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果然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穿着深色的高领毛衣，背影还是俊挺一如往日。
夏姝却觉得眼角酸涩。
多久了，多久没有联系他了。
这曾经是她日日夜夜盼着的镜头，她回家，他刚好来做客。这样她就能多看他几眼。
就可以跟他同桌吃饭。
男人缓缓转过身，眉眼如初，同夏姝对视。
侧脸还是初次见面，那样流畅好看的弧度。
手倏然攥紧，手腕上还带着他送的手表，温度变得灼热起来。她突然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件长袖的羽绒服，可以让她避开这些难堪。
夏正林看到她，向她招招手。强咬着牙忍住酸涩，夏姝走过去，张张嘴礼貌地打招呼：“叶叔叔，您来了。”
口气淡漠疏离，落在叶旭炎耳朵里。
心里像是被钝器击打了一下。
眉毛不自觉地皱起。
叶旭炎心里开始有种说不清楚的感受，但落在行动上，却只是点了点头。
打过招呼的夏姝抬步离去，叶旭炎的视线紧紧锁在那个背影上，一直到她拐角上楼。
一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他专门挑了她放大休的日子来拜访，然后就要回京州过年。可是人见到了，那压在心头好几个月的石头，好像并没有被搬走。
他最初是有些后悔，小姑娘才十六岁，他后悔当时没有拽住她好好同她说。
可是拽住她又能好好说什么呢？认真地拒绝一次还是怎么样？
他也想过主动给她发个短信，但是她这么久不联系他，不也正是他想要的吗？他们中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单纯的年龄数字，阅历，三观，还有很多很多方面，都是根本无法跨越的。
是他无力去跨越的。

何况十六岁的小姑娘，哪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保不齐也就是三分钟热度罢了，自己却在这惦念了这么久。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年轻果敢的房地产大鳄，在商界翻云覆雨，却为一个小姑娘头疼不已。
现在好像心也有点疼了。
18
自那天以后，夏姝也觉得后悔。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无理取闹了，就因为一个女人过来跟叶旭炎说话，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把那层窗户纸戳破了。
简直就是……
不知道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但是那个时候，从骨子里出来的自卑，夏姝到现在还记得。
精致的女人，和成熟自持的叶旭炎在一块，怎么看怎么比自己和叶旭炎要般配。
真的自卑阿。
来源于年龄，来源于不够优秀。现在的夏姝，再怎么努力，也是只能努力学习而已。
以后的所有都是未知数。
她本来还有些紧张和尴尬，收拾好了下楼却发现叶旭炎已经离开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好像有哪一处空了下来。
这是一个严冬，尚城开始连续下雪。在下到第五场的时候，夏姝迎来了除夕和她的十七岁生日。
手机上有不少祝福短信，无论是生日祝福还是新年祝福。夏家做生意，从春节前好几天就开始门庭若市，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夏姝快要高中毕业，也开始在下边跟着父母同那些生意上的伙伴打招呼。
另一边的叶旭炎在京州，正陪着两个姐姐的孩子玩拼图。两个小外甥一个小外甥女，虎头虎脑，浑身都软绵绵的。
平时调皮得厉害，如今在自家舅舅的怀里却是显得乖巧。叶老爷子精神矍铄地穿着红色的对襟盘扣外套，笑呵呵地看着眼前儿孙满堂的一幕，叶旭炎头大，却也没有办法。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传统过年的方式，都出去旅行春节去了。两个姐姐不约而同地把孩子扔给自己，叶旭炎看着就觉得头大。
还好家里还有一个周嫂，能帮他不少。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周嫂就一直帮衬着家里的事。膝下无儿无女，当时叶旭炎又小，她待叶旭炎，就真的跟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看着三个孩子围着叶旭炎打转的样子，周嫂叹了口气：“三少爷，还没有中意的姑娘？”
如今三少爷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恋爱对象都没有。如今看着他跟孩子相处的场景，想着要是他自己有了孩子，还指不定多么宝贝着。
老爷年纪也大了，如果那样的话多好？
周嫂总是絮叨这些话，平时叶旭炎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今天。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张小脸。

韩灿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接通了夏姝的电话，听到那头的声音，刚刚稳住的情绪又有些绷不住了。
她沉默了好久，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姝姝，我被学校开除了，你看见通报了。”
夏姝有些抽噎，说话带着哭腔，已经断断续续：“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在哪，我去找你吧好不好？”
韩灿听到她的声音，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我在家呢，但是要走了，去找我妈，然后参加高考。”
韩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是夏姝还是听到了里面的哽咽：“姝姝，我跟孙寻分手了。”
夏姝还是哭出了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一直都不觉得孙寻是好人啊，但是看到灿灿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了，灿灿那么喜欢她。
她和韩灿高一一个班，那时候分班的成绩，韩灿在前十名，比她都要靠前呢。
两个人对着话筒哭了好久，夏姝才开口问：“灿灿，你要怎么走？”
韩灿说：“我买好了机票，一会就去机场。”
夏姝捂住嘴，泪水流了满手。然后她开口：“那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去机场看看你你再走。”
韩灿很久都没有这么哭过了。
跟孙寻分手都没有哭。
跟夏姝不在一个班了都没有哭。
夏姝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半晌，她挂了电话，托着行李箱出了门。
这个每周末才回来的地方，甚至有时候跟孙寻在一块都不怎么回来的地方。
以后可能再也，再也不回来了。
20
叶旭炎去接上夏姝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一路飙车去机场，穿着西装的男人和穿着校服的小女孩，一下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夏姝给韩灿打了电话，最后终于在待机区看到了韩灿。
也看到了她手里的机票。
江城，南方啊，距离尚城好远。
叶旭炎本来也在找，最后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
心里突然感受到空前的宁静。
周围全都是候机的人，视线被塞得满满当当。
但是叶旭炎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不远处的小姑娘。他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
看着夏姝拥抱韩灿，跟韩灿道别。
眼前还是熟悉的人，穿着时尚的衣服，烫着好看的卷发。指甲上依旧亮晶晶的，还是那个每天跟夏姝谈天说地的人。
就是这次见过，就再也不能每天都看到了。
青春最过伤痛的事也不过就是不断地道别，不断地遇到新的人。原来无话不说的朋友，逐渐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离去，最后的最后，只有记忆深处能挖掘得到一丝痕迹。
飞机划破长空，不知道是不是韩灿在的那一架。
今日远去，愿她往后平安无虞。

夏姝被叶旭炎收进怀里，这是男人第一次主动走近她。借着这场告别的名义，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女孩的眼泪都蹭到了叶旭炎的西装上，温度透过外套，直击胸口。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说话了：“等你长大了，你们还会见到的。”
夏姝啜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从叶旭炎的怀里出来，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我难过的不止是以后不那么容易见面，我难过的是，以后再见，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时间，距离，成熟，会让很多的东西，变得不一样。
夏姝眼睛泛红，鼻尖也红红的。刘海被她扎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从叶旭炎的视角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被泪水浸润过的睫毛。
眼睛微阖着，周围还有没擦干净的泪水。
几乎是不经思考地，一个羽毛般的吻落在了夏姝的眼睛上。如微风拂过，却在夏姝的心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下一秒，夏姝再次被男人收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有变化的，也有不会变的。”
像是明白了什么，女生喃喃地开口：“真的吗？”
回应她的，是风吹树叶的声音，飞机轰鸣的声音，和来自叶旭炎，更加用力的拥抱。
等她长大，虽然会面对越来越多的烦恼，但是如今的这些，都将不再是烦恼。
21
夏姝一模成绩下来，成绩掉到年级二十多名。
她回家说了，但是夏正林和于容并不觉得什么。之前夏姝的成绩跌得太离谱，夏正林生气。现在偶尔失利，还不是特别大的失利，又临近高考。
这个成绩夫妻两个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么一个孩子，说白了，无论以后如何，都是好好疼爱着的。
夏姝却是委屈无比，如果不保持在级部前五，A大根本一点戏都没有。她缩回房间，可怜兮兮地打电话给叶旭炎。
“叶叔叔。”
叶旭炎听着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笑着“嗯”了一声。
夏姝是很认真地在难过，声音立刻就不高兴了起来：“我一模没考好。”
声音低低沉沉的，叶旭炎这才发现小姑娘情绪的不对。
“我如果考不上A大怎么办？”
叶旭炎放下手里的笔，对着对面在汇报工作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不顾对方的惊讶走到一边接了电话。
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
“那就不去A大。”
“不行。”
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夏姝打断。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样子好像就在自己面前一样，叶旭炎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对自己表露心迹的样子。
唇角扬起，他轻声安慰：“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只要保持好心态，就一定能考上。”
“真的吗？”
“真的。”
短短几句话，却让夏姝心里感到无比地安定和熨帖。
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
上次机场过后，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突然安定了下来。
虽然都没有说破，仿佛在遵循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约定一样。现在夏姝最期盼的事就是高考，她想快点高考，快点长大。

夏姝每天还是照常好好学习，短信不会常发，也不会像之前那段时间一样彻底断了联系，但是周末的时候会一起吃饭。临近高考，夏姝的成绩稳定，夏正林和于容都没有很限制她。
就是每次出门，夏姝都说是跟韩灿一起。
夏妈妈听到这个名字，总是很放心，夏姝就不这么觉得了。
她提到这个名字，心里总是失落的。因为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刚开始还会互发微信，好像现在联系得也少了起来。
六月初，还不算热。夏正林亲自送夏姝去考场，两天匆匆而过，直到很久以后，夏姝还记得。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抬头看天空，阳光绚烂。
考场外有一个小的广场。大理石瓷砖铺在地上，静悄悄地反射着阳光。草木繁茂，花都开好了，一片生机勃勃。
就连只有领导来视察才打开的喷泉，现在也喷着泉水。周围的人好像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纷纷活跃了起来。叽叽喳喳的，有讨论毕业后去哪玩的，有讨论毕业后换什么发型，要去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的。
后来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大家纷纷都到了喷泉下泼水，十七八岁的年龄，最好的青春年华，飞溅晶莹的水珠和毫不掩盖的笑脸。
都像画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夏姝的脑海里。
然后是去教室，最后一场班会。大家坐在书桌前，纷纷红了眼眶。这是第一次，大家都没有穿校服的班会。
也是这些人最后聚得最齐的一次。
除了有些人身上还湿漉漉的沾着水以外，好像一切都是淡淡的。
没有人扔书，没有人大喊大叫。
平淡地考完，平淡地毕业。慢慢慢慢地，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夏姝有两箱书，都被搬到了车子的后备箱上。后备箱被扣上的声音让夏姝如梦初醒，穿着简单的短袖七分裤，她回过头，再深深地看了这个地方一次。
许多的喜怒哀乐，和最好的青春年华。
再见了尚城一中。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上边是一条消息。
来自叶旭炎。
“恭喜你，毕业了。”
22
夏姝毕业以后，本想在家好好睡个三天三夜，可是第二天还是六点准时起床了。清楚地记得自己毕业了这件事，她睁开眼的那一霎，也只是看了一眼手机，抿唇一笑，然后继续睡过去。
再醒过来就是十点多了。
于容并没有叫醒她，而是放任她去睡觉。有同学已经兴致勃勃，准备喊着夏姝出去逛街了。
夏姝想到了叶旭炎，还有上次自己跟他吃饭，碰到的那个漂亮的女人，撇撇嘴，爽快地应了下来。于容看她出门，自然是不加阻拦，只是吩咐司机把人送过去，并嘱咐她不要太晚，早些回来。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逛着街，看着买了几套衣服以后，就准备去理发店洗头发，做个造型。还没等出超市，夏姝在化妆品专柜前停了下了。
突然想到了韩灿，心里一阵黯然。
她喊住了同行的人，示意自己要买一些化妆品。具体她也不知道怎么挑，只是听着导购的建议买了些，爽快地刷了卡。
周围都是女生，看到夏姝出售阔绰的样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姝姝，你好有钱。”
平时大家都在学校里，穿着校服，学习又紧张。如今一走出校园，许许多多的差距也突然明显起来。

夏姝家本就是做生意的，在金钱用度上从来不限制什么。平时在学校没有特别多花钱的地方，就都存了下来。
夏姝闻言一愣，尴尬地笑笑。
旁边的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再多说话。众人走进旁边的一家理发店，夏姝想到上次韩灿只是在发尾卷了一下，便也跟造型师说，给自己在发尾卷一下就好。发型很快做好，夏姝拨通了叶旭炎的电话，想晚上跟他一起吃饭。
镜子里的人眼睛亮晶晶的，头发被精致地打理好，心里全都是期待。
“叶叔叔，你晚上有时间吗？”
夏姝语气轻快，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现在也高考完了。
有些事情，总该说清楚了吧？
另一头很安静，过了半晌，叶旭炎才开口：“抱歉，姝姝，我现在在京州。”
本来上扬的嘴角一下就垮了下来。
昨天还在尚城啊，怎么今天就走了。
一点预兆都没有。
“哦。”
语气里都是失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姝的头发已经快要及腰，随着她的动作，发丝滑下，微微遮住了半张脸颊。
公司出了点事，需要他回来处理。没来得及跟小姑娘说一声就急着过来了。现在双方还在接洽，具体时间，他也说不好。
“等我回去就去找你。”
夏姝眼前一亮，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去京州找你吧，好不好？”
叶旭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被拒绝的夏姝眼神再次黯淡了下来。听着小姑娘垂头丧气的声音，叶旭炎放柔了声音来解释：“你自己来我不放心，现在这边事多，怕顾不上你。”
“我知道了。”夏姝闷闷的。
自己还是……不给他添乱了。挂掉电话，她望着手机发呆。
手上的腕表还是之前叶旭炎送的那一块。
一瞬间地，有些恍惚。

23
本来以为高考完会好，可是一直到出成绩的那天，叶旭炎都没有回来。紧张的下午，网页刷新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查出来了。看到那三个数字，夏姝轻轻地舒了口气。
好了，尘埃落定。
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于容陪着夏姝一起查成绩，看到屏幕上的数字，脸上立刻浮上了笑意。她急忙打电话跟夏正林报喜：“姝姝成绩出了，考了672呢。”
夏正林本来在工作，听到这个分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晚上庆功宴就办起来了。夏姝给叶旭炎发了短信，此时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叶旭炎回了一句“恭喜”。
她以为他还在京州，却偏偏在晚上自己的庆功宴的上，遇到了这个男人。
还有一圈男男女女。
包厢就在自己这边的斜对面，叶旭炎刚好出来，夏正林望见他，还专门去打了个招呼。夏姝握紧拳头，心脏像是被什么打了一下。
她知道叶旭炎在看自己，但是她敷衍地问了声好，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的，跟着父亲回到了包厢。不是同龄人的宴会，再加上刚刚碰到了叶旭炎，让夏姝有些心不在焉。
她打招呼出门去洗手间，看到斜对面的门是开着的，不知是什么驱使的，她停下了脚步。
然后就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不甚清晰，但是也能听得到一两句。
叶旭炎却是遇到了点麻烦，今天刚刚回来，但是听着听着，夏姝心里却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里面的叶旭炎，跟她认识的那个一点都不一样。
她认识的那个叶旭炎，成熟冷静，自持有礼，可是里面的那个，一口正宗的京腔，说起话来带着点痞气，偶尔还同身边的人熟稔地开着玩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叶旭炎嘴角上扬的弧度，熟练点烟的动作。
甚至她跟他在一块的时候，连一点烟草味都没有闻到过。
夏姝眼神黯然。

这是她没有接触到的领域，果然叶旭炎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后边的好像就是谈公事了，夏姝准备离去。
前脚还没走，就撞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女人妆容精致，合体的小裙子包裹着玲珑的弧度。脚上穿着一双一字带的高跟凉鞋，线条被衬得更是好看。
夏姝见过她。
在第一次跟叶旭炎吃饭的时候。
让她自卑的罪魁祸首。
“哎……”虽然只见过一次，连若还是认出了她。很少见叶旭炎单独跟女人吃饭，这个小姑娘倒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你不是旭炎的侄女？要来找旭炎吗？”
夏姝穿着平底凉鞋，比连若矮了一点。还没等她摇头，就听到包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是女人带着笑意，叫叶旭炎的名字：“旭炎，小姑娘过来找你了。”
夏姝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叶旭炎的眸子。
然后在包间人的声音，和连若意外的目光下，夏姝落荒而逃。
跑到了厕所。
叶旭炎下意识地就起身追了过去，小姑娘已经进了女厕。烟草味有些浓，叶旭炎皱了眉头，欲盖弥彰地洗了手，然后就站在门口等着夏姝。夏姝接了母亲问人跑去哪里的电话，明知道叶旭炎在外边，也只得硬着头皮出去。
她洗了手，从镜子里看到男人靠近。
又换上了那副冷静自持的口气。
“考得不错，姝姝，恭喜你。”
夏姝没有说话，只是从镜子里看着他。
女孩的头发很长，刘海也长长了。巴掌大的脸，带着点婴儿肥。
皮肤还是白皙一如往日。
但是那双眼睛，看的叶旭炎有些心虚。
“我刚回尚城。”
夏姝“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说是嗯，其实更像是哼。
“本想明天找你。”
夏姝回过头，面对着他。
本来高考完，那么开心的事，想跟他分享，想再跟他告白。
想跟他去吃饭，看电影，约会。
想了这么多事，可是他却无声无息地跑了，连个信都没给她，每次都是她自己问的。
偏偏忙的还是正事。
现在回来了，自己下午都给他发了短信，他都不会顺便说一下的。
还是自己撞上的。
生气得不想说话。
“没空。”
夏姝冷冷地扔下两个字，男人一怔。
夏姝侧过身绕过他，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回过了头。
她冷冷地又补上了一句解释：“明天班里聚餐。”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叶旭炎被扔在了原地，愣了半晌，最终嘴角勾了勾。
啧，小可爱还有脾气了。

24
夏姝没有说谎，第二天班里确实有聚餐。
她跟那天一起逛街的几个走得近的同学坐到了一起，因为有老师也来了，大家都没有特别闹腾，心照不宣地约定着下一次聚餐。夏姝的分数是班里最高的，众人纷纷恭喜，顺便问她这次准备报什么大学。
夏姝心里也开心，想着这次报A大应该没有问题了。
然后她又想到了叶旭炎。
手机里还躺着他昨天发的两条短信，夏姝故意没回晾着他，她轻轻哼了一声。
天色渐渐变深，众人酒足饭饱，到了拿着手机自拍的环节。老师们那边也扎了堆，纷纷过去要求着合照。
这时也有人凑过来找夏姝合照，夏姝本就生得漂亮，很多男生私下都喊她女神。拍照的女同学看着手机一眼，带笑地抱怨：“姝姝你太好看了，脸这么小，显得我脸都可大了。”
夏姝笑笑，也跟着低头看她手里的照片。周围很空，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还坐在这。女同学存下照片，突然凑过来小声道：“姝姝，听说你有个特别有钱的男朋友，他还把卡拿给你刷，真的假的？”
夏姝一愣，疑惑地望向身边的人。
这是……何出此言？
“没有的事。”
女同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可能，平时虽然大家都在学校，但是平时夏姝穿的用的，很明显地要好很多。
应该是家庭条件要好吧。
她歉意地看着夏姝，小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你刷卡眼都不眨的，所以八卦一下。”
说完还吐了下舌头。夏姝尴尬地笑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望向坐在另一边的人。
那个女生一直望着这边，此刻视线正好跟夏姝撞到一起。夏姝眼睛微眯，没有说话。
另一半也有个班在聚会，刚刚听到了声音。夏姝心情有些复杂，她出门，给叶旭炎打了个电话。
口气还是不好。
“姝姝？”
“来接我回家。”夏姝的语气十分生硬。
叶旭炎哑然失笑，听到夏姝这种耳提面命的语气，却没有觉得烦。
“你在哪？”
夏姝报了酒店的名字，刚准备回包间，就在门口撞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眼熟的人和一群看热闹的人。

那个人她很熟，因为给自己写过情书，惨的是情书自己还没看，就被光明顶和叶旭炎看了。
这是来毕业表白的吗？
夏姝头都疼了。
周边开始起哄，江致远还没走到夏姝面前，就听到人群里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声音。
“夏姝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对啊，听说还很有钱。还有人说她……”
“包养？不会吧？”
夏姝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她除了韩灿，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可是大家毕竟同窗这么久，也没有必要用这样的心态来揣度人吧？
江致远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脸色变了几遍，原本跟着他来打气起哄的人也顿时安静了下来。场面突然陷入沉默，让夏姝头皮发麻。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进去跟老师道了别。看到自己的得意学生，特意嘱咐她被学校录取后记得通知自己，才放夏姝离开。
夏姝转身向熟悉一点的同学到了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人。
那天一起逛街的人。
说她好有钱的人。
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脚步一顿，夏姝跟她对视半晌，直到那人不敌移开视线，她才转身离去。
用最大的恶意来想别人的人，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最好以后都再也不要遇见。
夏姝平时性格还算温吞，在班里更是低调。除了长相漂亮意外，就是学习好了。什么活动都不曾参加，也不会去出风头。
可是有些人就是善于出风头，见不得别好。对于这样的人，多说无益，只能希望她自己能善良一点。
夏姝早就想好了今天要见叶旭炎，身上特意穿了那天买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到膝盖以上。还穿着一双带跟的绑带凉鞋，脚趾上涂了亮晶晶的指甲油。她只身走到门口，后面的江致远突然追了上来。
尚城的夏天很闷，晚上也不例外。男人早就等在了门外，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姑娘。
和她身边的男孩。
“夏……夏同学，我送你吧？你一个女生晚上……”
“不必。”夏姝打断他，看着眼前的人，还算是友善的笑，但是说出的话却让江致远的心碎了一地。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谢谢你。”
年轻的男孩愣愣地看着她，夏姝是真的很漂亮，很可爱的那种漂亮。江致远感觉心里一阵难受，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到最后只是抓了抓头发，“哦”了两声。
看到他这副样子，夏姝抿唇：“还有，抱歉了。”

江致远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走远了。黑色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江致远看不见。
他们两个都知道那句抱歉是什么意思，比起夏姝而言，江致远这才是真正的，无疾而终。
25
夏姝走出去不久，刚准备再打电话给叶旭炎，黑色的轿车却突然在自己面前急刹车。
她惊呼一声，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人贩子。看到熟悉的车身，这才反应过来，舒了一口气，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车子却没有动。
男人也没有说话。
脸色沉沉的，山雨欲来。
“刚刚你跟谁说话呢？”叶旭炎沉默了半晌，问道。
夏姝听到这个口气却是一愣，叶旭炎从来没有跟她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一口标准的京腔，带着一丝质问。
夏姝就莫名其妙了。
并且还委屈。
兴师问罪的难道不应该是她吗？怎么他先发制人上了？
语气不怎么好，夏姝立刻就怼了回去：“多管闲事。”
“哟。”
叶旭炎阴阳怪气：“你确定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儿了？不是想让我管你一辈子？”
夏姝脸上一红，更是生气了。这个阴阳怪气的人是谁啊？眼神瞪向身边的男人，却在触及到他的目光的时候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你就是多管闲事，我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了？要么就拒绝我不理我，要么就是去哪里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明明知道我多想高考完跟你在一块，你明明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你不说一声就走了。说回来找我，又是半个月。结果回来了还是偶遇，根本没找我……”

叶旭炎听着小姑娘的抱怨，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他这才看到夏姝今天的打扮，修身的连衣裙，披到背上的长发，甚至仔细看一下，还化了点淡妆。
脚上踩着带跟的鞋子，打扮比平时成熟了不少。
方才看着她跟一个男生站在那说话还没注意，如今人来了仔细一看，还真让他有那么几分……
怦然心动的味道。
夏姝没听到他的回答，声音委屈极了，断断续续的：“我高考完以后，就去买衣服，为了跟你站在一块不那么幼稚。昨天你们在包间说话，我听见了，你从来没有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过话，你就是把我当小孩子。你之前不是说等我长大就不会烦这些了吗……你就是骗我。”
这声控诉是真的带着哭腔了，尾音勾得叶旭炎心都颤了。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小姑娘话匣子打开了，就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下，说了一通，就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说吧，这次怎么样？我告诉你了，我就是喜欢你，都喜欢一年多了，好好学习了，A大也十拿九稳了。你要拒绝我就直接拒绝，跟之前一样，也省得我天天都想着你。你要觉得我太小……”
女孩的语气突然弱下去：“那你再等等我成吗？”
夏姝的告白被酒店的车管打断，车停在这里这么久，影响别人倒车了。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叶旭炎向外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把车开走了。没开多远，还是在酒店外边，找了个空的车位停下了。
被打断的尴尬让夏姝脸上泛红，她用手蹭了蹭脸上的眼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车厢空间逼仄，现在又是晚上了，过了吃饭的时间，人少了不少。这处车位十分安静。
所以很小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
比如她听见了叶旭炎解开安全带的声音。
然后夏姝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眼前的脸无限地放大，嘴唇上覆盖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夏姝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了。
“闭上。”

男人的口气带着笑意和痞气，吓得夏姝立刻地，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女孩的嘴唇很软，带着特有的香气。想了那么久，觊觎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一亲芳泽。
嘴唇相贴，从刚开始的触碰，到后来更深处的探索。最后叶旭炎放开夏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烧起来了。
论……初吻是法式舌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夏姝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目光撞上他的，尴尬和无所适从，让她一把把男人推到了驾驶座上。
车里的温度好像更稀薄了。
被她推过来的叶旭炎失笑，半靠在驾驶座上，胸膛微微起伏着，一边还不忘嘲笑夏姝：“胆小鬼。”
夏姝快要被气死了。
手垂在一边，当下就想打开车门离开这个地方。叶旭炎像是察觉了她的动作，立刻随手落了锁。
下巴被男人握住，夏姝不得不跟他对视。
“刚刚不是还让我等你？现在算什么？撩完就跑了？嗯？”
最后的“嗯”仿佛被可以压低，传到夏姝的耳朵里，脸上又是一片绯红。
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夏姝舌头打结地开口。
“我？我怎么？”叶旭炎接话接得很快。
嘴角的那抹坏笑让夏姝招架不住。
她认识的叶旭炎，冷静自持，淡定又有风度。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喝了假酒。
半晌，叶旭炎不想逗她了，这才放过她的小下巴。夏姝刚准备松一口气，就被叶旭炎摁着后脑勺，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了一起。
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一字一句地，收起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无比：“我不想等了。以前是多管了你的闲事，但是现在看来，其实也不亏。”
夏姝屏住呼吸，心脏跳得飞快。这么近距离地听着他说话，心里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
叶旭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你想怎么长大，我陪着你。”
脑袋里像是炸开了绚烂无比的烟花。
好像这个世界里。
只剩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