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尼亚终于推开『阔别已久』的公寓房门，他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坐在他的沙发上对着电视哈哈大笑。于是他立刻愣在了那里——很快那个男人停止了大笑转过头看着他，一双墨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他，而他则近乎茫然地望着对方，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谁？�

“被卡住了，”对方很痛苦地说，“能不能帮忙进去看一下我的脚？”
“哦，这不是很好吗？”尼亚扬起眉毛，“我现在就去报警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不不不！求求你别叫警察！”那个男人的表情立刻慌乱起来，“我什么也没干！我发誓我只是在你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我没搞任何破坏，另外还每天帮你收拾房子！”
“那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房子的？”尼亚问到，一手掏出手机做出拨下号码的姿势，“你可以保持沉默，最多我就把问话的权力交给警察，他们会很乐意做这个。”
“别！别！！我坦白，我只是来你这里想拿点东西……”当他看到尼亚皱起眉头，不等尼亚再次询问出口便抢先回答，“好吧，其实我是个小偷，刚好偷到你这里。然后——然后我在偷东西的过程中无意碰到了电话，听到一个电话留言，那个人祝你旅途顺利之类的……于是我就干脆搬了进来，反正你要去两年，这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又无家可归……”
“你想得倒美！”尼亚生气地喊到，“你这不是犯罪吗？！”
“我不是故意的啦，那时候是冬天，外面那么冷，你这房子里又很暖和……其实我开始只是想住一小段时间好躲过这个冬天，你知道外面实在要冻死人了！不过——不过……”
“不过你住过了冬天又想住春天？然后度夏，秋天之后继续过冬？？”尼亚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在风尘仆仆回来的第一天就火山爆发，“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耻吗？！”
“无耻？怎么会？”那个男人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还每天打扫呢！为了不让你的厨房那些用具锈掉，我每天都在用它们，然后按时去交水电费——当然是用你抽屉里的钱，这本该就是你去交的，不是吗？我还给你整理过几次院子，你看那些植物长得多好！”

“……求求你了……”
“虽然我这个人并不缺乏同情心，但你要我去同情一个曾经企图把我偷个干净并且还在我的房子里赖了整整两年的小偷这未免也太难为我了——你懂吗？！”尼亚瞪着那个男人，“说吧，你叫什么名字？至少让我知道一下这个了不起的小偷先生姓甚名谁？？”
“寐罗，”那个男人回答到，“我知道你是尼亚。”
“没错，我打赌你知道的比我的名字更多，”尼亚说到，“寐罗，你就等着被判刑吧！”
“尼亚，尼亚！别这样，求你了！”看到他开始拨号码，寐罗吓得慌忙大叫起来，“好吧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一定把那两万块钱还给你！我发誓，我一定一分不少地还你！”
“就算那样也不行，你知道我的房租会有多昂贵吗？”尼亚冷冷哼到，“你在这里白吃白住，还坐在沙发里对着电视节目哈哈大笑，我实在想不出要放过你的理由，小偷先生。”
“我会给你房租的……”

“喂你好，这里是麦德逊大街76号，我刚才……”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寐罗脸色发白地大吼，“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租了你房子一段时间——我还你房租，我决不会赖你一分钱！求你别叫警察，我不想坐牢！求求你了！”
尼亚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不屑一顾还是那小偷看起来太楚楚可怜——总之最后他还是没把寐罗偷东西的行为暴露出去，何况两万块钱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为了这点钱毁掉一个毫无犯罪意识的小偷似乎没那必要。于是他挂断电话将寐罗的脚从被卡住的窗护栏里挽救出来，并扶着那个一瘸一拐的家伙回到沙发上让他坐在那里把那个电视节目看完再走。
他觉得自己简直仁慈得像个上帝。而事实上他只是不想让事情搞得那么麻烦。如果把那小偷弄到警署，他要花费很多时间去回答警官的问题，要填一大堆烦人的表格，要反反复复被要求将房间翻个彻底以搜查是否还丢了其他东西，要闹得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里出了个百年不遇的愚蠢小偷，还把他搞得疲倦不堪。他宁可当作那两万块钱丢了。何况那个小偷也没有骗人——房间里的确很干净，至少比他预想的要好上几十倍。当他将挑剔的目光扫过房间各个角落，最后缓缓落在沙发里的那个身影上，他看到那家伙正小心看着他。

“那么，”那个金发小偷嗫嚅着，“你真的不会把我送给警察了？”
“你想被送去吗？我很乐意效劳。”
“不当然不！我不想去！我害怕警察！！”男人马上扯起喉咙叫喊，“我知道我错了！”
“那就安静点看完那个让你乐不可支的节目，然后从我这里滚出去，再也别来惹我。�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还你钱了？？”
“你——”尼亚刚要说他自作多情，又觉得没必要去吓唬那家伙。何况能把这个大麻烦赶走他就谢天谢地了。“没错，”他说，“你尽管走你的，只要以后别来再来自找麻烦。”
寐罗立刻露出做梦一般的表情。“……真的吗？！”他说，“我一分钱也不用给你？？”
“没错！”尼亚有点不耐烦了，“你赶快给我彻底消失比什么都强！”
当那个愚蠢的节目终于结束，尼亚差不多已经要用扫帚驱赶那家伙了。“快走，”他说，“或者我就让警车来接你走——你有权选择一种方式，但没有第三条路。你想选哪个？？”

2

尼亚将房间彻底打扫了一番，虽然那个家伙带走了很多东西但还是漏了些在他这里。他找到一件挂在晾衣绳上的又一件黑T恤，一只丢在咖啡桌上的打火机，还有一个幼稚的印着米奇的马克杯。此外他也收获了不少烟灰和空啤酒罐，还有巧克力纸。书架上有一摞高高堆起的巧克力，看来那个男人喜欢甜食。另外，那个男人还漏过了检查一个地方——洗手间的门上钉满了那个金发小偷的照片。差不多贴了整扇门，简直就像在开私人照展览。
尼亚气冲冲地把那些照片全都揭下来，想要丢进垃圾桶里又顿住了。或许寐罗很快又会找上门来找他要照片，他最好还是留着这些好扔给那个可恶的小偷。于是尼亚去找了只信封将那些照片全都塞进去和之前那些东西放在一只盒子里，用胶带封好扔在一旁。
他觉得有点饿，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里面的空荡荡提醒他刚才那小偷拿走了所有食物。毫无办法，尼亚只能去外面采购。不过原本他就打算今晚在大扫除过后就去超市，于是尼亚拿起车钥匙走出房子锁好门，刚刚走到车旁，他的邻居从旁边经过便停下来朝他打个招呼，“你回来了？”那个女孩朝他微笑着，“很辛苦吧？很高兴再次看到你。”
“呃，你好，”尼亚拼命想着对方的名字，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抱歉……”
“没关系，我是琳达，”女孩说，“我们已经是住了十七年的邻居了！”
“哦，是、是的，琳达，我一时忘记了，”尼亚尴尬地点点头，“呃，是啊，你好吗？”
“当然，我好得很。唔，你的朋友呢？他走了吗？”琳达望望四周，“你没和他一起？”
“……朋友？”尼亚愣了片刻，马上想起那个小偷，“哦，你是说寐罗……”
“是啊，他不是说在你出国期间帮你照看房子来着——怎么，难道你一回来他就走了？”琳达似乎很失望地耸耸肩，“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他能多留下几天呢，他很有意思。”
“……唔，是啊，”尼亚随口附和着，“他——他很好。”
“那么他还会来吗？”琳达问到，“他怎么没和我们道别就走了？”
“道别？……和你们？”尼亚莫名其妙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朋友离开之前不该说些什么吗？”琳达似乎比他更诧异。
“朋友？什么朋友？”尼亚又问。
“当然是寐罗啦，他和我们关系都很好——他又热情又可靠，说话很有趣，样子很帅，让人心情很好……而且他每天都会在早上出来跑步，他一定是个非常爱运动的人。尼亚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吧？”琳达愉快地说着，“他每天都在帮你打扫房子，擦玻璃和浇花，他说你把房子拜托给他代替照顾，所以就要好好照顾它。他简直是这片街区最可爱的年轻人呢！”
“呃……是啊，他一直都很可爱，又……又很勤快，”尼亚支吾着，看看天色，“那个，琳达——我准备去买些东西，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们改天再聊可以吗？”
“哦，当然、当然可以，不过……你能帮我带一瓶橄榄油回来吗？”琳达问到。“寐罗也常常在这个时间出去买晚餐材料，我真的很感谢他每次帮我带东西回来，他真是个好人。”
“……好吧，”尼亚只能点头答应，“那么，你还需要什么？”
尼亚在路上开车时不停地想着那个男人到底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看来寐罗不止是在他房子里占着地方，而是活跃在他所居住的这片街区里。似乎寐罗做了不少好事——暂且这么认为吧，但也不过是帮人带回个什么东西的好处而已。琳达说他是他们的朋友，这真可笑。
尼亚好笑地想着，居然很多人和那个小偷是朋友——那些可怜的人全被寐罗骗过去了。
尼亚一点也不稀罕朋友之类的存在。他孤独惯了，所以会连住了十七年的邻居也不知道名字。他的脾气也不好，所以并不适合和别人交往。他不喜欢聚会和热闹的场所，心里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共处充满了排斥和厌恶感。他觉得和任何人的交往都是多余而没有意义的，在他心里大概除了工作再没有其他能让他认为是有意义的，他的同事们暗地里都叫他工作狂，显然他们都不习惯也不乐于和他共处。不过那没关系，他喜欢独干，他不喜欢合作的感觉。所以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从未和他说过什么的邻居会主动跟他打招呼——难道是因为那小偷？？……他不由得撇撇嘴，打亮车灯照着前面的路。鬼知道那小偷都干了些什么。不过要是因为那个混蛋做了什么而影响到他的话，他一定会在下次看到那家伙时揍他一顿。


尼亚在超市里转了很久，买了大堆需要的东西，食物，饮料和一些生活用品，让他感到烦躁的是几乎看到他的人都会和他打招呼，连他结帐时也在听着那个收银员和他说个不停。“为什么没看到寐罗？”那小伙子问到，“他每次来都要买很多巧克力！”
“呃，是，”尼亚不胜其烦，但还是耐着性子，“他非常喜欢巧克力。”
“这次真的不要巧克力吗？我们进了很多新的品种，这是瑞士的，这是德国的，我想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还有这个，来自奥地利。他爱黑巧克力！要不要试试这种比利时的？”
“……好吧，每个都要，”尼亚知道要是他不买，那家伙就会把他烦死，“我都要了。”
“还有寐罗喜欢的啤酒和烟……”
“家里还有不少啤酒呢。”
“这些都是我们特意为他准备的黑啤酒，上次他来买的时候不巧断货，于是……”
“好吧，好吧！全要了，”尼亚将小伙子递过来的东西照单全收，“这又是什么？”
“柠檬草味道的沐浴液，他差不多一个月就用掉一瓶！”
“来一打。然后他一年都不用买了！”
“为什么他没和你一起来？”
“……他不小心扭到了脚，正躺在床上休息着呢。”
“哦，那真糟糕——他伤得重吗？需要什么药吗？我们这里有各种药……”
“不用了，我已经给他用过药了。”尼亚忍无可忍，“请问能结帐了吗？我急着回去！”
“啊，你一定很担心寐罗吧，好的好的，我马上给您结帐……”
“呃对了，再给我来一瓶橄榄油。”
见鬼的。他在回去的路上怒气冲冲，看来寐罗已经成了这片街区的明星了？？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跟他谈论那个该死的小偷？他有必要把寐罗的恶行写在一张巨大的广告纸上，贴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让他们知道他们被那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愚弄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开始感觉到被严重困扰了——他根本不想与任何人建立什么愚蠢的友好关系。
那不但是不必要的，而且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他没意愿要改变自己。
但尼亚还是去给琳达送了橄榄油过去。至少出于礼貌，尽管那是非常虚伪的礼貌——他微笑着将东西递给女孩，并拒绝接受她的钱。“举手之劳而已，”他说，“用不着这样客气。”
“寐罗也常常这么说呢，”琳达笑着点头，“你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呀！”
“……是啊，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尼亚笑容僵硬地答到。
“那他还会回来吗？”琳达再次问到，眼神充满惋惜，“我们都会想他的。”
“大概吧，”尼亚说，“或许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但他心里希望寐罗再也别回来了。这已经够麻烦的了——他不想像个焦点一样被众人关注着，而实际上大家只是在关心着寐罗。寐罗这个，寐罗那个。“我得回去了，琳达，”他说，后退了一步，“那么……”
一声尖锐的叫喊从他脚下传来，与此同时他觉得踩到了什么。
“你踩到我的猫了，”琳达说，“你不用紧张，把脚抬起来就好啦。”
“呃，好、好的，我很抱歉……”尼亚惊慌地喘着气抬起脚，看着琳达一把抱起她的猫搂在怀里，猫咪咪叫着似乎在朝他索要什么，他完全不明所以。“它好像……在跟我说话？”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寐罗的味道，你知道它也喜欢寐罗，因为寐罗总是拿木鱼粉来给它，”琳达笑了起来，“它以为你也会拿木鱼粉来呢，因为你是有『寐罗味道』的人。”
“……好吧，下次我拿木鱼粉给它。”尼亚挫败地叹气，“我回去了，琳达。”
“好的，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尼亚，”琳达笑眯眯地朝他摆手，“晚安，尼亚。谢谢你。”
“不，没什么谢的。”尼亚摇摇头，转身离开琳达的家。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把那些东西从车上运到房间里。除了一些他需要的东西之外，还有一大部分是那热情过头的店员推荐给他的废品。二十盒巧克力，两箱罐装慕尼黑黑啤酒，一打洗发水一打沐浴液和一打牙刷，一条香烟，一桶各种口味的棒棒糖和牛奶软糖，薯片，饼干，速成奶油爆米花，可乐和运动饮料，一堆价格不菲的CD唱片，还有……色情杂志。这辈子他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他把它们全装进一只巨大的纸箱里然后拖到客厅角落丢在那里。


3

无须经过太多考虑，尼亚知道自己不能把寐罗是小偷这事说出去。或者现在不是说出去的时机——在所有人都一致认定寐罗是个超级好人之后，他要是出言诋毁，他一定会被视为逆反潮流颠倒黑白的混蛋。尼亚并非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所以他决定缄默不语。
无论如何，他确定寐罗还会回来，所以他只要等着就够了。
他像往常那样提前十五分钟到公司，和迎面而过的同事们客气寒暄，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他两年未用的办公桌。在他的桌子上堆满了联邦快递的邮件，他把那些东西都堆在一旁，却在无意间看到贴在邮件上的收件标签角落有个异常刺目的名字。
尼亚迅速拿起那只盒子。『快递员：寐罗』
他连忙又去翻其他的盒子，每个上都写着寐罗的名字。这会是那个寐罗吗？？他疑惑地想着，难道那家伙不是职业小偷而是快递员？？……或许——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吧。一定是重名的人，何况寐罗这名字也很常见。于是他再次放下那些盒子，不去管它们了。
当尼亚在座位上坐下来，他的目光再次移到那些标签上。
他很想知道这个寐罗是不是那住在他家里整整两年白吃白拿的无赖，有这么神奇吗？？他转头望望四周，同事们都在各做各的事，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掉回到手里的汇报材料上，待会儿要给他的上司做个简明扼要的工作说明。虽然这些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尼亚仍然习惯于反复斟酌细节，极力做到万无一失。
他知道自己太过追求完美了。在工作上。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在他眼里，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创造价值。而工作的意义正是如此，所以他非常专注于工作。而其他一切都不属于创造价值的范围。他不想做个肤浅的人，不想整天只为了一些无意义的事而奔波，甚至和朋友聊天吃饭也让他感到俗不可耐。他觉得没有那些，人一样能活得很好。人不同于彼此的重要一点就是是否能创造价值以及价值大小。所以同事们说他的脑袋里只有机芯。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但他仍然感觉生命充实。
或者他心理稍微有点不正常，不过他并不在意那些。
之后的工作汇报如尼亚预想般顺利而完美，没有任何纰漏并且事无巨细。他仍然得到了上司的欣赏，但那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了——有时候他也会为此感到有那么点失落，一个人如果总是得到同一样东西，即使那东西再好，也会感到厌倦的。他带着微笑和上司谈话，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得到又一次提升，之后他走出去开始继续收拾他的办公桌——只不过这次是要搬进私人办公间，在同事们暗中嫉妒表面冷漠的表情里，他推着箱子去了新的地方。
“尼亚，签收快件！”外面有人喊到。
尼亚连忙放下箱子跑到柜台那里，而后他看到一张昨天刚刚看过的脸——并且也是之前占据了他足足两分钟让他怀疑其身份的脸。尽管对方已经换上了深蓝色工作服，还戴着一顶同样颜色印着FedEx字样的棒球帽。他不知不觉皱起眉，看着那个一边起劲地嚼着泡泡糖一边盯着他等他签字的人，“喂，你的快件！”寐罗说到，“快点签字，我好去送下一个！”
“……你不是个……”尼亚硬生生把『小偷』两个字咽下，拿过寐罗递给他的签字笔，边写自己的名字边低声问到，“我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现在？？我有点事想要问你……”
“我现在忙着呢，”寐罗说着，吹了一个粉红色的泡泡，“签完没有？我得走了！”
“没人告诉你上班时间不能吃泡泡糖吗？？”
“唔，我吃的不是泡泡糖，”寐罗邪气地笑着，“是另一种也能吹起来的东西。”
尼亚感到一阵反胃，但他不想在这上浪费时间。“……我刚才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啦，你以为我年纪轻轻的就耳聋啊？！”寐罗白了他一眼，“打算请我吃晚饭？”
“你已经在我那里吃了那么多的早中晚饭了，”尼亚没好气地说，“你是饭桶吗？？”
寐罗停止了嚼泡泡糖，瞪大一双金鱼似的眼睛看着他，“你这人真没道德！”他直言不讳地说到，“你知不知道这种说话方式很糟糕？？就算我是，你也不能那么直接地说！”


4

他开门，走进房子。过了一会儿才发觉那个男人没有跟上来，尼亚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去找寐罗的影子，却被猛然出现在面前的一个比他预想中要大不少的影子吓了一跳，“啊！”
寐罗一副昨晚被他赶出去的打扮，不等他允许就再次拖着那只巨大的箱子大步走进去，大号旅行箱的扶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一手抱着毯子和枕头，一手抱着那盆植物，箱子上放着平底锅和烤箱，坐着那只兔子，还有很大一袋子巧克力。“喂你干吗！”尼亚喊到，“我没说让你和你的家当一起进来吃晚餐——你这架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喂你给我站住！！”他一把拉住寐罗，转身挡在那个男人试图继续闯入的动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马上就会给你弄来房租，很多很多，多得让你害怕，”寐罗松开他的箱子，伴随着那两个厨具叮咣砸到地板上和巧克力涌出袋子的杂乱声音，他咧嘴笑笑，“冬天真是冷呀。”
“……是冷没错，但我好像没说过要接收你，喂你不许把枕头和毯子扔在我沙发上！谁允许你把花盆放回去……你耳朵聋吗？？”尼亚大步追上去从窗台上抱起那盆植物，恶狠狠瞪着寐罗，“你给我多少房租也没用！我不打算和任何人同住，这是我的房子！我的！！”
“你要是想抱着就抱着吧，”寐罗说，转身回去打开箱子开始拿他的衣服出来，然后很自然地把它们挂回尼亚的卧室，“我很高兴有个机会教导你，告诉你什么叫做人生……”
“我用你教导我吗？！”尼亚仍然抱着那花盆怒气冲天地站在那里，“你到底是谁？！”
“寐罗嘛，昨天就告诉你了，你脑袋真够差劲。”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
“我想你最好把花盆放下，你的衬衫都脏了。”寐罗在卧室里好心提醒，“小心轻放！”
“什么？”尼亚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一片褐色污迹，不由得咧嘴重重吸了口气，与此同时花盆从他手臂里一松，猛地掉下去砸到他的脚。“呃！”他顿时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抱着脚在那里做很多年都没做过的原地跳跃，一不小心踩到破碎的花盆还未出声就趴在了地板上。
迅速地，一个脑袋从卧室探出来，伴随着寐罗的叹息，“哎，不是告诉你小心点嘛……”
“还不都是你！！”
“好啦我过去帮你，等我把这件衣服挂好。”
当寐罗蹦跳着跑到尼亚身边，那个男人正在对着自己已经完全被糟蹋的衣服哀声叹气，他很爽快地弯腰将自己肩膀伸给尼亚，拉住男人的手臂用力一甩搭上背，“喂等一下……”尼亚连忙叫到，“我还没准备好，等——等一下寐罗你弄到我胳膊了！喂……”
“你怎么这么多事，我只是要扶你上沙发嘛，”寐罗说到，很快『喀喇』一声传入他们两个人耳中，接着尼亚的惨叫在他耳边响起，他慌忙松手，那个男人应声掉在地板上。“喂你没事吧？！”他连忙又蹲下身拉住尼亚的手腕，“你坚持一下！是不是哪里抻到……”
“快放开我的手腕！你又……”
寐罗赶快松手，被他扶到一半的尼亚再次重重摔下去，“你没事吗？！”
尼亚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勉强用那条好点的手臂撑起身体，口齿不清地朝寐罗大声叫喊起来，“你这家伙怎么搞的？！”他怒吼到，“我手臂弄脱臼了！你只会帮倒忙吗？？”
“脱臼？”寐罗吸了口气，“没关系，我会治。”
“我不用你！”尼亚迅速用另一条手臂驱赶这祸头，“快离我远点！我自己能去医院！”
“那我去给你煮面……”
“你快点收拾东西走人！”尼亚从口袋掏出手机，“要不我就叫警察了——你走不走？！”
“我又不是故意的，”寐罗为自己辩解着，没等尼亚按下第二个号码就已经劈手从那个行动不便的男人手里抓过手机随手丢到后面，顺着窗户飞了出去。“我去给你做吃的。”
“喂我的手机……我的手臂！你回来！”
“待会儿我给你修理胳膊，”寐罗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脱臼嘛！”
这句话让尼亚的冷汗都下来了。他隐约觉得寐罗的潜台词会是『最多我把你那条胳膊永久性地卸下来那你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脱臼骨折受伤扭断之类的困扰了』。他慌忙迅速摇头，“不，我不想麻烦你，”他紧张地说，“你能把我手机捡回来吗？我想给医生打个电话……”


5

“其实呢，”说话的人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热热的咖啡一边惬意地叹着气，“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因为你的人际关系太糟糕了。糟得连上帝都不忍目睹所以……”
“要是我能糟到惊动上帝的地步，那你岂不就是天使了？”尼亚冷笑着，坐在距离寐罗很远的沙发的另一边，胳膊疼痛让他没法去端咖啡，他只能忍着。止痛药刚好没有了，他又不想出门去买——药店在很远的地方，他现在根本没法开车。他也不想去找周围的邻居去问有没有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他可能要回答许多问题——尽管只是一声询问他也不会喜欢——然后才能拿到药片。此外，他不想拜托这混蛋去买药。寐罗一定会买来营养剂什么的给他。
“唔，那你看到天使是不是很激动？”寐罗问到。

他没法说话了。他知道这绝对是个梦。可是该死的……这梦真实得让他感到恐惧。
“你的手机，”寐罗说，把手伸向他，一道蓝灰色的光芒从窗外直接闪过寐罗的掌心，跟着他看到他的手机好好地躺在那个男人的手心里，“瞧，它不是乖乖地回来了吗？”
“……你，不，这不可能！”尼亚失声大叫，“你怎么……”他转头紧紧盯着寐罗，那双翅膀已经消失了，坐在那里的仍然是寐罗，可他们仍然浮在半空中。“这不可能……”
寐罗把手机扔给他，然后做了个指间夹着烟的姿势，一根点燃的烟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食指与无名指之间，他一边用绿色的眼睛满不在乎地看着他，一边屈起手臂将烟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并嚣张地喷出烟雾，“你不是在看电影，”他说，“我是来救你的。在你没救之前。”
“……你是天使？”尼亚难以置信地摇头，“这绝对不是真的！怎么会真的有天使？！”
“我就是啊，”寐罗哼了一声，三两口吸完那支烟而后随手一弹，烟蒂在空中化成一道闪烁着的光斑——如烟花般消失了。很快他的手里又多了罐啤酒，他什么也没有做，易拉罐的拉环自己拉开，然后他开始喝啤酒，就像故意表演给尼亚看似的。“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天使！”尼亚还是不能相信，“上帝啊，这不是——不是很离奇的童话故事吗？！”
“你还是不信？！”寐罗有点恼了，“好吧，你说，我做什么你才信？？”
尼亚想了一会儿，“那只兔子，”他说，“你让那只粉色的绒毛兔子变活？”
“小意思，”寐罗咧嘴笑笑，“维纳斯！”他扭过头大叫，“有人要见你！！”

尼亚等着，半天却没有丝毫动静，他刚要张嘴嘲笑寐罗的故弄玄虚，一丝柔软的触觉从他耳边冒了出来，他大吃一惊，几乎吓得满身冷汗，而后尼亚迅速转过头，看到那只粉色的兔子正趴在他的肩上啃食着他的耳朵，“下去！”他慌忙缩着肩膀躲开那兔子，“那边去！”
“过来，小可怜！”寐罗拍了两下巴掌，然后一把抱住从尼亚肩上灵活地跳下去蹿进他怀里的活生生的兔子，温柔地抚摸它看起来软软的毛，“他不懂欣赏，你用不着为这生气。”
“它叫什么？”尼亚结结巴巴地问，“维——维纳斯？！”
“随便你叫它什么，反正就是个名字，”寐罗摸着兔子，然后把它举到尼亚面前，“或许你想看看它还能变成什么，有时候我也喜欢小猫什么的，”那只兔子精灵般地在劈啪一声粉色泡泡里消失，变成一只小猫趴在寐罗的掌心咪咪叫着，“或者鹦鹉，”于是它又变成鹦鹉，“蜥蜴，”鹦鹉变成蜥蜴，“甚至一个打火机，”打火机出现，“或者根本不存在的虚幻物。”粉色泡泡再次破裂，变成一只摇摇晃晃的桃心形状，寐罗吹了口气，它变成一片粉色的雨滴散落在尼亚的头发上和肩上，但当尼亚再去看，那只绒毛兔子还是在寐罗的手里。那个男人朝他得意地捏着兔子的长耳朵，“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像神奇的魔术？”
“……大概是，”尼亚勉强维持着不多的神智，“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招来你这种生物。”
“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他妈的白痴啊？！”寐罗不耐烦地嚷着，“要不是你自私无情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我又怎么可能来救你？？你不知道你死后将要去地狱里受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