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延历八年又是三年一度京察大计，先前曾与叔公与表哥谈论此事，只是如今——表哥如今身兼左侍郎之衔自然要亲力亲为，而自己虽在吏部当值也不过是历练，出宫不足两载看的也多了，这番不知又有多少官员落马，记得前几日就有一个知府因案在押，如今已是移交刑部议处，因这京察各部门可谓谨慎行事生怕有一丝纰漏，朝会散后避开锡林哥，只因观观一事尚闹着别扭，迎头就碰见一人，自己嫡亲舅父，这还是头一次这般正面对视）：舅父——
2
【 清晨上朝，年纪越大醒的越早。在府上看了会儿公文，把存周唤来说了一会子话——他这个家不成，我心中总有不安。我替他相中了赫舍里嫡出的格格，他却好歹不愿。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吧。乾清门前，几十年景致如一致，恍然又有年少之感。昔日政敌、老友，依稀下场了，留得我同东瞻还于此处立着，怕是如今不站在前列的也寻不到位置可站了，后浪推前浪。】
【 下朝往外，尚有山西省交来的税赋未看过，脚步匆匆，迎面见着小二十三，笑拱手。】诚王。
3
：舅父这般急急匆匆莫不是户部有紧急公事？
（与舅父说起来在朝上没打过几个照面，大致也只是在博尔君府时候见的多，昔年二位兄长出宫建府之时自己尚在稚龄，乃至于原祚哥去时与锡林哥曾道天妒英才，皇权党政非我所择，刚刚看见舅父急急匆匆想来部门事，而今京察遑论户部，就是他部也是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纰漏，就拿安阳知府来说，其实何止他一人）：刚刚表兄先往吏部去了
4
【 少年英气，就连目光也还是明媚的，我好不羡慕他的年轻，却又暗自庆幸我已过完了大半生，该明白的都已然明白了。一咧嘴。】倒算不上紧急，只不过想早点儿瞧完，也好回去陪你舅母用午膳。
【 二十三我知同仨小的都是私底交好，越是如此，我才越不好私下同他亲近。我入朝这多年，如今已不再涉党争、也不敢涉党争。我前头的历史只会给小的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远离一些，免得给他们添乱。忽而想起本是应过几日去寻他说的话，又明知故问道。】
对，还有一事要寻你商量。你如今也在吏部当职不是？
5
（昔日锡林哥让我与观观尽量保持距离以免惹火上身，那时不明只觉得哥哥与我争观观，乃至后来想清楚了又觉得哥哥小题大做，毕竟观观是女孩子不同表哥那般，乃至封王敕爵倒是懂了许多，舅父多年不问事实，又不牵扯任何党争，纵然是代宗旧臣，想来皇父应该放心亦或是将信将疑）：恩，舅父有事请讲——
（诸位兄长亦或是往千步廊而去亦或是往军营而去，吏部当值也有多日，只是吏部同僚若论相熟却无几人）：是，给吏部历练也有几日了，不知舅父有什么问的，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6
【 这乾清门前的路，二十年来走了得有百千回。每一块地砖深深浅浅都已熟记于心，鞋履踏地，还有些安心感，不禁暗笑——他娘的，做了二十年官，净记些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
【 同小二十三一壁向外行，我稍稍在后些，免招人口舌。白须人跟在小少年后头，也就是这紫禁城里头独一家的模样。待到槐荫下，稍稍一拱手，低声附耳道几个名号。】这几人名字，你可听过？
7
（自己入朝不久，论资历自然比不得前头几位兄长，涉世未深，在吏部所看的不过最基本的，若说自己还觉得不适合坐部堂，应该学锡林哥那般去军营历练一番亦或是应该去外走走，只可惜除了盛京在无其它地方）：这几个人倒是听过。
（官场之中，明争暗斗，党同伐异，昔年也曾听叔公提及官场如战场如同棋局一般，黑白两色，纵横交错，也许错一步，就这一步或者就是步步错，如今远离了乾清门说话自然也没什么顾及）：这说话倒自在许多，只有你我甥舅二人，舅舅想知道他们？
8
我知道他们，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我能帮的上的地方。
【 这刘国等人掌管仓场衙门多年，海运仓、北新仓、禄米仓交回本部账目与舱内存货不齐，已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量得他们一行人拜着黄带子做人家的门人，先前与我无冤无仇，我不必去犯。可近些年我是想明白了，我如今才真是可实现我报复的时候——我已无牵挂了，名利已无多可求，权势又是求不得的东西。我仗着一身老骨，上不上下不下，除我不得、亦求荣不得，此时不为国除害，何时还有这等机会？复，好似不搭边多问了一句。】
京察诸事还顺利吗？
9
：倒是有点问题想问问舅舅，我初入朝堂对于这些人尚且不熟悉，舅舅刚说说的那些人
（这次京察，皇子汇同各部考核，而自己又在吏部历练，这几个人正是自己经手的，只是总觉得哪有什么问题却一时间找不出弊端，舅舅在户部多年，这些人自然比自己了解）：总觉得有些问题，只是自己又看不出哪有问题，舅舅在户部多年可知晓这几个人？纵然我觉得有问题可查不出来总不能单凭怀疑二字
10
【 他几人做事算不上紧密，只是仓场衙门和户部本身诸事负责还是有些远，小二十三涉事不深、又初入朝堂，未必能拿准要害。我又不想派下头人去寻他讲，如若由我的门人去寻他，那性质就从私底下提点变为党争——不值得，也不想拉他下水。前几日晓得他几人档案在诚王手中后就琢磨着要一会，如今碰上面儿，倒是方便了我。未答前话，弯眉。】
我喔？现下是你在办他几人的档？那还是巧了

11、
11
：是呀，本来这事很简单，谁曾想这几个人想找出点子丑寅卯好似又不那么简单
（皇阿哥入门历练历朝历代皆是，自古京察下马多少人又因京察升官多少不是不知，而这几个人纵然有心想查来确定我心中疑虑，可我到底人微言轻，一人之力如何能彻底查清根源）：听舅舅这么说应该是知晓他们几分？

12
【 我同那几人实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往日，我也不必动人饭碗。只是如今不同了，我正欲退居二线，总要寻人立立下马威的。况且仓场账目混乱这些年，往后如若一有战事，于民于军也掩盖不得。不如今日顺水推舟，解决了去。 】
先前几人亦在千步廊供职，那时候还无甚不妥。后头调去了仓场大院，我就不知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分明是仓场衙门里头有猫腻。二十三是个聪明人，一听想必即明。】

：哦？
（舅舅虽然没明说可这话里话外也听懂了，这几个人既然是仓场大院供职，那么就从仓库查起，就不信查不出什么，别人或者尚且有所顾忌，可我可不管他们，时常听人说起仓库里说如何贪污腐化又是如何欺上瞒下）：如此这倒是好办，想查清疑虑——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非我要什么政绩以博得君恩荣宠，他们食大清俸禄背地却干着什么，恐怕仓场衙门心知肚明）：就从仓库中查起，纵然在严丝合缝，想来也会有破绽漏出

王爷说的是。
【 到底那几人上头还有个黄带子，他们做了什么事儿，总不能从我口中说出。免得来日算账算到我头上来，如今庆王爷走了，我在宗亲里头也没个照应人儿。做事总得小心些。最紧要的，是叫别人多少知道是我透了风，却又拿不到甚么证据说是我透的风儿。又轻声道。】
若王爷有心，可留意去年二月四月的账目，未过我的手、但也有所听闻。改日有空，可来户部一寻。

（舅舅所说那几个人到底是我经手的，既然要查就当查个彻底，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到底心下有所思量能否将他们连根拔起，其实官吏之中又何止他们几人，舅舅多年不问世事可到底又掌握一部枢要，历经两朝总比自己看的透彻）：等过几日我找时间看看，若真是如此自有大清律法
（特意压低了声量，我自不畏他们，这事自然也不会让人知道谁透给自己的）：拿下他们还此处一片净土也不过杯水车薪

【 “自有大清律法”——我许久未听见这样不含杂质的话了。平时我们拿律令来恐吓人家、威胁人家，或拿来调侃，但这样清楚明白地坚信，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一样。我抬眼瞥了瞥苍天，它好像正对着我戏谑地笑。】
你自个儿也要小心些。该收手时就收手。这事儿查到最后恐怕还是逃不开干系……
【 指了指他腰间的黄带子，干笑了一声。大抵意思是这几人恐怕后头还是有个宗亲震着场。】

（自己没什么要争的，生而富贵，长于富贵，江山万里，九州天下皆为大清版图，可天家皇帝，帝位正朔只有一人，古往今来为这位置争的头破血流最终却终得一人，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明朝英宗复辟在往近说昔年高宗一朝，京察一事如今已经接近尾声，听舅舅这般说似有不明，直到指向腰间黄带却顷刻明白，什么事只要背后牵扯爱新觉罗就恐怕只能就此止步）：这事左右是从旁协助，自有那些官员去查
（说话间已经到了千步廊，想来舅舅还有事待做）：舅舅千步廊到了，您先忙

【 话说尽，该带到也是带到了。三两句话间已行至廊前。虽说是“自家子侄”，还是个小少年郎，可台面上的礼数总是缺不得的。拱着手。】
嗳。王爷好走。
【 低着眼等他出去了几步，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唤了一声王爷，咧嘴一笑。】
若王爷去班房还劳唤存周回来用午膳。老臣有些家事要与他布置。

20
【 存周我儿一辈独他一人在朝，我同逸之商量过，存勉如若无心入仕，则要抱养一个四川旧时堂系儿子来布棋。此时当然是要先知会了他。目送诚王走出，自才入了班房。山西省税赋厚厚一叠垒在案上，心下暗叹，公文看得老眼昏花，不知几时小辈才能挣点气、叫我告老辞休啊——】
【 伏案做业，午膳时分方回府去。】

（正准备与舅舅道别尚未走出听舅舅唤自己还以为什么事，颔首应下，至于仓场衙门的事还点抽空去看一下查一下账目而非现在，眼下还有别的事待办，他们的事要查其余的事亦要查，不知这次又要查出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落马，多少人心存侥幸皆是未知数，不在与舅舅多说，折转往吏部方向而去，余下不提）

————————————

【 正月才过，返乡过年节的臣工也都陆续返京，十几日未上朝，衙门里头公文积压成山、诸位返乡的大臣也趁此时机汇报各地风土博个面子。常朝跪得太久，纵是我这等几年早已惯了的老臣子亦感不适，实在岁月不饶人。好容易放朝，才出大门便四绕着二三理事官，讲四川户口审查之事。膝还有些许疼，没甚力气听他们叨叨，只得不耐烦应和几声，唤他们不急一时、回衙门再讲。正烦着，听人一唤，心下松了一口气，叫他几个先回去，且反身虚拱手。】
问王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