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梓晖自述】
《犹记他日》
父皇殁时,我尚年幼。
我的生母只是父皇第二位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听老宫人讲,她自幼便被养在宫中,是当时皇后养来预备献给父皇用以争宠的棋子。可惜还未待前皇后将她献给父皇,前皇后便被废了。
前皇后是父皇已逝元配静和皇后的嫡妹,静和皇后在生明昭公主时难产去世,父皇遵其遗愿,立了她的嫡幼妹为后。静和皇后是李家庶长女,名梦,她的幼妹名桃花,故父皇废了前皇后后,仍封其为桃花斋主,在宫中赐给她一殿居住,宫人都称此殿为桃花殿,称前皇后为桃花夫人。
父皇将原明熙皇贵妃温氏立为皇后,立温皇后第七子为太子。在温皇后怀孕时的一个夜晚,父皇在桃花殿与我的生母“偶遇”,一朝宠爱,便将她忘于脑后。
十个月后,生母“难产”死亡,我出生了。
桃花夫人被废便是因为她立后十年未有生育。她满心欢喜的想要借我复宠,谁知父皇却将我交给明朔皇贵妃抚养。明朔皇贵妃为父皇生养了五个孩子,三个夭折,余下的两个公主,一个被嫁到大理和亲,一个被嫁到匈奴和亲。,将我交给明朔皇贵妃,应是出于补偿的心理。当时明朔皇贵妃很疼爱我,视我如亲子,给我起名为梓晖,动辄便抱我去找父皇。
我很记得我有段时间是很受宠的,那时候宫中朝中,皆言我聪慧机敏。
但后来明朔皇贵妃怀了孕,生了一个三胞胎。父皇欣喜若狂,赐她辅佐皇后掌管六宫之权,可她还未得意多久,宫中选秀,萧氏姊妹入选,很快便成为父皇的新宠。明朔皇贵妃不如她们貌美机敏,很快便失宠。
可这与我都没什么关系,我从明朔皇贵妃生子之后,便在未有什么宠爱。
直到父皇病逝。
我很记着父皇病逝当天的事情。
父皇是从小萧妃的寝殿中抬出来的,我随着人群去看,只看到一个与我记忆中大为不同的干瘦老头,仔细看才能看出父皇昔日的样子。
小萧妃衣衫轻薄,狼狈不堪,与大萧妃一起躲在寝殿的角落当中哭,可所有人都在围着父皇,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我年纪小挤不进去,于是我便躲在桌子下,冷冷的看她们。
她们的钗环落了一地,我还记得那根黄金制成的步摇落在地上,反射着金色的、冷冽的光。她们扯住路过的老太监,塞给他一个东西,又从手腕上褪下几个玉镯塞给老太监,老太监露出恶心的笑容,充满恶意似的在她们身上揉捏了几下,留下了青紫色的瘢痕,她们努力的做出端庄的样子,低声喝令什么,老太监这才松了手,转身预备往什么地方走。
或许是小孩子的天性,亦或者是对危险的预知,我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扯住了太子哥哥的衣角。
太子哥哥低头看了我一眼,问我怎么了。
太子哥哥是对我最好的哥哥,他在父皇的三十二个皇子中排行十六,喜爱诗书,善音律,待我很好,我平日里最喜欢与他玩。
我拉着他暗暗地跟上了老太监,他最初似乎有所疑虑,但看着老太监去了宫门又见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便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头,唤来宫人带我走。
我回头看他,他向我笑着挥了挥手。
【正史】
大昭曦闵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太宗昭文帝病殁紫宸殿。
七月二十二日,妃大小萧氏起曦闵宫变,太子不惧,近侍奋战,遂大小萧氏、礼部尚书萧文云惊惧,乃伏诛。
妃大小萧氏生皇三十一子、皇三十二子于宫变暴亡,妃大萧氏所生皇二十五女软禁静心苑。
七月三十日,太子梓旭登基,尊其母明熙皇后温氏为皇太后,明朔皇贵妃为皇太妃,年号汉鼎,是为高宗孝明帝。
【野史】
大昭曦闵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一,太宗昭文帝暴亡惊鸿阁,死于马上风。
七月二十二日,妃大小萧氏举皇三十一子之名,暗通礼部尚书萧文云,宫变起。
皇二十七子时年六岁,机敏过人,以手拽太子衣,告以险情,太子惊其年幼,问曰:“弟无惧乎?”对曰:“惊惧为必死,不若告以皇兄。”太子敬之,乃有备。
妃死,太子赐妃生皇子鸠酒,毒杀之。妃生女刺青于额,囚于静心苑。
七月三十日,太子梓旭登基,尊其母明熙皇后温氏为皇太后,明朔皇贵妃为皇太妃,赐白绫予五品以下未生育者,年号汉鼎,是为高宗孝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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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宗室的规矩,皇子十四束冠,十五娶妃,十六封王,而我当时才六岁,还不到封王的岁数。
但我还是被封王了,与其他兄弟不同的是,我被养在了宫中。皇兄将我与皇侄一同教养,皇侄死后,更是倾心培育我。
他与皇嫂感情甚笃,皇嫂病逝后,他不立后不选秀不纳妃,而他与皇嫂只有一子一女。皇侄死后,他也日渐憔悴,终于病重不治。
他不顾大臣反对,力排众议,将我立为皇储。
当时我才十五岁。
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眼神涣散道:“将我与...阮阮..合葬..”阮阮是皇嫂的小字。
我泣不成声,重重点头。
他笑着闭了眼睛。
我拉着他的手,终于恸哭出声。那个会蹲下来与我说话,轻轻地摸我头发,给我塞一些民间小玩意儿的皇兄,不在了。
我没有尝到过什么母爱,而皇兄就如同我的父亲一般。
若干天后,我在太庙看到了静和皇后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蛾眉凤眸,言笑晏晏,并不是什么人间绝色,但可以看出,此画作者笔触温柔,情深义重。
负责祭祀的老太监说,此画是父皇亲画。
我才终于明了,为何我总觉着后宫的娘娘们总有些像,为何李桃花作恶多端父皇仍不忍惩她,又为何父皇那样英明一世的人,最终给自己落下一个沉溺女色的话柄。
明熙皇太后有六分像静和皇后。
明朔皇太后有四分像静和皇后。
大萧氏约有八分像,而小萧氏则与静和皇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一般。
传闻静和皇后最喜欢桃花,李桃花原名也并非桃花,而是李羲。她入宫前才改的名字。
而李桃花盛宠时,听老宫人讲,这紫禁城内外,各处都有桃花。
如今想来,父皇所种桃花,并非为了李桃花,大约还是想着那个在桃林中掂枝微笑的人罢。
静和皇后,永远活在父皇心里。
【正史】
大昭汉鼎九年,高宗昭明帝殁,无子,太宗孝文帝子靖王梓晖继位,改年号问天,是为世宗昭武帝。
帝尊明熙皇太后温氏为明熙圣母皇太后,称佑太后;尊明朔皇太妃为明朔母后皇太后,称佐太后;追其生母芈氏为孝端和孝恭懿宪慈仁文皇太后,追废皇后李桃花为孝慈和桃花文皇后,追静和皇后为孝静和懿贞惠顺哲恭仁合天弼圣贞文皇太后,共入太庙供奉。其母衣冠冢入孝文帝陵葬。
帝年十五,命全国选秀。
【野史】
大昭汉鼎六年,哀慜太子珺栎猝于靖王谋。
大昭汉鼎九年,高宗昭明帝病重,靖王进参汤,遂崩。
靖王虏改遗诏,登基为皇,改年号问天,是为世宗孝武帝。
帝尊明熙皇太后温氏为明熙圣母皇太后,称佑太后;尊明朔皇太妃为明朔母后皇太后,称佐太后;佐太后位卑于佑太后,遂怒,摔杯斥曰:“狼子野心,祖不欺我也!”
帝追其生母芈氏为孝端和孝恭懿宪慈仁文皇太后,寻其冢,终未果,哀痛不可说,左右进言:“何不以衣冠代之?”遂以衣冠旧物招魂,葬于昭文帝侧。
帝恨废皇后李氏,然终追废皇后李桃花为孝慈和桃花文皇后,以移墓之名,掘其坟,先鞭,后挫骨扬灰以泄愤之,所以孝慈和桃花文皇后棺为空棺。
帝于太庙祭文帝,观静和皇后像,不语。后于左右言曰:“众妃皆类静和皇后,小萧氏尤其。”感于先皇情深,遂追静和皇后为孝静和懿贞惠顺哲恭仁合天弼圣贞文皇太后。
帝年十五,命全国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