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福知道自己大限已定。这种精神状态的人,通常其基本欲望被压抑到了最低点,生命力的激荡相当微弱,往往像一潭死水轻轻荡漾,瞬间即会归复平静,生命力的爆发在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社会文化学的角度看,这种生命形式的典型特征是:死人抓住活人。但《鞋子》并没有这样叙述主人公的人生状态。吴福不是惊愕地谛听着命运发出的征兆性声音,不是颤抖地猜测着命运显露出的各种异物所昭示的灾难。病痛并没有使他的人生充满焦虑、煎熬、虚无、绝望的常态情绪。在物态人生的转换处或曰凝结点上,他设计了一套自己的话语体系,有了常态下不可能有的奇绝之处,展示出灵魂世界的丰富奇妙。吴福内心世界的天马行空,他对真诚的理解,他的忏悔与自我批判,伴随对自然的倾心向往,伴随挣脱束缚的自由意志和探索生命终极意义的执着热情,感动着读者。他与王坦相约一起出游,死后把所有的钱财都留给她。王坦几天的消失使他几近绝望,当她重新出现时,他的自我情绪扩张到了令人惊羡的程度,那份小孩的真诚真使人落泪:“望着九月阳光下的王坦,我简直幸福得要死。一种只有儿童才会产生的心理反应,让人两耳发烧,鼻头冒汗。我对自己说:吴福啊吴福,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你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见证者,一个倾听者,一个在山川风景中长途奔袭的年轻旅伴。你藐视了肿瘤,所以就成为肿瘤的主宰。你背离了那种世俗的、矫情造作的情感方式,于是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个无拘无束的微笑。是的,你会给她金钱,因为她需要,所以你才能自由地、高傲地、狂热地,甚至黑暗地去爱了……”这种情绪是至纯至美的,超凡绝尘。他人生全部的激情都向人性的自由、浪漫投诚。小说对历史、命运、生死的探索达到了相当高的哲学层次。吴福的超脱和自由感有其极为真实的一面,所以,我认为临界体验状态的自由才尤为珍贵无论是作家主动追求的还是柔弱者们被迫获得的只是它显得过于凄绝了些。作品对主人公浪漫意识的表达是固执的,并不断强化读者的意识:它是柔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它陷于灭顶之灾,然而它也不乏强壮,当然是另一种强壮被迫的,非常态的。作家放大这种情感,增加其浓度,令人惊叹地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