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出来玩,也不过是两个人撑着两把伞,在古镇里四处转悠。不在意被溅起的雨水打湿的衣衫和裤脚,也不在意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我仰起头,呼吸着雨后被冲刷得清新的空气。蓝色与黑色交织的落暮时分,蝉鸣声与蛙叫声此起彼伏,构成了夜间最和谐优雅的交响乐。
“阿清,这小镇都被你转遍了,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都不腻的吗?”钱锟的伞柄随意地磕在肩头上,他的脸凑到我的面前,浅浅的笑容里夹杂着无奈。
“钱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在这里长了十五年,这儿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着呢,照你这么说,我不早就烦腻了?”我扬起脸,毫不退让地把他的话驳了回去。
他听完我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深,隐藏着些许纵容的意味,脸颊上的酒窝也越发明显了。他摇头叹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我的脸,还报复性地扯了扯,“许清嘉,是不是锟哥儿对你太好,你都要上房揭瓦了呀?和哥哥说话,语气还这样冲的?”
我知道他没用足了力道,但这也足以让我疼得呲牙咧嘴,为了护住在他面前仅存无几的形象,我抬起手抓住钱锟继续在我脸上施虐的手指,连忙露出讨好的假笑,甚至忽略了自己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腕上,“和你说句俏皮话还这样严肃的?以后再也不找你出来玩了。”
他不知何时从我的手下抽出了手腕,反过来附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住,他略低下头与我平视,望着我的黑色眸子如同盛满了黑夜里的星光一般璀璨明亮。他的声线一向温柔,对着我喃喃细语时更是动听,“小姑娘长大了,连锟哥儿都不能逗她了。”
不知怎的,听到他这句话,与他握在一起的手在微凉的夜风里忽然生出了暧昧的热,我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顾左右而言他,“上次,上次梅姨来我家时,我听见她与我阿嬷讲,你要去北京学声乐了。”
他察觉到我拙劣地转移了话题,却没有说破,就接着我的话讲了下去,“是,差不多过了今年的冬天就要走了。怎么,还舍不得我?”
弯弯绕绕的,他的话又回到了与之前类似的话题上。若不是天黑着,我双颊上烧着的红晕就被他看到了。我不自在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步,没有正面回应他调笑的话,“去了也好,你唱歌那么好听,在这小镇里可是埋没你的呢。你六年前就和我说过,长大以后要当歌手的。”
像是要说服我自己一般,我低声说着这样的话,故意避开了钱锟复杂的眼神。
压抑的沉默弥漫在垂着头的我与注视着我的他之间,不知名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四处奔走,酝酿发酵。我努力忽略掉心头泛起的阵阵苦涩,抬起头冲着他笑得明朗,眼角却莫名地发酸。
我忘记了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说话时不会带着哭腔,也忘记了如何使与他对视的双眼不会泛起泪花,我只记得自己笑着对他说,阿锟你要努力练习然后出道当歌手的呀,这样以后我就可以和别人说,那个叫钱锟的歌手我和他打小就认识的。
我还记得,他那时沉默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好。
下一秒钟,他扔下手中的伞,不顾空中不断落下的雨丝,弯下腰伸出手拥住了我。他的气息完全环绕在我的周围,我略带疲倦地闭上了眼,尖尖的下巴磕在他的肩窝里。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拒绝他刻意的亲昵之举。
2012年的4月,在某个我未从寄宿高中返回的周末,钱锟乘坐着前往北京音乐学院的飞机离开了这片他与我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与他的生活轨迹,再也没有任何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