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镇楼引狼

一
“小苒，干什么呢？”
“赤莓！赤莓酱！”
“在哪儿啊？”
“哥哥，你看！”
程万达现在看不到。即使以他七尺二的个头踮起脚，再伸长脖子，眼前的都是男人的巾帻和女人的发髻。推开抱着字画的书生，绕过提着竹筐的老妇，还差点踩到翘着尾巴的小花狗，程万达终于穿过人流，一把攥住了嬴苒[1]的小手。
“说多少次了，人多别乱跑！”程万达损了她一句，不忘放下包裹，将她发中那支珍珠步摇扶正，“想不想看看我买了什么？”
“不想。”嬴苒并没有转身。
程万达有些意外，抬头向前，见众人簇拥处，一名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卖力地抡着木槌，一下一下地捣进石墩上的大木盆。盆中鲜红的果子形似山楂，却柔软无核，一颗颗如李子般大小，随着木槌的碰撞浆汁喷涌，隔着几丈远，都可以嗅到那带着酸涩的清香。
“是赤莓啊，那个不好吃。”程万达说得信誓旦旦。
“怎么会？”嬴苒狐疑地抬头看他，“一种吃的，我只要闻到味儿，就知道吃起来怎么样。这果子那么香……”
“那你大概没吃过臭豆腐。”程万达笑道。
“吃过吃过！曼州[2]臭豆腐，在西境……不，在全天下都鼎鼎大名！”
“曼州？”程万达只是有所耳闻，“曼州不是吃辣么？”
“对呀，曼州臭豆腐要抹辣酱的，特别好吃。”
程万达摆出无奈的微笑，心知跟小吃货争论美食地理，无异于自取其辱。他伸手入怀，摸出仅有的四枚铜钱，在嬴苒眼前晃了晃：“哥哥穷了，下次给你买。”
“好吧！”嬴苒倒是大度，主动接过程万达手中一个纸包，凑近一闻便笑道，“是火腿！”
“高兴吧？”程万达抬手，把一个褐色的小坛子提高，“还有乌邑老酒，今天给你们耍耍手艺。”
嬴苒兴高采烈，像春季返乡的小燕子，拉着程万达往东跑去。
“先别回家，带你去个地方。”程万达停下脚步。
“什么地方？”
程万达狭长的狐狸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没有作答，领着嬴苒再度潜入人海，这次是向西。
对于身材娇小，只六尺出头的嬴苒来说，穿行人海意味着目不能视，唯一的感官来自鼻腔。随着步伐前进，四周的气息不断变化，从瓜果的香，到牛羊的膻，最终定格在了水产的腥。
“注意脚下的水。”程万达提醒道，带着嬴苒四处搜寻。周边的小贩犹如见到粮食的鸽子，纷纷簇拥过来，热情地介绍自家商品，又被程万达推辞了。
就在嬴苒有些厌烦时，程万达一拍巴掌：“在那里！”目标赫然出现。
一个不起眼的摊位，长条桌上只有两个木盆，桌腿上绑着一根竹竿，竹竿撑起的布幔上写着“巫鲀”两字，笔法粗陋，应当是出自商家之手。
“掌柜的，来条大的。”程万达上前道。
跟过来的嬴苒好奇盆中装了什么，踮起脚去探看，但见盆中都是一尺来长的鱼儿，浑圆呈椭球状，周身乌黑发亮，长相甚是奇特，不禁伸手想去摸一摸。
“姑娘勿动，”卖鱼的是个五六十岁模样的老者，“小心中了它的巫术！”
嬴苒闻言，小手一颤，立马伸了回去，奇道：“真的么？”
程万达也有些怀疑了，问道：“我们是听朋友的介绍，来买乌鲀的。朋友口中的乌，是乌黑的乌。我想，跟这个巫鲀应当是一样的吧？”
“一样的。”老者边说，边用一把长木夹夹出一条乌鲀，放在杆秤的木盘子里称量。那木夹显然是特制的，头部有相互咬合的齿，能防止乌鲀滑落。他拨弄着秤砣时又道：“你们朋友没讲这乌鲀有什么特点么？”
“肉质鲜嫩。”程万达笑道。
“这个没错。”老者点头，“除此之外，这家伙还会法术！”
“会法术的鱼？”程万达觉得此事新鲜。
“万物皆有灵，法术可不只人会用。半月山的羽息知道吧？那种鸟也会法术，被风国驯养，能侦查敌情，当然也可以吃。”
“这个我知道。”程万达回想起在昊国的经历，统领昊军跟风国的疾啸军作战，往事依依掠过眼前，不禁哑然失笑。
“早年抓乌鲀的人，一触碰乌鲀就会浑身刺痛发麻。”老者继续道，“起初人们以为是乌鲀表面有毒，但后来发现，只要是死的乌鲀，就不会这样伤人。”
“所以是巫术？”程万达试探地问。
“幽族法术！幽族法术！幽族法术！[3]”一旁的嬴苒抗议道，身为一个湑朝人，她不喜欢别人将幽族法术称为巫术。
“对对，幽族法术。”程万达笑呵呵地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抚。
“曾经以为是幽族法术，所以叫它巫鲀。”老者笑道，“不过最后又觉得像是霆族法术。”
“闪电？”程万达脱口而出。
“嗯，中了乌鲀法术，就像被闪电劈中。”老者发现两位顾客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几分，又话锋一转，“当然，乌鲀法术的力道比闪电弱得多。”
程万达长吁一口气，见老者已将那条乌鲀用厚实的草纸包裹起来，又用细绳扎好，递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接。
“没事的，小伙子。”老者笑了笑，“外面这是筅草[4]做的纸，可以阻灵。老头儿我卖乌鲀十几年了，没有顾客被伤过。”
程万达知晓筅草的功用，放心接过包裹，问道：“多少钱？”
“两斤半两，给你算两斤吧，三百钱。”
程万达从袖中取出半吊钱，分了三百付账，转身去牵嬴苒的手，见她呆立当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哥哥大骗子！”嬴苒突然跳了起来，小嘴一撇，“你这不是还有那么多钱吗？”
“哈哈，有备无患嘛。”程万达笑道，“走，哥哥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第三段涉嫌广告……什么鬼

三
火腿炖乌鲀，是焕国的名菜。程万达事先查阅过菜谱，想尝试着还原书中描述的鲜美味道。调味料最先被放置在灶台上，洁白的瓷盘和朱红的瓦罐将其分门别类，盛装着姜块、小葱、冰糖、胡椒粉和香油。之后是主料火腿，南市上买的是乌邑特产火腿，表皮干整光泽，瘦肉多，肥膘少，切下四大块备用。对于主料乌鲀，其离水一日仍可活力十足，为了保证新鲜的口感，需要下锅前现场宰杀。
因为炖菜需要清汤，程万达在打理好食材后，便取来一口大锅，开始烧水。水中加入鸡胸肉和少许猪瘦肉，用旺火煮开，去除浮沫，加入葱姜，再改用小火，维持汤面微开的状态。见到清汤开锅，帮忙打下手的嬴苒跃跃欲试，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着头。

程万达笑道：“别急，好戏还在后面呢。”
“什么好戏？”嬴苒笑呵呵地问道。
“我要杀鱼了。”程万达一脸坏笑。
果不其然，嬴苒一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立刻换作惊慌，头也不回地跑出厨房。
程万达取来一根木棒，猛敲乌鲀的头部，几次打击过后，乌鲀便停止了挣扎。小心撕开包裹乌鲀的筅草纸，又用筷子轻戳了几下，在确定乌鲀一命呜呼后，程万达开始将其去鳞，并剖开腹部，弃掉内脏。待他把收拾好的乌鲀装盘，回头一看，发现嬴苒正趴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窥视着厨房内部。
“进来吧，帮我装配食材。”程万达道。
嬴苒又溜了进来，同程万达一道，把所有食材摆放在一个砂锅中。乌鲀在正中，四块火腿环绕，再外围是葱和姜。程万达解开细绳，取下酒坛子的封布，一阵醇香瞬间充满厨房。嬴苒赶忙拿过一只小盅，举到他的面前，表示想先尝尝这乌邑老酒。
程万达深知她酒量不大，笑道：“一会儿桌上，咱们一起痛饮吧。”

他将老酒淋入砂锅中少许，又加入清汤，盖上砂锅的盖子，用大火煮至翻滚，去除浮沫，加入冰糖。又用小火烹煮大概小半个时辰，取出火腿块，剔除骨头，将肉切片，放回锅中。最后淋上香油，洒上胡椒，即可将火腿炖乌鲀盛入盘中。
庭院里，枇杷树下早已摆放好一张松木长桌，章天豪、李宛瑜、姬羽和陈巧慧坐在桌边的藤椅上等待。厨房门突然打开，一阵鲜香随之飘出，李宛瑜起身向那边张望，只见程万达已将第一道菜端出。一道火腿炖乌鲀摆在桌上，盘中央是乌黑的已经熟烂的鱼，四周围绕着暗红的火腿、土黄的姜和鲜绿的小葱，汤汁粘稠呈淡黄色，只看着便让人欲罢不能。
看到嬴苒和李宛瑜已经抄起筷子了，章天豪笑着阻拦道：“好饭不怕晚，大家等菜齐了再一起吃吧。”众人只得暂时忍耐，程万达和嬴苒又回到厨房，准备其它的菜品。
最终，六道焕菜排在桌上，分别是：火腿炖乌鲀、香菇板栗、三鲜豆腐、清蒸石鸡、烛威山笋和青螺炖鸭。六人自引领西王府兵平定焕国的内乱，还未如此私下里聚过。此时美食在案，至交在旁，每个人心中都是一阵轻松和畅快。

注释：
[1]嬴苒：湑朝公主。湑朝占据沄辰的西境，与东境烨朝并列为天下最大的两个帝国。
[2]曼州：湑朝东南的一州，气候温湿，饮食文化独特，与湑朝主流不同。
[3]幽族法术：湑朝的主体民族为幽族，是沄族的一支，其所修炼的法术为幽族法术。由于常带有抑制、损害他们身体机能的功效，被蔑称为巫术。
[4]筅草：沄辰常见的阻灵材料，可以有效打断法术的释放。
[5]万岚：焕国实际上是五个封建共和国组成的联邦，其中烛威山北的一国名为万岚。焕国的主体民族为离族，是沄族的一支，其所修炼的法术为离族法术，大多带有火焰效果。
[6]李宛瑜：烨朝公主。烨朝的主体民族为明族，是沄族的一支，其所修炼的法术为明族法术，大多带有发光的功效。
[7]姬羽：辰国王储。辰国的主体民族是辰族，是沄族的一支，其所修炼的法术为辰族法术，驭道术是其中的一支。
[8]宁菜：宁国位于沄辰的北境，地广人稀，有独特的饮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