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想和他做朋友，他也并不想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做朋友。只是他丢掉了唯一的愿意和他做朋友的那只小猫——并非他冷漠无情，他只是害怕自己不能给它足够好的关照。他从未尝试过去照顾谁，他也没有做过任何这样的准备。左思右想，他认定他还是一个人更好一些。有些人注定是要孤独的。而感情，对于他而言，只是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而寐罗是否能明白这些——又是否能够让他独自这样安静地过下去？？
“对不起，”尼亚低声说，“我不是……不是故意想要丢掉它。我……”
“算了。——不过是只猫而已，你用不着这样。”寐罗说，手上多了盒烟，他打开它，看看尼亚，转手将它递到尼亚面前朝那个男人晃了晃，“来一根？”
“不要，谢谢。”尼亚回答，眼睛略带凝滞地望着前面。“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没离开过，”寐罗叼了根烟，弹了下手指让它点燃，而后用力深吸一口朝前面吐出烟雾，看着那丝淡灰色慢慢在他面前弥漫着消散。“整个晚上，”他说，“我坐在你身边看着你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发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然那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事实上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自杀的人。空白，平静。那么，你会那么做吗？？”

“自杀？”尼亚苦笑一声，摇摇头，“不，那种方式只能证明我是个没用的人。”
“哦，那就好，”寐罗耸耸肩，弹掉一截烟灰，“我还怕你去找死呢。”
“为什么你没走？”尼亚问到，“难道你不生气吗？那时候你气得要死，看起来就像要把我一拳揍进地狱。……而实际上我宁可你离开了。你知道，我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关心——你可以说我不识好歹。没关系。……比起那些恶意讽刺。我想我不会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你以为我像你那些同事一样俗不可耐吗？！”寐罗白了他一眼，“我是天使！你不拿我当天使就算了——但至少别把我和那些混蛋相提并论。当心我揍你！懂吗？！”
“为什么你不离开我呢？”尼亚心不在焉地问他，“我说了我不需要你。”
“你只是以为你不需要我，”寐罗回答，一边再次深吸口烟，喷出烟雾，“而实际上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多需要我——你并不讨厌感情的存在，你只是不习惯。因为你从没有……得到过，是吧？”他转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扫过。“那么，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尼亚看着他，表情像是凝固了。“……什么？”他问，满脸茫然。
“我在问你，”寐罗不耐烦地扔掉烟蒂，“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朋友？”尼亚重复一遍，表情更加茫然，“为什么？这是你的新点子吗？？”
“新点子？”寐罗看着他，冷哼一声，“喂你当我还在想着救你吗？！——不。我现在不想做那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了。我这么问你只是因为……因为……”他咬了下嘴唇，似乎很烦躁地转过头看着别处，声音赫然降低八度。“因为我也没有朋友，”他说，“我说真的。”
“怎么会？”尼亚问到，“我的同事在你看来不是朋友？”
“那些白痴？！”寐罗气恼地睁大眼睛，“和那些毫无深度的蠢货做朋友，你都不愿意，你以为我这样一个身价百倍的天使会他妈的愿意吗？？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白吗？！”
“那么你也有其他的天使朋友，”尼亚回答，“他们要比人类有深度得多。”
“才怪。”寐罗冷冷哼到，“要是我乐意跟他们凑在一起就不会总是一个人在这里晃荡。实际上我才不乐意搭理他们……好吧，好吧我承认，”他大声说，“我他妈的成绩太差了所以他们都不乐意跟我玩，你满意了吧？！——反正你知道我有多糟，”他说着，居然很难得地有点脸红了，于是寐罗别过脸用后脑勺对着尼亚，“哼，我还懒得去理他们呢。混蛋。”
尼亚看着那个男人的满头金发，一时没有开口。而后他垂下眼睛望着地面，他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下缩在他们的身体底下，轻轻晃动着，时而碰触着。仿佛两个都在享受着孤独的灵魂在阳光下不期而遇——可他还是不能相信，或者是他无法相信，他会有一个朋友。……而到底朋友是怎样的存在？像寐罗那样动不动就扯起喉咙跟他大吼大叫？？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感情。什么又是爱。

他从未经历过那些，也没有任何对于那些陌生概念的感触。
可怜虫。不是吗？？……他苦笑，埋头抵着膝盖吸着鼻子。
“你不愿意？”寐罗问到，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别处，“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你拒绝？”
“如果你能告诉我，”尼亚低声回答，“什么是朋友。或许我会愿意。”
“朋友……呃，朋友是……”寐罗想了一会儿。他该怎么回答尼亚呢？？他转过头看着那个男人垂着目光望着地面的样子，拂过的微风轻轻扬起尼亚的卷发，又落回去，那个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在以这种姿势坐在台阶上而显得滑稽，领带几乎垂到了地面。他想笑，却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笑的——他甚至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尼亚的问题。朋友是什么？这同样也是寐罗的问题。事实上他也没有过朋友。“朋友是——呃，就是……唔……”
尼亚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然后抬起眼睛看他。
“就是这样坐在台阶上，”寐罗结结巴巴地说着，“然后，跟你一起笑……”
尼亚的眉头随着他每一个困难的发音而皱起。那个男人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寐罗火大地吼了一声，“我他妈的又不是字典——也不是百科全书，怎么回答你这个见鬼的破问题？！我知道你很想笑，想笑就笑吧！大声笑啊！！”
尼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讽刺他这个滑稽的回答，而后抬起眼睛看着前面。
“要是我让你笑了，你就和我做朋友，怎么样？？”

尼亚理也不理他，只管望着前面。但寐罗却在心里认为那个男人是以此默许了——虽然尼亚没说什么，但那个男人也没有拒绝或者推却。既然这样，只要他让尼亚笑，是不是尼亚就会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事实上寐罗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实施着拯救尼亚的行动——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想要尼亚转过来看着他，然后因为他的话而笑起来。他想要看到他笑，或许那样就能让尼亚脸上从昨晚一直就未消退的落寞消失。他不想看到尼亚这样。他不想看到尼亚孤独。也不想看到尼亚孤零零地被排斥和嘲弄。他知道尼亚并不是坏人，为什么却被这样对待？？
“喂，笑吧，”他凑过去从下面看着尼亚表情僵硬的脸孔，“笑吧？”
尼亚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笑吧，”他像个无赖一样哀求到，“笑吧，尼亚！笑啊？？”
尼亚还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脸上一点笑的影子也没有。
“快点笑吧，这样，这样！”他伸手过去勾住尼亚的嘴角挑起，“很简单的，试试？”
尼亚伸手打开他的手想要起身，他忙按住尼亚的肩膀，带着满脸孩子气的表情恳求着，“笑一个吧，尼亚，我保证你笑起来很好看……喂尼亚，笑笑？笑吧，笑吧！……笑啊？”
“你很无聊啊，”尼亚抓住他的手试图拿开，但寐罗的力气很大，“放开我，寐罗。”
“笑吧，”寐罗继续坚持着，“除非你笑，否则我就不放开你。”
“这实在没什么有趣的，”尼亚说，一边推着寐罗，“我不想笑。”
“那么你就在这里一直坐下去，直到你笑为止，”寐罗瞪着他，“在你笑之前你绝不能够去到任何地方——你什么都不能做，除非你笑。否则我就陪你在这里坐上一辈子。”
“为什么？”尼亚皱眉，“那有什么意义？你想干什么？？”
“我想你笑，”寐罗凑近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我记得之前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想要做成功一件事只要做到一点就够了——坚持下去，不放弃。现在我在试验这个方法是否管用。要是不管用的话我就要把那个告诉我虚假消息的混蛋揍一顿，揍得他找不到北。”
尼亚转过头。“那么你就坚持下去吧。事实上那办法并非万无一失。”

“笑吧。”
“不要。”
“笑吧笑吧笑吧——尼亚？”
尼亚不为所动地望着远处。
寐罗叹了口气，“上帝啊，”他说，“让你笑比让死人复活还难——好吧，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事实上那只猫没丢，它还在你的房子里。你相信吗？它正在等着你回去。”
尼亚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他说，“不可能，它已经……”
“那是我，”寐罗懊恼地大吼，“那是我！被你叫做什么见鬼的梅尔的那个猫是我！！”
“你……”尼亚震惊地看着他，好半天过去他终于明白了寐罗是什么意思——继而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并迅速蔓延开来，“真的？”他惊喜地问，“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寐罗抱起头大叫，“妈的丢死人了！你非要我说出来才肯笑吗？！”
当他放下手臂抬眼看向尼亚，他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他渴望已久的笑意，那双好看的淡灰色眼睛弯成月牙，那张总是抿紧的嘴唇放松下来勾起弧度，那张脸上涂满单纯的笑容，让他看得发呆。当他意识到尼亚真的是在笑着，并且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他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他们两个坐在公司外面洒满阳光的台阶上互相看着对方笑着，直到笑出声，大笑出声，一边互相诋毁着对方的丢人行为一边哈哈大笑，这一生从未这样开心地大笑过。

18

尼亚用最快速度赶回他的家，当他推开房门看到那只小猫正蜷缩在篮子里睡觉，感激和喜悦的情绪再一次化成他脸上的笑容。他跑过去弯腰停在篮子前面，看着它慢慢睁开眼睛，继而抬头朝他发出慵懒的叫声，然后伸了个懒腰跳下篮子，朝洒满阳光的沙发走了过去。
尼亚愣在那里，看着它跳上沙发继续蜷缩起来睡觉，完全视他不见。
他看看寐罗，后者正眯起眼睛好笑地看着他。“……它怎么了？”尼亚不解地问，指指那只根本不在意他存在与否的小家伙，“之前它一直很粘我的。甚至跑到书房去找我……”继而他猛地住了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寐罗，那个男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尼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都是你！”他惊讶地叫了起来，“一直都是你？！”
“你这次反应倒很快嘛，”寐罗笑着走上前，突然他的身影消失，出现在尼亚面前的是与沙发上睡着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小猫。它绕到尼亚脚下，像过去那样抓挠着他的裤子叫着，并熟练地站起来抱住他的腿，像个撒娇的小孩子。直到尼亚弯腰把它捞起来架在自己面前平视那只猫的眼睛——绿色大眼睛里盛满了狡黠。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败给寐罗了——这个家伙简直防不胜防。“我不知道是这样，”他说，“想必那爬树的猫也是你了？？”
小猫配合地点点头，发出喵的一声。
“好吧，真有你的，”尼亚放下它，看着它重新变成寐罗。“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寐罗说着，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抬起两腿交叠着放在面前的咖啡桌上，“没想到这个游戏意外的好玩——而且让我知道你实际上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
“……心口不一？”尼亚皱了皱眉，“比如？”
“比如你总是推托你不想照顾它，结果还是会喂它牛奶，把它抱到腿上安慰它，让它在你书桌上睡觉或者看你工作，在牛奶断掉的时候还会买牛奶给它。”寐罗耸耸肩，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寻找着他想要看的节目，“实际上你喜欢它，只是你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照顾好它。我认为那只是一种完全不必要的焦虑症——你只要做你能做的就够了。为什么想那么多？”
尼亚摇摇头，朝书房走过去。寐罗迅速伸手拦住那个男人。尼亚惊讶地看着他。
“不许回到那个房间，”寐罗说到，“坐下来，陪我看电视。”
“不……我不想看电视，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尼亚本能地拒绝，“只要几个小时……”
“你再说这种废话我就去把你的书房毁掉，”寐罗皱眉看着他，“坐下，跟我看个影片，这不会让你死的——然后我们去外面吃晚餐。你别想再用两杯冰水打发自己。不知道你胃痛很严重吗？？甚至连医生都不肯再给你开止痛片——坐下来，坐下来尼亚！坐下！！”
尼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书房又看看寐罗，最后只能在那个男人身边坐下。寐罗马上满意地点点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找到一个正在播放的搞笑影片，“就看这个。”他说。
于是尼亚便坐在那里和寐罗一起看影片。
那似乎的确是部很有趣的片子。因为寐罗一直在大笑不止。而尼亚却始终处于一种颇为茫然的状态——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比起欣赏影片，他想得更多的是他正在干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能理解自己坐在这里陪着寐罗看电影的意义何在。当那个男人笑着转头看向他，那抹笑容却在瞬间凝固了。“……你怎么不笑？”寐罗问到，“不好笑吗？？”
“……好笑？”尼亚转头看了眼电视，“呃，好像是。”
“你一直没在看？”寐罗看着他，“你坐在这里在干吗？！”
“陪你看电影，”尼亚坦白地回答，“怎么了吗？？”
“喂，我让你坐在这里陪我看电影不是让你只是坐在这里陪我看而是让你坐在这里看！你明白吗？？”寐罗拍了一巴掌他的后背，“你傻啊你？！坐在这里就为了陪着我看？！”
尼亚无奈地撇撇嘴，“那我去工作了。”
“等等！”寐罗迅速拉住他的手臂，“你到底怎么回事？！”
尼亚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男人。“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总是再想着工作？”寐罗恼火地说，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能不能忘掉你那些烦人的工作？？……听着，尼亚，工作不是你的全部——没有工作你照样能活得很好。好吧我其实不是要你放弃工作，我的意思是你该分出一部分时间给其他的事。你看，看电影和聊天，喝咖啡，逛街，吃晚餐，或者玩些有趣的游戏。可以做的事情多得是，我保证那些会给你带来不同于工作的快乐——你过去不愿意做那些，因为你觉得无聊，更因为你没有可陪你去做那些事的人。可你现在有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们可以做很多事，很多！而那全部都要比你一个人独自工作要好上上百倍——你不想试试其他吗？那真的很有趣！”


19

“我从没来过海边，”尼亚说，远远望着海面翻卷涌起的白色海浪和掠过的海鸟，脸上充满对自然之美的惊奇和陶醉。“我想它比我看到的任何一切都要美。我从没想象过……”
“好啦，自从我们站在这里开始你已经足足说了十分钟这里美得不得了！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其他的或是想想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寐罗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那个男人的感叹，“要是我不阻止的话大概你可以站在这里足足说上一天——快点停止吧！可怜的家伙！”
尼亚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寐罗，“那我们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寐罗抬起手放在额上眯起眼睛，“哇！真是太美了！”
“真的？”尼亚想了几秒钟，“我想到海上看看。”
“什么？”寐罗问到，“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到海上去看看！”尼亚充满向往地说，“我想要看到海在我的脚下，想要看到海豚在我周围——我想到阳光最明亮的地方——朝着那里一直一直……我还想要海风……”
“你说什么？”寐罗转过头看着他，表情古怪。“你能不能再大声点重复一遍？？”
尼亚也转过头看着那个男人，当他在寐罗脸上看到一丝让他感到困惑的难以理喻，以及莫名其妙，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个提议是否过于孩子气的稚气——或者在寐罗眼里就像个六七岁小男孩的梦。“……哦，没什么，”他说，“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没问这个，我要你再大声重复一遍，刚才我没有听清楚。”寐罗说到，“嗯？”
“……呃，好吧，”尼亚只能点点头，朝着寐罗大声重复他刚才的『幻想』，“我说我想要到海上去——我想要看到海浪在我的脚下，看到海豚在我周围，想到阳光最明亮的地方，我想要知道海风拂过我的脸颊的感觉，想要嗅到海洋的气息和海浪的味道，想要……”
“……哦，”寐罗点点头，朝右面看了一眼，“你想要那个吗？”
尼亚诧异地停下来，随着寐罗的动作移过视线——当他看到一艘威风凛凛而优雅漂亮的白色多桅帆船停在海面上，他愣住了。那几乎是难以形容的……美丽。结实有力的桅杆撑起饱满的三角形白色风帆，洁白的船身有着令人心醉的流畅线条和简约外型，尖尖的船首和宽而直的船尾，肋板上高高插起一面看起来可爱而搞笑的美国国旗，前桅支索上则整齐地排列着一排小小的五彩三角旗帜。绞盘上结结实实地盘绕着层层绞索，在阳光下泛出木色光辉。整艘帆船是如此地威武美丽，如同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骄傲地展示着它的迷人风采。
“……哦上帝，”尼亚几乎说不出话，这一幕犹如梦境。“我的上帝。”
“你要的是这个吗？”寐罗朝那艘帆船扬扬下巴，又看向尼亚，“它看起来怎么样？”
“太棒了，”尼亚带着满脸梦幻般的表情，“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得啦我不可不打算听你再继续感慨上一个下午，”寐罗一把拉住他的手朝那艘帆船跑过去，“让我们试试它怎么样，来呀！来，尼亚！”他大步踏进海水，而后又回头看看尼亚，那个男人正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海水浸透的皮鞋。寐罗夸张地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尼亚又上了岸推着他坐在沙滩上，让那个男人脱下自己的鞋袜扔在一旁，挽起裤脚，然后又一把拽下尼亚身上那件总是笔挺的西装拎在手里松掉他的领带，再次带着那个男人冲向他们的帆船。“我们得给它起个名字，”他一边爬上梯子一边说，“你认为它叫做什么比较好？？”
“我不知道……那么，天使号？？”
“你可真够俗气的！”寐罗把尼亚的西装甩上甲板，纵身一跳跳了进去，转身拉住尼亚的手把那个男人用力一把拉了上来，“你就不能想点巧克力号之类的好名字？？”

当天使号载着他们两个在碧蓝的海面上飞快而平稳地航行时，尼亚经历了这一生再一次飞翔一般的感受。他和寐罗肩并肩坐在船头甲板上，享受着海风迎面吹来的清爽感觉。寐罗不住地推着滑下鼻梁的墨镜，一边试着在呼呼作响的风声里点燃他的烟，光着的脚丫不住地来回轻晃着。尼亚的双臂后撑在光滑洁净的木色船板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海洋的气息。


海风扬起他的头发和他的衬衫，衣领扫过他的下巴，衣衫被风鼓起的感觉是如此美妙。风吹过他的脸颊，从他挽起袖子的双臂之间调皮地窜过，带走他小腿上的海水，他能够听到海浪被迅速分开的欢乐声响，与风帆兜起的呼呼风声相互回应，还有海鸟的嘶鸣和身边男人的抱怨声。他睁开眼睛，看到碧波清透的海面上泛起层层白色的泡沫，碎裂在海浪里，消失在船底下，碧青的海水，湛蓝的天空和远处海天交接的耀眼而明亮的铂金色，当他看到一只海豚在不远处的海面跃出，接着又是一只，继而出现一群接连跃过，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寐罗看了他一眼，变出一副墨镜给他，“戴上它，”他说，“当心你的眼睛。”
“那么我就看不到这些美丽的颜色了，”尼亚摇头，“我喜欢这样。”
“等着你的视线被灼成一片白色——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寐罗松开手，那副墨镜则已经跑到了他的脸上挡住他的视线，继而那个男人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仰头在船板上倒了下去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看啊，天空是多么的蓝！”他大声说，“躺下来看看这有多美！”
尼亚回头看了一眼，寐罗正慵懒地朝他招着手。他笑笑，“你真是会享受，”他说，一边转过头继续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海洋，“我从不知道天使原来是这样的——让我大开眼界。”
“嗯哼，所以交费吧，”寐罗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躺下来看看天空嘛！”
“你真是懒。”
“躺下来嘛。”
“不要……喂喂寐罗！”尼亚被一股力量使劲向后拽了一下，继而一阵强烈的海风拍上他的胸口让他来不及反抗就朝后仰过去，他的头不轻不重地撞上后面的木板，有点疼。于是他只好躺在那里让自己放松下来，仰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和大片大片交织着碧蓝天空的浮云。想到他刚刚在那当中飞过，某种愉悦而骄傲的情绪涨满了他的胸口让他勾起嘴角。
“好看吗？”寐罗问到，一边移着肩膀靠近他这边直到贴上他的肩膀。
“当然，”他回答，再一次被那美丽的颜色而征服了。“如此美丽。”
“比起你的办公室和书房怎么样？”
“嗯哼，别拿我开玩笑了。”
“怎么样嘛？？”
“……好得多，”尼亚只能回答，“好上几百倍。”
“几万倍。”寐罗大声说到，“好上几百万倍！！”
尼亚笑了起来。“你怎么……”他想了想，转头看着那个男人，“总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就是小孩子，”寐罗故意拖长声音装出男孩的口气，“尼亚叔叔。”
“别胡扯了，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尼亚说到，“装什么男孩。”
“我当然是男孩，”寐罗伸手拉了拉他的手，“你想要玩伴吗？”
“什么？”尼亚尚未明白寐罗的意思，却发觉身边已经不再是寐罗。他不由得愕然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对方正调皮地朝他眨着眼睛。“……寐罗？？”
显然那是寐罗，而又不是之前他所见到的寐罗。此刻的寐罗差不多只有十五六岁，像个高中生——那明亮透澈的碧绿瞳孔和嘴角深深的酒窝带着十足的青涩，甚至抓着他的手指也瘦长骨感，他爬起来看着寐罗，却赫然发觉自己的手臂也不再是成年男性的手臂。尼亚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继而一面镜子被举到他面前，他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十五岁时的模样。尚未成熟的灰色眼睛和依然翘翘的卷发，他回到了他的男孩时期。
“你想要学生时期的玩伴吗？”寐罗愉快地说到，一个轻快的翻身便蹲在他的身边，将他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拿下来，两手分别握紧他的手，一边认真地打量着他。突然间那个男孩开始大笑起来，“上帝啊！”他笑得前仰后合，“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尼亚——太可爱了！我的天——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事了！多么纯洁无辜的小尼亚！！你的学生相真是可爱透顶！！”
“……是吗，可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尼亚耸耸肩，看着那个大笑不已的男孩，“你不也是一样？？小寐罗？……你看起来就像缺乏营养的少年，”他说着，伸手去摸寐罗的金发，纠缠着它们在自己的指间，感觉着那奇妙的轻柔顺滑。“寐罗，你看起来真像天使。”


20

黄昏时分的海边是如此美丽。
尼亚抱着膝盖坐在海边望着染满天空的绚烂晚霞，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涂上鲜艳而炽烈的斑驳色彩，海风将阵阵带着燥热的腥香卷来他们身边，拍打上岸边的海浪又迅速地退开…… 他微微有些倦意，看着他们的衣衫在收起白帆的桅杆上随着海风摇晃，滴落着水滴。
寐罗在一旁精神百倍地忙着把他们抓到的鱼烤成晚餐，他侧头，看着那个男人——经过一个下午愉快的男孩之间的交谈和玩闹，他们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或许寐罗并不适合做个出色的天使，却一定是个可以给人带来愉快和惊喜的男人。也许上帝也有搞错的时候。他想着，无声地笑笑，随手堆砌起了沙子城堡。很快那边传来寐罗的叫喊，“喂尼亚！”
“……什么？”他慌忙抬头，对上那个男人满脸不爽的表情。“怎么了？”
“我在辛辛苦苦地弄晚餐，而你却在愚蠢地玩沙子！”寐罗气鼓鼓地说到，“你不知道弄晚餐有多么辛苦吗？？快点过来帮我一把——除非待会儿你不想吃世界上最鲜美的烤鱼！”
“好吧。”尼亚叹了口气，推掉那个还未成型的沙子城堡，起身走到寐罗身边坐下来，拿过寐罗手里的几串鱼在火上来回转动着，“我以为你会随便用点法子就让它变熟，”他说，“为什么你还要用这种麻烦的办法烤它呢？我猜你有的是办法让它现在立刻变成美味。”
“你这个白痴真是没情趣！”寐罗哼到，“那就失去在海边吃鱼的意义了！”
尼亚笑笑，抬头看了一眼寐罗，“你的脸脏了，寐罗。”他说。
“什么？”寐罗抬手擦了下脸，结果把更多的黑灰抹到脸上，“好了没？”
“没有，”尼亚说到，继续看着寐罗，“这里……呃，更多了。”
“什么嘛！”寐罗气恼地再次抹了两把，那张脸越来越惨不忍睹。“现在呢？”
“……呃，现在——还差那么一点点。”尼亚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拿着那些鱼，另一只手则伸过去帮寐罗轻轻擦掉脸上那一道又一道黑炭般的痕迹，虽然有点无济于事，但总也比顶着一张花猫般的脸看着他要好。他的手指停留在寐罗的脸颊上，用拇指蹭着那些污迹。他看到寐罗像个小孩子一样微微闭起眼睛，很听话地任由他弄干净他脏掉的脸蛋。那种感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地沉醉于此刻他们之间的无声静默中。
“鱼糊了！”寐罗突然惊呼一声，“喂注意你的鱼！！”
尼亚慌忙抬起手，几根木签上的鱼已经被烤成焦黑色，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味道。寐罗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挥手驱赶着那股让人沮丧的味道，而他则举着烤糊的鱼一脸歉意。“抱歉我把鱼烤成了这样，”他说，挑出几条看起来还不错的鱼递给寐罗，“你吃这些吧。”
“你怎么不专心点！”寐罗振振有辞地责怪他，“看，你只能吃糊掉的鱼了！”
“呃，没关系，我喜欢糊的，”他说，朝寐罗笑笑，“吃吧。你一定饿透了。”
于是寐罗马上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那副吃相让他自动把寐罗排除到天使的行列之外，要是上帝看到寐罗此刻这副大块朵颐的模样一定会把寐罗罚去拯救鱼类。他吃着自己的鱼，虽然有些焦糊但总算味道还算不错。他想想过去那些晚餐——似乎大部分都只是一杯冰水和一些药片而已。说实话，尼亚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在海边沙滩上和朋友一起分享烤鱼。
“你在想什么，尼亚？”寐罗问到，一边抬起手臂大咧咧地擦着嘴角，“那么专心？！”
“……没什么，”尼亚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想什么。”
“骗人。”寐罗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敷衍，“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朋友的吗？？”
听到那个男人的话，尼亚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寐罗，对方则一边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一边大口咬着冒着香气的鱼，直到发觉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异样，寐罗才皱着眉头囫囵吞下咀嚼着的的鱼肉，口齿不清地问到，“怎么了？你看我干什么？？”
“寐罗，”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寐罗咕哝一声，塞给他一条没糊掉的鱼。“好啦，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给你一条好点的鱼。快点吃，要凉了！”


尼亚接过来，凑上嘴边咬了一口，淡淡鱼香四溢。他不由得笑了笑，眼睛仍然望着那个被他看得颇不自然的男人。“我之前在想，”他主动说到，“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海边和朋友烤鱼吃。刚才意识到这些，我觉得就像在……做梦，真的，”他说着，像是回到孩子时期的自己不知不觉便垂下头望着细细的沙子，反射出柔和的月光。“突然感到没有真实感。如果哪天你离开了，可能我会以为这一切曾经是个梦——在梦里遇到一个天使，他做我的朋友，他带着我飞翔，他让我看到真正的海，他坐在我身边烤鱼……寐罗，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能够有你做我的朋友，可能你会嘲笑我未雨绸缪杞人忧天——但是……如果哪天你离开了，我该用什么让自己来相信这些曾经发生过的是真的？又或许这些完全是我的美梦一场？？”他再次抬起眼睛深深望着寐罗，“而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再次失去唯一一个朋友。”
“……我没有那么快就离开，”寐罗有点呆地说，“你干吗突然想这些？？”
“不，只是——只是偶然想到，”尼亚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看，寐罗，我仍然是这个世界里的人类。我仍然要工作。我仍然要面对那些。我仍然要回到所谓的生活之中。如果你能在我身边，让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我都有一个朋友会给我安慰，或许……或许我就不会突然在这种时候因为无法控制地想这些让人烦恼的事而破坏我们的情绪。……”当他意识到他实在在做着不该的破坏行为，尼亚突然清醒过来。他看到寐罗茫然的眼睛和停顿的动作，他立刻开始自责起来。“……对不起，”他仓促地挤出一个微笑，“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我……我很抱歉，我们吃鱼吧。鱼要凉了。……呃，寐罗？”
“你害怕我走吗？”寐罗试探般地问到。
尼亚迟疑了几秒，摇摇头，“不，”他轻声说，“没什么。我们别再提这些了——好吗？很抱歉我刚才说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我道歉。……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咬紧了嘴唇，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孩子。
难道不是吗？？在他刚刚得到一个朋友，并且他们共渡一整天愉快的时间之后，他们正开开心心地坐在海边分享他们简单而美味的晚餐，他却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然后又愚蠢地说了出来——完完全全破坏了他们之间原本很好的气氛。他真是个笨蛋。最笨的笨蛋。……可他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他不知道寐罗是否能够明白——在一直都没有朋友，缺乏关心和信任，从未经历过友情也从未享受过欢笑，这样长大的他却突然之间得到一份友情，他会有多珍惜这份奇迹般的感情。如果寐罗是普通人类，或许他就不会这样。而事实是寐罗并非像他一样是个普通人类，寐罗总有一天要离开——而他会失去唯一一个朋友，唯一一份友情，唯一一丝让他感到温暖的感觉。这几乎是一定的。他知道，寐罗并不属于他。寐罗不会属于任何人。而此刻，寐罗只是在他身边停留一段时间，很快又即将离去，或许不再回来。
“我也知道，”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我知道在童话里面，当天使或者精灵帮助过某些遇到困难的人类之后它们总是要离开的——但是它们能够教会那个人勇敢，坚强，不怕困难和不畏惧一切。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像童话里得到帮助的那些人一样做得好。事实上，事实上——事实上我……我可能是个糟糕的人，我可能会因为你离开而难过，而失落，而……而痛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寐罗。”他快要说不下去了——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说这些。但他只是想说，只想在这个时刻说给寐罗，把他内心里所有的想法都让他的朋友知道。当倾诉的欲望突然涌出，他发觉那股力量是强大而无法阻挡的。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或者压抑下他的情绪。唯一能做的仿佛只是倾诉，即使他并不能肯定寐罗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反应——可能会怜悯他，也可能会认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这个念头有些让他畏惧起来。于是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对不起，我跟你说这些，”他说，不由自主地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寐罗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抬起头看着寐罗，那个男人正凝视着他。他不免尴尬，几乎有点手足无措——于是他努力朝寐罗微笑了一下并拼命在心里组织着他的语言，“有点冷了，”他说，“快点把你的鱼吃完我们就回去。好吗？……已经深夜了。”
“你害怕我走吗？”寐罗再次问他，“尼亚？”
“……不，不是，”他摇头，试图辩解。“我只是……”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就该装得真实一点好骗过我。要不你就不要装，”寐罗说到，微微皱起眉盯着他的表情，“你不必想我会怎样，你只要告诉我你想的，这很简单。”
他沉默了。当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尼亚轻声叹了口气，像是与什么妥协了。或是朝什么屈服——总之他没有再愚蠢地坚持下去。“我想是，”他说，并伸手过去握住寐罗的手，那丝温暖的感觉让他依恋，而寐罗明亮的眼睛则一直像他的支撑和他的导航，“我害怕你会离开，害怕失去你。我不知道我是否还会找到其他的朋友，而这不是担忧过度。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做到对我这样？……除了你，还有谁会带着我飞？还有谁给我梦想实现的快乐和让我感动的友情？？如果说我只单纯地享受现在而不管今后如何，那不可能。……因为我很在意这一份友情，我很在意你，我想要让这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很久很久，直到永远。……我想要一直和你做朋友，寐罗，而不是在得到你的友情之后就要与你告别。……我不想那样。”
寐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寐罗，表情近乎悲伤。
“……我——我不想离开你，”寐罗终于开口说到，“虽然我可能还是要离开你，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也希望和你一直做朋友。我说真的，我很高兴和你在一起——做这些。我想要和你渡过很多个愉快的白天，夜晚。像形影不离的好友一样分享我们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应该还是不应该。你知道我也在乎你，就像你一样。因为我也没有过朋友。”
“我想我的脑袋有些混乱，”尼亚很快地说，打断了寐罗的话，“我们回去吧，寐罗。”
“如果有天我必须离开你，你会很伤心吧？”寐罗看着他低声问到，“你会哭吗？？”
“……可能会吧，”他说，无论如何也无法挤出微笑了。而实际上他已经快要掉下眼泪，“但是我不会忘记你和这些的。寐罗。……我……算了，我们干吗非要说这些。”他再次握紧了紧寐罗的手想要松开，那个男人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寐罗？？”
寐罗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而他也是。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再没有任何语言，却胜过说任何话。

21

“想喝酒吗？”寐罗递给他一罐啤酒，“给。”
“不要……”他本能地皱了下眉，但还是接过来。“谢谢。”
“如果有哪一天你不会再总是开口说『不』，『不要』，『不必』这样拒绝的话，或许你就能够好起来——那会是你希望的结果吗？”寐罗问到，一边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然后转头看着那个男人，“像所有人一样，有朋友，有同事，有感情，有爱，有正常的朝九晚五也有约会，还有周末野餐和定期休假，不再抵触社交，也有渴望家庭的念头……听起来怎么样？”
那个男人只是淡淡笑着摇了下头，拉开易拉环仰头喝了口啤酒。
“不喜欢？”
“不期待。”尼亚说，伸手擦擦嘴角，“实话说，那对我而言没有半点真实感。”
“那么如果我离开了，你会做什么？”寐罗问到。
“不知道。……不过，当然，会伤心，会难过，会对过去发生的事产生怀疑——会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渴望感情而产生幻觉。或者说现在我也无法确定是否此刻自己就在幻想中。然后……然后确定你不会再回来后可能会消沉，会低落，会再次失去对一切事情的兴趣变得像过去那样，用工作把自己的失落掩埋起来，想办法淡漠，想办法摆脱，想办法……忘记。那时候工作会再次成为我的救命稻草，”他说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寐罗，“我——并非在以此『威胁』你什么，我只是在做一个尽可能理智的预测。……你明白吗？？”
寐罗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手里的啤酒。
“世界上没有天使，”尼亚说，然后耸耸肩，将啤酒凑上嘴边，“我会这么告诉自己。”
“抹杀我曾经的存在和我做过的一切？”寐罗问到，“用那种愚蠢的自欺欺人的方式？”
“我不知道除那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我缓解，对于我来说。我可能会再次回到没有朋友的现实世界里，然后这一次，或许不会再有一个天使找到我的家坐在我的沙发上，也不会在逃跑的时候被我的窗户卡住脚，或许我会整天幻想着在下班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也会渴望在公司里看到那个人，在其他人嘲笑我的时候能有他在我身边陪着我。……寐罗，这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吗？我遇到你，接下来有这一切发生？”
“大概是，”寐罗回答，虽然脸上同样带着深深的不确定，“……我想这应该是。”
“为什么我会遇到你呢？”尼亚勾了勾嘴角，将空的啤酒罐放在沙滩上。“在天堂里有那么多的天使——他们每天帮助各种各样的人类，帮助他们寻回失落的东西，帮助他们鼓起勇气和拥有信心，帮助他们找到爱，找到美好的希望和梦想，帮助他们渡过困难，面对人生。我从不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也从不知道自己会在某天得到一个天使做朋友。”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嘛，你想那么多干吗？！”寐罗抱怨一声，重新递给尼亚一罐啤酒。“好了喝酒——从小到大你居然连酒都没有碰过，要是没遇到我的话你将要过的是怎样一个残缺不全的人生？？……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像个社会机器。为什么你不能好起来？？”
“我不知道，”尼亚再次接过来，拉开拉环。“要是我没有办法好起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寐罗咕哝着，“你不要以为天使就是万能的。”
尼亚笑了。然后朝寐罗举了举啤酒罐，“好吧，我们喝酒。”
“唔，这样就对了——先喝酒，管他的！”寐罗拎出一瓶红酒，“我们喝这个。”
“为什么我们要在海边喝酒？”尼亚缩了缩肩膀，“风很冷。”
“因为我想在这里看日出，你不知道那有多美吗？？”寐罗白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朝尼亚那边挪了点过去。“要是你觉得冷就靠过来点，大概有火堆就会暖和多了。”
一堆篝火在他们身边瞬间燃烧而起，伴随着劈啪的烧柴声和四溅的火星，这为他们带来一些温暖和温馨，照亮了他们带着微笑的脸孔。他们靠着彼此的肩膀，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享受着时间每一秒钟的缓慢流逝，等待着日出，借助彼此的体温抵御着寒冷的侵袭。
“天使都是这样随时接受上帝安排的任务和被考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