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时的天色就如现在一般的昏沉,与前辈一起在坟冢之间捡拾外界流入的物品的少年,在漫漫的紫樱花海里彷徨。
『听说……我只是听说的哦』
翻拣着外界书刊的黑衣人自然而然的便和岁纳搭起了话,轻浮而不着边际,却又让听者油然而生出想要回话的想法。
『前一阵子,人间之里似乎有点乱?』
“是的,我也是听说而已。”岁纳笑了笑,“村里貌似出现了人面犬这类的东西,灵梦小姐她们到时候自会出手解决,应该不妨事的。”
『说来真巧,恋酱最近经常出现的时候,总是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水果刀』
黑衣人一边淡淡的笑着,一边以刚捡到的都市灵异故事书籍做挥砍状。
『喊着“我现在就在你的身后哟~”』
『接着我就被砍死了,后辈君你知道吗?』
我的小姑奶奶……听到这儿的岁纳,胃又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
不过真要细究年龄的话,可能说是“老姑奶奶”比较好。嘛……这不是关键所在。重要的是,前辈一旦用开玩笑的口吻来叙述,那他的话起码能信一半。
尽管他的话语最多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就是了。
“像人面犬啊、无头骑士啊什么的,仅仅是都市传说吧。”做完一次深呼吸后,岁纳冷静地开始辩驳,“这些外面的都市传说的真实性或许有,或许无……”
『我想后辈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前辈的微笑依然不变,几乎能令所有人认为他这一生只懂得如何去笑。
『这里是幻想乡,这是一个保留被外界消灭之物的地方』
『你懂我的意思吗?』
岁纳当然懂。
“我只是觉得,现今的人不一定都会觉得都市传说不存在,比如说池袋的无头骑士。”
说到这儿,少年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虽然无头骑士我是没见过。”
『这种问题,只要问问最近的外来人不就解决了么』
岁纳顺着前辈的视线向远方望去,望见了一把破破烂烂的伞。
孤独的伫立在花海中。
本该一身洁白的少女却和她的伞一样,洋装上遍是脏污与破洞。她平静地坐在混杂着外界垃圾的花堆上,或许是因为相隔较远的缘故,岁纳难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少女那殷红的双唇与苍白的肌肤,在阴暗的天色里是那般的凄惨。两人离少女越近,少女的孤苦情状就越是分明。
“……喂,你有妹妹吗?”窥视到有人接近的少女,嘴唇微微颤动着。声音虽然微弱,但足以令箱庭的两个居民都能听见。
来自箱庭的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个问题能不能先放一放?”差不多是下意识的反应,岁纳非常轻率的朝少女伸出了手,“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小姐你先和我们回去吧。”
回应岁纳的援手的,是少女略显阴鸷的眼神。
而少女红色的唇则鲜艳得随时都能滴下血来。
自己该怎么回答好呢?当时的岁纳并不知道。自家那位前辈在那个时候已很明显地将这口锅甩给自己来背,是故他想从前辈那儿得到支援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只不过,自己为什么在那时会摆出一副“小姐,约么”的态度啊……
如今想想,岁纳本人都觉得自己的表现简直蠢到家了。
苦笑着的少年走出了魔法森林,来到再思之道。因为还没有到秋季,这条路尚未被彼岸花所掩盖,途经此处的旅行者也无缘欣赏到遍染大地的罪恶之美。
“为了拉走那个小姑娘,我姑且回答说我‘没有妹妹’。”继续行走在返程之路的岁纳常世没有停止思考,“可她为何要问这问题呢?”
好多的为什么,自己真是个麻烦而无聊的人呵。岁纳又一次确定了这份观感。
少年乱七八糟的回忆着昨天傍晚所发生的一系列的事。
血红色的唇。
月白色的天。
惨然的少女。
以及破碎的……
想着想着,少年脑海中的记忆不禁和眼前所见的场景重合了。
“晚上好啊。”凭空出现的少女咯咯地笑着。
一手拎着不知从何处撕下的人类胳臂。
一手拖着取代破阳伞而存在的大铁锤。
“哥哥。”
(三)
——哥哥。
原来如此,岁纳自顾自的再度在心中确认一次。在无声的对视中,少年将他手边所携带的的食料袋和商品一一放下,一改当初与少女见面时的莽撞,动作轻柔而稳健。
另一方面,少女竟也由着岁纳随意行事。她那只拎着残缺手臂的手满是伤痕,有些延伸到手腕乃至于臂膀的伤口甚至是用针线缝合起来的,以常人视角看来更觉可怖。
“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呢?”
“因为我要成为哥哥的妹妹。”少女手中的残臂还在滴着血。
自己是没有妹妹的,这点岁纳再清楚不过。没有停止思考的他一边把购入的物品安置到自己的面前,一边偷偷地看向那名少女。
那条断臂或许是前辈的吧。仅仅是瞟了一眼,岁纳对于这个结论也难以确信。
“你……看没看见前辈?”
“哥哥你说的是那个穿着黑色学生制服的坏蛋吗?”少女咧起了嘴,看上去是在笑。
在瘆人的笑声里,少女肆意的甩动她抓着的那条人类手臂。
“他就在这里哦。”
“那个坏家伙想要动我的‘和树’,所以我把他带过来找哥哥评理来了。”
不过,无论是前辈的生死,抑或是今天买的东西,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没有想要深究惨剧发生的缘由的想法,亦不关心“和树”究竟是谁,也没有想要探寻少女真实身份的意图,更不会冲动到立即试图为“前辈”报仇。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很明显了。
岁纳的双手此时已完全解放。
然后,转身就跑!
后面传来少女的阵阵呼唤声,他不管。
破风声、跌倒声不断的响起,他不顾。
耳边妖怪们的谑笑与欢呼,他不在乎。
只要逃入魔法森林中就可以了,岁纳是这般认为的。他也很清楚,凭自己那比前辈还要差的身体素质,他很难跑得过一个能把前辈干掉的少女。纵使进入魔法森林对自己并不会形成有利条件,他仍然要试一试。
这是一种必然,而少年也知道这个“必然”一定会发生。
好想吐。
虽然少年的肉身在奔跑,但他只觉被踩在脚下的是自己。筋肉、血管都仿佛被无数奔驰的战马践踏过一样产生着痛感。
痛不至死。
一路跑下来,岁纳一直不敢回头,也没法回头。于树木间穿行的他连喘气都难以做到,衣物上被划破的口子也越来越多。
真是麻烦啊。
明明那么无能,却还要努力地去奔走,最后徒劳无功。如此自我厌恶着的少年,终究在岔路口处遇上了能救他一命的人。
(四)
“……魂魄小姐您怎么在这个地方?”刹不住车的岁纳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后,一面极其从容的起身,一面拍去身上的泥尘,看的妖梦目瞪口呆。
“我倒还想知道岁纳先生您折返的原因呢。”
妖梦好像也发现了什么:“看您两手空空,是否苦于想要饱餐一顿的妖兽的追杀呢?”
对于白玉楼庭师的疑问,岁纳也不太明白如何回答比较好。
“我感觉,魂魄小姐的剑今夜恐怕要破一下例了。”
这亦是必然,应该吧。
“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就在妖梦吃惊的那一刹那,岁纳身后的追杀者令庭师的惊讶尽数被吞下了肚。
事后,妖梦不论如何都想不起当时她是如何出手的。至于岁纳常世,他也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在场的二人只看见了,从森林里追出来的洛丽塔少女被打飞的光景。
少女刚一追出,旋又被妖梦的攻击给打回森林。
岁纳回头望去,折射着夕光的铁锤在空中跳舞。
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一切尽收眼中的妖梦瞅了瞅站在一旁的岁纳。
“您还认为我是好人吗?”感知到妖梦视线的少年苦笑着发问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少女被拖入森林中。
谁也不知道洋装少女后来去往何处。
谁都不关心洋装少女后来去往何处。
过了许久,因洛丽塔少女而引起的喧嚷才开始消散。
“……那位追出来的小姐没事吧?”
“可能是被森林里妖怪们给分食了。”
在分岔路口的骚动发生后,森林恢复了日常的静谧。岁纳和妖梦就站在原地,接续着之前的对话。
“这种情况我着实很难确认。”岁纳说。
相比于岁纳的泰然,妖梦表现出来的情感是难过:“我想去看看那位小姐……岁纳先生您不介意吧?”
『他不介意,但我很介意』抢先回应的,不是岁纳,是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条残臂。
『你们听说过这么一个被称为“怪奇洛丽塔”都市传说吗?』
“没听说过。”
『后辈君你依旧不留情面呐』手臂吃吃的笑起来。
“毕竟我把前辈的存在彻底抛在脑后,独自从那个什么……哦,对,从‘怪奇洛丽塔’那儿逃走了。”
岁纳眨了眨眼:“前辈您大可骂我一顿。不,就算是骂,想来也不够您解气的。”
『我又为什么要骂你?』
断臂终端的手掌时不时的拍打着地面,似是要鼓掌,又似是要嗤笑。
『我要是你,对上杀人犯的话,我肯定跑得比你还快』
『后辈君到底是后辈君』
『只会给自己添加许多莫名其妙却又无法解答的问题』
『喜欢的是自寻烦恼』
“是吗?”在西沉的日光的作用下,少年的面庞在逐渐变得黢黑。
“所以说……”妖梦的视线在岁纳与残臂之间游移,“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妖梦酱你所见』
『什么都没发生』
岁纳说:“你想得太多,反而不会出手。”
“你们越解释,我越糊涂。”妖梦叹了口气。会说话的断臂、都市传说“怪奇洛丽塔”、岁纳先生被追杀以及森林中众妖兽的怪异举动。无论用什么思路,妖梦都无法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串成一个正常的故事。
“先不说那位拖着铁锤追杀过来的小姐,我没记错的话,两位都有非常识的力量。”
银发庭师的演出在夕光缓缓消灭的舞台上愈发的显眼:“以两位的力量,正常来说,两位是不会被那么孱弱的女孩逼迫到逃命这等地步的。”
在妖梦看来,洛丽塔少女被反杀才是正常情况。然而,她所看到的种种,都透着一股异常的奇诡。
“魂魄小姐,你既有如此多的问题。”
“那您也请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岁纳常世又一次抛出了相同的疑问。
“您还认为我是好人吗?”
而今,魂魄妖梦难以给出答案。
(五)
洛丽塔所用的大铁锤被遗留在那里。
多么荒谬,而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