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外,有一双操控命运的手。
一
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肯定得是个大侠。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理由,但他却对此有着一种迷之自信。他努力睁开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屋顶木质的梁栋,一团黑雾从他的视线范围中慢慢散去,他眼前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
他拍了拍脑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啥?”
他脑子里一连蹦出几个问号,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心里开始有些慌张,环顾四周,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楼梯口,他看着楼下的格局,心想这得是个客栈。此时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正趴在柜台上,单手托着腮。他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中年人。
“客官,有事?”
“我…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是做什么的了…”他试探着说道。
“哦,你这种情况叫作失忆。”
“失忆?”
“没错,失忆。看您这打扮,十有八九是个跑江湖的侠客,跑江湖嘛,打打杀杀的,受个伤失个忆什么的,正常。”
“哦…这样。”他低着头思索着。
“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叫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客栈老板,接着挠了挠头,突然脱口而出,“我叫萧剑辰。”
客栈掌柜一拍手:“没跑了,你肯定是个侠客。”
萧剑辰双目无神地打算朝外走,却被叫住了:“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
“听闻自此向西一百里的枣花村里,最近山贼闹得厉害,那伙山贼凶得很,连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不少想扬名的侠客,都跑到那里杀山贼去了。听说最近打得挺热闹,我看你的病八成是在那儿打出来的,若不然,你一个侠客,去凑凑热闹也好。”客栈老板建议道。
萧剑辰精神为之一振,下意识地双手抱拳,道一声:“多谢指点。”说罢便欲出门,却又被他止住了。
“少侠莫急,”客栈掌柜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口牌是什么?”
“口牌?什么叫口牌?”
“口牌是每个江湖人必备的遇见生人时介绍自己的一段话,最好能说明自己的职业、本事和经历,这样对战之前便能镇住对方。”
“哦,这样。”萧剑辰再次迷惘道,“可惜我忘了我的口牌是什么了。”
“这样吧,我帮你想一个。”客栈掌柜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着萧剑辰,道,
“在下萧剑辰,
是无业青年,也是江湖侠客。
喜欢行侠仗义,也喜欢杀马特,
不要问我的过去,你总听过哥的传说,
不要问我来自哪里,我是一只自由的野鹤。”
萧剑辰挠了挠头,道:“这样合适吗?”
客栈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这儿整日来往这么多江湖中人,对口牌还是颇有研究的,相信我,你这个最唬人。”
他接着道:“萧少侠,看你与我颇为有缘,这个送你了。”他转身从后面柜架上摘下一把辟邪用的木剑,双手托着交到他手中,说,“既然是个侠客,手里没把兵器怎么行,你的肯定是丢了,这木剑你背上,拿布包好,唬一唬人总是好的。”
萧剑辰将剑裹上背好,连声道谢后踏步欲走,跨过门槛继而转过身来,抱拳问道:“还未请教店家称呼?”
客栈掌柜立即回礼,道:
“在下张贵,
爱文艺,爱唬人,
是青旅老板,也是高冷诗人,
有热心肠,也爱管闲事,
江湖儿女都爱我,
你还缺盘缠吗?”
“嗯?”萧剑辰一愣,张掌柜已经掏出了几两碎银,顺手塞进了他腰间的缠带里。
萧剑辰再次道谢,接着离开了客桟,走到大街上。告别了张贵,萧剑辰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深感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他决定听从张掌柜的建议,去那个正闹匪患的枣花村,现在那里聚集的江湖人士比较多,应该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一路向西。
走了大半天,萧剑辰发觉自己果然是个干侠客的料,一路未停下歇脚,竟也未觉得很累,倒是天色已经将暗,怕是没法再赶路了。
正想着,前面道路上出现一个人,是个乞丐,见人就拦。几个走在萧剑辰前面的人不耐烦地推开他,他依旧笑嘻嘻的,也不气恼。见萧剑辰走过来,他不躲不避,开始调整脸上的表情,努力让自己面皮看起来比较凝重。
萧剑辰走到他面前,正欲避开,却被他一把按住胸口止住了。
他的眼神很严肃:“你少了点儿东西。”
萧剑辰一愣,心想此人莫非知道我的事?他仔细看了看乞丐,衣衫褴褛却双眼有神。
他后退一步,道:“怎么讲?”
乞丐一脸神秘,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书,道:“你少了一本这个。”书上赫然写着:初入江湖防骗手册。
萧剑辰摆摆手,道:“我不要这个。”说罢就要走。
乞丐连忙又拦住了他,接着从怀里又摸出一本,道:“那你肯定需要这个。”
他又看了看,这本书上写着:功法秘籍三招灵。
这个有点儿意思,他心想。
乞丐不经意地眉头一展:“这里面记载着初入武林时必需的几招功夫,有了它,天黑都不怕。”
他道:“我本来是会功夫的,只不过我失忆了,现在可能忘了一些。”
“那就对了,”乞丐道,“功法之大成者,无一不是忘记之前所习的招式,删繁就简,大巧不工。快拿上我这本《功法秘籍三招灵》,必可助你练就登峰造极之本领。”
萧剑辰忙接过那本秘籍,抱拳道谢:“还未请教高人怎么称呼?”
那人道:
“是叫花子,也叫作乞丐,
爱江湖,爱社会,
专注发型设计,卖出一千多本秘籍,
我是推销大师,
少侠,看你骨骼清奇,
这本功法秘籍,三两银子卖给你。”
萧剑辰一愣,乞丐顺势又将那本《初入江湖防骗手册》塞到他手里,道:“第二本半价。”
萧剑辰只好摸出几两碎银交予他。
萧剑辰继续前行,此时夜色已渐浓,暮色四合,万物被霞光笼罩,模糊不清。本以为前方还有村寨,没想到是连绵无尽的树林。他坐在篝火前,听见周围的黑暗之中夜兽孤嗥,顿感凄冷孤寂。
无聊之下,他从怀里掏出那乞丐卖予他的两本书,翻开来打算排解乏闷。只打开那本《初入江湖防骗手册》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江湖有危险,踏入须谨慎,阁下买的不是一本手册,而是一个教训。再往后翻,竟然全都是白纸。
他不禁为之气恼,顺手将其丢进了火堆。
再打开那本《功法秘籍三招灵》,却见其上活灵活现地画着一些拿着兵器的小人,势在操剑挥舞。那动作简单易懂,却似乎蕴藏无尽能量,他看得颇有兴趣,情难自抑,不禁抽出背上的木剑,借着篝火操练了起来。
不消半个时辰,他已经大体掌握了那三招御敌之术。他心情大好,心想自己果然是个练武奇才,单凭对剑谱的领悟能力,怕是功夫还不低。
正窃喜着,只听黑暗中一阵异响,萧剑辰以为是有野兽来袭,忙操起木剑作势防御。只见从前面黑暗的丛林中钻出三个人来,两人执刀,一人持斧。三人皮糙毛长,一脸横肉,满眼贼光地向他走来。
三个人走到他面前,不消多言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可他依然规矩十足地双手抱拳,不卑不亢道:
“在下萧剑辰,
是无业青年,也是…”
当中那人一嘴巴抽在他脸上。萧剑辰有点儿蒙。
“…也是江湖侠客,喜欢…”他决心说完。
那人又抽了他一嘴巴,接着道:“少废话,拿钱来。”
萧剑辰怒道:“你个恶匪,好生不守规矩!我没钱!”
“没钱?没钱就拿命来。”三人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萧剑辰怒道:“也罢,就让你们三个给我试试招!”说完举起木剑,摆好架势。
那三人看了看他的木剑,眼中又多了几分讥笑,手上却是操起兵刃各从三个方向对他袭来。
萧剑辰回忆着刚刚练熟的剑式,挥舞起木剑,正面迎敌。只听他大吼一声“三招灵之一剑穿毒”!接着又听他喊:“三招灵之双道无边!三招之三回曲直!”只见木剑之上剑气蜿蜒,杀意腾腾,敌人皆倒在了剑下。只不过一人意志力还很顽强,说了一句:“你小子,惹了我们包天帮,你完了。”说完便气绝身亡。
萧剑辰没在意他念叨了什么,倒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不过是一把普通的辟邪木剑,又看了看火堆旁的那本《功法秘籍三招灵》,继而眉开眼笑,赶紧走过去拿起揣好,心想这四两半银子花得值。赶了一天的路,又经过一场鏖战,此时方觉身心倶疲,他清理了一下地上的三具死尸,当下靠着火堆,怀中抱着木剑,躺在地上睡着了。
只听得丛林之中鸟叫声声,脆啼不断,萧剑辰睡眼朦胧地翻开眼皮,已然晨光熹微,天光初亮。
他坐起来伸个懒腰,一声哈欠才打到一半,只见前面大树下居然站着一个女孩子。
她年纪不大,一身月白衣袍,脚蹬短靴,蓝目紫瞳,两根小辫用紫色的绸带系着,此刻正双手抱肩,面带不善地盯着他。萧剑辰忙翻身站起,定了定神,犹犹豫豫地走到她跟前,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女孩灵目一转,说:“这林子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他忙道:“无意冒犯,在下只是看你一柔弱女子孤身一人,怕你会有危险。”
女孩亮了亮怀中的短剑,道:“想伤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她接着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剑辰,继而问道,“我在这儿瞅你半天了,你又是何人?怎么会一个人睡在这儿?”
“在下萧剑辰,是…还未请教姑娘的口牌是什么?”
女孩狡黠地一笑:“我没有口牌,你叫我思思就好了。”
他道:“那好,在下不知为何失忆了,现在打算前往枣花村去,听说那里匪患严重,多有江湖人士聚集,望那里能有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刚好,”思思说,“我也要去枣花村投亲,你我可结伴同行。”
“如此甚好。”
正行几步,萧剑辰环顾四周,却觉有异。思思见他神情反常,便问他怎么了。
“昨夜有三个小贼欲伤我性命,被我一一解决了,本来那尸体我就放在这草丛里的,现在却不见了。”
思思说:“这丛林之中,虫豸莽行,定是被野兽给拖去了。”
他心说有理,便不再追究。
晚春五月,燕舞莺飞,思思脾性甚为顽劣开朗,一路上笑语不断,染得萧剑辰也心情甚佳。走出树林不久,便觉阵阵花香,路上不时可见棵棵枣树已然开花,轻风掠过,落英缤纷。果不其然,又行几里,便遇人烟,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子,阡陌交横,房屋和枣树错落有致,互为点缀。这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却被站在村口的一群人给搅乱,喊着:“杀人偿命,还我亲人!”一群人神情激愤,满面怒容,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杀人偿命!还我亲人!”
萧剑辰一看便明白了三分,忙拉着思思向着人群走去,一边还挥舞着拳头,口中喊着口号,应和着他们。人们看着他和思思走来,逐渐安静了下来,纷纷注视他们二人。
萧剑辰抱拳道:“乡亲们,豪杰们,在下萧剑辰,萧某知道那群土匪祸害乡里,十恶不赦,愿助大家一点儿薄力,与你们一同去剿匪!”
人们听闻此言顿时鸦雀无声。
萧剑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便看到一群人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走来。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人道:“我们是包天帮,就是你说的土匪。”
“揍他!”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场面顿时沸腾起来,萧剑辰被无数人挤到了中间,但他还是奋力找到了思思,将她护在身下,接受着无数的拳打脚踢。
愤怒的群匪越挤越密,渐渐地连他头顶仅有的一小片天空也被拳光掌影所遮盖,最后不知是谁的一下直接捶在了他的眉心,他的世界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萧剑辰只知道,他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