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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连】故梦(作者: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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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8-05-17 19:43回复
    预警:主角一方已死亡,慎入!!!
    人鬼情未了梗???


    2楼2018-05-17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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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月圆,风清。
      当萧十一郎再次将酒杯倒满时,头上那株花朵压满枝头的杏花树终于被风吹的颤了一颤。粉白的花瓣随着风坠下,轻飘飘地落在了酒杯里。
      夜幕低垂,月凉如水。
      长街漫漫,街道两边燃起了火焰一般的大红灯笼。灯火葳蕤,衬得灯笼上的「囍」字光华流转。
      萧十一郎正坐在街边的一处面摊喝酒。
      面是山西刀削面,酒是杏花村汾酒。
      一口面就一口酒,萧十一郎惬意的晃着头,就着面摊旁院墙内传来的鼓乐声哼起了小曲。
      面摊的老板看着这位唯一的客人,转头又望了望身旁高高的院墙,忧愁的叹着气。
      今日晋城「源记」票号的少东家大婚,全城的人都前去道贺,蹭一杯喜酒喝。
      本来面摊老板也想早早收摊,前去沾沾喜气。却不想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位客人,塞了一锭银锞子给他,要了一碗面几壶酒,气定神闲的坐了一个晚上。
      老板忧愁的坐在一边,双手拢在袖子里,看来这喜酒他是喝不上了。
      清明节刚过,三月的晋城不似江南,夜间的风尚带着些丝丝密密的寒意,吹得人有些发颤。
      要是有一杯温酒驱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要是这杯酒是喜酒那就更好了。
      面摊老板拢紧了袖子,将自己缩成一个团。
      “老丈因何事叹气?”那位兀自喝着酒哼着曲的客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黑夜中亮如繁星的双眼饶有兴致的看着面摊老板。
      面摊老板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一身灰衣的客人,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今日我们晋城首富家的大少爷办喜事,全城的人都赶去喝喜酒了。”
      “晋城首富?可是江湖人称‘铁君子’的杨开泰杨大侠?”
      “正是正是,说起这杨公子呀,那可是我们晋城人的骄傲,听说娶的妻子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面摊老板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愈说愈觉得骄傲。
      萧十一郎唇角挂着浓浓的笑意,垂着头看着酒杯里大红灯笼映出的倒影,耳边是院墙那一侧传来的喧哗热闹的庆贺声。
      萧十一郎想起了那个明媚如三月春花一般的女子,昔日里潇洒恣意的“女妖怪”,如今也要嫁为人妇了。
      “那老丈为何不去讨一杯喜酒喝?”
      “公子可莫要打趣小老儿了……”面摊老板面色有些尴尬,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着萧十一郎桌上的几坛酒。
      萧十一郎轻轻一哂,又掏出一锭银锞子抛给了老板,“老丈您只管去喝喜酒,今日这面摊我买下了。”
      面摊老板接过银锞子,不可置信的掐了自己一把,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哎呦,多谢公子,公子您真是英明神武,器宇不凡……”面摊老板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口中的漂亮话不断。
      萧十一郎摆摆手打断了老板的奉承,又自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了他,“喝喜酒总不能空着手去,这个就送给老丈拿去做贺礼吧。”
      面摊老板颤颤巍巍的接过木盒,口中千恩万谢,心中却不由得暗忖,今日这是遇到活菩萨转世还是遇到冤大头了,这又给银子又送礼物的。
      面摊老板收好东西,又给萧十一郎搬过来几坛酒,便转身向街角走去,拐过街角便是杨府的正门了。
      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回了头,望着萧十一郎的背影,“公子不去凑个热闹,喝杯喜酒吗?”
      萧十一郎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不了。”
      面摊老板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位客人独自坐在大红灯笼下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萧索寂寥。
      墙内是热闹喧哗的喜宴,而他一人独坐墙外,自斟自饮,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联系。
      面摊老板摇了摇头,转身拐过了街角。
      萧十一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杏花村的汾酒清香醇正,入口虽绵软,后劲却也不凡,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春雨。
      街角有风吹过,拂过萧十一郎被酒气熏蒸的侧脸,如情人的手一般抚摸着他的脸颊,让他想起了那个叫“沈璧君”的女子,想起了她那如大明湖畔烟波浩渺一般的笑靥,想起了那段被他藏着记忆深处的爱恨纠葛、是非恩怨。
      萧十一郎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一个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萧十一郎端起面前的酒坛,既然醉了,那就醉个彻底吧。
      月上中天,寒意渐袭。晋城三月的风还带着些凛凛寒意,吹落了萧十一郎头上那枝开的正盛的杏花。
      漫天花雨飘然而下,纷纷扬扬,渐渐令人迷了眼。
      萧十一郎握着酒坛的手骤然收紧。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侧身坐在他的对面,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飘扬而下的粉白花朵,素白衣衫,瘦削肩膀,面容清隽。
      萧十一郎捏紧了酒坛,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惜上涌的酒气只是让他原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混乱。
      那人慢慢收回目光,转过头注视着萧十一郎,未被束起的墨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脸颊两侧,唇边漾着一抹淡如薄雾的笑意。
      萧十一郎费力的撑起沉重的眼皮,眼睛隔着漫天花雨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
      如同初遇时他所见到的一般无二的眉眼,甚至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半分不差,仿佛是酒醉之后的幻觉照着最深处的记忆再造了一个相同的人一般。
      却又真实到让人心惊。
      沉重的眼皮终于不堪重负的合在了一起,当那袭白衣消失在视野的那一刻萧十一郎终于意识到,原来记忆的最深处,连城璧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竟清晰得一如昨日。
      萧十一郎抱着酒坛瘫在桌子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承认自己真的是醉到神志不清了,连城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3楼2018-05-17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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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境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隐秘想法的反射。尽管白日里人们竭力**自己,自欺欺人的掩盖那些已经结痂愈合的伤疤。一旦黑夜来临,那些前尘往事就如蛛丝一般将人紧紧缠在其中,挣脱不得。
        人在醉酒之后思绪通常是混乱的。
        萧十一郎睡得极不安稳,意识在不同的梦境之间穿梭。
        先是穿着大红嫁衣的风四娘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柳眉倒竖却又神色凄楚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呢。”
        然后是牡丹楼下杨开泰痛苦扭曲的脸,老实刻板的君子终于向他挥出了拳头,“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随后画面一转,沈璧君决绝凄惶的身影没入布满浓雾的湖水中……
        最后的最后,梦境之中一片混沌黑暗,萧十一郎摸索着向前走了许久,终于在黑暗尽头寻得一丝光亮。
        光亮之中,连城璧俯卧在酒桌之上,身旁散落着几只空空的酒坛。
        萧十一郎心中一紧,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还未待走近,连城璧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盯着他,“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起,萧十一郎猛地挣开了眼睛。
        入眼的不是平日里惯常看见的山涧野地,而是温暖柔软的床榻,看这装饰像是客栈的卧房。
        萧十一郎慢慢舒展着略微有些僵硬的四肢,平复着惊醒之后粗重的呼吸。
        房间里安静的出奇,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萧十一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狼一般的警觉告诉他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可他却没有察觉到除他之外的呼吸声。
        萧十一郎皱起眉,慢慢坐起身,动作放的很轻,伸出手轻轻拉开了床帐。
        阳光透过拉开的床帐照进来的一瞬间,萧十一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房间正中的木桌旁坐了一个人,一个刚刚还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人,一个今生只可能在他梦境之中出现的人。
        对方听闻声响,慢慢抬起了头。
        手上青瓷茶杯中翻涌而出的热气略微遮住了连城璧的面容,琉璃色的双眸隔着淡淡水汽看过去,在看到萧十一郎眼周时却微微愣怔了下。
        萧十一郎若有所觉的伸手摸了摸,入手一片湿滑。
        恍惚间,他竟已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刚刚的梦境所致,还是掀开床帐的一瞬间,阳光恍在那人身上,刺痛了他的双眼。
        连城璧轻轻笑了笑,看着萧十一郎,缓缓道,“一别数载,萧兄,别来无恙。”
        萧十一郎轻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慢慢冷静下来。
        这副看似温顺平和实则冷漠疏离的样貌……除了连城璧还能有谁。
        原来昨晚那恍惚一瞥并不是他酒醉之后的幻觉。
        “你……”萧十一郎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兄是想问我是人是鬼?”连城璧体贴的接过话音,无论身为活人还是鬼魅,他从来不会让人处在尴尬的境地。
        苍白如玉的手指捧着装满热茶的瓷杯轻轻喝一口,热气自连城璧的口中呼出,说出的话却像寒冬腊月里的冰刃一般插进萧十一郎的胸膛,“我是人是鬼,萧兄不是最清楚的吗。”
        萧十一郎的身体狠狠的抖了一下,双眼中漆黑明亮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垂下头,闭口不语了。
        客栈窗外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时值正午,实在不是撞鬼的好时机。
        但满室只能听闻到的一人规律的呼吸声却在毫不留情的提醒着萧十一郎,眼前的连城璧,确实并非活人。
        连城璧放下手中的青瓷杯,站起身慢慢向门口走去,抬起手轻轻打开了门。
        门口正要抬手敲门的店小二愣了愣,随后堆起笑,对着坐在床侧的萧十一郎开口道,“公子,早膳已经备好了,您要吃些什么?”
        萧十一郎此刻当真是半点胃口也没有,却还是看向门口的连城璧,“你可要吃些什么?”
        连城璧似笑非笑的回看着他。
        呆立在门口的店小二四下环顾了一圈,一脸茫然的看向萧十一郎,“公子,您在跟谁说话?”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除了他,竟没有人能看到连城璧。
        自晋城城门而出,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便是江南方向。
        萧十一郎买了辆马车,驾着车出了城。
        连城璧坐在马车里,透过被风卷起的布帘看向车窗外飞驰倒退的景色。墨色的长发被发冠高高束起,露出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萧十一郎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缰绳,同样一脸的复杂神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会驾着马车送连城璧回姑苏无垢山庄。
        他只记得当他看到连城璧走出客栈,身体在阳光的暴晒下一瞬间变得透明,似要化作一缕轻纱消散不见的时候,那一刻他的身体先于他的头脑做出了反应。
        连城璧轻轻皱着眉,不解的看着被萧十一郎握住的手腕,整个人被拉到街边的阴影处。
        “你……不要乱走,你要去哪,我送你。”
        ……
        官道宽阔平坦,车轮辗转带来些微的晃动。连城璧坐在车厢里,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车门紧紧的关着,将阳光阻挡在外。萧十一郎的身形被阳光投射在车门上,映出一个宽阔高大的背影。
        连城璧紧紧盯着车门上的影子,突然开口道,“到了前面的茶亭休息一下吧,”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有些口渴。”
        萧十一郎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茶亭,点了点头,朗声回道,“好。”
        官道之中除了驿站往往会设有茶亭,供往来的行人歇脚。萧十一郎将马车停下的时候,茶亭之处已有几人落座休息。
        萧十一郎轻巧的自车辕之上跳下,转身打开了车门。
        连城璧撑着伞自车厢之中迈出,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萧十一郎想要搀扶他的双手,稳稳的落了地。
        一尘不染的白衣却在步入茶亭的一瞬间停在了原地。
        萧十一郎安顿好马车,转身赶上来,疑惑的看着僵在原地的连城璧。
        “怎么了?”
        漆黑的眸子顺着连城璧的视线向前望去,同样也僵在了原地。
        茶亭之中西北角落座的女子若有所觉的回过头,即使一身布衣素钗仍旧挡不住她的风华绝代。
        沈璧君惊讶的站起身,隔着人群远远地望过来。
        “萧十一郎。”


        4楼2018-05-17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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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官道之上往来车辆行人众多,时值正午,虽是早春三月,阳光却丝毫不减毒辣。
          这小小的茶亭正好成为了行人们歇脚解热的好去处。
          方寸大的茶亭片刻间便坐满了人,南来北往的行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三言两语间便熟络的攀谈起来。
          唯有茶亭西北角的那一桌客人,一身灰衣、风尘仆仆的落魄侠客,布裙素钗的美貌妇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店小二端上了沏好的新茶,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只茶杯,往杯里蓄满了水。
          萧十一郎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右手边同样垂着头沉默不语的连城璧,几不可觉的皱了皱眉。
          “小二,再填一只杯子。”
          店小二愣了愣,虽觉得奇怪,但常年混迹于市井江湖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事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萧十一郎接过茶杯,用茶水仔细洗过,才放在连城璧的面前,为他蓄满了水。
          连城璧垂眸盯着茶杯上粗粝的纹路,长睫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璧君看着萧十一郎奇怪的举动,面露疑惑,“你多倒一杯茶是做什么?可是还有别人?”
          萧十一郎张张嘴,刚想回答,坐在一旁的连城璧突然抬起了头,紧紧的盯着他摇了摇头,“我的事,不要让她知道。”
          萧十一郎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从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没有。”半晌,萧十一郎才闷闷的回道。
          这好像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而知道实情的却只有连城璧和他两个人。
          他该如何定义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曾经的夫妻?曾经的情人?曾经的对手?
          仔细想来,真是讽刺得很。
          沈璧君双手捧着茶杯,葱白的指间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连城璧侧首盯着记忆中那双光滑如丝缎的手指,如今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去拉她手的冲动。
          “这些年,你还好吗。”挨过长时间的沉默,沈璧君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出了从刚一见面就想问的问题。
          萧十一郎微微避开了沈璧君的目光,眼角的余光瞥到右手边那一袭白色的衣角。
          “还好……你呢。”
          沈璧君抬手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鬓发,望着远处望不到头的官路,“我也还好……”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温婉秀美的侧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又嫁了人……他是做绸缎生意的,虽不是什么
          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却待我极好……”
          萧十一郎望着她盘起的妇人发髻,又转头看向依旧垂头不语的连城璧,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你后来……回过无垢山庄吗?”
          正滔滔不绝诉说着自己过得不错的美貌妇人突然间停了下来,拢着鬓发的手指慢慢放下,轻轻勾起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我还回去做什么呢……我们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他还活着,我也不会回去了。”
          连城璧微阖的双眼紧紧的闭上,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可萧十一郎莫名的觉得他是在难过。
          萧十一郎突然间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无耻的问题。
          他们三个人的命线早就彼此纠缠在一起,相互缠绕,三人各自握着自己命线的一端,望着中间的错综复杂,谁也理不清其中的孰是孰非。
          总归是,怎么说都是错。
          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高悬于头上的太阳终于向下西斜,茶亭的客人早已走了大半,官道的尽头有一辆小小的马车慢慢驶来。
          沈璧君慢慢站起身,迎了上去。
          马车最终在茶亭的前方停了下来,自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素衣、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下车便拉住了沈璧君的手,带着她走入茶亭之中,避开了尚还带着热气的阳光。
          “夫人可是等得久了,都是为夫不好,路上耽搁了些,夫人快坐下歇一歇。”
          一路携着风霜赶来的人,第一时间想到却是他的夫人累不累。
          萧十一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沈璧君想要的生活吧。
          他和连城璧谁也给不了她的生活。
          沈璧君脸带笑意,掏出手帕为男子拭去额头上的薄汗,轻轻拉着男子走向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萧十一郎萧公子。”
          男子惊讶的看着萧十一郎,俯身施了一礼,“原来是萧大侠,常听璧君提起大侠的名号,承蒙大侠昔日对璧君的照拂。”
          萧十一郎尴尬的立在原地,莫名的受了这一礼,心中却突然酸涩起来。
          原来,历经那一段恩怨纠葛之后,所有人都已将前尘往事抛却,开始了新的生活。
          只有他还沉溺于往事的念念不忘之中。
          而连城璧……
          萧十一郎忍不住回头去寻找那一袭白衣的身影,目光却落了个空。
          茶亭西北角那一方窄桌之上,只有一柄油纸伞静静的安放在其上。
          整间茶亭哪里还有连城璧的影子。
          萧十一郎的心无端的慌了起来,目光扫向马车方向,大敞的车门之中也是空荡荡的。
          连城璧究竟去了哪里。
          他没有带伞,在如此酷热的太阳之下,不出片刻他就会灰风烟灭。
          萧十一郎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转身飞快的拿过桌上的油纸伞,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便飞身掠出了茶亭。
          烈日如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气翻滚着上涌。
          连城璧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龋龋独行,炽烈的阳光灼烧着他的皮肤,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原来,鬼也是有痛觉的。
          胸腔里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像是被剜空了一样疼,血管里停滞流动的血液冷的像千尺下的黄泉水一般,让他止不住的颤抖着。
          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一人与他有着联系。
          哪怕只有微弱的一缕。
          他自黄泉之下被莫名带来这阳间,难道为的就是再一次狠狠地羞辱他吗。
          连城璧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干裂的皮肤,突然笑了起来。
          也好,如此灰飞烟灭也好。
          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呐。
          孑然独立的身形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却在半空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头顶之上恍的人头晕目眩的阳光被一把油纸伞挡住。
          连城璧费力的撑开双眼,意识迷蒙间,散乱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发亮的双眼。


          5楼2018-05-1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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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雾沉沉,冷月凄风。
            萧十一郎往燃着的火堆里扔了些枯枝,火光灼灼,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衬得那双本就明亮异常的眼睛在这森森寒夜中亮如繁星。
            火光的对面,连城璧尚未苏醒。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身体蜷缩在宽大的青灰色斗篷里。
            无声又无息。
            萧十一郎摆弄着手里的枯枝,黯然的移开了视线,望向山神庙外漆黑朦胧的夜色中。
            黑夜总是一个人最脆弱寂寞的时候。即使是心如磐石般坚定的人,也难免会在午夜梦回、辗转反侧间卸下厚重的心防。
            萧十一郎静静的坐着,透过门外的重重夜色仿佛看到了那段历经岁月风霜打磨却依旧明晰一如昔日的往事。
            山神庙外有一片杏花林,夜间的习习凉风裹着绵软的杏花香穿过大敞的庙门吹进来。
            空气中慢慢积聚起淡淡的雨腥气,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眼看着就要来了。
            对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连城璧仰躺在稻草上,大睁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视线上方的房梁。
            萧十一郎回过头,透过火光,静静的看着连城璧。
            狭小的庙宇内,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空气中的雨腥气息愈发浓厚,天边隐隐有白光闪过。
            “要下雨了。”连城璧突然开口,盯着房梁的视线已经转向了大敞的门外。
            萧十一郎看着跳动的火光,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淡淡应了一声,嗓音低沉又沙哑。
            连城璧慢慢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青灰色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想要起身的动作滞了一滞,连城璧看着堆在他腿间的青灰粗布,隐在黑暗之中的侧脸教人看不清表情。
            世上竟还有担心鬼魂会着凉的人吗。
            连城璧掀开堆在腿间的斗篷,起身走向门口。
            冷月已经完全隐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天边泛起一道又一道白光,远处有闷闷的雷声传来。
            有水滴自云层之上滴下,落在庙前空旷的土地之上。随后便是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从天而降。
            萧十一郎仍是静静坐在火堆旁,漆黑的双眼望着连城璧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从这里可以望见姑苏城的城门,明日我们就能入城了。”
            连城璧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立在原地,萧十一郎忍不住去猜测他在想什么。
            他也会近乡情怯吗。
            春雨愈下愈大,山间渐渐积聚起了轻烟一般的薄雾。
            连城璧突然抬腿走出了庙门,迈入了层层雨雾之中。绵绵春雨打在他的身上,激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视线中姑苏城的城墙渐渐被薄雾掩盖,一点一点被模糊了轮廓。
            连城璧静静立在雨雾中,任雨水打湿他的白衣,双眼近乎贪婪的望着被薄雾掩盖的城墙一角,面上的表情愈发柔和。
            萧十一郎看着院中那袭白衣,淡淡的身影溶在轻纱一般的雨雾之中,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不见。
            左侧的胸腔酸胀得要透不过气来一般,他突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雨足足下了一夜。破晓时分的日光透过云层洒下,山间笼罩的淡淡薄雾逐渐褪去,远处的城墙又变得明晰起来。
            连城璧在院中静静站了一夜,初升的日光照在他身上,被雨水浸透的白衣慢慢被烘干。
            萧十一郎撑开伞,罩在连城璧的头上,替他遮住了愈来愈盛的阳光。
            “走吧。”
            连城璧淡淡的看了萧十一郎一眼,随后接过伞柄,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萧十一郎默默的跟了上去。
            时隔多年,姑苏城还是当初记忆中的样貌,小桥流水、粉墙瓦黛,城内街巷纵横交错,河水穿流而过,耳边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吴侬软语。
            萧十一郎想起自己上次来姑苏时的情形,当时的他麻烦缠身,手里被莫名其妙的塞了一大笔钱财,却并没有心情仔细走一走这姑苏城的街巷,领略一下姑苏城的风貌。
            如今细细看来,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世间也只有这富庶的江南水城才能造就连城璧这样的人物。
            萧十一郎盯着走在前方的白衣身影静静出神。
            人群之中,连城璧永远是最夺目的那一个。虽不恣意张扬,但是目光一旦落在他的身上,便在也移不开了。
            霞姿月韵、光风霁月。
            连城璧这种人,天生便是要受人追捧的。
            萧十一郎轻轻牵起了嘴角,视线落在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弯起的弧度却在半途生生顿住
            烈日当头,街上往来行人众多,投在青石板路上的影子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萧十一郎低头看着自己被拉长延伸到前方的影子,黑影的尽头刚好落在连城璧的身后。
            而连城璧的身下,一片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萧十一郎的眼睛暗了下去。
            无垢山庄建在姑苏城的城南,穿过城中主街,向南行十余里便能看到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连城璧撑着伞,静静立在门口,抬头仰望着「无垢山庄」牌匾。
            这四个字自儿时起便是他的信仰,是他一生的追求,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这四个字更重要。
            连家建立数百年,历经江湖浮沉、世事变迁,唯有「无垢山庄」这座牌匾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
            可如今呢……
            连城璧伸手拂过颜色已经暗淡的朱红大门,掌下微一用力,紧闭的大门应声而开,门扉上积聚多年的尘土簌簌落下。
            记忆中的雕栏玉砌、琼楼金阙皆已消失不见,入眼的只是满目的尺椽片瓦、断壁残垣。
            庭院内荒草丛生,地上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污浊的泥水溅在连城璧雪白的锦靴与袍角上,他却恍若未觉,脚下不停一路穿过重重院门,最终在一处院落中停了下来。
            萧十一郎一路紧跟着连城璧,他能感觉到,自进了这间小院,连城璧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是很少能在连城璧身上见到的怒气。连城璧这个人,即使是生气也会妥帖将情绪收敛,不会让人察觉半分。
            而此刻,他身上的怒气止不住的外溢。
            萧十一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院落里唯一一间房屋早已破败不堪,屋顶上的琉璃瓦片垮塌了大半,掉落的瓦片砸在屋内的空地上。
            萧十一郎眯起眼睛仔细去辨认门口悬挂的牌匾,待看清上面的字时,也狠狠地怔在原地。
            那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只有两个字。
            「祠堂」。


            6楼2018-05-17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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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连城璧有一双干净修长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细腻。
              那是一双适合执剑的手,或者说那双手更适合琴歌酒赋、把酒持螯。
              而此时此刻,那双养尊处优的双手正在粗粝的瓦砾堆里翻找着,翻找着那些被世代供奉的连家祖先牌位。
              垮塌了大半的屋顶已经失去了其遮风挡雨的作用,祠堂里大半的物什已被风雨侵蚀的面目全非,灼灼烈日自破了洞的屋顶倾泻而下,洒在祠堂中央那一方空地之上。
              连城璧恍若未觉的继续翻找着,指间被锋利的瓦砾划破,刺目的红色滴下,洇红了手掌之下的泥沙。
              萧十一郎静静凝视着连城璧的背影。记忆之中,他从未见过连城璧这般狼狈的模样。他总是修饰整洁,从容不迫的。即使是天垮塌下来,他也不会为之皱一下眉。
              可现在的连城璧……
              萧十一郎俯下身,拾起被连城璧丢弃的油纸伞,走上前去在连城璧身侧蹲下,将伞兜头罩在他的头上,低下头帮忙翻找起来。
              连城璧蓦地一僵,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也转过头回看着他。
              那双晶亮的双眼中满是凄凉落索。
              连城璧突然轻轻笑了笑,面上的情绪一瞬间被收敛的干干净净,他又带起了那层厚厚的面具。
              “萧兄,在下家中惨遭巨变,此刻怕是不能周到招待萧兄了,萧兄请自便吧。”
              萧十一郎直直的看着连城璧,仿佛是要透过他那层坚实的保护层看到内里那个真实的连城璧。
              连城璧仍是坦然的任萧十一郎打量着,礼貌却又疏离,只是眼角那丝微微压下、不易察觉的不耐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萧兄,请。”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将伞往连城璧那侧移了移,垂眸看着面前的瓦砾堆,“我留下来帮你。”
              连城璧面上精致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些微裂缝,眉间轻轻蹙起,唇边挂上了冷笑,“萧十一郎,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萧十一郎闻言怔了怔,半晌苦笑出了声。
              是啊,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连城璧会轻易放下那段过往,与他温言相向。
              更遑论无垢山庄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这其中多半还是因他的缘故。
              连城璧冷冷的看着身旁的人慢慢站起身,起身向外走去,指间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掌下的砂砾。
              无垢山庄建立数百年,其间历经了共二十七位家主,祠堂供奉了全族上上下下共一百三十九位族人。
              可如今,摆在连城璧面前尚且完好无损的牌位却只有四十一座。
              连城璧直直跪在香案前,长长的黑发散乱的垂在脸颊两侧,自正午时分跪到了月上中梢。
              祠堂里一片漆黑,一丝月光也无。
              香案前静静跪着的人影动了动,连城璧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微微晃动了一下,抬起头仔细注视着祠堂的房顶。那本来破了个洞的房顶此刻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连城璧眯起眼睛看着那一片阴影,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那遮住漏洞的物什,正是那把油纸伞。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无垢山庄虽被毁了大半,但园中的草木历经了风霜,却长出了一片自然天成的形容来。
              萧十一郎坐在房顶上修补着瓦片,身形融在一片桃花的粉红之中。
              萧十一郎本就有一双极为灵巧的手,他那位于谷底的家里,每一件物什都是他亲手所制。
              他甚至曾经还搭建过一间小木屋,可惜最后也被他亲手毁掉。
              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他如今会在无垢山庄为连城璧修补屋顶呢。
              萧十一郎低下头,透过屋顶的漏洞向下看,连城璧正坐在案前一笔一笔的刻着牌位。
              他已经刻了近一个月,香案上的牌位也从最初的四十一座增加到了一百三十八座。
              还剩下最后一座牌位,连家的祠堂便可以重建了。
              连城璧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吹了吹牌位上的油墨,起身郑重的将牌位摆在香案上。
              一百三十九座牌位终是全部修补完好。
              连城璧的目光自牌位之上一一扫过,那香案之上供奉的都是他连家的历代英豪,都是曾经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侠士。
              连城璧收在袖中的手指握了握,攥紧了手中的最后一座牌位。
              那是一座没有署名的空牌位,上面本应该刻着连氏第二十八代家主连城璧的名字。
              可牌位这种享受香火之物历来都是由亲人、族人来篆刻,从来没有听说过亲手为自己篆刻牌位的先例。
              更何况,是为自己篆刻牌位的鬼魂呢。
              他刚刚就已经试过,手里的刻刀在没入牌位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异样。每每刻完一个字,那字便会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只余一片空白。
              到最后,这世上竟是没有一位可以为他篆刻牌位的亲密之人。
              连城璧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牌位,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垢山庄毁在他这不肖子孙手里,他又何来的颜面立于列祖列宗之前呢。
              白色的衣袖轻甩,手中的空牌位被随手抛出了窗外,落入了院外的湖水之中。
              连城璧面无表情的看着湖面之上的涟漪渐渐趋于平静,随后收回目光,转身出了祠堂。
              萧十一郎静静的望着连城璧渐渐没入桃林的白色身影,漆黑的眸光闪了闪,低头将最后手中的一片瓦片安置好,翻身下了屋顶。
              祠堂之上,连家祖先的牌位被妥帖安置在香案之上享受着香火的供奉,连氏祠堂终于有了昔日的样貌。
              萧十一郎一一自牌位之上数过,数到最后终是明白了连城璧多日来的心结。
              那香案之上的一百三十九座牌位之中,唯独少了连城璧的牌位。
              萧十一郎慢慢走至窗前,那双狼一样锐利的眼睛注视着窗外平静的湖面,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动了动,终是翻身一跃,纵身跳入了湖水之中。


              7楼2018-05-17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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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
                连绵多日的梅雨终于停歇,雨霁天晴,彩桥横空。
                萧十一郎倚窗而立,举起手中的酒坛对着西南天空的双虹遥遥一敬。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回首瞧见屋内书桌上摊开的纸笔,萧十一郎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叶紫檀所制的镇纸下压着厚厚一叠宣纸,最顶端的一张上涂着大大小小的墨团。书桌上下到处散落着揉废的纸张。
                平日里不拘小节的大盗颇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写字这种修身养性、凝神静气的高雅之行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比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要难。
                连城璧抱着琴自窗外走近的时候,正好对上萧十一郎眉头紧皱的苦脸。
                自连氏祠堂修好已有月余,萧十一郎没有说要离开,连城璧也没有赶他走,两人便相安无事的在无垢山庄住了下来。
                萧十一郎站在窗内,看着连城璧手中的古琴,身子向外探了探,“我竟不知,原来你还会弹琴。”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同时愣住了。
                萧十一郎也自知这句话太过亲密了,而他和连城璧远没有那么熟络。
                索性连城璧并没有在意,白色织锦缎靴在窗外站定,“只是幼时家里请先生教过,前些日子在西边院子翻了出来。”
                萧十一郎看着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古琴,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你弹的一定很好听。”
                连城璧轻笑了声,没有答话,目光自萧十一郎手中的酒坛扫到屋内散落的纸团,“你在做什么?”
                萧十一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懊恼的趴在窗棂上,“我在练字。”
                “练字?”连城璧惊讶的看向萧十一郎,“我竟不知,原来你还擅长书道。”
                萧十一郎怔了怔,随后苦笑着摆摆手,“我也以为我会很擅长。”
                萧十一郎这双手可以使出天下最快的刀法,可以制出这世上最精美的器具,唯独这方寸大小的笔杆到了他的手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窗外暑气熏蒸,回廊之下的湖光映在萧十一郎漆黑的眸子中,无端显出几分黯然。
                连城璧抱着琴静静的看着萧十一郎,随后脚步一转,走向房门的方向。
                桌上摊开的纸张上写着几个歪歪曲曲、辨不出是什么的字,萧十一郎抓抓头发,面色有些尴尬。
                连城璧放下琴,拾起砚台边的笔,“你想写什么?”
                萧十一郎愣愣的看着连城璧,漆黑的眼睛一瞬间光彩四溢,“不如你写一副字帖给我,我照着你的临。”
                连城璧执笔立在书桌前,认真思忖了片刻,点点头,“也好。”
                萧十一郎凑过去,将桌上的宣纸铺好,“就写窦冀的《怀素上人草书歌》吧。”
                连城璧执笔的手顿了顿,侧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恍若未觉的回看着连城璧,“怎么了?”
                连城璧直直的盯着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眼,半晌摇了摇头,“无事。”
                连城璧自小练字临的是其父连泽天的字迹,只因连父颇为喜爱寇谦的《中岳嵩高灵庙碑》,连城璧经年累月的练习,一手魏碑写的颇具风骨。
                萧十一郎直到看着连城璧写下最后一个字,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微不可觉的松了一口气,随后愣愣的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笔。
                “你来写。”
                宽大粗糙的手掌接过笔杆,萧十一郎咽了咽口水,俯下身照着连城璧的字迹临摹起来。
                连城璧惊奇的看着萧十一郎诡异的握笔姿势,突然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
                瓷白修长的手指自旁边伸过来,握住了萧十一郎的手掌,萧十一郎的手指不禁颤了一颤。
                连城璧专注的盯着笔尖,手腕轻动带动着手下温热的手掌运转,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萧十一郎仍旧愣愣的看着连城璧,紧紧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侧脸,目光自根根分明的挺翘长睫滑过直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微微抿起的薄唇上。
                跳动有力的心脏突然就陷入了慌乱,像是被人用力的搅动,留下不是灭顶的疼痛,而是一波又一波的酸胀。
                这酸胀顺着心脏流入四肢百骸,传入五脏六腑,所到之处纷纷掀起滔天巨浪,待风平浪静之后皆汇入混乱不堪的大脑。
                萧十一郎直直的盯着连城璧,眼眶渐渐有些酸胀,他理不出头绪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声音。
                这样霞明玉映的人为什么就不在了呢。
                连城璧察觉到异样,疑惑的回过头,目光堪堪对上萧十一郎湿红的眼眶,原本平和温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阴冷。
                “你喝了太多酒。”连城璧收回手指,与萧十一郎拉开了一段距离。
                萧十一郎侧过脸低下头,他不敢去看连城璧的表情,被人戳穿心底里最隐秘的秘密一般的难堪席卷了他全身。
                连城璧抱起了他的琴,转身向屋外走去。
                吹过的湖心带着厚重暑气的风穿堂而过,吹干了萧十一郎眼角的泪痕,掀起了书桌上的那副字帖。
                萧十一郎看着字帖上的最后一行字,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
                ——连城之璧不可量。
                连城之璧,不可量。
                仲夏之夜,月白风清。
                萧十一郎倚着窗棂,醉眼朦胧的望着窗外的明月,身侧散落着几只空空的酒坛。
                月光映在湖水中,被吹过的清风搅乱,粼粼波光下似是一条舞动的白绸。
                湖心之处偶有悠扬婉转的琴声传来。
                澄然似秋水漾漾,皎然如满月粼粼。
                萧十一郎睁着微醺的双眼,随着琴声轻轻哼唱起来。
                “十丈软红尘,难得逍遥身。
                生似浮萍客,死为孑然魂。”
                琴声骤停,萧十一郎终是撑不住醉意,埋头俯在窗棂上陷入了沉睡。
                屋内静静燃着的烛火突然晃了晃,连城璧立在书桌前神色不明的看着萧十一郎沉睡的背影。
                搭在书桌上的指间触到了桌边厚厚的一摞宣纸,连城璧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纸上的字。
                苍白的指间在触到纸张的一瞬间便顿在了半空。
                那散落的数十张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重复着三个字。
                连城璧。


                8楼2018-05-17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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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连城璧失踪了。
                  自那日书房一别,萧十一郎再也没有见过连城璧。
                  梅雨细,晓风微。
                  艳阳高照的晴空似是只有短暂一瞬,整座姑苏城又陷入了漫天阴雨之中。
                  萧十一郎提着酒坛踉踉跄跄的走在大街上,来往躲雨的行人看着这个形容狼狈的醉汉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愈发加快了脚步。
                  萧十一郎恍若未觉的向着无垢山庄方向前行着,任雨水淋透他的头发和衣衫,胸前的衣襟里却小心翼翼的护着一包油纸包。
                  他又变成了身无分文的萧十一郎。
                  身上的财物全被用来换了怀里的油纸包,剩下的几个铜板买了手中的这坛酒。
                  江南的雨季总是带着淡淡的薄雾,烟雾缭绕间,很轻易便教人迷了方向。
                  萧十一郎穿过层层雾霭,终于看到了无垢山庄的大门。
                  初初来时并未发觉,此时此刻他站在「无垢山庄」这四个大字的下面,只觉得肩上似有千斤重。
                  这么多年,连城璧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以一人之力,肩负着整座山庄的兴衰荣辱,喜怒哀乐皆藏于心。
                  外人面前他是侠义无双的连庄主,族人面前他是擎受风雨的当家人。
                  他孑然立于天地之间,肩负千斤之重,又有谁能给他依靠,容他短暂喘息片刻。
                  萧十一郎颤抖着双手去推开眼前的朱红大门,一步步迈入满院的风雨之中。
                  后院湖心的小亭中,连城璧的琴还安然放在其间的小几上。
                  从那日起,连城璧就不见了。
                  萧十一郎放下手中的酒坛,将油纸包取出,小心翼翼的拂去上面的雨水,轻轻地摊开来。
                  里面妥帖的摆放着香烛纸钱,还有一叠厚厚的符纸。
                  萧十一郎将这些物品一一摆好,又找了酒杯火盆,最后才在衣襟深处拿出了他一直藏在胸口的牌位。
                  那个被连城璧丢在湖水中的牌位。
                  粗糙宽大的手指拂过上面的字迹,最终停在「连城璧」三个字之中。
                  那是与连城璧一模一样的笔迹,是萧十一郎临摹了无数次的名字。
                  这三个字就像拥有它的人一样,耀眼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萧十一郎将牌位摆好,取出火石点燃了香烛纸钱。
                  火盆里高卷的火舌舔砥着萧十一郎的眼底,照亮了他被散乱的额发遮盖住的双眼。
                  亭外风雨大作,隐隐有雷声传来。
                  萧十一郎木然的将手中的纸钱投入火盆中,随后拿起那一叠厚厚的符纸。
                  这是他在城郊道观求的往生符,为得只是连城璧能够顺利进入轮回,不要再踽踽流连于人世。
                  最后一道符纸在火盆中燃尽,萧十一郎颓然的瘫坐在地上,拿过酒坛将面前的酒杯倒满。
                  醇厚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萧十一郎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酒,被雨水浸透的额发低垂,他在坛中酒水的映照下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蓬头垢面,宛若厉鬼。
                  天边一道惊雷响起,萧十一郎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凄厉的像是一匹垂死挣扎的狼。
                  萧十一郎突然抛开了酒坛,抓过连城璧的牌位,止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牌位之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亭外一声叹息传来,银白的织锦靴停在萧十一郎的面前。
                  连城璧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萧十一郎,紧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了半晌,随后弯下腰,视线对上萧十一郎布满泪水的双眼。
                  “你这是做什么。”
                  萧十一郎茫然的看着连城璧,慢慢的摇着头,“为什么……你为什么……”他惊诧的脸上突然变得有些恼怒,紧握牌位的手指骤然收紧,“无垢山庄已经毁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你已经死了。”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萧十一郎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连城璧眼神黯了黯,紧抿的唇角微微扯起,白色的衣角划过地面,他在萧十一郎的身边坐了下来。
                  “那你呢,”连城璧侧过头看着萧十一郎,“你又为什么放不下。”
                  萧十一郎怔在了原地,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牌位上的字迹,漆黑的眼睛里黯淡无光。
                  “是我对不起你。”
                  连城璧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拿过被萧十一郎抛在一边的酒坛,“萧十一郎,我连城璧不是输不起的人,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坛中的酒水映过连城璧清明澄澈的双眼,长睫低垂,轻轻掩住眸中的神色。
                  “你让我放下,那也请你放下吧。”
                  萧十一郎愣愣的盯着手中的牌位,一动未动。
                  “萧十一郎,请你放下我吧。”
                  亭外的风突然呼啸而过,撩起两人的额发袖袍,萧十一郎直愣愣的看着连城璧的身影发出淡淡的微光。
                  连城璧侧耳仔细听着,仿佛天边有什么声音传来。
                  萧十一郎心底一沉,突然伸手抓住了连城璧的手。
                  连城璧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眸光微闪,“放心,鬼门未开,我暂时还是回不去的。”
                  从他自黄泉之下被带来人世的第一天就已经知晓,他久久不能入轮回的原因,皆是因为执念。
                  他的执念。
                  萧十一郎的执念。
                  可如今一朝黄粱梦醒,这些恩怨纠葛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连城璧慢慢站起身,将萧十一郎拉起来。
                  “我记得无垢山庄有一处酒窖,里面有存了几十年的好酒,我请萧兄喝酒。”
                  萧十一郎的手被连城璧牵着,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
                  “听闻黄泉之下有一种酒,名曰「故梦」,据说饮下此酒的人可以将前尘往事、恩怨纠葛全部抛却。”
                  连城璧回头看了一眼萧十一郎,“不知道这酒的味道如何。”
                  萧十一郎垂下头,视线落在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
                  故梦,故梦,故去之梦。
                  将往事抛却,恩怨尽割,这酒的滋味想来必是苦涩难当的。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单薄的背影,心中的酸涩再一次溢满。
                  你说让我放下。
                  你笑我执迷不悟。
                  可一切贪嗔痴,皆源于恶欲恨爱。唯有戒恶、除欲、抛恨、舍爱,方能脱出这离合悲欢之苦。
                  然而我终究只是个凡人,在这万丈红尘中翻滚,又有谁能够一心无挂,四大皆空呢。


                  9楼2018-05-17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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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转眼已是七月,江南雾霭重重的梅雨时节终于见了颓势,被阴云笼罩的天空渐渐有耀眼的光线穿透出来。
                    和煦的日光驱散了累积月余的湿气与潮热,伴着干燥的暑风将骨子里的氤氲愁绪熏蒸殆尽。
                    萧十一郎仰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微微眯起,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连城璧撑着伞从檐下经过,白色的衣袍上带着幽幽荷香。
                    无垢山庄的荷花开得正盛,十里荷塘,烟水照晴岚。
                    萧十一郎坐起身,喊住了连城璧,“你要去哪儿?”
                    连城璧停下脚步,手中的油纸伞轻抬,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人,“去买些东西。”
                    “我同你一起去。”
                    萧十一郎从屋顶上翻下来,稳稳的落在连城璧的身侧,灰色的衣襟上沾着淡淡的酒气。
                    连城璧皱了皱眉,盯着萧十一郎衣襟上的酒渍,“一大早就喝酒,我无垢山庄的酒可不是这么给你糟蹋的。”
                    萧十一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道,“没有下次了。”
                    连城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萧十一郎脸上的笑意蓦地褪去,视线盯着连城璧白色的衣角,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出了无垢山庄向南走,便是城中最热闹的市集。
                    市集中央正在搭建着祭台,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扛着木材的工匠。
                    萧十一郎不动声色的挪到了连城璧的左侧,将人群隔绝在外。
                    他们最终在一家香烛店门口停了下来,萧十一郎已经知晓了连城璧要买什么。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地府鬼门大开,百鬼享受人世的供奉。
                    鬼门大开——
                    萧十一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的绞紧。
                    连城璧在店门口停下来,回过头疑惑的看着萧十一郎,“怎么了?”
                    萧十一郎猛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连城璧,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连城璧站在原地任他看着。
                    半晌,萧十一郎才轻轻笑了笑,眼角弯起,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貌。
                    “无事,我们进去吧。”
                    霞光万道,夕阳终于沉沉落去。
                    萧十一郎靠在连氏祠堂的门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渐渐被地平线淹没的夕阳。
                    门内的香火气息慢慢淡去,紧闭了一天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连城璧自门内迈出,带着一身的香火气,肩上还落着几团燃尽的灰烬。
                    天界尽头的熔金落日慢慢熄灭,夜色渐渐笼罩四方,溶溶月色铺了满院。
                    萧十一郎抬手拂去连城璧肩上的灰烬,“外面好像很热闹,我们去逛逛吧。”
                    连城璧眼角带着淡淡笑意,回看着萧十一郎,“不喝酒了?”
                    “不喝了。”
                    萧十一郎避开了连城璧的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连城璧抬头望了望雾气迷漫的夜空,朦胧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泛起淡淡荧光。
                    夜风吹过荷塘,掀起白色的袍角,连城璧低下头看着自己渐渐变得透明的手指,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角,迎着满院的荷香跟了上去。
                    中元月夜,姑苏城的街道上来往行人众多。
                    市集两边的商贩都卖起了河灯,成群的孩童举着莲花灯在人群中穿梭,领头的那个孩子贴着连城璧的左臂跑过,带的连城璧身形微微一晃。
                    萧十一郎抬手环过连城璧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右侧,身体微微倾斜,将连城璧护在里侧。
                    连城璧看着萧十一郎谨慎的样子,微微侧过头掩饰住自己眼角的笑意。
                    白日里市集中央搭建的祭台上此时正上演着钟馗驱魔,用以安抚亡灵,消弭亡魂戾气。
                    台下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连城璧在人群外站定,仿佛是被祭台上的表演吸引,看得格外认真。
                    “这钟馗的扮相倒是不错。”
                    等了半天仍未得到回应,连城璧转过去寻萧十一郎。
                    可四周哪还有萧十一郎的影子。
                    萧十一郎正被几个半大的孩子缠着,手里被塞了一盏河灯。
                    “叔叔,买一盏河灯吧。”
                    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凑上来,“买一盏吧叔叔,传说这河灯可以随江河,经忘川,进入冥府,一路漂到你挂念的人身边。”
                    “买吧买吧,叔叔买一盏吧。”
                    萧十一郎盯着手里的河灯,慢慢蹲下来,看着几双满是期待的大眼睛,从衣襟里掏出了几个铜板递给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好,那叔叔就买一盏。”
                    “叔叔,你可以在河灯上写上你挂念的人的名字,这样河灯就不会迷路啦。”
                    萧十一郎接过旁边递过来的笔,苦笑了一声,犹豫了半天还是在河灯的花瓣上写上了那三个字。
                    几个孩子接过笔,欢呼着跑走了,沿路寻找着下一位客人。
                    他们小小的年纪,可能还不懂这份挂念的沉重。
                    萧十一郎看着河灯上的名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河边走去。
                    河岸两边挤满了放河灯的人,萧十一郎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河灯放在水面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它漂远。
                    它真的会漂到那个人身边吗。
                    “我寻了你半天,原来你竟是在这里。”
                    萧十一郎惊讶的回过身,连城璧正站在他的身后,一侧的身体掩在黑暗之中。
                    “我……”萧十一郎尴尬的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放河灯?”连城璧歪着头,绕过萧十一郎看向河面,“送给谁?”
                    萧十一郎闪躲着连城璧的视线,撇过头看向一边,“没有谁。”
                    连城璧轻轻笑出了声,抬脚走向前,毫不留情的戳破,“谁都能看出来你在说谎。”
                    萧十一郎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河面波光粼粼,五颜六色的河灯摇摇曳曳随波而流,星星点点连成一条幽幽灯线。
                    其中一盏漂到了半途,突然改变了方向,向着连城璧的脚下漂来。
                    连城璧俯下身,拾起那盏河灯,趁着灼灼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连城璧」
                    那字迹与他写与萧十一郎的那副字帖如出一辙。
                    连峰回路转处也丝毫不差。
                    连城璧双手捧着河灯,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又是何必。”
                    萧十一郎攥紧了拳头,转过头看向连城璧,却在视线接触的一瞬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连城璧隐在黑暗中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随时都会消散不见。
                    “今日鬼门大开,我该回去了。”
                    连城璧看着手里的河灯,眼神是萧十一郎从未见过的温柔。
                    萧十一郎垂下头,眼睛慢慢变得酸涩。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开五彩的烟火,人群中传来惊叹的欢呼声,斑驳的光线映在两人的侧脸上。
                    远处有从冥界深处刮来的风呼啸而过,掀起了连城璧的墨色长发与白色衣袍。
                    连城璧的身体在慢慢消失。
                    萧十一郎大睁着双眼,透过朦胧的视线去握连城璧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连城璧将河灯妥帖护在怀中,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萧十一郎,待你百年之后,我们黄泉再聚,你我共饮这一杯「故梦」之酒,从此是非恩怨,怨愤对错皆如过眼烟云,你说可好?”
                    萧十一郎笑着看向连城璧,泪水慢慢涌出眼眶。
                    “好。”
                    月上中天,星光璀璨,点点荧光慢慢坠落。
                    河岸两边的吵闹声逐渐褪去,萧十一郎看着视线前茫茫的夜色,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好。”


                    10楼2018-05-17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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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了 @兰陵不夜雪 的冬至番外,因为各种原因拖到今天才填完,正好赶上年末。
                      嗯,那就2017最后一刀吧,祝各位小天使2018年一切顺利。
                      《风雪夜归人》
                      萧十一郎近来有些嗜睡。
                      冬日的寒风穿堂而过,自湖心小亭沿着颓败的荷花池一路吹到门前的滴雨檐下。
                      檐前几株梅花开的正盛,花枝被沉甸甸的细雪压弯了枝头,寒风吹过,枝头的积雪扑棱棱的落下,轻盈的雪粒子随着风打着卷落在萧十一郎的脸颊上。
                      萧十一郎躺在滴雨檐下的躺椅上,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很单调,只有一株很高大的杏树,粗壮的树枝上开满了杏花,花瓣随着风纷扬漫天,花香与酒香扑了满面。
                      杏花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未束起的黑发被风扬起好看的弧度。
                      萧十一郎近乎急切的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闻声,轻轻侧头,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就这样直愣愣的撞进萧十一郎的眼中。
                      ……
                      肩膀处传来轻微的晃动,萧十一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
                      “舅舅,怎么又睡在廊下了。”杨凌收回手,脱下身上的袍子盖在萧十一郎的身上,“廊下风大,您近来身体不好,当心着凉。”
                      萧十一郎闭了闭眼睛,又差那么一点啊。
                      杨凌慢慢搀起兀自发着脾气的萧十一郎,晃了晃手里的草药包,“您想睡的话就去屋里睡,药我已经买来了,一会儿煎好了您就喝了,喝完这一帖,病就好了。”
                      萧十一郎推开了杨凌的手,板起脸,“喝什么药,我又没病。”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笑,“是是是,您没病。我娘说了,来年开春她还要找您来比划几下,看看谁的身子骨更硬朗。”
                      萧十一郎推门的手顿了顿,半晌转过头瞪向杨凌,“臭小子,快去煎药。”
                      “哎。”
                      杨凌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意慢慢垮下,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药,几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他是这个冬天来到的姑苏,刚入姑苏的时候,萧十一郎就已经病倒了。
                      对于这个舅舅,他所知道的全是来自娘亲的讲述。
                      名噪一时的大盗、割鹿刀的主人、与大明湖畔沈家美人的纠葛不清……
                      还有……与无垢山庄庄主连城璧的殊死一战。
                      曾经在江湖上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经过岁月风霜的侵袭,如今都已经成为了老一辈口中的传闻。
                      韶光易逝,这世间又有谁能抵得过岁月的磨砺侵蚀。
                      杨凌摇摇头,提着手中的药走出了院门。
                      药煎好的时候,萧十一郎正坐在书房地上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发呆。
                      他近来嗜睡而多梦,梦里是他许久都不曾忆起的年少时光。
                      漠北的大漠黄沙,大明湖畔的烟波浩渺,玩偶山庄的波谲云诡,姑苏城的粉墙瓦黛。
                      还有那株杏花树下一直未来得及看清的少年侧脸。
                      在折磨他一途上,那人当真是得心应手,就连在梦境里也是一举一动紧紧牵连着他的心绪,却一直不愿相见。
                      你当真如此狠心,就连在梦境里也不愿见我一面吗。
                      萧十一郎垂下头,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
                      杨凌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搀扶起来,“舅舅,药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他不止一次看到萧十一郎对着那副字发呆。
                      杨凌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以魏碑临摹《怀素上人草书歌》,详尽原因他问过萧十一郎好多次,可舅舅每次都是摇着头不愿回答。
                      他只能从边角处隐约窥得其中因由,舅舅几十年来隐居在破落的无垢山庄,偶尔梦呓时轻声念起的名字,以及那副字最后一句暗藏的名字。
                      桩桩件件不由得让杨凌感到心惊。
                      看来,江湖中人口相传的传闻也不见得就是真相。
                      萧十一郎仿佛看穿了杨凌的想法,将喝过的空碗放在案上,“杨凌,过几日就是冬至了,你还是动身回山西吧,你爹爹和娘亲想必都在盼着你回去。”
                      年轻人摇了摇头,收拾好案几,“舅舅的病还没好,我等舅舅好了,接舅舅到我家过年去。”
                      萧十一郎坐在案前,转头望向窗外,阴云自天边尽头慢慢压下,寒风渐起,看来是风雪将至。
                      “我在这里还要等人。”
                      等人,等一个不归人。
                      冬至日的清早,萧十一郎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出了门。
                      天光渐亮,昏暗的天光下,纷扬而下的细雪扬了满天,萧十一郎顶着漫天风雪出了城。
                      时过境迁,就连姑苏城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城北的那条集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商铺酒楼。城东那家顶好吃的糕点铺子也早在几年前关了门。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城南尽头屹立不倒的无垢山庄和城郊那家四面漏风的酒肆。
                      萧十一郎掀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浓重的酒气溢满了整座小屋。
                      冬至日的大清早,前来买醉的人依旧不减。
                      这世间,醉生梦死的人何其多。
                      酒肆的老板倚着柜台打着算盘,看到萧十一郎便从柜台下拎出一只食盒,“萧老伯,今年的早就给您预备好了,还是和往年一样,松鼠鳜鱼、桂花藕,再加一坛冬酿酒。”
                      萧十一郎接过食盒,却将酒还给了老板。
                      “怎么?您戒酒啦。”老板诧异的看着被退还了酒坛。
                      萧十一郎紧紧了身上的斗篷,“今年冬天手痒,自己酿了几坛,多谢老板了。”
                      说完便拎着食盒出了门,灰色的衣衫很快便淹没在风雪之中。
                      酒肆老板叹着气摇了摇头,萧十一郎在无垢山庄住了近三十年,他们认识了也近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来整个姑苏城都知道城南那座破败的山庄里住了一位老酒鬼。
                      老酒鬼不修边幅,却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整天泡在酒缸里,不爱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是清醒的。
                      他就这样守在无垢山庄里,一守就是三十年。
                      有人说他在等人,有人说他只是无家可归。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大盗萧十一郎。
                      就连萧十一郎自己也快忘了自己是谁。
                      记忆中唯一明晰的只有那一年清明,杏花树下那一袭白衣和那袭白衣拂过时留下的淡淡清香。
                      萧十一郎猛地怔在原地。
                      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想不起来连城璧的样貌了。
                      天地间风雪大作,寒风裹着细雪吹乱了萧十一郎满头花白的头发。
                      冬至之日,阴极之至,日短之至。
                      萧十一郎在湖心小亭处摆了桌酒菜,自檐前的梅树下挖出了埋了一个冬天的酒坛,泥封一掀,酒香四溢。
                      于酒道一途,萧十一郎一直天赋异禀。
                      杨凌随着酒香寻来,舅甥两人就着满桌酒菜,亭外风雪喝了个酩酊大醉。
                      萧十一郎将醉酒的杨凌送回房间,关门的一瞬间,原本满是醉意的眼睛刹那间变得清明。
                      这世间有人借酒买醉,也有人越喝越清醒。
                      萧十一郎就是后者。
                      原来这世间的有些人,就连买醉都是奢求。
                      萧十一郎抱着酒坛漫步的长廊上,廊外风雪漫天,不见明月。
                      “与谁同坐?”
                      萧十一郎想起那一年夏天,那个与自己在无垢山庄的酒窖里喝得大醉的白衣少年。
                      两人抱着酒坛,喝得迷迷糊糊,意识朦胧间,柔软冰冷的触感印上他干燥温暖的唇。
                      “明月?”
                      明月早已不在。
                      “清风?”
                      清风携着霜雪吹去了远方。
                      “我。”
                      天地之间,孑然独立的一个我。
                      萧十一郎苦笑了一声,倚着门廊瘫坐在地上。
                      夜间寒气四溢,风寒,酒寒,人的心也是寒的。
                      萧十一郎默不作声的灌着酒,寒凉的酒液入喉,一点一点在他的心上结了冰。
                      困意来袭时,萧十一郎恍惚间听见了庭院中鞋靴踏上积雪的声音,带着自黄泉而来的极寒一步一步走至廊下。
                      萧十一郎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在眼皮掀开的一瞬间被人用黑纱遮住了。
                      手不自觉的握紧,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额头抵在他的额间,记忆深处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何苦。”
                      萧十一郎伸手攥住那人冰冷的手,近乎急切的开口,“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知不知道,我想见你一面,我……”
                      兀自胡言乱语的唇被一片冰冷柔软封住,连城璧轻轻笑了笑,“十一,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
                      萧十一郎喉咙堵得难受,所有的思念与情愫都堆积在那里,鼓噪着,膨胀着,吐不出,压不下。
                      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叫嚣着寻求一个宣泄点。
                      “连城璧。”
                      “舅舅,”杨凌叫醒了萧十一郎,愣愣的看着他眼睑下方的一片湿润,“您又做梦了?”
                      萧十一郎猛地睁开眼睛,暖黄的晨光刺入他的眼中,萧十一郎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又是梦啊。
                      萧十一郎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床榻上,窗外风雪已停,细雪积满了庭院,满院颓败的枯枝也裹上了厚厚的白纱。
                      廊下的梅花在凌寒中独自盛放,朵朵灼红在一片素白中更显艳丽端方。
                      细小的枝丫上,一片黑纱缠绕其上,在一片灼红中随着风猎猎作响。


                      11楼2018-05-1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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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呜,这篇超虐,虐到我心肝都是疼的。但是作者大大文笔太好了,这种又唯美又绝望的感情让人欲罢不能。


                        12楼2018-05-1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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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卡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5-18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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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又是坑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8-06-2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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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不是坑d(ŐдŐ๑)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7-10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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