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航向拜占庭》给我以宗教的神圣与美的引导,第二篇游记《雅斯纳亚·波里亚那》给我的就是文学上的震撼了。坦白讲,比起上一篇中对土耳其的一无所知(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甚至浅薄到并不知道它在哪,却只知道土耳其烤肉!),俄罗斯是一个从初中学习历史与社会学科时就有所了解的国家。我知道苏联,我知道《面包屑山》,我知道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我知道托尔斯泰——然而,去俄罗斯看一看?这样的想法却从未在我脑中出现过。但陈丹青老师的文字,给了我一种强烈的想要上路的欲望。正如他说的,“旅游是异国想象的种种落石或颠覆。”第二篇游记是以文学和政治为主线的。陈丹青的文字里沉淀着哲学和美学,还有深厚的文学积累,以至于我头一次看本篇时,好几次光是忙着查阅他所引用的名词就忘了我刚才读了些什么进去。“‘画家!画家!一流的画家!’当《战争与和平》初版译成法文,时在巴黎的屠格涅夫赶紧献给福楼拜看,读罢第一册,福楼拜发出这样的赞叹。”是的,画家!起初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在赞叹托尔斯泰时会称其为画家,后来忽然意识到,在俄国历史上,这段时期正是绘画和文学相辅相依、共同攀援生长的黄金时期。我不是而也正是这段时间,大家认为艺术是相通的,是可以相互代表的,俄国绘画进入到了空前的盛世阶段,油画颜料一笔一笔用力涂抹,涂抹到笔都枯了。俄国文学也是如此,并不灵动,但是豪迈,大气,震撼。美丽的十九世纪,那是在战争和动荡的局势下碰撞出的艺术的美丽。
我想陈丹青应该是发自内心地热爱托尔斯泰的,这从他去拜访托尔斯泰故居时的所思所想就可看出来。现在的托尔斯泰故居是有专人照看的,里面也摆满了当时的物件,餐具、摆饰、被褥……“豪华地朴素着,看过去安详而懂事,蕴蓄着那时代令人依恋的物质的体温。”陈丹青前往托尔斯泰写作的房间,据他所言,这个房间藏在全楼深处一个背阴而安静的地方,窗外是葱葱郁郁的树。书中还特别收录了克拉姆斯柯依所绘的写作时的托尔斯泰。一个老头,眉头紧锁着,胡子长到低着头能落在稿纸上,握笔的手看起来却并不是非常用力。桌子前有一些小栏杆,大概是为了防止笔和纸落下去吧?油画的另一页就是实地拍摄的这张小桌子,一圈雕饰简单但美观的小栏杆围着桌子,唯独面向座椅的部分有一块是空出来的,以供托尔斯泰可以伏案写作。小小的圆椅子看起来不大舒服,但是从这个角度看去拉起的窗帘采光很好,阳光能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散落进来。这间托尔斯泰故居是在莫斯科托尔斯泰街的那座,而托尔斯泰的故乡雅斯纳亚·波里亚那则有托尔斯泰庄园,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人们遵照他的遗嘱将他安葬的地方。“我预先看见了托尔斯泰的坟。没有墓碑、台座,没有任何装饰,只一垅狭长的草泥,隐在林下。还有比这更朴素而谦逊的一座坟么?”穿过高大的树林,才能终于找到这垅小小的坟墓。陈丹青边走着,口中边念出托尔斯泰描写将死之人的段落(他竟然能信口完整地念出来!):“‘我恐怕要去了’,尼古拉困难地,但非常清楚地说,好像要把话从自己胸中挤出来一样。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把眼睛向上望……‘我要去了’,他又说。”文学!这些文字穿插着放置,融合在一本书中,每每读起,都给我以极大的震撼。很难说是雅斯纳亚·波里亚那给了托尔斯泰的文字灵魂,还是托尔斯泰的文字给了雅斯纳亚·波里亚那灵气,只能说“这里的每棵大树,有如长篇小说。如托尔斯泰那样的长篇,倾注巨大的人格,人格在内里,发为文学,还须空间。”
写着写着不由自主就写偏了方向,本该是写《雅斯纳亚·波里亚那》的,然而却不小心写起了托尔斯泰。但所谓读书笔记,读书时的所思所想应该都是存在于此的吧?本篇其实不仅仅讲了托尔斯泰的,但其余大手笔谈论俄罗斯绘画的部分,我也不懂,不敢赘述,更不敢妄作评论。
写这篇读书报告之前,又把本书找出来,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地读了一遍。不是没看过别的散文家的作品,但陈丹青老师的游记,胜在底蕴深厚,贵在所想深刻。出自大家之手的书,我再来写读书笔记,其实是有些胆怯的。我本来想为本文拟个合适的标题,但怎样都无法准确地阐述我读完本书后只觉每条血管都在畅快喷流着血液的舒爽感。最后只好采用最笨也最直接的标题——记《无知的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