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一
太阳当空照。
公孙老师对我笑。
小神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围着园里的花圃蹲成了一个大圈圈,个个伸长小脖颈好奇又期待地看着满花圃红色粉色黄色白色的花。只有展昭仰着脸蛋,看着公孙老师的笑容,莫名就觉得,即将发生的事情似乎不太妙。
“这朵花好好看呀……”
丁家的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头,戳了戳面前娇滴滴的粉红色花瓣。
于是公孙老师弯下腰笑眯眯:“喜欢么?那么这一株以后就归你照顾了。要每天来浇水,定期给施肥,如果发现生了虫子,就要把帮它把虫子消灭掉。”
刚巧在这个时候,丁家老二捏住一条从土里探出头的小蚯蚓,举到妹妹眼前。闻虫色变的小丫头哇地哭了出来,丁家老大照着弟弟的后脑勺狠狠来了一巴掌,孩子们趁机乱作一团。
最后当然是公孙老师维持了秩序,他拍拍手掌,笑着指了指花圃:“好了孩子们,你们每人来选一株喜欢的花吧!”
于是场面就更加混乱。
这次公孙老师没有维持秩序,他从孩子们挨挨挤挤七嘴八舌的包围圈里钻出来,发现展昭站在外围。由于年龄太小,化形不稳,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在太阳的暴晒之下微微耷拉下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怎么不去选啊?等会好看的花就都被别人抢走了哦。”公孙老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尖。
小耳朵抖了抖,不过不是被捏疼,而是因为赵虎的嗓门实在太大。
“老师花圃里有杂草!我把它拔掉吧!”
小小年纪就声若洪钟的赵虎拽着根绿油油的小苗,那小苗矮矮瘦瘦极不起眼,仿佛再加一点儿力道就会被连根拽出土来,几片叶子在赵虎的手指之间被揉得皱巴巴。
展昭跑过去掰开铁钳般的小老虎爪子:“别啊,就算不开花,小草也很可爱啊,我来养它。公孙老师,可以吧?”
公孙老师摸摸下巴,转身往教学楼里面走,远远丢过来两个字——好啊!
展昭揉揉眼睛,小耳朵又抖了抖。
他怎么好像看见,道行高深化形完美的公孙老师,隐隐地晃了晃华丽丽的大尾巴?
太阳当空照。
认领了一株小杂草。
是不是真的不太妙?
二
养花好麻烦啊……
张龙趴在小课桌上,第n次发出哀叹。
已经很多天没有下过雨,太阳每天都热腾腾烤着幼儿园里的小花圃,张龙那朵美丽的小芍药被晒得蔫头耷拉脑。
展昭拿起墙角的小喷壶歪头看看他:“我去浇水,也帮你浇吧?”
张龙咧嘴笑开,可惜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公孙老师就及时出现在身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养花就是为了培养你们的爱心和责任感!”
小脸蛋又一次垮下来,张龙沮丧地把脑袋埋进臂弯,头顶的小小龙角硌疼了胳膊。
对呀,我是只小龙,我应该会求雨的耶!
恍然大悟的张龙兴冲冲蹦得老高,又被公孙老师一把按回到椅子上:“别想了,你才几岁,这么点道行就想求雨?”
拎着小喷壶的展昭小朋友发誓,他又看到了公孙老师根本不该露出来的华丽丽的大尾巴。
“你们怎么不动动脑子,为什么这些天会这么热,咱们这里闹大旱呢?”
公孙老师笑眯眯地走出教室,展昭小朋友默不作声地提着喷壶跟在后面,去浇灌自己那株不起眼的小杂草。浇完后蹲下来伸手摸摸它,上次被赵虎弄伤的小叶片已经长好,愣头愣脑支棱着,隐隐能看到上面覆了一层短短的软毛毛。
三
小神仙当然也有周末睡懒觉的权利呀~
不然那些凡人为什么都喜欢说,逍遥似神仙呢?
可是这会儿外面那么吵,吵得睡不着了。展昭小神仙窝在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脑袋,毛茸茸的尾巴不满意地摆了摆。
咦?尾巴?
还来不及多想,被子就被一把掀开,毛茸茸的尾巴被人揪住了不放。
“就要下雨了,快起!”
平时再怎么温柔的妈妈,叫人起床的时候都是冷酷无情的,小神仙展昭发出声不满的呜咽,试着把尾巴从妈妈手里抽出来,却没有成功。他只好默默念个咒,化成了没有尾巴的人形。
“早就说过了呀,你现在还小,正是修行的好时候,不能总是一睡觉就变回猫咪,化形是不能放松的……”妈妈空出的手拍拍他的小屁股:“要下雨了,起床!”
可是为什么下雨了就要起床?
展昭觉得雨天特别适合睡觉,他往床的深处缩了缩,悄悄伸出手想把被掀走的被子拉回来。
“你们幼儿园里认领的花要被雨淋坏了哦……”妈妈按住他的手。
展昭一骨碌爬起身,捏了个刚学会的诀,瞬间消失在房间里。
四
所以为什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说好的大旱呢?
公孙老师呵呵地笑了。
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五
幸好小神仙不会感冒。
湿哒哒的展昭没来得及庆幸这一点,事实上,他对凡人的世界还知之甚少,不懂得感冒这个词汇。他收起伞摸摸小杂草的叶片:“这么大的雷雨,我要是不来,你就被淋死啦!”
雨后微风起,小杂草随风轻轻摆了摆。一颗小水珠凝结到叶子尖尖上,叮咚坠落,滴进暴雨在花圃里留下的大水洼。
水洼很深,本来就矮矮瘦瘦的小杂草被淹了一多半,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湿漉漉的草叶子在微风里瑟瑟地打着抖。展昭忽然就觉得它大概有些怕水,于是吭哧吭哧在旁边挖了条小水渠,让水洼洼里的水流到了花圃外面。
没了积水浸泡的小杂草腰杆总算挺得高了些,展昭满意地再要摸他,可是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草梗晃了晃,仿佛想躲开他脏呼呼的小手。
切。
展昭撇撇嘴,抬手抹掉头上的汗珠,白白净净的小神仙顿时就变成了花脸猫。
唔,反正,他本来就是只小豹猫。
六
那株刚刚长出花骨朵的大红色的凤仙不见了。早晨大家来上学的时候,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梗。认养了凤仙的柳家小丫头趴在桌上伤心地掉了金豆豆。
“我们幼儿园里也会有人偷花嘛?”马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公孙老师。
公孙老师站在窗户边儿,低头看着楼下的小花圃:“你们是不是以为,所有的神仙都正派善良的啊?其实不是的。三界里到处都有善也有恶……”
他讲得太深奥,孩子们听不明白。
丁家的小丫头没等听完就飞奔下楼,解下小辫子上的红丝带,给自己那株小月季结结实实绑了个蝴蝶结。
“哼,谁也不许动我的花!要是有人敢偷,我就让我爸爸打扁他!”
小丫头双手叉着腰,凶巴巴地宣布。
展昭站在公孙老师身边,似懂非懂听他说完,担忧地踮起脚扒着窗台也往下看:“那我们一起把偷花贼抓出来吧?不然他再来偷花怎么办呢?”
“你那小破草谁会要啊!那么不起眼,偷花贼都看不见!”丁家老二嘿嘿地笑。
才不是小破草。
我的小草最可爱。
给再多的花也不换。
生气的时候手指甲会不自主地变尖,展昭攥了攥小拳头,把指头尖儿藏起来,努力回想前几天在爸爸的书房里找到的那本大厚书里的心诀,结结巴巴背了好几遍总算背对,阳光下不起眼的小杂草旁边隐隐约约闪出了银色的微光。
那是他变出来的小小保护罩。
这下总算放心了。
七
偷花贼被抓到了。
展昭彻底松了口气,开开心心跑到花圃边和小杂草汇报:“公孙老师说那个坏蛋叫花冲,已经被送去关起来了。
小杂草当然没反应。
“你不要害怕啦,不会有人来把你拔走的。”展昭拍拍小胸脯,“你是我养的。”
小杂草当然还是没反应。
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展昭开始觉得没意思,于是转头往回走。才迈了一步,身后传来“喀拉”一声。
他回过头去看,小小的保护罩子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嗨呀,光顾着高兴,怎么忘记把它撤掉了?
怎么还没撤掉,它自己就裂开了呢?
八
一贯很遵守纪律的展昭小朋友没有来上学,会不会生病了?
公孙老师掐指一算,唔,其实他就在幼儿园里呢。
最后他在花圃边上找到了急得脑门直冒汗的展昭小朋友。
小杂草蔫头蔫脑,颓颓的样子,瘦小叶片有些发黄,上面还长了几块黑斑。
“呦,这是生病了呀?”公孙老师也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垂头丧气的小黄叶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展昭扁扁嘴:“昨天叶子就有点黄,我还以为天气太热他渴了,给浇了好多水,可是今天更糟了……我找了,没有虫子……”他抓住公孙老师的胳膊肘摇啊摇,“老师怎么办呀……”
“别慌别慌。”公孙老师摸摸他的头,“来,我们给它吃点药。”
他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摊开的掌心里就多出两只小小的玻璃瓶:“来,你把这里面的药水给它涂在长斑的叶片上,每天涂一次,另外这瓶呢浇在草根,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啦!”
展昭连谢谢都没顾得上说,就急急忙忙抓过其中一只瓶子,倒了几滴药水在手心里,手指头蘸着,小心翼翼抹在黑斑上,萎黄的小叶子尖尖跟着他的动作颤了颤
展昭记得上个月自己淘气摔破了膝盖,妈妈变出瓶药水,涂在腿上凉凉的,特别疼。不知道小杂草会不会疼?
肉嘟嘟的小指头动作更轻了,涂完还鼓着腮帮轻轻吹了吹。
什么?你问小神仙受伤以后不是应该吹口仙气就好了嘛?怎么还需要上药?
展家妈妈笑了笑。
这样他才能吸取教训,今后小心些嘛。
九
凡间传言仙界四季如春。
其实不是的,仙界的四季比人间更分明,冬天特别特别冷。
公孙老师伸手在空中点了点,呼的一下,小花圃上面就多出个圆顶帐篷。这就是花花草草们过冬的温室啦。
为了给花儿们休养的时间,温室里也并不算太暖和,曾经开过的花这会儿都谢了,只留下郁郁葱葱的枝叶。
公孙老师说,春天到来之后,它们全都会长出更美丽的骨朵。
“小草就不会。小草不开花。”
欧阳春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戳小杂草,展昭一巴掌拍掉他脏兮兮的手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自己圈出个小小的结界,把小杂草护的更严实了些。
它那么矮矮小小的,一定比别花更怕冷吧?
“这有什么用啊!”智化的大尾巴和公孙老师的形状一样,可是黑乎乎的,难看死了,“小草根本不开花!”
展昭哼了一声不理他。
不开花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它。
十
冬天过了是春天,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包希仁园长说,小朋友们就要毕业了。
毕业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已经学会了最简单的仙术,后面就要离开幼儿园,升入小神仙小学校啦。
小朋友们最近都在苦练自己的本领,准备毕业联欢会的时候表演给大家看。公孙老师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把自己养的花儿,也拿给大家展示一下。
展昭小朋友发了愁。
丁家小丫头的月季,丁家老大的木槿,老二的芍药,王朝的金盏,马汉的,智化……全都开了漂亮的花。尤其是欧阳春的大鸡冠花红的发紫,肥肥厚厚的好大一朵,比别人的都高出一大截。
只有小杂草,虽然长高了一点点,可还是那么瘦巴巴的,不起眼。
展昭偷偷地仔仔细细地找过,当然咯,连一个小花骨朵都没有。
小杂草怎么会开花呢?
展昭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它。正下着毛毛雨,湿漉漉的小叶片贴上他的手指头,凉丝丝的很舒服。展昭笑了:“没关系,你就是不开花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