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 @兰陵不夜雪 的冬至番外,因为各种原因拖到今天才填完,正好赶上年末。
嗯,那就2017最后一刀吧,祝各位小天使2018年一切顺利。
《风雪夜归人》
萧十一郎近来有些嗜睡。
冬日的寒风穿堂而过,自湖心小亭沿着颓败的荷花池一路吹到门前的滴雨檐下。
檐前几株梅花开的正盛,花枝被沉甸甸的细雪压弯了枝头,寒风吹过,枝头的积雪扑棱棱的落下,轻盈的雪粒子随着风打着卷落在萧十一郎的脸颊上。
萧十一郎躺在滴雨檐下的躺椅上,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很单调,只有一株很高大的杏树,粗壮的树枝上开满了杏花,花瓣随着风纷扬漫天,花香与酒香扑了满面。
杏花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未束起的黑发被风扬起好看的弧度。
萧十一郎近乎急切的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闻声,轻轻侧头,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就这样直愣愣的撞进萧十一郎的眼中。
……
肩膀处传来轻微的晃动,萧十一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
“舅舅,怎么又睡在廊下了。”杨凌收回手,脱下身上的袍子盖在萧十一郎的身上,“廊下风大,您近来身体不好,当心着凉。”
萧十一郎闭了闭眼睛,又差那么一点啊。
杨凌慢慢搀起兀自发着脾气的萧十一郎,晃了晃手里的草药包,“您想睡的话就去屋里睡,药我已经买来了,一会儿煎好了您就喝了,喝完这一帖,病就好了。”
萧十一郎推开了杨凌的手,板起脸,“喝什么药,我又没病。”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笑,“是是是,您没病。我娘说了,来年开春她还要找您来比划几下,看看谁的身子骨更硬朗。”
萧十一郎推门的手顿了顿,半晌转过头瞪向杨凌,“臭小子,快去煎药。”
“哎。”
杨凌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意慢慢垮下,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药,几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他是这个冬天来到的姑苏,刚入姑苏的时候,萧十一郎就已经病倒了。
对于这个舅舅,他所知道的全是来自娘亲的讲述。
名噪一时的大盗、割鹿刀的主人、与大明湖畔沈家美人的纠葛不清……
还有……与无垢山庄庄主连城璧的殊死一战。
曾经在江湖上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经过岁月风霜的侵袭,如今都已经成为了老一辈口中的传闻。
韶光易逝,这世间又有谁能抵得过岁月的磨砺侵蚀。
杨凌摇摇头,提着手中的药走出了院门。
药煎好的时候,萧十一郎正坐在书房地上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发呆。
他近来嗜睡而多梦,梦里是他许久都不曾忆起的年少时光。
漠北的大漠黄沙,大明湖畔的烟波浩渺,玩偶山庄的波谲云诡,姑苏城的粉墙瓦黛。
还有那株杏花树下一直未来得及看清的少年侧脸。
在折磨他一途上,那人当真是得心应手,就连在梦境里也是一举一动紧紧牵连着他的心绪,却一直不愿相见。
你当真如此狠心,就连在梦境里也不愿见我一面吗。
萧十一郎垂下头,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
杨凌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搀扶起来,“舅舅,药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他不止一次看到萧十一郎对着那副字发呆。
杨凌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以魏碑临摹《怀素上人草书歌》,详尽原因他问过萧十一郎好多次,可舅舅每次都是摇着头不愿回答。
他只能从边角处隐约窥得其中因由,舅舅几十年来隐居在破落的无垢山庄,偶尔梦呓时轻声念起的名字,以及那副字最后一句暗藏的名字。
桩桩件件不由得让杨凌感到心惊。
看来,江湖中人口相传的传闻也不见得就是真相。
萧十一郎仿佛看穿了杨凌的想法,将喝过的空碗放在案上,“杨凌,过几日就是冬至了,你还是动身回山西吧,你爹爹和娘亲想必都在盼着你回去。”
年轻人摇了摇头,收拾好案几,“舅舅的病还没好,我等舅舅好了,接舅舅到我家过年去。”
萧十一郎坐在案前,转头望向窗外,阴云自天边尽头慢慢压下,寒风渐起,看来是风雪将至。
“我在这里还要等人。”
等人,等一个不归人。
冬至日的清早,萧十一郎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出了门。
天光渐亮,昏暗的天光下,纷扬而下的细雪扬了满天,萧十一郎顶着漫天风雪出了城。
时过境迁,就连姑苏城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城北的那条集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商铺酒楼。城东那家顶好吃的糕点铺子也早在几年前关了门。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城南尽头屹立不倒的无垢山庄和城郊那家四面漏风的酒肆。
萧十一郎掀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浓重的酒气溢满了整座小屋。
冬至日的大清早,前来买醉的人依旧不减。
这世间,醉生梦死的人何其多。
酒肆的老板倚着柜台打着算盘,看到萧十一郎便从柜台下拎出一只食盒,“萧老伯,今年的早就给您预备好了,还是和往年一样,松鼠鳜鱼、桂花藕,再加一坛冬酿酒。”
萧十一郎接过食盒,却将酒还给了老板。
“怎么?您戒酒啦。”老板诧异的看着被退还了酒坛。
萧十一郎紧紧了身上的斗篷,“今年冬天手痒,自己酿了几坛,多谢老板了。”
说完便拎着食盒出了门,灰色的衣衫很快便淹没在风雪之中。
酒肆老板叹着气摇了摇头,萧十一郎在无垢山庄住了近三十年,他们认识了也近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来整个姑苏城都知道城南那座破败的山庄里住了一位老酒鬼。
老酒鬼不修边幅,却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整天泡在酒缸里,不爱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是清醒的。
他就这样守在无垢山庄里,一守就是三十年。
有人说他在等人,有人说他只是无家可归。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大盗萧十一郎。
就连萧十一郎自己也快忘了自己是谁。
记忆中唯一明晰的只有那一年清明,杏花树下那一袭白衣和那袭白衣拂过时留下的淡淡清香。
萧十一郎猛地怔在原地。
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想不起来连城璧的样貌了。
天地间风雪大作,寒风裹着细雪吹乱了萧十一郎满头花白的头发。
冬至之日,阴极之至,日短之至。
萧十一郎在湖心小亭处摆了桌酒菜,自檐前的梅树下挖出了埋了一个冬天的酒坛,泥封一掀,酒香四溢。
于酒道一途,萧十一郎一直天赋异禀。
杨凌随着酒香寻来,舅甥两人就着满桌酒菜,亭外风雪喝了个酩酊大醉。
萧十一郎将醉酒的杨凌送回房间,关门的一瞬间,原本满是醉意的眼睛刹那间变得清明。
这世间有人借酒买醉,也有人越喝越清醒。
萧十一郎就是后者。
原来这世间的有些人,就连买醉都是奢求。
萧十一郎抱着酒坛漫步的长廊上,廊外风雪漫天,不见明月。
“与谁同坐?”
萧十一郎想起那一年夏天,那个与自己在无垢山庄的酒窖里喝得大醉的白衣少年。
两人抱着酒坛,喝得迷迷糊糊,意识朦胧间,柔软冰冷的触感印上他干燥温暖的唇。
“明月?”
明月早已不在。
“清风?”
清风携着霜雪吹去了远方。
“我。”
天地之间,孑然独立的一个我。
萧十一郎苦笑了一声,倚着门廊瘫坐在地上。
夜间寒气四溢,风寒,酒寒,人的心也是寒的。
萧十一郎默不作声的灌着酒,寒凉的酒液入喉,一点一点在他的心上结了冰。
困意来袭时,萧十一郎恍惚间听见了庭院中鞋靴踏上积雪的声音,带着自黄泉而来的极寒一步一步走至廊下。
萧十一郎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在眼皮掀开的一瞬间被人用黑纱遮住了。
手不自觉的握紧,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额头抵在他的额间,记忆深处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何苦。”
萧十一郎伸手攥住那人冰冷的手,近乎急切的开口,“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知不知道,我想见你一面,我……”
兀自胡言乱语的唇被一片冰冷柔软封住,连城璧轻轻笑了笑,“十一,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
萧十一郎喉咙堵得难受,所有的思念与情愫都堆积在那里,鼓噪着,膨胀着,吐不出,压不下。
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叫嚣着寻求一个宣泄点。
“连城璧。”
“舅舅,”杨凌叫醒了萧十一郎,愣愣的看着他眼睑下方的一片湿润,“您又做梦了?”
萧十一郎猛地睁开眼睛,暖黄的晨光刺入他的眼中,萧十一郎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又是梦啊。
萧十一郎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床榻上,窗外风雪已停,细雪积满了庭院,满院颓败的枯枝也裹上了厚厚的白纱。
廊下的梅花在凌寒中独自盛放,朵朵灼红在一片素白中更显艳丽端方。
细小的枝丫上,一片黑纱缠绕其上,在一片灼红中随着风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