋划,得到的一切,失去的一切,都一齐化作先皇那冷厉一瞥刺入身内,痛彻肺腑,他将人生作筹码而输局的热切追求,如今要眼睁眼看着被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地拿走,甚至是被自己拱手送上而无办法,朱宸濠骤然激烈的恼怒席卷而生,冲嚣得他几欲发狂,却天生的灵智和春秋的锤炼终使他扼住了无能之恨,他确已再无机会得到那瑰美的山河日月之光,而朱厚熜有,恰这少年此时正在他手中,虽然同他自己亲手得到天差地别,但已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朱宸濠阖目缓息放松了情绪,满身疲惫般缓声道:“我不会杀他。”
                      “我知道。”朱厚照慰抚着人背,“他不仅是我所需,也是皇叔目前最好的选择。”
                      朱宸濠嗤笑一声,脱开人怀,随手向外一挥:“你回去吧。”
                      皇帝张了张口,欲言些讨好留宿的话,但见那人行向衣屏的背影也透着一身倦意,便皱眉道:“好,那皇叔好好休息,切勿过多思虑,朱厚熜的事还有我呢。”
                      书房中少年沉沉枯坐,皇帝向他问政,也许是想探他,或者是探兴王府是否曾有朝心,他确信自己的无知表现完全显示了兴王府毫无染指皇权的意思,皇帝应对此十分满意,只后面那王爷的话使他难以理解,他不知为何先生突生激怒,甚起杀意,而那杀意完全是对自己,回想入宫至今,不过短短几日,与先生见面之机屈指可数,并未哪里冒犯过他。朱厚熜眉头愈锁,他实很想去寻那人问个明白,却知问也白问,此非自己之过,必与那人之事有关。少年摇头驱赶无意义的谜团,起身唤人收拾茶桌,自又架前抽出未看完的经籍继续翻阅。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8-11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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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
                        朱宸濠果真没有管过朱厚熜学业,武习也没问过一句;李申自然尽职尽责,每日两个时辰毫不松懈,其他时便跟着少年,权作个贴身侍卫;朱厚照除了又几次拿着折子磨人,也真没久留过,只是看朱厚熜的目光日复一日怨恻;可怜少年在浩如烟海的经籍中焦头烂额,兼习着与从前几乎两路的武功,又要受皇帝越来越阴沉威压的每日传问,还不定时被问个完全不懂的纷争政事,颇为心力交瘁。终于捱过了一个月,朱厚熜头昏脑胀下反自暴自弃般淡然起来,最坏不过个死,生都不怕,死有何惧?更别说其他了。倒实在显出了深受朱祐杬的教养。
                        朱宸濠坐在亭中看着对面一脸游离生死般惨淡又莫名豁然的少年,笑道:“你这表情真像极了你父王。这一月来读的什么书最多?”
                        朱厚熜忆了忆:“大学、中庸。”
                        “有何感悟?”
                        少年抿了抿唇:“厚熜愚笨,尚不能深解,只见它称尧赞舜,要人效仿贤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仁大爱,世间难寻。”
                        闻者笑意愈加:“确实不是什么新鲜见解,且你似乎不喜欢。”见人默认,便续问,“为何不喜?”
                        朱厚熜犹豫不答。
                        朱宸濠宽解道:“放心说吧,在我这儿你就是说出造反的话,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少年常见他与皇帝不分你我的情状,对他言语惊人也渐习惯,虽心中还记着朱祐杬的嘱咐,但正值气盛之始,心性难压,忍不住剖白:“它教人学贤仿明,上下严分,幼必遵长,弟必从兄,以事家而事国,分寸皆同度共循,全不管各人之愿,亦不论各家异况。先不说小家与大国之天差地别,便若有父母恶,子女也必敬,就实有些痴人说梦,不可理喻;而像贩夫走卒、市井无赖,户不识字,家不通理,何来德行,但视书中,似竟还想要其理解礼仪,不是妄谈?”
                        “哈哈……”闻者笑出声来,重新打量他,“这才有点样儿,比你刚才什么大仁大爱的感悟强得多。不过听你此批,这两本圣贤经典都是废纸一堆,全没学的意义了。”
                        “也不是。”朱厚熜摇了摇头,“毕竟还是有识书求理之人,进而修身养德以成材致仕,这样贤明的有志之士是维持国家长久运作所必需的栋梁之材。”
                        朱宸濠微挑眉峰:“你将自己当作了天下众多读书人之一,虽然看得片面,但也不失理。刚才的回答就算此月的论答,及格了。不过我不想你只是个读书人,用读书人的眼看到的天地不仅狭窄,还很无趣,去问问你堂兄,他对中庸别有一番见解。”
                        朱厚熜一愣,没料到这样容易,沉石落地反轻飘飘的,但立即收回了心神,起身执礼:“是。”
                        今日是一个月限期最后一天,计划着明后几天撇了早朝,住在朱宸濠那儿,朱厚照心情大好,看朱厚熜的眼神终于重返温和:“考你中庸吗?那些圣贤讲了什么东西朕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哪儿有什么见解。只有一点,取中。”见少年一脸不解,皇帝目光幽深起来,“取中,可制衡。”
                        朱厚熜仍然满心困惑:“臣弟愚钝。”
                        朱厚照轻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不是你愚钝,朕也费了很长时间很大力气才悟到,你要经的事还很多,以后会慢慢明白的,现在和你解释也没什么用,反而扰乱你现时的心神,有害无益。”继而又每日例问,“他今天心情如何?”
                        “看着不错,听我论答时很有笑容。”
                        “是吗?你这学生挺让他满意。”皇帝也愈开心,“明天开始我会过去住几日,你照常你的学习,只不要去打扰我们。”
                        “是。”
                        第二日下了早朝朱厚照就去缠了朱宸濠整天,午膳晚膳都送在寝殿,明月高悬时皇帝才抱着人向浴池去。朱厚熜晚膳后仍去看书,却总想着皇帝那意义难明的话,心中猫抓似的难受,翻了会儿籍页再看不进一个字,少年眉一紧,合了书,提剑向中庭北园去,一套新剑法舞得薄汗微出,终于静了些心,抬头望见圆朗皓月,不禁思起正好一个月前与父王的离别,想念自是有,但更多倒是慨叹人生骤变的措手不及,索性收了剑,登阶上亭,当着四面清寒静静欣赏中秋日未及细看的满月。过了一刻才渐渐回神,呼了口气,重提精神,细细四眺能见的重重宫阁,层层翘首展角的偌大飞檐在白练清辉中泛着片片如洗柔光活着似的振翅欲飞,让他忽地忆起《逍遥游》篇中的巨物鲲鹏,顺目见着瓦顶脊兽又想龙若和鲲鹏同天共地,谁胜?刚比较便摇头自笑,谁赢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眼前之事都一塌糊涂,竟还有闲心管那永不可见的九霄纷争。错眼间越过中庭屋顶瞥见末庭浴池门扇打开,朱厚照抱着人走出来。皇帝行得不快,朱厚熜看不清他表情,但觉他稳稳地步在月光中竟显出分光明磊落的气势;少年未经过情爱,但他知朱厚照与这王爷关系非同一般,在兴王府他日日见父母相处,朱祐杬卧病,母亲照顾得体贴入微,看着他俩常让朱厚熜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之境即该是这样温情相濡春秋相扶,但见眼前之景,少年却觉出一股凌厉,皇帝的光明磊落霸道得刺人眼目,简直像刻意而为要炫耀天下似的――小人骄而不泰,朱厚熜莫名想道,随即拍了下自己脑袋,皱眉下亭。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7-11-12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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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
                          朱宸濠由着朱厚照腻缠了几天,这日皇帝陪他在亭中对坐摆棋,忽听道:“过两天我带朱厚熜去蜀中看一看。”
                          朱厚照点点头:“嗯,整天待这儿是挺闷的,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那人瞥他一眼:“你坐镇京城。”
                          皇帝手一顿,丢下棋子道:“不。”
                          “什么样子。”朱宸濠皱眉扫了眼乱掉的棋局,冷望着对面,“再让内阁那几个老狐狸替你主两天朝堂,这江山就要改姓了。”
                          朱厚照也锁眉,固执对望着:“那你别走。”
                          那人冷笑一声:“那你去,我来坐皇位。”
                          皇帝一时语塞,但又勉强接道:“那么多人,我指派一个带着朱厚熜去,令他事无巨细都教厚熜了解,何须皇叔亲自……”
                          “问个棋都能寻着试探玄机,这光明正大一出,满朝虎狼还不马上知道你真实什么意思?”朱宸濠立即打断了他,“别说朱厚熜尚未进入朝堂,你看里面挣扎多少年的,哪一个清白独身?一猜着你的意思,不立马急赶着分党连势你争我抢地撕扯未来储君?终了朱家立个新君,倒给他们赢的做嫁衣。”
                          朱厚照垂目不语,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想管,江山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甚至不如那人予他一个温柔微笑来得重要,然而朱宸濠的目光永远向着日月光辉的天下,从不稍移。
                          对面之人深明他性情,亦知他心中所想,因此更沉目道:“你有点皇帝的样子吧。”
                          “我自然没有皇叔有皇帝的样子。”朱厚照淡淡接一句,仿佛刚才都没发生似地慢慢收整棋子。
                          朱宸濠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竟感趣而哧笑一声:“为什么你在我面前总是像个孩子?”
                          “我本来就比皇叔小一些。”
                          那人敛了笑意:“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孩子气。”
                          皇帝抬头凝他:“我生为此位,什么样皇叔都不会喜欢我。”
                          朱宸濠目中升起丝明显的讽意,但竟倾前啄了下人唇心,温声道:“这样比刚才可爱多了。”说着起身抚了抚衣褶,转下亭去。
                          朱厚照“哗”地将棋子一扔,闭目深息了数回才缓缓也起,却下亭出殿往御书房去。
                          已日微西,朱厚熜正在北园习剑,起落间见人行来,便收势躬身,拱手执礼。朱宸濠挥了挥手:“不用了,你继续练,我看一看。”继而又眼神示意李申也免礼。
                          朱厚熜便继续舞剑,行云流水,毫不阻滞,来者便看向李申道:“你快剑的身法可不好学,他学得挺快,你辛苦了。”
                          青年颔首:“世子很聪明,一点就通,属下其实没怎么费力。”
                          “我原和你武功一路,费不费力清楚得很。”朱宸濠转目又望衣袍翻飞的少年,“快剑贵奇都在身法,力量弱,他年纪小,力量更是不足,这点底子遇上高手顶多算花枪虚影,没什么用,过两天我们去趟蜀中,要有事还得你保护他,不过,除非逼到生死境,你都不要出手。”
                          李申略顿,消化了信息才点头道:“是。”
                          晚膳前朱厚照转回来,将尚方宝剑横在案上:“皇叔带着吧。”
                          朱宸濠挑目瞧着:“什么大事用着它?蜀中虽没什么人认得我,但李申和江彬的腰牌份量也够了。何况此去算暗中察访,让朱厚熜见见真实民官情态,李申和江彬的身份能隐也隐,你这把剑一出,谁还敢动?我带朱厚熜去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偏头看着一旁:“面剑如面圣,我不能陪你去,就让它替我,皇叔大不了裹着它。”
                          “拖累。”那人冷淡一句,默了会儿,终道,“我收着了。”
                          马车驶出京城,朱厚熜愈加迷惑,越来越想不出皇上到底何意,只又暗暗感慨人生无常,变化莫测。朱宸濠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越来越一头雾水,不知皇上意思?”
                          少年已习惯了被他揭破,坦然地点了点头,但仍圆了句:“皇上圣明,无论皇上何意,我都必定尽心尽力。”
                          闻者目中微讥,语声却温和不变:“兴王真是将你教导得好极。”继而又笑,“这么规矩,那这些天见我这样哪里都不合规矩的人,有什么想法?”
                          朱厚熜滞了滞,愈垂目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圣意是最大的规矩,先生合皇上之意,因此没有哪里不合规矩。”
                          “有意思。”朱宸濠目中微亮,“你父王是真对你下足了工夫。”
                          少年默然不语。
                          那人便续道:“你很聪明,而且是天生的聪明,似乎事事都能办好,不过很难达到最好,有时甚至和你想象的有很大差别。像我令你解棋一事,你做得并不差,却不知为何最后反倒有些糊涂,说出些不该说的话,而你本应能将话说得更合宜些。”
                          朱厚熜目中一动,拱手道:“请先生指点。”
                          朱宸濠倚壁温望他:“没什么好指点,不过是因为你年少气盛,耐不住性情,忍不住争胜,或者心中不平,非得过了这年纪才行。但是慢慢磨着未免太费时间,此去蜀中,大概可以让你快些精进,你也可将此视作皇上的意思,少些疑惑。”
                          少年眼神闪烁不定:“是。”藩王之子留宫为质历来惯习,身为兴王长子,又常得父王提醒教诲,朱厚熜一直很有心理准备,故此入宫被留虽觉突然,但不意外,然而入宫以后教习不禁,文武不落,甚而被指以政事,论及朝堂,如今听言似乎更是着意培养自己,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少年心中沉沉,愈觉不安。
                          朱宸濠眼瞧着,却也再没出言开解,侧手拢帘看向窗外路景。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7-12-18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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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九
                            行了数日,都沿官道,无甚趣味,这天方起路,朱宸濠就吩咐往山林野径走走,赏些好景,左右不急。李申微微沉吟,想说已离京界颇远,山野间常有绿林劫道,若遇徒增麻烦,但又忆起起程前那人的话,想若有未必不是朱宸濠有意安排,便压下心,听人话走,反正无论如何,他带这一队护卫,个个武功都与他相差不远,便江湖高手围一路来,亦有信心护车中二人周全突围。倒是一路平静,山叶绚烂铺排如霞似火,野芳簇挤迎道如星似点,确实美胜。朱厚熜少见这样开阔的时景,望着窗外目不转睛;朱宸濠微笑道:“下去找侍卫要匹马,骑着细赏,比坐这儿看更好得多。”
                            少年稍现窘态:“除了这次来京城,我都没出过安陆,父王甚至很少让我出王府……”
                            “我知道。”朱宸濠温声打断了他,“以后回京城,你大概也很少有机会能出来了。”
                            朱厚熜一愣,忽忖他要看景难道其实是为自己所选?不禁抬头望人,只见那人目光亦温和道:“快去吧。”
                            少年蓦然觉得心头一热,含谢地点点头,转出马车。天高气朗,踏出即觉襟怀一畅,远望层峦隐约,淡拥微云,伏龙一般,巍然一股清正从容全不可迫之势,便想起书中常记高人隐士,为避凡扰,择山而居,该确有其理,若有非凡之质而自甘为俗所玷,那实令人扼腕,真不如寻方净土,自保璞心……正思着,一叶擦肩飞落,目光便不由随住,却又见修枝细茎擎着朵半展的青白雏芳探到身侧,怯怯少女亭立垂首般柔然可爱,不由心动,拈指折下,出神地看了会儿,又觉并无可用,实不该折损一芳,不禁懊悔,朱厚熜面色都浮上一层自恼,仿佛真做错了什么大事。愈行愈慢,李申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急,只离车马远了就出声提醒,快随几步,这样漫走到天黑,意料中没能赶到城镇,但见不远有一两点灯火,应是山野游猎的散户,惯见粗夫陋室,所住比朱宸濠今次所乘马车还差之甚远,没什么借宿的必要,就停一旷处,堆柴起火,令共伙食,原地休整。朱厚熜并不想与朱宸濠同车歇宿,他从不是胆小怯懦之人,但不知为何对这先生有股莫名的畏惧,同他在一起就不由紧张,比在天子面前更不自在,虽然今日那人尤其和颜悦色,却还是使他感觉不安。然而朱宸濠却叫住他,令他上车休息。厢中已铺了软褥,又放两床锦被,那人正除了外衣坐拥一床,眼神示意少年睡另一被。朱厚熜顿了顿仍想张口拒绝,却听朱宸濠不容置疑道:“你就在这儿休息。”
                            少年微不可察地皱眉点了点头,但只脱了鞋,衣带丝毫不解地躺进被中。
                            那人淡淡看罢,也躺下,漫声道:“你怕我?”不得人答,便侧头视问。
                            朱厚熜不看亦觉那目光寒刃般逼着他,是了,那目光总是刃锋似的寒意逼人,哪怕它主人面柔声温,并无厉意,就似当下,少年即觉被迫着不得不答话:“先生常能看透人心。”
                            “你难道怕被我看透?”朱宸濠微动眉尖,“小人心有不轨才会怕被人看穿,你不是,所以你并非因此怕我。”
                            朱厚熜暗深一息,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您身边很不安。”
                            “是吗?”那人一笑,出口更让少年惴惴,“我确实对你没什么善意。”
                            “为什么?我若有哪里惹怒先生,请……”
                            “你没有做错什么。”朱宸濠收回目光,看向暗中轮廓不清的车顶,“只是你存在的位置注定让我没法对你有什么好意,不过你放心,我若真要做什么,书房那晚你就捱不过去,那时没做,以后也不会做。”说着又转目看向人,“你怕我,就该多面对我,这样才能尽快克服恐惧,逃避是无能之辈的惯用伎俩,不仅无用,还是种恶习,哪怕只是面对我。”
                            朱厚熜沉沉应道:“是。”他心中陈杂,想着那人所言“存在的位置”――自己是兴王之子,但与他以往交谈,那人似颇熟悉父王,无甚相恶;质于宫中与他师生,此关系是那人提出,更应不关己事;至于是皇上堂弟,朝堂君臣,天家无亲,就是少年自己也早深明,岂值人在意。还有什么?朱厚熜搜肠刮肚,几乎把从小到大接触记得的人事都理了一遍,可惜全无头绪,他不过是一个月前才认识那人,甚至还算不得认识,只是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拜下的先生。
                            夜无好眠,车外有侍卫拢火架灶的响动,朱厚熜便睁眼,晨光尚微,刚起半身,又止住,凝神躺正;他确实在逃避,方才又想尽早离人,少年懊恼间强迫自己放松心神,闻见旁侧沉稳的呼吸,便闭目学着他循息,意使自己也似他安稳。眼帘外愈感光亮时听得那人低低道:“你今天进步不少。”
                            朱厚熜一愣,睁眼道:“先生一直醒着?”
                            “那倒没有。”朱宸濠深循数息也张开眼,“只是也少沉梦。你能起而又躺,足见很有反省。”
                            少年默然坐起身,那人便也起,问道:“会梳头吗?”
                            朱厚熜看了看他半身散发,思忖道:“我只给自己梳过头,不知算不算会。”
                            朱宸濠一笑,穿好外衣,叫江彬送进齿梳,递给少年,朱厚熜便跪他身后为他梳理束冠,又拍抚他衣褶,打理得齐整,委实不错,令人一赞:“你这像用心学过似的。”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12-24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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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
                              少年颔首仍恭:“父王卧病,母亲常顾不得我,我时又性急,等不上婢子们细慢,就自己收拾自己,练了一套。”
                              “练得好,这几天凡歇在车上,你就帮我打理吧。”朱宸濠愈笑,起身下车,江彬便臂搭着面巾端近热水,侍候洗漱。
                              正席地早食,有中年汉子拿着柴刀领着个少年路过,看了他们几眼,本走过又折回笑道:“贵客赶路?”没人应,也不在意,爽朗续道,“从这儿到镇子还得大半日,你们午饭也不好着落,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有酒肉,不如去添些,胜过这里风冷。”
                              朱宸濠这才抬眼看他,微笑道:“多谢好意。”
                              “不用客气。”那汉子自来熟络,又走近几步,只那少年明显局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朱厚熜看他,他便怯怯地避开目光;中年人也不管他,自顾话道:“你们是行商还是旅人?往哪儿去的?过不过蜀道?”
                              朱宸濠趣瞧着他:“你有何事?”
                              汉子感有希望,目中亮道:“要是过蜀的话,想求诸位帮个忙,给我蜀中的一个兄弟带个信,我听说他那儿收成不怎么好,我这儿还行,随时欢迎他来。”
                              朱宸濠微微扬眉,接过江彬奉上的茶:“你既知道他生活不好,何不自己去,免得他途中又花费辛苦一番。”
                              “我本想自己去来着……”中年人微赧地抓抓头,“我俩早前闹了点脾气,还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屁话,就拉不下脸,到今天也没去。正好遇见你们,不让你们白帮忙,我家还有些散钱,给你们作些路上茶费。”
                              闻者一笑,啜了口茶,却看向朱厚熜;少年一顿,迟疑道:“我们恰往蜀中,顺手的话,也许可以?”
                              朱宸濠便递回茶盏,起身拂了拂衣,笑看着汉子:“既如此,就不客气了,请引路。”
                              “好嘞!”中年人朗笑两声,转身回返,怯弱的少年随即亦步亦趋。
                              灰瓦石墙,本算尚可,然似少人打扫,多有蒙尘,言果然粗陋,也不冤枉。汉子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婆去得早,我一粗人,泥中也睡,自来没拿过扫帚抹布,只我儿子看不过时除除蛛网,怠慢诸位,请见谅将就。”说着将一众人引到院中石桌石凳安坐,叫跟他身边的少年去烧茶倒水,取出两坛市酩,又端出大碗熝煮的花肉,竟还余着温气,笑言尽用后自转身进正屋去。并无一人动,留侍的少年喏喏道:“昨天去镇子卖柴时买的大肉,半夜到家煮的,今早起来才熄尽火,我爹手艺很好,你们尝尝……”
                              朱宸濠微笑看他,少年便有些说不下去。
                              朱厚熜安慰地宽解道:“不用,我们都刚吃过,谢谢你们好意,收回去吧。”
                              少年再不言,低目抿唇,只站着不动。
                              稍时中年人拎着两只可系腰的粗布囊袋出来,先将半满的那只递到朱宸濠面前道:“这有一贯多,是谢谢你们的,万莫嫌少。”江彬接了,他才又将另一较瘪的递过,诚目道,“这还有二百多钱,是麻烦你们给我那兄弟的,他若来,叫他路上少受些苦,不来,也叫他生活好些,请诸位一定帮忙。”
                              朱宸濠看了他两眼,轻淡道:“要是你自己去,哪值这么多花费?说不定这一贯都能给你兄弟,不是帮他更多?你眼不错,也会用心,怎么就被几句早就后悔的恼话绊住手脚?堂堂七尺,却为几句胡乱的废话缩头畏尾,还麻烦别人解决问题,难怪把儿子带得这样,也难怪你那兄弟不理你。”
                              “你!”汉子立时涨红了脸,怒目扯回钱袋:“你要无心帮忙就不帮,何必出口伤人!”
                              “我说错了?”那人却似起兴,看了眼他儿子,又望回去,“父子真像。”
                              少年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下来,似咬牙隐忍,然仍渐渐红了眼眶。
                              朱厚熜看见,皱眉唤了句:“先生……”
                              朱宸濠闻声瞥他一眼,微扬唇角,似隐讥意,又似全不在意,起身拂袖而去。
                              朱厚熜蹙眉更深,落在最后走到仍然怒气汹汹的中年人面前,开解道:“您莫介意,先生他性情直率、有口无心,言语冲撞必非有意,万请见谅。”
                              汉子冷笑一声,转身收拾酒肉;少年情绪倒比他平静得快,已如常地利落帮忙。
                              朱厚熜颇觉尴尬,只得拱手礼辞,追人而去;上了马车便忍不住微微愤问:“先生既然不想帮,何必应他?还那样讽他,有什么意思?”
                              “我可没有答要帮他,是你觉得可以。”朱宸濠已复温和面容,含笑地看着少年瞬时无语的表情续道,“本没什么意思,不过那人看着应是个有心气的,说不定会有意思。”
                              朱厚熜皱眉望着他,少年从未凝目打量过他,因当下气愤而大胆起来,倒算识他至今第一次细看他,剑眉凤目,挺鼻丹唇,面如朗玉,着实俊美,哪怕未簪锦冠,也自有一身气派,然天下俊美之人并不难找,富贵气象也非难寻,而朱厚熜清楚觉出他的不同,眼前之人温对着他,他却感一股凛冽寒意,看得愈久,便愈觉威压如岳般破势倒来,迫得人直想低头,少年也确实诚实地低下了头。
                              朱宸濠感趣地看着他:“你怕你堂兄吗?”
                              “皇上无极之尊,天下人都该敬畏,我自然不例外。”
                              那人微笑愈有深意:“那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不同?”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8-01-07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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