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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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普通人,很普通的普通人。
普通地上完小学,普通地上完初中,最后普通地成为一个高中生。像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每天有无数的作业卷子,周末被习题补习班堆满。更像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为试卷上的分数苦恼无助。
每天晚上拖着疲惫之躯回到校门外父亲为了让我专心学习而租赁的小房子里,伏在堆满教辅的桌案上,我只感觉得到累,或许那就是所谓的身心俱疲。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能像聪明人活得行云流水,也不能像傻子活得简单纯粹,只能像个普通人挣扎在这无形的巨大漩涡之中,溺不死也救不活,徘徊在窒息与气若游丝之间,苟存于世。
我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那些惊世骇俗者的背景板,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将一生了了蹉跎。
不过其实我并不埋怨什么,毕竟,能来这世上一遭已经足以我感恩戴德。即使五岁父母离异,父亲也并不是个愿意将心思放在我身上的慈父。
我中规中矩地过完我生命的前十七年,唯一一次主动向父亲提出请求是在初二的暑假,请他帮我报一个日语速成班。那时他很惊讶,即使是如今再想起来,我自己也不禁讶异那时的冲动与勇气,但也许就是这些我好像不该有的冲动和勇气,才让父亲答应了这个要求。
要说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候的一段执念罢了。
对一个虚拟的人物。
第一次看日漫。如同命运指引般选择了一部不算新更不算热的动漫。点下鼠标那一刻,似乎就是开启了一段不可能再停下不可能再中止的缚心之途。
他,第一眼并不惊艳,却莫名记住他的名字,随着时间慢慢埋进心里,生根发芽,蓬勃生长,茂盛得像那棵失控的时代树,泛滥。
想要了解他更多,并不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而为了能听懂他的每一个字,所以疯了一样想要学日语。
那应该是我这一生最聪慧的时刻。短短两个月,听说读写就如同我的母语一般,我的老师这样说。他说我该去学语言,可我知道不可能。经商的父亲希望我将来能学与商业管理有关的专业,而我,也不愿忤逆父亲。
我从桌上起来,走进窄小的卧室,在床板的夹层中摸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里面是我偷偷找人刻录的DVD。
回到同样狭小的客厅,这里有一部房东的老式电视和一台现在已经不多见了的能用的DVD机。
把碟片塞进机仓,有画面在屏幕上出现。
我看见他寻了新的手臂去找自己所谓的弟弟,明明占尽优势却被主角定律打败,在金色的剑招之中隐去身形。
明明知道他不会死,可心中还是一疼。
他该有多痛?
不仅是身上的伤痛……
明明是那样看重尊严的人,却完败在这样一个他眼中的小卒手下,他该如何自处?
……
我想要他一生顺遂!或者至少给他一段能够浅笑无虞的时日,而不只是像个纯粹为了成为主角背景板的无意义角色!
……
他不该是那样的……
像我这样的人,沦为背景板丝毫不可惜,可他是那样的耀眼绝代,不该的……
……
我知道是时候收起我这小小的放肆了。我起身想去关电视,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滞住了身形。
眼前黑了一下。再亮起来时,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脑海中却好像猛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在大声嘶吼,去卧室看看,快去卧室看看!
我的脑子有些不清醒,可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往卧室跌跌撞撞走去,即使撞翻了桌角的书堆也没有丝毫停顿。
卧室门就在我面前,一推就能开。于是我推了。
床上有一个人。有很多血。皎然的衣襟发梢被染成红色。
我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只是两行猝不及防的清泪突然从脸上滑下。
我疾走两步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衣袖,沾了满手的鲜红。
是温热的。他是温热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脑子突然变得极其冷静而清晰。
他这个样子见不了人,只能是我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止血包扎。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我要不要出门去买绷带药水之类的东西,如果去,那么如果他中途醒来怎么办,如果他离开这里,或者对周围陌生的一切产生敌意,强撑着伤出手攻击怎么办,毕竟在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心怀善意,而他又受了重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刻;可如果不去,那么也就没有办法处理伤口,也不可取。
我想了想,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试探他神智是否清醒,清醒到什么程度。伸到一半,我又想了想,把伸出的手换成了左手。毕竟右手相对而言要更重要一些。
左手无名指的指腹最先贴上他的脸颊。
心头倏地滑过一丝电流。原来万年寒冰一般的他,肌肤也是温软的。
还来不及再如何,他的双眼突然睁开,血红色的兽眸中尽是杀气,吓得我浑身一抖,反而呆在原地,忘记将手收回来,等我反应过来,迅速把手收回,低头做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却又猛然醒转,以他的速度,即使再如何受了重伤,也不至于会比我慢,那么就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他没有做出反应,只是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
想到这可能,我不禁心底一沉,当即抬头去看他。果然,瞪大却一动不动的眸子之中尽是空洞。他还没有意识,睁眼释放杀气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我心里一惊,在屏幕里他明明第一次遇到铃时就能立即做出反应,难道,他的伤比事实上的更重吗?!
此时此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虽然不懂医学,但至少知道正常人的脉搏大概是什么频率。还好,以我的感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我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这种状况肯定是急需伤口处理的,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局面,而他现在正好又没有意识,想必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我可以趁现在去买东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留下了一个字条,用敬语写着:杀生丸殿下,请务必不要动,以免伤口扩大,我只是离开一下,很快回来,回来后会跟您解释一切,所以请一定等我回来,拜托了!屋主敬上。
匆匆拿了钱和钥匙,连手指上的血迹都没洗就出门了,后来药店的老板看见血一脸惊惶,我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神态自若地对他说,是我的一个同学削铅笔不小心划破了手,全然不见往日的胆怯唯诺。
待我回来,他还是原样躺在床上,未动分毫。我动手去脱他的衣衫,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这很考验我,他那么完美,又恰好是我倾心仰慕已久而不可得的人,莫说这一辈子,就是生生世世,我也绝不可能再一次离他这么近。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曾出现在我生命里,这就已经弥足珍贵。
他的伤是在右胸口上,很深的一道刀痕,红色的肌理被某种或许是剑气的东西绞得零碎,向外翻起,十分可怖,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的苍白,隐隐看得到白骨森然。
我小心翼翼地用药棉沾了双氧水轻轻擦拭他的伤口周围,将血迹擦掉,然后更加小心翼翼地往伤口里擦云南白药。我很紧张,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他的伤更重。
我也由此见识到了妖怪之躯的可怕恢复力。那样重的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由于伤口实在太大太深,即使是拥有着这样强大的恢复力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痊愈。
涂完所有的地方,我才算是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弯腰趴了太久,一直起来才突然感觉要断了,眼睛也有些酸痛。刚才太过聚精会神,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体的不适。
坐在床边揉了揉腰,又闭眼休息了一会,我扭头去看床头的闹钟,发现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我是十一点下的晚自习,回家看片买药最多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涂药涂了一个多小时……
没办法,我只是个生手,另一方面又太过在意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根本不符合科学……
我回头去看他。也许是意识到了我不会给他带来威胁,此刻的他只是简单地闭眼安详躺着,就像只是睡着了,睡得很熟。这样的他,一定很难见到,不仅普通人见不到,即使是铃也一定见不到他熟睡的样子,因为他绝不可能睡得像这样不设防。也许,将来会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安心入睡,但她注定不会知道,还有一个人,早就先她看过他安睡的样子了。
怎么办,有些开心呐……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
我不该太贪心的,如果他因为我睡不好,那我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能看看他的睡颜,或者说只是能看看他,我就该满足了。
即使我真的很想触碰他,拥抱他,甚至……爱他。
可我是那样的卑微渺小。
他总归是要离开的。
我的野望,只能一生埋在心底,深不见光之处。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完,但我不敢奢望之后的语句。得与王子同舟,已足矣。
我努力地保持一颗虔诚的心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为他整理好衣服,盖好被子,关了灯。
浅浅的月色映在屋子里,流转在他的发间。他尾指的弧度让我想起凌空孤月的光晕,指尖的清辉让他看起来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温润如玉的儒生。
就是这个人。让我心向往之,求而不得,故有所憾,憾而执迷。
我控制不住心里疯狂叫嚣的野望,和衣躺在他身旁,手指捻着他的衣袖,细细摩挲。
心脏像是要炸掉了一样。
我就是这样对他迷恋。
沉沉睡去。连梦里都满是浓郁至极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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