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云雀是一只可以变成人的猫，并且听得懂人话，但是猫形态时无法说“人话”。

1.
云雀恭弥是一只皮毛光滑柔顺的黑猫，还是一只会变成人的猫，没有主人，也不需要主人。
他现在正以猫身悠闲地走在并盛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踩着优雅猫步，猫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像旗子一样招摇着。
沿着对他来说，是一排十只猫也霸占也不了的马路，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跳上别人家院子的围墙，在巴掌大的窄道上行走，他最喜欢这种时候，因为这极大地满足了它的猫心——这是旁观人类百态的绝佳条件，而他则变成了大局之外的旁观者，可尽情嗤笑人类的某些丑态。
就像是现在。
它蹲坐在围墙之上，围墙之下就是一只发了疯的蠢狗。要不是那从狗屋旁深根抓着大地的木桩上系着的铁链子短得只有两米，那条蠢狗肯定会冲到它下边，极力跃上来咬断它倒垂着的尾巴。可惜，那条蠢狗只能被链子牢牢扯着，龇牙咧嘴地朝它吠叫。
“花子，安静点！”屋子里传出女主人气急败坏的喊声。
蠢狗消停了，回头看着屋子，伸出舌头粗喘气，背脊上的尾巴摇得跟扇子一样，可欢快了。
啧，家畜就是家畜。它不屑地扯扯嘴角，嘲笑一声。
那条蠢狗见它笑了，又开始发疯，估计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猫会笑，被刺激得不轻。
“花——子！”腰间一堆救生圈般女主人踏着大步子，面目狰狞地从屋内走出来，走到花子面前，双手叉着腰。
“不是跟你说了吗？安静点、安静点！听不懂吗？有什么好叫的……”
吵死了。
它怎么可能听得懂，一只**，又不是一个人。
女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太尖锐，源源不断地跑进云雀的耳朵，它动动猫耳，甚至懒得再去嘲弄这傻不拉几的场面，起身就走。
它灵活地跳到另一家的围墙上，俯视院子，没看见狗屋，再次安心坐下了。
今天的阳光很温暖，晒得它浑身暖洋洋的。它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前爪一低，整个身体躺到围墙上，想眯一觉。
真是个好天气。
困意渐渐跑进它的脑袋，打败了它的意识，制造混混沌沌的眩晕。睡意重得压下了双眼皮，抬也抬不起来，它就这样睡去。
“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吧？”
它睁开眼睛看了看，安原熏无奈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扶着额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吵死了。它闭上眼睛，想再次睡去。
“不要在这种地方睡觉，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有在听吗？喂？”它的无视令安原很生气，安原一把将它从围墙上抱下来，“回去了，我带你回去！”
它猛地睁开眼睛，身体跟着小幅度地动了动，腿猝然蹬了一下。
视野里，是人类住房二层高的建筑物，还有远处肆意漂浮的云朵。它半起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哪里都没有安原的影子。
原来是梦。
“猫猫——”
“真的诶，真的有猫诶！还以为你刚才是骗我的呢！”
“是吧，没骗你吧？”
它循着生源看去，围墙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小屁孩，女的怀里抱着一堆零食。
女孩拆开零食的包装袋，拿出里面的零食，高高地举起手，想递给他吃。但不够高，又踮起了脚尖。
它瞥着他们看，动了动尾巴，在女孩快要撑不住的瞬间，俯身咬住了那片薄薄的零食，然后咔擦一声，那零食在在它的利齿下碎了。
“它吃了吃了！”男孩惊讶又欣喜地叫起来，“给我一点，我也要喂它！”
女孩将零食分男孩一袋，然后男孩快速拆开包装袋，用力过猛，一下子洒出不少薄片的零食。
“啊，浪费了！”女孩低头看，又气鼓鼓地抬起头，小大人一样教育男孩子，“健太，你看，都洒出来了，要小心点！”
男孩撇撇嘴，“我知道啦——”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云雀都不再多吃一口了。它只是坐在高高的围墙之上，俯视他们，仿佛刚才那一口只是他们的错觉。
“它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女孩有些沮丧，抱着零食皱着小脸。
“我妈妈说，猫喜欢吃鱼……”男孩把零食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咔擦咔擦吃得正响。
“我家今天中午剩下了半条鱼！”女孩突然雀跃起来，把零食塞到男孩怀里，蹭蹭蹭地跑到隔壁的隔壁的房子里。
“喂！”男孩来不及叫住女孩，知道女孩肯定会回来，索性继续一边抱着零食一边吃。
好久之后，女孩终于回来了，不过，女孩的妈妈也出来了。
“妈妈，我们家能养小黑吗？”女孩指着围墙上的云雀问。
“不行！绝对不行！”女孩妈妈严词拒绝了，“它没胸牌，是只流浪猫，很脏的！”
云雀站起来了，沉默地看着他们，内心却气得要死。
小黑这个名字非常非常难听，而且它是有名字的，不需要新名字。而且，它半点也不脏，昨晚才洗了澡，身上还香香的——
再说，它不需要主人，不需要一个家。这并盛，这就是它的世界，它爱去哪就去哪，什么时候想睡就什么时候睡，在哪睡别人也管不着。
没有归宿，没有归途，没有要自己停留的人。仅仅，孤身只影，来去如云。
“不要不要不要！我就是要养它！”女孩闹脾气了，哭着喊着，试图以此威逼妈妈屈服。
“都说了不行，我们家是不会养猫的！”
吵死了。
它最后瞥了一眼女孩，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把风甩到身后，把声音甩到身后，把世界，也甩到身后。
我什么也不需要。

2.
人类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嘴上一套，心里却是另一套。
安原执意要它像个“人”，融进人类的社会，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挤地铁、提着公文包去上班，然后和别人交好，拥有同事、同伴。
“你跟猫不一样，你会变成人，你能够像人一样生活。”
“人类有什么好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像人类一样活着。”
安原头疼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作为人而活着，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人类是进化的高级动物，拥有复杂的情感，懂得爱恨悲喜，并且支配着这个世界。”
“我不需要情感，也不想支配这个世界，我只想支配我自己。”云雀坐在沙发上，双手环在胸前。
“你不明白。”安原说。
“嗯。”云雀点点头。
“为什么要让我成为人？”
“那是因为……”安原的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在紧要关头刹住了，“你怎么不明白呢？”
“你有别的图谋。”云雀说。
是的，如果爱你也算是图谋的话。
安原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捏着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云雀，我想和你在一起。”
云雀警惕地眯起眼睛。
因为想和我在一起，所以让我成为人？真是纯粹的人类的私欲。
如果这就是人类的情感，会束缚它的脚步，会把它变得像一只被安原豢养的家畜，那他还是不要这种东西了。
但是，也有其他的人。非常独特的人，在那个人那里，它能够来去自如。
本着忠实于自己内心的原则，又或者是说，在这时候，它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了一只猫，不需要遵循自己的原则和承诺，于是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原则。总之，它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轻车熟路地来到门牌为27号的那一户人家门口。
这一户人家只住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20来岁。那人有着麦子色的头发，一张脸色苍白的脸，有着一双会笑的大眼睛。
他是自由的，不想被任何事物棒手绑脚，那样脑子里面就不能装住任何无关自己的事物，包括一个新的人类名字。他姑且把这个人称作27吧。
“喵——”它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肚子饿，开口叫了一声。
十、九、八、七、六……三、二。
“咔哒——”门开了，27出现在门缝里，食物的香气也从门内散发出来。
“你来啦。”27笑着打开门，让它进去。
它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如入自己的家门，丝毫不见外。一脚刚踏上地板，一个脏兮兮的脚印立刻浮现了出来。
它想起下午那个女孩的妈妈，那女人说它脏。
“怎么了？”27蹲下来，疑惑地看着它。
它收回爪子，看看他又看看地板，叫了一声，地板会脏，我要先洗澡再踩到地上。
27好像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摆摆手，“不用在意，尽管踩吧，我明天会再拖一次地板的。”
我要的是洗澡，人类。听没听懂啊？
云雀顿时来气了，一肉爪踩在他手背上，不过却没伸出爪子。
27愣了一下，伸手摸摸云雀的头，然后被云雀嫌弃地躲开了。云雀这才想起来，27第一次伸手去碰自己，然后就被自己无情地赏了一抓痕；27第二次碰自己，被它给躲开了；第三次，它恶狠狠地瞪了27一眼。从此之后，27再没主动碰过它。
自作孽，不可活。云雀总算明白这句话了。
云雀干脆跳进27怀里，然后仰起头来叫了一声，用爪子指指浴室的方向。
“这个方向？……浴室？”27低头问它。
它应了一声，是的，你真是蠢死了。
尽管不懂猫语，27还是感受到了它浓浓的嫌弃之情。27笑了一声，居然有点高兴，不过在它看来，傻不拉几的。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靠近我，我有点高兴……”27说，“那，我要抱你了？”
它已经懒得理会27这个又傻由蠢的人类了，斜眼看着27的手慢慢抱起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拥到怀里，关了门，走到浴室。
作为一只会变成人的猫，看到满池子的水，它真是半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就算被淹过去了，也能立刻变成人，死不了。
浴室里一片水声，热气氤氲起来，泡泡渐渐从云雀身上和它的手上产生出来，白花花的，看起来像棉花糖。
“这一次，能不能别甩身体了，我衣服会湿，你吃饭就会晚一点哦……”
每次洗完，云雀都会用力地把自己身上的水准确无误地甩到他身上，好像是报复他洗澡洗得不舒服一样。
喔哦，竟敢威胁我。云雀斜他一眼。
“哎哎哎，别动，别跑呀……”
虽然最后云雀没甩水珠，但这只小心眼的猫在浴室好好地把27给耍弄了一通，吃饭的时间照样晚了，还比平时晚了10分钟。

4.
云雀不会长时间待在27的家里，那不是他的风格，它永远不会因为环境的舒逸动摇自己的信念。他确信，只有家/畜才会待在一劳永逸的环境里，等着主人天天给自己喂食。
可它不一样，它是一只流浪猫，云一样随意来去，呼吸新鲜的空气，挑战刺激，寻求冒险。
这样一想，它就更加肆意地穿梭在人群里，在并盛的大街里面漫步。
途中，它偶遇了几只狗，它们全都被人类用绳子牵着，一旦走错地方就会被主人扯回去。有几狗不要命地冲它吠叫，还想摆脱主人的缰绳冲过来，不过它们没能如愿以偿。
它讥笑了一声，在狗的谩骂声中离去，头颅高昂，像个胜利者。
它走了很久，一圈一圈，大街小巷，耳朵里面除了人声车声，就是家犬的吠叫。它总觉得不对劲，就像是这座町县少了一点东西。
那东西本来应该是个常见现象，理所当然的存在，可是那东西奇怪地消失不见了。
直到它路过公园的草丛，听见一声细弱的猫叫，它才恍然大悟，这座城市到底少了什么。
它钻进草丛里面，在黑暗的角落里面见到了全身皮毛高高竖起的一只同体白色的猫。白猫的爪子上还流着血，干枯的血/迹黏在皮毛附近，看起来特别地脏。
“喂，流浪猫流浪狗都去哪了？”云雀并不靠近，远远地坐下了。
白猫渐渐镇定下来，咪咪地哀叫了两声。
云雀听懂了，却气得想抓人，它在草丛里面来回地走了走。盯着外面的光亮，一下子蹿了出去。
天渐渐黑下来，云雀想起自己该回去了。可回去这一个字眼，吓得他猛地刹住了脚步，连前爪都不敢放到地上。
回去？
我没有归宿，没有归途，也就不存在回去这一说。
流浪才是生活的常态，我忘了吗？
27号那户人家，只是一个暂停歇息的驿站，不能够永远停留的，也不是它的家。那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它踩着碎步，慢慢地走，路过很多充满了人气的灯火。在一呼人家的围墙上，看见了一只猫，带着猫牌的家猫。
“喵——”家猫冲他叫一声。
滚开。它在心底厌恶地说。
这时候，围墙下掠过一只黑影。云雀眼疾手快，一把冲上去，把黑影按住了。云雀瞥了一眼，居然是只老鼠，于是云雀松了手，老鼠开始慌慌张张地逃。
把老鼠放走的那一刻，云雀突然后悔了，于是四腿一动，把老鼠又给按下了。它想知道，墙上的那只家猫会怎样。
云雀抬起头来看墙上的家猫，对方居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你瞎了吗？云雀盯着家猫，恨不得把它从墙上扯下来。
家猫又喵了一声，讨好地看着他。
果然瞎了。云雀嗤笑着把老鼠给放了，然后走远。
家/畜的生活令一只猫忘记了本能，可笑的是，那本是在所有猫的身上与生俱来，这辈子也不会丧失的东西，除非它年老、牙齿再也咬不动一只老鼠，或者爪子被剪掉，再也抓不破老鼠的皮毛。
成为家/畜的猫，只是一个供人取//乐消遣的道具，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宠物，它的余生除了等吃等喝，就是等/死。
那它云雀，绝不会成为一只家/畜。
云雀发现自己来到了安原家的门口，它疯了，它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来到一个曾经想让他成为人的门口。
不过，安原不在家，屋子黑漆漆的。云雀松了一口气，就当自己今天没有来过这里，可是转身的那刻，它看见安原站在它身后。
“我找了你很久，你知不知道？”安原打开屋子里面的灯，脸色很疲惫。
云雀走进他曾经的卧室，变成人，从衣柜里面找出一套衣服穿上。穿好衣服之后，他去端了一杯水喝。
“云雀！”安原生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不知道。”云雀面无表情。
“云雀，你觉不觉得你太无情？”安原颓然重新坐到沙发上，“这两个月以来我多担心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没有复杂的感情。”
“你是人。”安原肯定地说，“你可以成为人……现在外面太不安全了，并盛的流浪猫流浪狗都被抓去救助中心了，你知道后果对不对？关//押、绝//育，等待领养，如果没有人领养，就得安乐//死……”
云雀不想听他讲这些，偏过头，只说:“我饿了。”
“等着，我去把晚饭热一下。”安原永远拿他没辙，进了厨房之后又走出来，“别想偷偷地走了！”
云雀不理他，也没说要走。
只有在安原这里，云雀才会变成人，无论是字面上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意思。他看着落地窗玻璃上自己一身休闲服的模样，总觉得站不稳，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在27那里，云雀就是一只猫，不完全意义上的猫。云雀会忍不住地关照27的心情，吃饭、洗澡、外出，一切自然而然，到点了就做该做的事情，既像家/畜又像人。
在外面游荡的时候，云雀才真正是一只野猫。
可这是不是意味着，要成为自己，必须孤独，和世界隔离。

5.
云雀花了很长时间去想这个问题，长得令他牺牲了散步的时间，整天窝在安原家。
中午安原回来，见他面无表情地窝在沙发里，然后蹲在他面前，扬起头来看他。云雀总会在这种角度里面，看见安原眼里充满着的爱慕。
“你为什么希望我成为一个人？”云雀问他。
“云雀，我爱你。”安原执起他的手，想亲吻他的手背上，不过云雀抽回去了。
“我对你没感觉。”
安原苦笑了一下，站起来，坐到云雀身旁，“云雀，你在迷茫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成为一个人，你在思考什么？”
云雀自己也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这迷茫才显得可怕。多年来支撑自己的信念突然动摇了，云雀的生活一下子不再平稳。
“有人走进了你心里面，对不对？”
那只草食动物？
不可能。
我怎么会想到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带起思绪翻涌成潮，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刷着云雀的大脑。
云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没时间回应安原，安原却以为自己猜对了。
可不管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云雀现在、马上都必须去见一见27，因为只有去见27，他才能找到答案。
念头一来，什么也挡不住云雀了。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还没吃午饭，就这样站起来，往玄关走。
“云雀！”安原追出来，徒劳地望着云雀。
他明白事到如今，他留不住云雀，就像一开始云雀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他就像一阵风，追着浮萍无踪的云，却只是加速了云的流动。
云雀永远不曾为他停留过半刻，这或许是猫本性里面薄情的那一面，它们会在某个风平浪静，无风无浪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消失，再也不回来。
安原最终什么也没说，云雀静静地把他留在了门背后。
重新回到27的家，云雀走到庭院里面，蹲下就变成了一只猫。它踩着草，灵活地跳上走廊，用爪子扒着走廊的拉门，喵喵叫了几声。
这一次，它等了好久，27都没来给他开门。云雀等得不耐烦，从庭院里面跃上围墙，又从围墙走到最接近二楼的地方，跳上连着二楼的房顶，接着再慢慢走到27房间对外的窗子。
它朝里面看了一眼，27正躺在床上。房间里面光线很昏暗，它看不清27的脸。
云雀扒拉着窗户，又喵喵叫了几声，企图叫醒房间内的人。不过，里面的人别说没醒，连动都没动过，睡得跟死/了一样。
云雀第一次觉得，人类的身体在某些时候还真派得上用场，反倒猫身，开个门都非常不容易。
不过，等它进去了，非要找这只草食动物算账不可。
云雀回到庭院之后，绕着整间屋子走了一圈，终于发现厨房的那扇窗子是开着的，它跳进去，在灶台上面留下几个嚣张的猫爪印。
接着，云雀直冲二楼，闯进27的房间，却只在床下盯着27看，叫了一声。
27醒来就看到黑猫静静地蹲在床下看着他，一下子笑了，似乎很高兴，不过一开口鼻音重得不行，“你回来啦？”
感冒了？云雀猜测。
接着，27把身体挪到床边，“对不起，今天不能给你洗澡了，我好像发烧了。”
都发烧了，还记得给它洗澡呢。云雀气得想用肉垫呼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看他病成这样子，不知道吃没吃药，死不死得了。
身为一只蹭饭还蹭地方住的猫，云雀总不能看着他病/死，一下子变成人，打开27的衣柜，挑挑捡捡，总算找出一套像样的衣服来穿。
不过，这一下子就吓坏了床上那个病人，27还以为自己烧坏了脑子，翻身躺平挺尸装死。
这不是真的吧？27伸出手用力捏捏自己的脸，用力过度，把自己捏得小小声喊疼。当他转过头去看云雀，被光着膀子的云雀闹了个大红脸，默默把头塞进被子里。
好歹，好歹不要在他面前穿衣服啊……
不过，皮肤真的好白好白啊……
啊！我在想什么！沢田纲吉，你可耻！
换好衣服的云雀坐到床边，二话不说，把他的被子扯下来，用手摸摸他的额头。27的额头很烫，看来烧得不轻。
“量体温了吗？”
“量了，38.9°。”现在可能41度啦，这都怪你在我面前穿衣服。
“吃药了吗？”
“吃了。”
“弱死了，还没冬天就发烧。麻烦。”
“对不起……”
草食动物真是脆弱。云雀心想。
“你是那只黑猫吗？”27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想伸手摸摸这个人，然后就被云雀狠狠瞪了一眼，27默默地收回手。
“你说呢。”都在你面前变身了，还问什么是不是。
“如果外出的话，请小心点，现在外面很危险。”27说完呼出一口热气，卷卷被子，似乎是在发冷。
“管得真多。”云雀说完，打了个哈欠，“你进去点，我也想睡。”
“欸？不行，我在发烧，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快点，不然咬死你。”云雀没耐心了，脾气变得恶劣。
“是是，现在给你位置。”明明他才是病人，为什么还会有猫跟他抢地方睡觉啊。
云雀不顾忌地躺了下去，本来想直接变成猫睡的，但是又怕被27给压扁了，又懒得再穿一次衣服，索性就这样睡去。
临入睡前，云雀迷迷糊糊地眯着眼，说了让27哭笑不得的话，“快点好起来，我要吃鱼……”

6.
前前后后病了将近八九天，27终于好起来了，之前那病殃殃的脸慢慢红润起来。因为27生病，云雀不得不变成人照顾他，忙前忙后，极力忍着不耐烦。
“今天也请乖乖去洗澡哦。”27对着懒懒躺在沙发上睡觉的云雀说。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点了云雀的炸药桶。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洗澡，27病着还几次三番催促他，不知道27哪来的好毅力。
“不洗。”云雀睁开眼睛，头动了动，没好气地哼了声。
真像个小鬼。27气笑了，俯身凑近云雀，气息喷洒在云雀脸上，云雀顿时盯着他看。
27伸出手指靠近云雀，云雀脑袋往沙发靠背一仰，问:“你想做什么?”
“不要动。”27再次伸出魔爪。
云雀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别烦我。”
27笑嘻嘻地蹲到沙发前，把一只手放到沙发上，下巴枕着手臂，眼睛注视着云雀，“你真是一点身为人的自觉都没有呢。”
“我又不是真的人类。”云雀抓着他的手指把玩起来。
27索性坐到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雀，“你不想变成人吗？”
云雀松开他的手指，“没那种必要，我现在很好。”
这只草食动物也想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人，他跟安原一样。云雀这样猜测着，对眼前的人感到点失望。
“也是。”27笑了笑，然后站起来，“已经8点啦，请乖乖去洗澡吧。”
来不及抓住心头闪过的那一丝奇怪的感觉，云雀的头脑就被催促去洗澡的抗拒给占据了，这一次他甚至懒得拒绝，干脆变成了一只猫。
“这样也没用哦。”27深深折服于云雀的耍赖本领之下，同时又觉得好笑。
27弯下腰来，抱起它，云雀挣扎了一下，用爪子推了推他。不过力气太小，效果不明显，它便把肉垫拍上27的脸，出气似的拍了好几下。
“不要这样啊，你又不愿意自己洗，那只能我帮你了。”27两根手指捏住它的肉爪。
“哗啦——”水柱从花洒里面喷出来，浇湿了云雀的身体，很快，毛发便紧紧贴着云雀的身体。
才湿了身，27突然停下自己给云雀搓澡的手，呆愣地盯着墙壁，然后又缓缓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黑猫。
这只黑猫，是人吧?没穿衣服的人……
没穿衣服……
脑海里面顷刻浮现出那天云雀在他面前变成人的场景来，那时候，云雀什么也没穿，背对着他，腰部纤细，腰部往下就是修长匀称的腿，往上就是光洁好看的背部。
27脸一烫，扔了花洒，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对不起，你还是自己洗吧！”说完，跑了出去。
云雀盯着27落荒而逃的背影，滑到浴缸里，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人的样子。
云雀湿漉漉地跨出浴缸，捡起花洒，一边淋浴一边想着待会出去之后绝对要跟那只草食动物算账。
洗完之后，云雀意识到一个重大的问题，浴室里并没有人的衣服，只有一条浴巾，他要怎么出去?
云雀想喊27，张嘴要喊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27的名字。
“啧。”
云雀又想到自己可以喊一声“草食动物”，他往门口张望了一下，回过头烦躁地关了花洒的开关，像个吃不到糖闹别扭的小鬼。
最后云雀把浴巾围在腰间，光着脚出去了，才到客厅，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回过头看到他这个样子却一边喊叫着“你怎么可以不穿衣服就出来”之类的话，一边朝他扔了个枕头，并且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云雀的脸。
云雀生气了，一脚踩过脚边的抱枕像27走过去，黑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27，“草食动物，你是不是欠咬杀?”
27缩着脖子，无辜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许久，27为了保命，率先认了错，“对不起。”
“不过，先穿衣服好吗……”
云雀穿好衣服后坐在沙发上，等着兴师问罪。27见云雀头发还滴着水，跑进浴室里面拿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云雀擦头发。
“讨好我也没用。”云雀舒服地哼唧一声，依旧嘴硬。
“那，明天给你做鱼吃?”
糟糕，敌人抓住了自己的弱点。云雀心动了。事实上，云雀也很多天没吃到鱼了。27病了没法做饭，云雀自然吃不到鱼，试着到外面吃了顿鱼，然后死/活不肯到外面吃鱼了，总觉得外面的鱼少了点别的味道。
27见成功在即，继续诱//(和谐)惑，“用你最喜欢的烹饪方式哦。”
云雀沦//陷了，轻轻哼了一声。
“你刚刚为什么跑掉？”
27噌地脸红了，慢条斯理、心不在焉地蹂//(和谐)躏着云雀的头，“那是因为……这样很羞耻……”
“为什么……不要停。”云雀拍拍27的手，让他继续擦头。
27无奈地笑了笑，勤快地继续给他擦头发，“试想一下呀，要给一个光着身体的成年人洗澡，不会很怪吗？”
“可我是一只猫。”云雀皱起眉。
“我做不到啦，我……总之，”27呼出一口气，“以后请你自己洗澡。”
“你都给我洗那么多次了，当事人也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喂喂，纯粹歪理啊。“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你会变成人吗？”
“那把洗澡的次数减少吧。”
“不行——”
“要求真多。”
“请保持干净。”
“……”
云雀打了个哈欠，困乏地眨眨眼睛，接着就听见27说，不要睡那么快，头发还没干，要给他吹干。
云雀想起自己还没知道27的名字，又不肯开口问，便说要去27的房间。27拗不过云雀，只好答应了。
吹头发的过程，几度不顺利，云雀就像个要剪头发的小鬼一样，不安分地乱动，翻一翻这里，碰碰那里，27怀疑云雀这是故意报//复他。
“你别动，我吹不了。”
云雀才不管他，把他桌面上的动作翻得乱七八糟，终于找到了一个本子。云雀刚要打开，27就急忙按住云雀的手。
“别看这个！”
27这样一说，云雀便非要打开不可了，“放手。”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这场景却有点像他抢云雀的所有物。27扔下吹风机，抓着本子不放手，无论如何也不肯给云雀看里面的内容。
“里面写了什么？”云雀也不肯松手。
“……你别问了，快还给我。”27眼神很着急，仿佛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初恋?”云雀盯着他看。
27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他真想知道，为什么一只猫还知道那么多东西。
哇哦，真的是初恋。云雀抓得更用力了，莫名烦躁起来。云雀觉得，自己的领域被另一只草食动物给侵//(和谐)犯了，又或者说，这个领域不属于他，他是个后来者，却鸠占雀巢。无论哪一种想法，都令云雀非常地不舒服。
他现在就想，变成猫，蹭遍整间屋子，让整间屋子沾//染上他的气息，然后在所以家具下面留下自己的挠痕。
告诉所有人，所有猫:这是我的，那里也是我的，这只草食动物也是我的。

7.
如果让他知道了27的初恋，并且在这屋子里面见到那只草食动物，他肯定会狠狠抓烂那人的脸。
“嘶啦”一声，本子裂成了两半，云雀手里拿着一半，27手里拿着另一半。听着那美妙的撕裂声，云雀觉得自己战胜了敌人，把27的过去撕碎了。
云雀还沉浸在胜利的愉悦里，他有点小得意。
27低头看着那一半的本子，什么也没做就那样愣在原地，样子有点傻。
他从没想过，过去将会以这样难/堪的形式，被翻看，被挑起。
云雀迅速翻开其中的一页，仅有一半的页面了，依然写满了27歪歪扭扭的文字，以及想极力遮/掩真相的粗//暴黑色划/痕。
27没阻止他，把本子的另一半放到了桌面上，走出了房间。
如果早知道这本子的内容根本不是关于自己脑子里面的假想敌，云雀觉得自己可以用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去触碰，27破碎的过去。
这是一本日记，记录了27从小学到大学辍学前几乎所有不开心的灰色过往。第一篇日记全文都是懊恼和失落的心情，27说他学不会脚踏车，却遭到同龄人的嘲/笑，很多时候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小伙伴高高兴兴地骑着脚踏车；云雀往后翻到初中，那是一段遭到校园/霸//(和谐)凌的惨淡经历，尽管如此，27在日记里面说自己不会憎/恨任何人，只是不想上学，想逃离学校，躲在自己家；高中，27独来独往，字里行间渗透着一个人不善于和外界交往的恐惧以及一个人的孤独；大学，妈妈爸爸车/祸死/亡，27写下了想要退/学的字眼……
最后一片，只有一句话——
死にたい。
云雀终于明白那一句“也是”奇怪在哪里。
因为作为人而活着，痛苦得无时无刻都想要死掉，所以想要成为一只猫。
云雀放下本子，没在房间里面看到27的影子，立刻冲出房间。云雀跑到楼下，可客厅里面也没有人，空荡荡的。云雀在屋内转了一圈，厨房、浴室、主卧、厕所，27就像消失了一样。
云雀找不到他了。
“草食动物?”云雀喊了一声。
房间以安静回应云雀，安静得令云雀心慌。27能够去哪里呢，朋友那里?可是，云雀从来不知道27在并盛有哪个朋友，也不觉得27还有跟哪个所谓的朋友保持联络。
27就像是一个斩断了所有交际网络的孤立体，作为单数一而存在，化作零而消亡。
冲出门口之后，云雀猛地停住了脚步，就在庭院之外，27手足无措地站着。云雀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一瞬间有了作为人而活着的证明。
27尴尬地笑了，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不可否认，云雀觉得有点心疼。27不像他，可以四处流浪，只能死死地守着一处地方，抓着那么一点慰藉。
云雀慢慢迈动腿，然后快步走近27，把他抱到怀里。云雀闻着他头发的洗发水味道，闭上眼睛，生平第一次道歉了。
“对不起。”
27也收到了生平第一个道歉。
27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抬起手，揪住云雀的衣角，揪到手指发颤。
之后，云雀问起才知道，就在自己跑回安原家的那一晚，27丢掉了自己的工作，他被老板辞退了。那个时候，27一个人在沙发上等云雀回来，等了一晚上。
回忆起这一场高烧，27说:“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要是就这样死//掉了怎么办。”
“你不在，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要是就这样死了，尸(和谐)体放了好多天，发臭了，有虫子咬，你就算回来了也会以为我不在，那样的话，有谁知道我死掉了呢？有谁还会记得我呢？”
云雀手脚并用地抱紧他，两个人窝成一团，像个一体的小球。
“知道吗，我非常羡慕你。”27笑着说，“我有时候想逃掉，逃离这个世界，以死//亡的形式，但有时候贪心地想要活着，想说，等等看啊，说不定我突然就想活了呢。当我看到你时，我希望我就是你，你这个幸运儿。我不想工作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了，我不想和这世界的人沟通了，那我就变成一只猫……”
“你拥有自由哦。”
“变成人，或者变成猫，一切全由你决定。”

8.
安原再一次见到云雀，是在人来人往的并盛大街上。那时，云雀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神情漠然，手里提着一个跟他的装扮十分不合的满当当的透明购物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安原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云雀。”
云雀点点头，算是回应。
“你……变了很多，是打算作为人而活着了吗？”安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差不多吧。”云雀扭头看着一个方向。
什么叫差不多？安原不明所以，跟着云雀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麦子色头发的男子，看起来非常温和。
那个人，驯服了云雀?
安原早就猜想到了这一天，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还是不敢相信。流浪成性的云雀怎么可能会为别人而停留，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一个人变成一个人活着。
“因为那个人吗？”
云雀把头转回来，“嗯。”
“为什么……我不行吗？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优点？”
“谁都不行，只能是他。他需要我，他给我自由。”
自由，只要爱上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会有自由？
安原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说过的，云雀，你不愿意让别人束缚你，你没有归宿。”
“他不是束缚。”他就是那个真正给自己自由的存在。
“云雀，你这是双重标准！你只是……爱上了他。”安原的脸色很难看。
“就算是那样，又怎么样。”云雀向来随心所/欲，他不在乎规则，不在乎原则，也不在乎标准，人是活的，心是自由的，有什么不能改变。
安原有时候觉得，云雀心硬得跟石头一样，太无情了。他饲养云雀一年零四个月，在云雀身上倾注所有的心/血，却得不来云雀半点回应，甚至换不来一个正眼。
“恭弥，我们可以回去了。”麦子色头发的男子拿着一个雪糕走回来，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
“嗯。”云雀点点头，然后看着安原，“我走了。”
安原站在原地，看着云雀和麦子色头发男子慢慢向前走。走了才几步，麦子色头发的男子笑着转头跟云雀讲了几句话，然后把手中的雪糕举起来，云雀一低头就在上面咬了一口。
两个人的身影复又朝前走，慢慢地消失在安原的视线里。
【完】

最后是我的一点小想法
每次写完一篇文，无论长短，我都会产生一种遗憾感和厌恶感——啊，我没有把这篇文写好，我没有完全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还有很多很多想法想要表达，我没有进步……之类。
这一次也是，我想表达的总是受限于我的文笔和功力，还有我的耐心。非常遗憾，真的。
不过我还会继续写。
狗血也好，不够完美也罢，或者是文笔跟小学生一样也算了，只要一直写，或许会变好的。
嗯，就这样吧。
谢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