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合照】
“啪！”他负气地将手中的红色油笔掼在地上，随即又将手中画满红叉的报纸揉得面目全非，以此泄愤。
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哎，真他妈荒唐。都一个多月了，偌大的城市，偏偏没有地方可以给他一份工作。
狠狠扯掉领带，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忿忿欲走，却不料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先生，请您等一等。”身穿制服的女人低头颇认真地写着罚单，面无表情地说：“您乱扔垃圾，按规定，必须得罚款。”
他在心里啐了一口，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算见识了。
赵煜城发誓，他并不是故意去打开这个抽屉的，平时爸爸都把它锁得牢牢的，甚至不会让自己靠近它。而现在，他却轻而易举地拉开了它，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现在很饿，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藏有食物的地方，不是么？
抽屉几乎是空的，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赵煜城发现抽屉里竟然还有一张照片，薄薄的孤独地紧贴着底部，照片上却有两个男生，大背心花裤衩，紧挨着站在洒满阳光的海滩上，一个笑靥如花，另一个的表情……怎么形容呢，七岁的孩子还没有太多的形容词，总之觉得不如身边的人笑得好看就是了。更无奈的是，他接着便意识到，这个表情不怎么好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爸爸。那么，那个笑起来很好看，又与爸爸挨得很近的哥哥，是谁呢？
照片上的日期是XXXX.X.X，赵煜城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算出来这张照片是八年前的，而后他就咧开嘴傻傻地笑出了声，呵呵，可不是么，那时候还没有自己呢。顺手翻过照片，发现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像是电话号码的样子。煜城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还饿着肚子呢，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不早了，爸爸却还没有回来，正当他摸着小肚皮的时候电话铃却响了。
“是煜城么？”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似乎很疲惫。
“是，爸爸，我是煜城，我好饿，你要回来了么？”
“煜城，爸爸今天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自己打个电话叫份年糕汤好吗？你刚刚掉了牙齿，不能吃很硬的东西。”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饭，赵煜城嘟起嘴，有些不高兴，最近爸爸总是早出晚归。
“外卖电话在柜子的抽屉里，钱在小桌子的暗格里，年糕汤不够的话就再叫些别的好么？不说了，爸爸现在有事。”
“可是爸爸……”
“嘟……”只剩下一串匆匆挂断而遗留下的忙音，赵煜城吸了吸鼻子，硬是把已经溢到眼眶的眼泪忍了回去，爬起来从暗格里取出了钱，转身又看到被自己放在柜子上的照片，那串用圆珠笔写下的号码很清晰，一定是这个了。
肚子咕咕叫着，他终于又开心起来，好久没有吃过年糕汤了……显然，他忽略了一件事，这个柜子有上下两个抽屉，而一张崭新诱人的餐馆外卖单正躺在第二个抽屉里。
“你好。”煜城听着电话很快就通了，怯怯地开口，毕竟，第一次叫外卖，总有些局促。
“你好。”那头意外地传来了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温暖亲切，赵煜城瞬间就觉得自己很幸运。
“请问，请问这里是能叫外卖的地方么？”
对方静默了半刻，才开口，声音更加温和：“小朋友，你是不是打错了？”
“啊？……是，是么？”煜城一下子惊慌起来，明明很仔细地拨号，怎么还会打错呢？“真是，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有关系，不要怕……”细腻的声音轻轻抚慰着无措的煜城，令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是父亲曾经鲜有的温柔，也会这么柔声细语地安慰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了。”他从小礼貌便很好，母亲对他的管教很严，反倒是奎贤，或是疏忽，从来不曾刻意要求他注意些什么礼节。
他放下电话，拍着小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这若是碰到个脾气不好的叔叔，怕是要挨骂了吧。
然而电话那一头的人，此刻却皱起了眉头，仔细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个陌生号码，说陌生，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陌生，仿佛在哪里见过。


--------------TBC----------------

【Part.5|之初】
往事，是流年的微尘，喜欢在空洞的阳光里翻滚。
我们的故事，从阳光中伊始。
……
海边的太阳总要比其他地方毒上三分，他戴着大号的太阳镜坐在遮阳伞底下，总感觉自己随时就会融化在这一滩灼热的沙子之中。沙滩上到处都是穿得五花八门的男男女女，但是他更感兴趣的是丢在宿舍才写了一半的歌和一首来不及润色的诗。他微微抬起身看了看远处穿着比基尼正玩得起劲的静惜，摇摇头，不明白他的小女朋友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把自己晒成麦子的颜色，而且还很热衷把他挖出来，说什么男生要黑一点才有魅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肤，明明不白好不好，再晒真怕会变成炭。
太阳似乎越来越浓烈，他推了推墨镜，索性塞上耳机翻出带来的书，试图屏蔽嘈杂。事后，他常常想，如果当时走开去找静惜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一颗排球，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眉骨，顺便，太阳镜也慷慨就义。
“啊！”他惨叫了一声，急忙捂着痛得发胀的眼眶，折断的太阳镜则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狼狈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冲到他跟前，周遭因奔跑而翻滚起来的热浪令他十分不舒服，又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躲闪那人伸过来的双手。
“不要动不要动，让我看看严不严重。”手，还是被强行掰离了眼眶，灼热胀痛的皮肤接触到阳光，更是火烧火燎一般，“啊。。。都肿了。”只听那人轻呼了一声，虽然焦急，声音却很柔软。
是个看起来很小的男孩子，他急得几乎完全趴到了自己身上，捧着自己的脸，用他的手指轻轻擦着红肿的眼眶。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眼睛肿了，视线很模糊，可他依旧能看清那张清秀可爱的脸，皮肤异常的白皙细腻，只有额头和鼻头上的汗水才能让人想起他刚刚应该是尽情享受过阳光的洗礼，乌黑的头发很柔顺，甚至带着淡淡的果香。他不瘦，却很轻，想是骨骼很细，趴在自己胸前，却是比抱着静惜还要舒服……
“啊！！！奎贤君，你怎么了？！”静惜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个男孩子，心急地检查，却不慎按到他的眼眶，惹得奎贤又一声惨叫，“肿了肿了，是不是很痛？”
“没事，我没事，”他急急忙忙解释，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来都没事了，被你一按，现在又疼得要死。”他龇牙咧嘴的。
“是谁啊？这么不小心的！”静惜有些生气了，本来强行拖着奎贤出来只是想让他摆脱些沉闷的气息，却是不想让他受伤的。
“没事啦，没事啦，这位小同学也不是故意的，他已经道过歉了。”奎贤捂着眼睛，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男生，总觉得责怪他很于心不忍。
“你的大黑超都折了，还没事！”静惜一边抱怨一边往旁边瞟，却愣了一下，“噢，天哪，晟敏哥哥？怎么是你？”
什么什么？哥哥？他明明看起来……呃，静惜比自己还大一个月呢，赵奎贤顿时郁闷了。
“是静惜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呢，”晟敏笑起来，并且不好意思地同奎贤点了点头，“这位是？”
“他是我男朋友啦，叫赵奎贤，嘿嘿，”静惜倒是豪爽得很，扯着奎贤的手臂站近了些，“上个月刚刚在一起的哦。”
赵奎贤干咳了一声，李静惜永远这么风风火火的，让他有点发窘。
“是这样呀，”李晟敏笑得调皮，“那对不起再平方下好不好，砸到我们静惜的男朋友了噢。”
“哈哈，没事啦没事啦，”李静惜啪地重重拍了奎贤一下，“他老这么闷，我早看他戴太阳镜不顺眼了，哥哥正好让他活动了一下，哈哈。”
这是什么情况，刚刚是谁还大有要为自己报仇的架势，现在居然就护短得这么离谱，自己戴着太阳镜是招谁惹谁了。
“奎贤，他可不是小同学，”静惜捂着嘴笑，“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们的学长，比我们大一岁的。”


【Part.6|time forgets…】
李晟敏偶尔会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煜城，小小的孩子，背着小小的书包，走路总是低着头，没有小同学与他一道走，很孤单的样子。奎贤不会照顾孩子，晟敏是知道的，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他便是不喜亲近小朋友的。那时，晟敏觉得他什么都很好，独是这点很不讨人喜欢，小孩子是多么可爱的存在，为什么会无法亲近呢？
奎贤，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也会这样的不喜欢么？他常常会这样问奎贤。
小孩子？嗯…没有考虑过。我连自己都很难照顾，怎么可能料理小孩子。奎贤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很漫不经心，不是在谱曲便是在啃经济学的书本，无趣的很，晟敏往往撇撇嘴便也就了事了。
如今，你的儿子都有七岁了。奎贤，你有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呢？或许你没有真正喜欢过静惜，或许静惜会恨你，可是煜城是无辜的，如果他晓得你其实并不希望他来到这个世上，该会多伤心，他是那么的爱你。
同往常一样，他一直目送煜城的背影在夕阳下变成一个深色的点才慢悠悠地朝公寓踱去，并不想再去打扰他们父子的生活，这几日他总觉得分外疲惫，七年的等待结果证明了自己的愚蠢任谁都是很难接受的。他试着去台里请假，想出门旅行一趟，不是说，旅行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么，可是上司死活不肯放人，虽然有点失望，可仔细想想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做这档节目的DJ只有自己和东海，的确是很难安排。
进了门，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随手便打开了电视机，是早上出门时正播的碟，起司猫，呵呵，不能去旅行放松，那就靠你了，小起。 
李东海打电话来的时候李晟敏正抱着蔬菜沙拉，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里那只叫小起的小猫咪傻笑。
“喂，是晟敏哥么？”
“嗯，东海啊，什么事？”他吃了一大勺生菜沙拉，嚼得津津有味。
“啊，是这样的，要拜托哥一件事情。”东海在那头说得兴致勃勃的。
“如果是找我代班就免谈哦。”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小起，这只猫猫怎么这么可爱呢，自己能养一只多好，可惜公寓规定很严，禁止宠物。
“不是啦不是啦，哥不是也会弹琴嘛，所以是想让你帮我参加一个学校的艺术节演出，已经答应朋友的，可是妈妈突然让我周末回家啊。”
“这样啊。。。”
东海知道他已经心软了，赶紧补上一句：“拜托啦，哥，拜托啦……答应朋友去他工作的学校为孩子们表演节目的，忽然推掉多不好，而且只是很简单的轻松曲目嘛。”
“那，那好吧，是哪间学校啊？”
“这样吧，周末我把地址消息给你，你直接去就好了，哈哈，真好，那就这样喽，bye-bye,哥哥记得打扮得帅一点啊。”
李晟敏放下电话，想象着电话那头李东海咧着嘴笑呵呵的模样，浅浅的笑便浮上了嘴角，东海与小起一样，总是很容易让自己放松下来，是个很活泼可爱的新人，和自己搭档的时间还不长。起身关掉电视，结束了今天的小起时间，李晟敏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顺手揭开了蒙在钢琴上的布制琴罩。
手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这架琴已经很有年头了，是毕业的时候自己费劲苦心才从学校音乐室买回来的，搬到了家里，却很少碰它。之所以要买它，是因为自己在这架琴上为奎贤试过很多他新写的曲子，弹得多了也就有了感情，就如他们俩一样，感情也是在音乐与诗歌的交流中渐渐萌发的，他不舍得这架琴，就买了回来，然而，他并没有料到，将它买回来后不久，他与奎贤就匆匆结束了。自己从前的任何一个举动在现在看来似乎都是那么愚蠢和不值，他勾了勾嘴角，手指重重地按到了琴键上，浑重的和音穿透胸腔，击得心脏无处遁形。他想不明白，从始至终，为什么自己总是最被动的一个？
夕阳几乎沉没了，只余有天际的一线还泛着微红的色彩。这所高层公寓的十层，点点滴滴的琴声从窗口逸出，音符悬浮在空中，缓慢地中和着这片略显紧张与压抑的天空。


【Part.7|以吻封缄】
time forgets，时间也会遗忘的。
原来不是我遗忘你，而是时光遗忘了我们。
……
收起最后一个音符，现场静默了片刻，随时便是雷鸣般的掌声，显然，家长和孩子们都陶醉其中，并没有因为曲目与节目单上的不符而质疑恼怒。他站起身，微笑着鞠了一躬便走回了后台，再未多看门口一眼。他怕忍不住，会在舞台上流泪。
赵奎贤领着儿子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过，眼睛被某种情绪压迫着，酸涩，胀痛，他不敢动，怕一动，就会有东西从眼眶里落下来。
“爸爸，那个人，是不是漂亮哥哥？”儿子仰着头，显然很诧异。
他摸摸儿子的头，没有说话，却紧紧盯着台边的一袭幕帘，幻想着那个一身白衣的人会再次从那里走出来。可是，台上却热闹地正式开场了，属于他们回忆的时间，结束了。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拉起儿子的手快步往后台走。然而，不过两步，他却转了身，更快地拉着儿子往外走。
见了晟敏，究竟该用什么开场白？
他却连这个都没有想好，惟有离去。
“爸爸，为什么要走？”赵煜城不情愿地走着，他很想去找漂亮哥哥，可是却不敢说，“我们，我们还没看完表演呢……”
“已经结束了。”他叹了口气，不知在说给谁听。
“可是，可是……”
还没等煜城可是完，赵奎贤便停了下来，并非他改变了主意，只是……那个人，是晟敏么？
 
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得温柔，李晟敏立在底下，一个女孩与他靠得很近。
“晟敏君，你今天的表演实在太令人感动了。”是姜燕姬，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崇拜。
“谢谢您，”晟敏礼貌地欠了欠身，笑得却极浅，从后台逃一般脱身后，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姑娘会执着地跟着自己，“您过奖了。”
“晟敏君为什么不留下来？”女孩子又靠的近了些，晟敏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我们本打算结束后请你去吃饭呢。”
“谢谢，不过我还有事，真的很对不起。”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这样礼貌而又疏离的态度，并不是对她的抵触，却是真的很疲惫了。
“我……”
“姜老师？”稚嫩的童音带着疑惑。
三人顿时都陷入了尴尬，赵奎贤没有料到煜城居然会挣开他的手跑过去，晟敏也没有料到一回头会看到他们父子俩，而姜燕姬则更没有料到她与晟敏的对话会有其他听众，其中一个甚至还是自己的学生。
“是煜城啊，怎么不在礼堂看表演？”她的脸色尤为尴尬。
“漂亮哥哥，”赵煜城显然忽略了老师的询问，也完全抛弃了父亲曾经的警告，只顾着冲着晟敏甜甜地笑，“你今天弹得真好听。”
“谢谢你，煜城。”对孩子，他始终是无法保持淡然的态度，伸出手，习惯地想要摸摸他的头。
别碰他！倏尔又想起这三个字，掷地有声，余音仿佛还在灯下回绕。已伸出一半的手，到底还是收了回来，在暗处默默捏成一个拳。
煜城抬头看着他，正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缩了手，赵奎贤站在一边，脸色却已经完全僵住。
“那么，再见了各位。”晟敏欠了欠身，始终是忽略了那个站着一言未发的人。
“晟敏君，你的脸色不太好，”姜燕姬看他脸色忽而泛白，便关心地凑到晟敏身边想来挽他的胳膊，“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
“不用了，我们同路，我送他回去。”赵奎贤说得突然，待姜燕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却已被奎贤不留痕迹地拨开了。
“你……”女孩子涨红了脸，却又没有充足的立场反驳。
“姜老师，谢谢您，您先回去吧，艺术节还有好多事。”晟敏的脸色愈发的白，只是机械式地礼貌着，说完便朝前走。
“煜城，走了。”内心深处忽而泛起一丝愉悦，他立刻牵起儿子，紧紧跟了上去，也不管姜燕姬窘迫至极的脸色。


“老师bye-bye。”只有赵煜城还记得她，回头与她挥挥手。
 
一路无语，他们一前两后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赵煜城已经走得很累了，几次都想开口，可是看看爸爸的脸色却又不敢。
好不容易，前面的晟敏终于是停了下来，停在一栋高层公寓前，赵煜城抬头望了望，整栋楼满是灯光，在夜空下格外漂亮，似乎是比自己家的那栋楼要高好多好多。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他没有回头，声音很淡然，却掩不住疲惫。
“你……”赵奎贤犹豫着开口。
“我没事。”晟敏倔强地重复着，说罢便抬脚欲走，似乎并不想让他开口说些什么。
“晟敏…”他没多想，伸手便拉住了晟敏的手。
奎贤拉得很用力，晟敏猝不及防转了个身却正好与他面对面，距离很近，分开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晟敏的眸子很清亮，即使是这么多年之后，即使是在夜里……他又闻到晟敏发丝上淡淡的水果香味，若有若无，却分外诱惑。他想吻他！这是现在他脑袋里最疯狂的想法，疯狂到几乎要付诸实践，然而……
“奎贤，你不要这样。”他盯着他，说得很无奈，“带煜城回去吧。”
煜城！他一个激灵，猛然甩开晟敏的手，回头惊恐地看着儿子，儿子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所有的眼光都被这里流光溢彩的高层建筑群所吸引。他慌忙又转过头，却看到晟敏站在大门口盯着他惨然一笑，便走了进去。心猛然一阵紧缩，自己到底又干了些什么？！
“煜城，你乖乖呆在这里玩，爸爸马上回来。”他快速将儿子一起拉进了大门，丢下这句话便径自挤进了那扇即将闭合的电梯门。
赵煜城噢了一声，却依旧处在莫名的状态下，不过这个住宅区的景色真的好漂亮，他趴在玻璃门上好奇地盯着外面仔细瞧，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比这些漂亮的高楼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十楼的按钮亮着，电梯缓慢地上升。
晟敏的脸色白得厉害，却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赵奎贤张张嘴，本是想解释些什么的，却终究没有开口，反是走近了一步，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几乎是用尽气力地抱着。晟敏先是愣了愣，却继而挣扎起来，亦是拼劲全力将他推到一边。
“你…”晟敏低着头，双手撑着扶手大口地喘气，仍然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就只敢在这里抱着我，对么？”
“晟敏，我……”他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逼迫得无力招架，退后靠到了扶手上。
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敢在这样密闭，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拥抱他？是不是只有在这样四周无人的地方自己才敢触碰他？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独处的空间里自己才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面对自己的心？
“奎贤，你甚至从来没敢正视我们的感情。”晟敏的每一个字都在刺戳他的心脏，俨然是一种酷刑，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四处的墙壁都能照射出自己怯弱的样子，尤为煎熬。
“你或是为了煜城或是为了自己着想，你不想让我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这都没有什么，我也决定要重新开始，不想抱着回忆过日子，可是……”他似乎哽咽难言，便顿了顿，“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反反复复？把我推开却又要来拥抱我。”
奎贤低着头，不敢看电梯内自己的样子，也不敢看晟敏，反是晟敏，却直起身慢慢走过来捧起他的脸。
他才看到，晟敏哭了。
“奎贤，不要这样子了，不要再让我困惑了，我很累，真的很累。”眼泪蜿蜒在脸颊上，细弱而清亮。
“晟敏……”他唤了一声，却也哽咽起来，眼眶酸得发痛。
“奎贤，你放开我吧，不要牵着我的回忆，也不要抓着我的现在，”晟敏捧着他的脸，极认真地说，“请你放手吧。”
以吻封缄，和以咸涩的泪水，晟敏轻轻地吻了他。
time forgets…就让时光把我们遗忘吧。
“不不……”他在心里大喊，急切地想要再次抱住他。
“叮！”电梯停了，十层，门缓缓开启，晟敏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靠在扶手上，却怎么也走不出这个铁盒子。

【Part.9|伤逆】
这个夜又是出奇的闷热，乌云翻滚。
李东海从台里走出来，抬手看了看腕表，十点一刻，应该还来得及去医院看看晟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带些宵夜过去……
“东海，东海啊，”他看到传达室的大叔站在大门口向他招手，很意外，“过来一下。”
“哦？怎么了大叔？”他赶忙一路小跑过去。
“你找的是他么？”大叔回过头问了一句。
原来，还有个男人站在阴影处，高瘦的身材，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很焦急的样子。
“大叔，这是？”东海并不认识他。
“他来了一会了，说是要找你，很着急的样子，你在上节目，我就让他呆住这里等你。”大叔摇着蒲扇，指了指后头的男人。
“谢谢您了。”东海欠了欠身。
“请问，你是……”他也走入阴影，却被猛然拉住了胳膊，力道不轻。
“晟敏怎么了？”男人的声音是意料中的焦躁，“告诉我，他在哪里？”
“哎哟哎哟，你别激动呀，”东海抗yi着，又怕惊动正在屋里听节目的大叔，只得压低声音并艰难地将他推到一边,“先放开，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自知是唐突了，慢慢松开了手：“对不起。”
“你是谁？认识晟敏哥？”东海揉着胳膊，歪着脑袋看着他。这个男人长得还真是不赖，比晟敏哥哥还要帅气。
“我……”我是他的谁呢？他一时哽住，不知怎么解释。
“是好朋友吧？”李东海嘿嘿一笑，一副完全了解的模样，“有这么关心他的朋友，晟敏哥哥还真是幸福。”
“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住院？严重吗？”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
李东海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道：“呃……这样吧，我们赶紧打车过去，还来得及赶上最后的探视时间，这么多问题呢，我在车上慢慢同你解释好吗？”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叫什么？”从来没见过的诶。
“赵奎贤。”
跟我说话用得着这么惜字如金吗，刚刚不还跟机关枪似的么，李东海坐上车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
他发烧了，额头还因为碰到茶几而磕破了，流了好多血……这些都是李东海在车上告诉他的，每一句都狠狠砸在他心上，再加上东海本就讲得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使他更是心惊胆战，只恨不得能立刻飞到晟敏身边。
“诶，等等……”东海在医院门口拉住一下车就要往里冲的奎贤，“等等，我去对面给晟敏哥买点宵夜，你自己先上去吧，五楼，电梯口左拐第三间病房。”
奎贤听罢，连回答都没顾上便直接跑了进去，东海在后面急着补充道：“你安静点，他可能睡着了。”赵奎贤依旧顾不上理他。
 “急性子的家伙！”李东海翻了翻眼睛，嘟嘟囔囔地转身预备马路。
他是一路跑上五楼的，他不愿意坐电梯也等不及电梯，他恨那个狭窄的空间。然而，待他真正到达时却在那扇门前站了许久，并没有马上打开。医院的走道，狭长而苍白，并在尽头处汇成一个暗色的点，本就气喘吁吁呼吸不畅，白晃晃的贴顶灯更是晃得他几近窒息。心脏牵动头脑的神经，奋力地搏动着，一下一下，沉重而钝痛。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轻轻旋开了门把手。屋里很黑，借着外头的光，可以看清是个双人间，但却只有晟敏一个人住。他不敢开灯，怕扰了他的眠，慢慢靠近床边，他才听到那清浅的呼吸声，细腻得让人心疼。他睡觉时一向是这样的，睡相规矩，呼吸安稳，从不会扰到别人。赵奎贤还记得，从前他在自己怀里睡去的时候，常常就这么任自己抱着，也不会乱动，乖巧地如小猫一般，细软温热的气息撩过他的颈间，反倒时常令他无法入眠。可是，那时的他，不会是这样的…… 不会裹着纱布，不会打着点滴……
他弯下腰，心疼地拨开刘海，在白纱上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抖得厉害，即使是隔着纱布，他仍能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握住他的手，手心的温度更为直接地传递给他，烫得他酸了眼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为什么会发烧，为什么会受伤？


“对不起，对不起，晟敏。”他伏在床边，将脸埋了起来，时断时续的呜咽却点点滴滴地漏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他知道的，这也许是意外，但或多或少，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
门没关，夹角状的白色光线聚集在他身上，悲伤得一如舞台剧的主角。这么多年来努力堆积的东西瞬间被击成了苍白的粉末，分崩离析。他是爱他的，其实自己是爱他的，一直都是。自己的真心就这样顿时暴露在光束之下，无处遁形。
“是……奎贤吗？”一只带着热度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轻抚他发。
他知道是他，甚至不需要他抬头，他就能感受到，他伏在床边，他正在哭泣。似乎，还听到了……对不起。
赵奎贤一僵，缓缓抬起头，握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偏高的温度这么的真实，反倒令他安了心。晟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波澜，却轻轻抽出了贴着他的手。他愣了愣，随即胡乱抹了一把脸，坐上床沿，盯着他慢慢扯出一个笑容，他知道，一定很难看。
“你，”晟敏的声音很哑，缺乏气力，艰难地停顿了一会，“你怎么又把煜城……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没有原谅他，晟敏并没有原谅自己，赵奎贤的笑容还僵持在脸上，眼泪却急着滚落下来。他晓得自己看起来一定既狼狈又懦弱，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急切地一口覆上晟敏的嘴唇，由于发烧，他的双唇亦是灼热的，干燥开裂，甚至渗着血珠，带着淡淡咸锈气的血腥味很快弥散在他的口腔里。
晟敏瞪大了眼睛，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毫无防备，直到感觉到奎贤在为他吮去唇上的血珠时，他才意识到，他吻了他，奎贤在亲吻自己。然而，强烈的屈辱感和自尊感却随即一并涌了上来，他不需要这样的怜悯，他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他不想把自己沦为靠生病受伤博取同情的角色，他不需要这种带有误解的亲近。
现在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用尽全力，甚至不惜冒着手上针头错位的危险也要推开他。可是，奎贤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挣扎与反抗，内心的歉疚和痛苦早已燃尽了理智，他只想近一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他想抱着他，他想亲吻他，他想确认自己是真的爱他的，他想找回自己的勇气。
“喂！”
奎贤并没有注意身后的一声暴喝，可人却被突然拽离了晟敏，正惊恐着此刻的分离，一个拳头便毫不客气地招呼到了他脸上。
“啪！”床头灯被打开了，李东海扯开晟敏拼命盖在脸上的被子，才发现他的脸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双眼紧紧闭着，但仍可看到眼角的泪痕，嘴唇红得尤为显眼，开裂的口子还在流血。
“变态！”李东海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回头照着刚刚站稳的赵奎贤又是一拳，比刚刚更重更狠。奎贤已经泛红的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人也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撞到了墙上。
东海似乎并没打算就此罢休，抬起手再想给他一拳，然而，落下的拳头却被奎贤的手掌截在了半空中。毕竟，奎贤高出他很多，刚刚他若想还手，怕是很容易的，可是他没有。李东海一惊，他竟是硬挨了自己两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护士小姐一脸怒容地站在门口，尖细的声音突然灌进了房间，“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要吵架找个没人的地方，来这里打扰病人休息算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没想到，出声的却是晟敏，他淡淡地看着打翻在门口的粥，声音很轻，“只是打翻了粥，并没有吵架，真是对不起，护士小姐。”
“是这样啊，那，那好吧，请小声一点，您需要休息。”她神色怪异地扫了三人一眼，转身便带上门离开了。
关上门的病房里，安静得诡异。
“你们，都回去吧……”晟敏此刻才露出疲倦的神态，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可是，可是，我刚刚明明看到这个混蛋……”李东海红着脸，究竟没有说下去。
赵奎贤则紧紧抿着唇，盯着晟敏的脸，一言不发。一时间，病房又静谧得可怕。
然而，外头蓄势待发的天空终究是响起了隆隆雷声，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硕大雨点似乎并没有砸在窗上，却砸在了心上。

【Part.10|舅舅】
他竟然坐在客厅抽了一整夜烟，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戒烟以来第一次。苦涩不堪的烟味附着在口腔的角角落落，他并不在乎，只把烟当成压抑他的苦闷，狠狠吞噬。脸颊已经有些泛青了，肿得很高，有时一个简单的吸咽动作都会牵动到疼痛神经，每每刺痛，他心底却都有一种赎罪的慰藉感，他甚至暗暗认同，这样的惩罚是自己应得的。
昨晚，他们三人相互僵持了很久，直到护士多次前来催促，他和李东海才不情愿地踏出病房。大雨瓢泼，喧哗的雨声打乱了每个人的心，李东海在门口几乎是扯着嗓子警告他，让他离晟敏远一点，不然就打电话报警。他木然，站在雨中许久，望着病房大楼苦笑，好像，真的是报应，来得这么快。
……
“爸…爸爸？”煜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盯着他，一脸惊恐。
客厅烟雾缭绕，透过已经不薄的白色看到儿子的脸，他才感觉到了慌乱，局促地摁灭烟头，起身把窗户推开。他惶恐地盯着窗外，不敢回头，不敢面对幼小单纯的儿子。他知道自己样子一定可怕极了，眼圈发黑，脸肿了，下巴甚至在一夜间蹿出了一圈浅青色的胡渣。儿子看到这样的自己也许会吓哭，也许根本就认不出自己。
“爸爸，咳…咳咳……”浓密的烟味还是呛到了孩子稚嫩的喉咙，他感觉到儿子在接近自己，小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很响。
“爸爸？”儿子伸出手拉拉他的T恤下摆。
“今天……”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今天你自己去上学吧，爸爸不送你了。”
“可是今天是礼拜六啊，爸爸。”煜城的声音似乎有点不对劲，他迟疑着转过头，儿子果然哽咽着，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煜城……”他不知所措。
“爸爸，”儿子顿了顿，“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呜呜……”
赵煜城被吓哭了，是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脸上肿了一大圈不说，胡子也没刮，黑眼圈更是大得吓人。父亲是很少抽烟的，即使是很烦的时候也不过是空点上一支，看着它慢慢燃尽。然而今天的烟灰缸里却摁满了烟头，烟灰撒得满茶几都是，烟雾浓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爸爸看上去像是被人揍了一顿，为什么爸爸会抽这么多的烟？
他想不出来，又怕得紧，就只好哭。
“煜城，不要哭，不要哭，”他蹲下身子，把儿子紧紧搂进怀里，不停地安慰着，“不要怕，没有人欺负爸爸，爸爸没事的。”
“呜呜，可是，可是……爸爸的脸都肿了，一定很痛，呜……”煜城的小手摸着父亲的脸，动作很轻很慢，生怕碰疼了他。
“不疼了，不疼了，煜城摸摸就不疼了。乖乖，不要哭了……”尽管孩子的手很柔软，可触及脸颊依旧疼得厉害，然而，这是儿子对他的爱，他感到的仅仅是欣慰与欢喜。幸好还有儿子，即使什么都失去了，还有煜城，他依旧留在自己的身边，对自己施以救赎。
……
在淋浴间，他冲了一个长久的澡，仔细地洗去了身上残留的顽固烟味，他不希望再令儿子感到害怕，也不希望自己就此颓废。脸上虽然依旧肿着但已经没那么高了，修了面之后黑眼圈也退了不少，他告诉镜子中的自己，要振作起来，这只不过是一次挫败，与晟敏长久的等待相比，并不算什么。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带着自然的卷度，发梢滴着水，他随手抓起一块浴巾胡乱地擦拭，轻轻旋开了门。
客厅干净了不少，烟灰缸倒过，茶几也擦过，虽然擦得不够仔细却已与刚刚的邋遢模样大相径庭。沙发边放了一蓝色的小水桶，他认出来，那是儿子的沙滩玩具之一，里面装了大半桶水，已经不怎么澄澈了。
儿子呢？
“爸爸，让一下。”他一转身，看到儿子在他身后，正跪在地上用抹布费力地擦拭着板。
赵奎贤彻底呆住，他从来不知道，儿子竟懂得做这些事情了。从前自己虽然不怎么亲近他，可他的母亲到底还是宠爱他的，并不曾舍得让他干过这些。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是跟他的母亲学的还是跟电视剧？他茫然得一无所知。原以为现在自己总算是爱他关心他的，然而，与儿子的爱相比，自己的，简直微如尘芥。不过七岁的他已经为了自己的父亲做了很多十岁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同学伙伴哪个不是家里的宠儿，他却要跪在这里擦地板。自己似乎总是这样的，常常自以为是地忽略别人的爱与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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